人群喧杂,空气中各种气味夹杂,最明显的是时兴水果的甜香,还有小吃摊的食物香气。再么,是盛妆女子三三两两走过时,风里卷动的脂粉香。
时不时有孩子在人流中钻来钻去,玩捉迷藏的游戏,笑声清朗,无忧无虑。
有三两成群的孩子在追逐嬉闹,一个接一个擦过两人身边。一张又一张灿烂的笑脸。
阿篱看着他们的小小身影,目光温和,唇角噙笑。而阴刀看着她的温婉笑颜,眼神温柔四溢。血色的眼眸,映出一半摇晃灯光,一半她的笑靥。
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冲冲撞撞,没头没脑,一边跑居然一边扭过头朝身后追逐而来的年纪稍长一点的男童笑,结果一个不小心冲进了阿篱怀中。
恍惚是一阵天旋地转,女童带来的冲力太大,致使橘衣女子身体后倾。袖摆裙摆被风带起,卷成橘色花朵,倏然瞬间,又散成原样。
沉蓝和服的男子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扳住她的肩膀,接住了她失去重心的身体。阴刀温和淡笑的神情散去,如女子一般精致的眉眼缠绕上丝丝缕缕被月色朦胧不清的焦虑。
阿篱的脸正好贴在他胸膛,隔着几层绸料,温热的脸被他身上的微冰体温一点一点浸过,耳边听到那沉实有力却节奏偏快的心跳声,鼻间闻到浅淡若有似无的檀木香味。
檀木,经常被贵族之家用来熏衣物。
“阿篱小姐……”他温和低语,眼神关切。怀中的身体,是温暖的,丝丝漫入他没有温度的身体里。
“……”阿篱的心口一窒,忘了呼吸。他的眼神,太温柔,也太眷念。
他扶着她重新站好。
“对、对不起。”将阿篱撞倒的女童小心翼翼地道歉。后面追上来的男童牵着她的手,握紧,然后朝两人躬了躬身。
女童天真可爱,五官精致如瓷娃娃;男童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清秀斯文,带着书卷气息。
“抱歉,优姬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关系。不过,下次要记得多看着点路噢。”阴刀温和微笑。
两个孩子都穿着华贵的和服,一粉红一深青,贵族家的打扮。男童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
“真介,我们快点走啦,猜谜会快要开始了。”女童拖着他的手臂,催促道。
“真介!你怎么还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快点啦!”在阴刀和阿篱身后不远处,一个少年拨开人群,不耐地说道。“早跟你说就我们两个出来,你怎么每次都要带上那小丫头。烦死人了!”
也是贵族家的小孩,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他口中的“小丫头”,正是他的表妹。
“抱歉,那我们先离开了。”名叫真介的男童再次躬了躬身,拉着优姬向少年跑去。
“表哥,我才不是小丫头呐!”
“哼。”
“哥哥!!!”
“哼。”少年瞥也不瞥她一眼,只是径直拉过男童另一只手。“走了,真介!干嘛又带着这个拖油瓶。”
“优姬说她也想来。”
“切——”
“俊次郎哥哥……”
“哼,坏表哥!只想着独占猜谜会的奖品!真介,我们不要理他!”
“优姬……”
“真介,都叫你别理那死丫头了!”
“俊次郎哥哥,优姬……你们不要再吵了……”
随着三人越走越远,那些对白也渐渐融入喧杂人声里。而名叫真介的男童,似乎越来越无奈。
后面,阿篱看着三人渐渐远去身影融入街道灯光里,表情怔然。草太……小瞳……
忽然垂落身侧的右手被微冰的触感包裹。
一抬头,昏晕灯影里,俊雅男子温和淡笑,带着询问的目光。“阿篱小姐,我们去那边划船吧。可好?”
