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还没落,人群中便是一阵马蚤动,女人的尖叫声与男人的怒骂声炸了开来,那少了人的行商队伍中的领头人猝不及防地变成了一只巨兽,一口咬断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城守的脖子。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那人手上没有兽纹,路达记得清楚。
来不及解释,路达难得在长安面前办事,绝不想在他的老师印象里留下办事不利的印象,立刻抽出了他的尖刀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巨兽身后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突然排众而出,两个同伴拦了他的路,他竟丝毫也不犹豫地一刀一个,将这两人杀了。
这人手中刀极古怪,顶端竟是带钩的,正好截住了路达,这神秘男人极诡异地一撤手腕,刀前的钩子便别住了路达的尖刀,他的力气竟是大得不可思议,路达整个人几乎被他这一拽拽了过去,径直往那有钩刀的刀刃上撞去。
路达慌忙间被迫撒手,险险地一缩身体,狼狈地往旁边闪退了足有四五步远,他的尖刀随即落地,路达定睛一看,竟已经被搅成了两截。
路达的眼睛里着了火。
那诡异的行商队伍中,一群衣衫破旧的仆从学徒身上竟都带着钢兵铁武,很快便于城守混战成了一团。
唯有那个手中拿着有钩刀的人舔了一下嘴唇,眼中竟仿佛有红光闪过,不管不顾地径直扑向了长安。
他与旁人又有不同,简直就是个疯子,杀起人来不辨敌我,十几步远,凡是拦了他的路的,无论是谁,全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那人一双充血的眼睛只盯着长安。
长安脚不动地方,在他扑过来的瞬间单手抽出了腰间长刀,抽出的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快得看不清影子的弧线,与那疯子的兵刃撞在了一起。
长安神色一凛,那一刻手腕几乎麻得没有了知觉,勉强没让长刀脱手,他竟被迫往后一弯腰闪过了对方的第二刀。
这人好快的刀,好大的力气!
73、卷四
长安只觉得面前这人眼睛红得像个兔子一样,而面部表情又如同遭了疫的疯狗,便不欲与之多纠缠。
按着路达所说,刺客有四个,缺了五个人,那么另一个跑到了哪里?去给什么人通风报讯?
他连退两步,做了个收刀的动作,两个训练有素的城守立刻自两侧冲出来,一左一右地截住了那兔子眼男人。
长安扫了他一眼,转身才要走,两步没走出去,身后便有劲风袭来,他本能地抬刀鞘一架,只听一声脆响,刀鞘竟被对方戳了个窟窿,对方回手一勾,便有半边四分五直接裂了去。
两个挡在长安面前的城守眨眼间便被杀了,长安不敢大意,刹那便已经退至树下,他纵身一跃,抬手勾住树杈,单手便将自己抡了上去,那把带钩子的刀随即追至,一劈之力如摧枯拉朽一般,将那大树横截斩断。
长安眉头蓦地一皱,脚尖轻点树梢,敏捷地落在两丈以外,对不远处愣着的路达道:“去查今夜有无人员出入,若……有便追,没有就封……锁城门,搜人!”
他一句话的工夫被打断了两次,“若”字才出口,一刀自他身后纵劈直下,长安连头也没回,一抬手将长刀架在自己后背上,借力蹿了出去,“封”字没说利索,第二刀已经横斩向他的腰。
有人惊呼道:“城主!”
长安原地一旋身,整个人同长刀化成一体,仿佛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电光石火间刀兵相撞的声音乱响一通,谁也没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人便骤然又分开,那疯兔子似的男人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以一种极沙哑粗粝的声音说道:“天下第一刀独一无二的传人,错身眨眼的瞬间三刀出手,第一刀隔开我的钩子,第二刀趁我手腕下垂压住我的刀身,第三刀贴住刀身叫我压迫我的手,若不是我撤得快,便不是撒手,便是断手了……你果然有几分本领,勉强算是名不虚传。”
长安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你和那些人不是一起的,谁买了你的刀?”