“啊?嗯。”她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捋顺被风抚到前额的发丝,压至耳后。
失去温热的掌心空空如也,阴刀怔了一下,说不清缠绕上心头的是失望还是失落,左手扶上腰间的折扇,温和如初。
街道沿河流蜿蜒向前,如昼花灯灯影倒映在粼粼河水中,随水波起伏不定的,还有晕开如烟影一般的灯光,一抹一抹,晕晕的明黄|色淡红色,温馨美好。三三两两聚集的小船停泊在河岸边。更多的船只在河上漫游,灯影一盏盏,映在水中,如黑夜中绽放了一朵朵纤巧玲珑的水莲花。
两人相对而坐,他在船头划船,她坐在船尾,悠闲地拨弄着清凉的河水。
一尾小船,泛舟河上。
阿篱侧头,认真地欣赏着远在河岸的灯市喧哗景象,撑着脸,默然不语。关于“阴刀还是奈落”的问题,暂时抛到脑后。而自己要去的“日暮里”也暂时遗忘。
但是……
她抬起头,仰望着无限之远的上方天空,一条璀璨的星之河横空而过,河水荡漾,星光也荡漾。
纤月,光洁如新,不染烟尘。
杀、生、丸……吗?倏然出现在脑中的影象,竟然是他。琥珀样的黑眸被灯影氤氲,朦胧璀璨的一大片星光。
我在这里……你在哪里?
阿篱撑着脸颊,看着河水沉默。忽而又抿了抿唇,表情因为灯影渲染而意味不明。
阴刀看着她,没有笑,只是唇角微弯,眼神温和如水。
她的出现,仿若神迹。
“阿篱小姐……我想,我喜欢上你了。可是……此刻在我身边的你,眼中看到的却不是我……”
他在心底默念,出口却换成了另一番话。与本意相背。
“阿篱小姐,待会儿还有好看的烟火呢。”
“啊?嗯。我知道了。”她扭头正视着他,温然一笑,又恢复原来的姿势,侧头看远处的灯船。
阴刀放开了船桨的摇橹,任小船随波漂移。血眸半敛,眼神哀伤。
奈落选择的赌注,是这般美好的女子,却最终不会是他的。阴刀,落败。奈落,胜。争执即将划下句点,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那一句话始终没有开口,以后也不再有机会了。命运如此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嗯,感觉这两章节有点突兀,以后再回来修改啦
是不是太溻情了点?
阴刀(3)
云层低垂,雨脚如麻,雨丝如柱。日式的木质长廊,曲曲折折,在蒙蒙天雨中看不清尽头。斜斜的雨线扫过八角重檐,润湿了青石的地板。日式庭院的墙角假山处,绿藤缠绕,被雨水润出反射的亮光,夏日的蔷薇花开得正繁茂,花色湿重,如血火红,湮染了大团大团的红云。
雨中的小阁楼里透出摇曳的灯烛光,灯光透过绮窗洒落在润湿了的青石地板上,昏黄和暖。温馨,有丝丝怅然的怀旧味道。
绮窗的窗纸上剪影幢幢。书阁中的藏书架巨大的身影,被灯光剪到窗纸上,成了交叠层层的黑影。一抹纤细的女子身影映在窗纸上,低垂螓首,手持书卷,慢慢地翻阅。
恍惚可见,女子倾落成瀑的青丝,唯美的侧影。
阴刀听说了日暮里的事之后,似乎思虑良久,然后告诉阿篱,人见城历代城主都有收藏古书的爱好,或许可以来这个小书阁里找找有关日暮里的书。
或许。他说,或许。如果是奈落,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连笛?修木也被他从坟墓中复活出来,杀死了除桔梗和犬夜叉身边那个kago之外,惟一对他有威胁的人类巫女——南香弥子。
如果是奈落,他知道日暮里在哪里。
他,是阴刀。能力有限,也只能说,或许,他可以帮她。愿意让她来藏书阁中找奈落搜集的那本与日暮里有关的《西国地方志》,已经是他作出的最大的让步。
知道日暮里的方位之后,她便要离开了吧。
阴刀经过几个夜晚的不眠,终于决定下来。
温文清润的男子唇角呤着温和淡笑,面对着惊喜的女子,看她匆促急切的身影消失在和室门外,然后微微敛眉,眼神哀戚。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人见城,即将再也见不到人……
少主阴刀与近仆奈落交易,一场爱情,关乎善恶的争执,然后,付出灵魂的代价……
在得到与失去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放手。
于是,阿篱出现在人见城少主专用的书阁之中。对此一无所知。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空气潮润,蜡烛燃烧的声音细微噼啪。书页轻掀,哗啦的声音也是细微的,仿佛也有些小心翼翼。陈旧的古书,书纸已经黄旧发脆。
阿篱细细翻阅着手上那本发黄的书册《武藏国地方志》,认真地查找着名叫“日暮里”的地方。
随着指尖在泛黄书卷上移动,那一个接一个的地名自阿篱眼中滑过,却没有一个名叫“日暮里”。
悠悠长叹一口气,阿篱把地方志塞回书架原位,正想抽出另一本《西国地方志》,手却僵硬在空中。
“西国……”
呢喃一声,女子黑眸眸底的琥珀色因着昏黄灯光摇曳,愈加深邃。
雪衣不染烟尘的无瑕身影倏然浮现在她脑中。
“杀生、丸……”呢喃微沙的低语被窗外淅沥的雨声掩住。阿篱垂下双手,拢在和服袖底,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隐约觉得略有寒意。怔忡间,她把目光移向窗外,微微弯起唇瓣,轻忽一笑。
是那个大妖怪的国度啊……
安谧的雨夜里,突然响起一阵由远而近的沉重脚步声,脚步声又重又急,凌乱无序。
书阁虚掩的木门被咣啷一声猛地推开,沉蓝色和服的男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黑色长发漉湿雨水,脸色苍白,一向俊雅温然的脸庞上布满了焦急的神色。
阿篱有些讶异,微微启唇,怔怔地看着他。
“奈落(naraku),怎么了?”阿篱问。
他深深呼吸,匀了一下急乱的气息,然后直起身,深沉的血眸直直对上她的眼睛。
“阿篱小姐……”有一句话梗在喉间,让心如被丝线一般缠绕紧实微微揪疼。
“奈落?”看着失去了往日优雅风度的男子,她不禁微笑。“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
女子的黑色长发披落肩侧,发梢纤长微卷,清丽的脸在昏黄灯光里愈发温婉。他凝望的眼神温柔而眷恋。却在听到她那句“naraku”时,身体一僵,眼神决然决绝,并且哀伤。以致于很多很多年后,阿篱不经意间再次看到相似的眼神时,迅速地回忆起那次雨夜的阁楼中,沉蓝色和服的优雅公子——人见城少主,阴刀。
是阴刀。不附属于任何的存在。
阴刀垂手而立,血眸哀伤地看着她。“阿篱小姐……”
“……我是阴刀,不是……奈落……”
阿篱的心神一震,某种莫名的柔酸与哀伤交杂的情绪浮上心头,有些不安的预感若隐若现。“所以呢……”
所以呢……
所以呢……
阴刀深深看着她,最后一眼,希望能铭刻橘衣女子温然安恬的容颜。
“阿篱小姐,人见城已经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他拖着她的手往外跑,脚步匆促,不敢有瞬刻停驻。
阿篱被一只冰凉的大手强拉着,穿行在日式庭院滴水的绿丛中,即将被带往或许未知的地方。雨线如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肌肤上的感觉是微麻微冰微微生疼的。
人见城已经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那么,哪里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在这个时代,真的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阿篱分不清脸颊滑过的丝丝水流里,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觉得心底梗阻,微微疼痛。
“你要带我去哪里,奈落?”继而改口:“……对不起……阴刀。”
¥¥¥
雨声,淅淅沥沥,喧哗吵杂。豆大的雨点打在叶层草丛上的声音,沙沙沙沙。天色灰霾,但是草尖叶面上滑润的雨水闪闪微光,如子夜里的点点星光,闪闪烁烁。
即使下雨,深山老林中也仍旧是虫鸣声声,与淅沥雨声混夹在一起,显得有些喧杂,却因此而掩去了林中的低语。
千年的老柳树妖,朴仙翁,千年如一日地扎根土壤,伫立在深之森中。青白的脸此刻凝肃而阴沉,目光若有所思,保持沉默。柳条柳叶随风轻曳,在雨中弥漫着浅淡的树木气息。
豆大的跳蚤妖怪,冥加,每对手都交缠在一起,抱胸坐在树妖的一根枝干上,居高临下,面色严肃。树下,站着青色的三眼神牛,牛背上银须老翁盘腿而坐,右手端着长烟杆,也是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雨渐下渐大。
烟杆末端的烟斗里却犹冒出轻烟,连雨水也浇不熄的火光。
“我说……”冥加尝试着开口,却没了下文。朴仙翁和刀刀斋的目光同时移向它,似乎在期待向来最多鬼心思的跳蚤妖怪能给出个解决的办法。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冥加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对于主人的禁地——日暮里,我也是一无所知。更不要说他对日暮里的安排……”