疯兔子男人呲出一口泛黄的牙:“没有人买得起我的刀,我就是为了你来的,不过凑巧,借这些废物行个方便。”
长安轻轻地一皱眉。
对方却骤然发难,向他扑过来,刀锋带起的厉风刮得人脸生疼,疯兔子大笑道:“天下名刀,怎能不断于我手!”
那带钩的长刀当空斩下,如半月当头,长安早不在原地,长刀砍到了地下,尘土竟飞起了半丈高。
而就在疯子抬头的一霎,一把极细的刀锋骤然送至,精确得竟分毫不差,寒光逼近,那扫过喉咙的窒息感让疯子的瞳孔骤然放大,他觉得浑身的血都被点燃了,整个人被刀锋罩住,竟没有躲开的余地。
既不能躲,便不躲。
疯兔子变成了一个疯炮仗,置之死地而后生地向长安的刀刃迎了过去,手中钩子刀如长虹贯日似的斜斜刺入长安的胸口。
长安可没打算陪着他玩同归于尽,立刻沉肘变招,长刀立起,刀背重重地往下一磕,那钩子刀将他的外衣从右胸到左腹划出了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胸口上多了一条极浅的划痕,直到那钩子刀被他用了寸劲生生撞断落到的地下,方才有两颗血珠冒了出来。
长安只觉这男人眼中红光更盛,简直是红得发光发亮,要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了!
然后这位吃了耗子药一般的疯兔子,忽然发出了一阵仿佛要断气的驴一样的笑声,传音三里,穿耳不绝,他就这样狂笑不止地猛地冲了出去,丝毫也不顾念他的“同党”。手掌化为兽爪,比之刀剑虽有些不便,伤起人来却是更加霸道,兔起鹘落间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句让人十分膈应的话。
“好刀!海珠城主,我记住你了!”
长安胃疼地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有了新刀,定然还要上门来找你麻烦,没完没了,不见不散。
可这人疯疯癫癫的家伙,竟是他平生未见的劲敌。长安还没来得及从方才惊心动魄般的交锋里缓过一口气来,便又听见有人惊叫道:“城主,他们……”
长安一回头,只见除了已经伏诛的,其他被逮住的商队之人竟同一时间同时倒下,俱是脸色铁青。
长那吃了一惊,弯腰按上他脚下一人脖颈,人已经死了。
是谁?
谁能叫这许多人心甘情愿地给他卖命,连那力大无穷的疯子也调遣得动?
海珠城中行商往来频繁,那人究竟是往这里面插了多久的眼线?
长安沉声道:“去告诉王,还有大长老……行了我知道他今天娶媳妇,那你就叫他的时候轻一点,在门上踹两脚就行,别踹坏了吓着新娘。”
索莱木被架过来的时候酒还没醒,必须要人扶着,一松手他就要四脚着地,见到长安以后第一句话,便是大着舌头、不分青红皂白地诅咒他道:“你……你肯定会被驴踢的……”
长安沉默片刻,亲手将大长老装满了浆糊的脑袋按进了冰凉的水盆里。
被随即赶来的华沂解救出来的时候,大长老的悲愤已经快要满脸横流成江海了。
索莱木偏过头去打了个大喷嚏,险些把眼睛都给震得脱窗,这才揉了揉鼻子,注意到了一地摆摊一样的尸体,脸上却并无惊诧神色,揉了揉鼻子,问道:“果然是行商?”
华沂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海珠城自建成两年后,大长老索莱木便进言,在每座城中修城中常驻人口名册,姓甚名谁,家主哪里,有几口人,和谁是亲戚关系等,嫁娶也要在本城负责管理此事的专人那里报备,什么时候去翻都有,随着人口越来越多,这样也便于管理。
唯独商人不一样,商人走南闯北、居无定所,最难管理,而且大多狡诈得要命,唯利是图,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索莱木抬头看了华沂一眼,眼见他不言不语,面色这才带了几分凝重,开口问道:“怎么,王是想要……抑商?”