犬大将死时,只安排好了铁碎牙和天生牙的去处,对丛云牙一句也没有提到,更惶论那个俨然早已成为不能说的秘密的“日暮里”了。
“冥加,难道犬大将真的一点也没有向你提到过吗?”刀刀斋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几个烟圈。
烟圈被雨水浇得无影无踪。
突然就一片沉默。
最终,还是朴仙翁打破了冷场的交谈。“大概是在你们遇到犬大将之前,他就已经有创造“日暮里”的想法了,因为这样,而一直在追逐力量。就像……”
“就像恐怖的杀生丸。”刀刀斋截口接道。
“不,那是不一样的。”朴仙翁是看着犬大将一步一步走上大妖怪之道的。在他成为大妖怪之前,他们就已经是朋友。犬大将的灵魂里既有犬夜叉的刚烈执着,也集融了杀生丸的冷静沉稳,是强大的存在。
也是两个儿子始终无法超越父亲的强大存在的原因。
“杀生丸只是纯粹地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走天下霸道之路。但是……”朴仙翁的语气里似是怀念,深沉的目光一直穿越雨雾,穿越近七百年的时光,仿若看到了那个雨夜里,穿着被血染成红色的破碎铠甲的银发少年。
他说:“呐!朴仙翁,我要创造一个名叫“日暮里”的地方!只要,不断地打败更强的妖怪,我就一定可以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
尽管狼狈到极点,却仍带着执着到近乎顽固的眼神,许下旦旦的誓言。那时,犬大将还只是与杀生丸一般的年纪,带着犬夜叉一般的锐气,却打败了强大的飞妖蛾。
可怕的潜力。
“我一直在想,他所做的一切,或许……都只是为了守护那个‘日暮里’……”至于自此走上大妖怪之道,只是附加的偶然和意外。
或许,确切地说,他对于“日暮里”的执着,形同守护。
或许而已……一切的猜测都已得不到正确答案。
日暮里的主人已死,守护誓言也变得苍白无力。
冥加和刀刀斋相继低下头去,眼神沉痛。
“我听说,前一段时间,一直有人在打听关于日暮里的事情。”冥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刀刀斋的目光移向它,满是疑惑。
“……”朴仙翁沉默许久,最后平静说道:“大概,日暮里也需要一个归宿吧。”
“意思是……”刀刀斋若有所思地摸着烟杆,沉吟道。“犬大将在等待能守护日暮里的人出现吗……”
“守护……”三妖不约而同地想起传说中的红莲圣岛——蓬莱岛。久远流传的歌谣,一曲送魂歌悠扬传颂。
父亲告诉我
妖怪之手是守护之手
母亲告诉我
人类之手是抚育之手……
继承日暮里的,最终会是谁?继承犬大将最珍贵的珍宝的,最终会是谁?在没有雪姬没有十六夜没有杀生丸没有犬夜叉没有冥加没有朴仙翁没有刀刀斋没有西国的,少年犬大将的故事里,日暮里的存在是什么位置,最珍贵的珍宝又是什么?
守护,是犬大将一生将之传承下去的执念。强大的力量,是为了守护某样东西,某种回忆,某种情感,或是,某个亲爱的。
然而,在冥加和刀刀斋与那个强大的大妖怪相遇之前,在一切关于战国时代最强大的西国之王的传说开始之前,在犬大将只是少年如杀生丸一般年纪的时候,在那之前发生的与他有关与日暮里有关的事,都被岁月尘封,而主人也不欲别人发现。
一切,随着犬大将的死亡还有日暮里的神秘消失而消失,仿佛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然而,犬大将之子杀生丸的一句“朴仙翁,你听说过日暮里这个地方吗”,却一瞬牵扯出了三妖心底几近遗忘的秘密和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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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刀拉着阿篱,一路跑到城门。两人都是气喘吁吁,衣衫俱湿。被雨水湿透的黑发贴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对比鲜明。
天地一片阴霾,巨大的门楼矗立在灰蒙的雨中,冷风扫过,凄凉冷清。毫无人气。仿若死城。
本来就觉得有些冷的阿篱此刻站在雨中,仰望着巨大的门楼,下意识地打了个冷噤。转身想问阴刀,却被拉进一付微冰潮湿的胸膛中,鼻端沁入极其轻微的檀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