华沂沉吟片刻。要是以往出了这样的事,依他谨小慎微的性格,至少也要将从此进入王城的行商都扒一层皮的,然而因他想左了,半夜里跟长安闹了那一场别扭,之后一时情动,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眼下心境反而莫名其妙地开阔了不少。
“听见虫子叫还不种芽麦了么?禁了走商客,若有天灾战事,从什么地方开源?”华沂摆摆手,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算了,先将这里收拾了,过一会破晓了有人经过,瞧见了像什么样子?长安索莱木跟我过来,去将七长老全给我叫出来……还有卡佐,一起。”
且说路达奉长安之命,疾行至城楼处,却得到了并未有人出关的消息。
他一皱眉,心中转念,知道恐怕那失踪的第五个人还在王城中没走。路达立刻从城门上的守夜人中调动了一些人手,分头在城中搜索。
海珠城乃是王城,修葺不止一次,城中规划格局条分缕析,路达日日巡逻,早将城中地势烂熟于心,哪里便于藏人他心里都有数。
从守夜人的武器架上重新找了一把勉强算是趁手的尖刀,路达便压着一腔断了刀的怒火沿路找去。
他沿着护城河城内河越走越偏,只听河水中哗啦一声响动,路达猛地将刀抽了出来,回头怒喝道:“谁!”
一个巨大的鱼尾在水中亮了出来,鲛人冒出个头来,嘴里也不知是叼着什么东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路达吐出一口气来:“是你这小畜生。”
“小畜生”三个字鲛人听得懂,尾巴愤怒地一拍水面,若不是路达闪得快,险些溅一脸,然后叼着他的“晚饭”,一起一伏地向更远处游去。
路达摇摇头,才要继续往前走,目光无意中扫过鲛人游去的方向,忽然在一块大树后面发现了一个被风掀起了一角的衣服。
他目光陡然锁住那处,仗着熟悉地形,从另一边绕了过去,猝不及防地一把将那大树后面的人揪了出来,尖刀横在了那人脖子上。
那人一声吓得变了调子的惊呼,脸露在月光下,路达一愣,拿着刀的手不自觉地降下几分,诧异道:“女的?”
这却不是一般的女人,无论是穿戴还是长相,都在告诉别人,她是个舞娘。
那一身雪白雪白的裙子不知是什么布织成的,竟有她两个人那么长,累赘地拖在地上,被风一卷起来,便飘飘欲仙一般的好看——若不是太好看了,以她纤小的身体躲在那样大的一棵树后面,也不至于一阵清风便被路达发现端倪。
这样的裙子穿在身上,恐怕连路也走不好,正经人家的女人要做事,自然是不会穿成这幅德行的,唯有舞娘,她们是人,又不大算人,可以被随便贩卖,贵重又卑贱,除了取悦主人什么也不用做。
她不知怎么自己一个人逃出来,早已经弄得一身极其狼狈,裙裾不大对称,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刮掉了一角,柔嫩的手上也全是蹭出来的伤口。
路达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纵然她狼狈不堪又惊慌失措。
平日里觉得王城中的小姐们也大多美貌,然而此时与她一比较,那些人瞬间便失了颜色,都仿佛白墙灰砖一样索然无味了。
她的长发如水,一头到底没有半点打结毛躁的地方,脸型身段,长得无处不精巧、无处不好看。特别那如画的眉目,眼角处似乎点了朱砂一般,在月光下透着一点欲说还休的缱绻,叫路达觉得有种特别熟悉亲切的感觉。
他心里莫名地掠过那些思春的同僚小伙子们说过的话——见到她,就仿佛是已经认识了几辈子似的,亲切欢喜得仿佛回了家一样,便是一见钟情了。
路达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才回过神来,松开了舞娘的衣服,尖刀却没有还入鞘中,故作凶恶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夜里在城中鬼鬼祟祟?”
舞娘慌慌张张地说道:“我……我并没有鬼鬼祟祟,我只是想要逃出城去……”
路达一眯眼:“逃?”
舞娘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肯出声,整个人在夜风里瑟瑟发抖。
路达捏起她的下巴,迫得她抬起头来,冷冷地质问道:“我问你,你与那只自称北边来的贩粮的行商有什么关系?他们今夜少了五个人,有一个是不是你?”
舞娘吓了一跳,慌忙道:“没有!我不是刺客!”
路达:“刺客?”
舞娘眼中转了泪,一双带上的小手紧紧地扯着自己的袖子,仿佛是不安地捏在手中搓揉:“我……我是被他们路上花了十斛明珠买来的,他们说要把我献给城里的贵族……好、好便……便于行事……我有一天偶然听到了刺客的事……我我、我不是刺客,你不要杀我,我真的不是刺客!”
路达用鼻子看也知道她别说杀人,连只兔子也杀不了——刺客没有穿着这种走两步能把自己绊一个跟头的衣服的。
“所以你就逃走了?”
舞娘点点头,又摇摇头,仿佛脑子已经混乱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路达想了想,麻利地将尖刀收回,一抬手把舞娘抱了起来,硬下心肠道:“我要把你带到城主那里去。”
舞娘没吭声,乖顺地让他抱着,走了一阵子,路达实在是心里痒痒忍不住,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却只见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正悄无声息地流着眼泪。
路达情不自禁地脚步一顿:“你哭什么?”
舞娘哽咽道:“城主会杀了我的……”
路达嗤笑道:“城主的刀下亡魂里可没有你这样的女人,放心吧。”
舞娘抬起头看着他,一张小脸愈加显得梨花带雨:“他们在王城里派刺客杀贵人,被逮住自然是要死的,城主一定会以为我和他们是一伙的。”
路达随口道:“城主不老,没糊涂呢,你能干什么?没听说过唱个曲子也能杀人的,便是那些行商也自然是先抓起来,审问过后再……”
他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路达年轻力壮,抱着个人脚程也极快,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长安所在的地方,远远的人来人往,长安似乎已经不在那里了,路达一眼瞧见,城守正一具一具地往外送尸体,他下意识地抱着怀中的舞娘躲到了一面墙后面,捂住她的嘴将她放了下来,这才小心地探头观望。
不知是谁下的令,那些人竟然全死了,瞧那模样,似乎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路达手心不知怎的出了汗,他忽然做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一把拉住怀中已经摇摇欲坠快要晕过去的女人的胳膊,悄声道:“跟我这边来,不要出声。”
74、卷四
卡佐在王帐外面战战兢兢地等了大半天,才有低眉顺目的奴隶走出来请他进去。
王帐中只剩下了华沂一个人,地灶旁边摆着一个巨大的香炉,水汽与雾气不停地从里面冒出来,卡佐抽抽鼻子,感觉那似乎是花香,又掺杂着药香,据说是南边来的行商千里迢迢带过来卖的东西,能把花露、香料配成水放在里面,小火一点,便自有芳香。华沂为着长安身体不好,叫医师往里面加了他日常吃的草药,使得香味中有一点周转不开的微苦,却出乎意料地能叫人平心静气。
卡佐这一阵子过得十分憋屈,虽然他算是在长安手下,长安并不曾刁难过他,可那滋味也是如坐针毡,颇有一落千丈的感觉。
他一开始还满腔的热血烧得头疼脑热,整日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谁知华沂晾着他,一晾就晾了半年。
卡佐这才慌了神,嘴里面火泡都长了两圈,要不然也不会私下里腆着脸来求长安。
他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可一离开长老的位置,就发现自己成了个狗熊。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除了他自己黑鹰部落带出来的旧部,这些人个个都有见风使舵的能耐,王城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行商人来人往,珍奇层出不穷,有了富贵,谁还会记得当年黑鹰部落里的第一勇士是谁?
这不是笑话么?
华沂将他叫进来,却不急着说话,反而是先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才吩咐道:“坐。”
当年在首领帐子里当着华沂的面、跟布冬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卡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屁股却只沾了椅子一个边。
华沂抬起眼看了看他,一宿没睡,似乎有些憔悴,开口道:“长安和我提过了。”
卡佐背一僵。
“你想让我说什么呢?”又静默了片刻,华沂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卡佐讷讷了一会:“我吧……我那天喝多了些,是……是做得过了……”
他话还没说完,华沂突然站起来,将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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