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八月份,特大台风再一次来袭。
阿籍抱着笔记本在蹲在窗前的椅子上刷网页,玻璃窗外雨大如注。
“小籍啊,建国住的地方地势好像挺低的啊?”
阿籍“嗯”了一声,眼睛还停在屏幕上。
“雨这么大,你跟人家打过电话没有?”
阿籍有点不耐烦,一边打字一边回应:“刚才就打过了,没事……”
张女士也放心了,在客厅沙发坐下来,打开电视看新闻。
“今年12号台风芙蓉已于8月9号22时35分在xx沿海登陆,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3级。受其影响,我市今天有阵雨或暴雨,短时雨量可达大雨到暴雨。今天夜里到后天有大到暴雨局部地区特大暴雨……”
阿籍愣了一下,摸出手机拨电话,刚刚还有人接听的电话却显示关机了。
她探头往客厅看了看,继续盘腿上网聊天看八卦。
——杞人忧天了这么多次,她已经差不多彻底放下心来了。共翳做事稳重,就是再不济,还有那么好的身手,怕什么?
随手发了条消息出去,阿籍抬眼看向窗外。
天空阴霾一片,大风把路边的梧桐树吹的叶子都落秃了,小区楼下的花坛也是一片狼藉。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很快就又被雨声淹没。
她没来由觉得有点心慌,眼皮直跳。
走到客厅,新闻还在播,满屏幕的气象云图。
阿籍又打了回手机,还是该用户已关机。
新闻已经开始连线前线记者,海边风浪滔天,路面上积水已经漫过车顶。堤岸上的沙包和泥水让她想起几个月前的情景……
到了傍晚,新闻突然报道了一名女子海上获救的消息。
“神秘海岛再次出现,搜救人员发现一名滞留女子,疑似精神病患者……”
阿籍捧着饭碗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戏服似的女人给湿漉漉的抬进救护车,乌黑的头发垂落在担架边。救护车周围全是穿雨衣的搜救、医护人员,忙乱中,女子的鞋子脱落了。
那是怎样的一只脚啊——
脚底四趾诡异的向外曲折,紧贴在显得异常的肿大大脚趾上。整只脚是个不大规整的三角形,足跟变形,脚板心消失,压平的脚趾和足跟之间一条深而细的裂缝……
“这、这个女的!!”
阿籍惊叫起来,她是不大懂历史,但这种变形的“小脚”还是在图册上看到过的。
陈先生也眯着眼睛看,可惜没带眼镜,只看见那条湿漉漉辨不出颜色的裙子,点头赞扬了句:“这个襦裙做的挺那么回事的,压脚花纹也靠谱……”
阿籍放下筷子推他:“爸,你看她脚,你看她脚!”
陈先生闻言站起来,凑到电视剧前——女人已经给抬进车里了,车门哗啦一声关上……
一整个晚上,阿籍都蹲在电视前面等新闻,手机更是没命的打。
电视里还是一遍又一遍的放着台风消息、电视剧、广告,台风消息、电视剧、广告。
手机里也还是一次次重复“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阿籍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雨,咬咬牙,换上雨衣往门口冲。
陈先生正从厕所出来,奇怪的问了句:“这么晚上去哪?”
玄关的大门已经“砰”的被她摔上,看不见人影了。
路面上全是积水,密集的雨滴打在雨帽上都有些发疼。
阿籍拦半天才拦到辆车,一边往小院赶,一边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她不敢说自己的真实目的,只模糊的说公司临时有事,张女士理所当然的又是一通唠叨。
下车的时候,积水已经到膝盖了,到处都是漂浮的垃圾瓶罐。
阿籍涉水走到小院外,开了门,屋子里一片漆黑。
她试着去摸电灯开关,这才发现是停电了。
“共翳?共翳——”她里里外外都找了遍,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靠着手机照明,她在厨房摸到截烧了一半的蜡烛,点了固定在折叠桌上。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玻璃被风刮的嗡嗡作响。她找了件宽大的t恤换上,刚坐上床,就发现手机被扔在床铺上。
估计是没电自动关机了,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阿籍的心又悬了起来,拿着蜡烛在床底下摸到了那把被报纸包裹着的铁剑,才又有些安下心来。
烛影摇晃,恍惚着像极了某个夜晚。
也是大风大雨,也是独自等待,最终,等到了希望和离别。
她想起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小脚女人,又想起那一身湿漉漉的“戏服”,拉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又是台风天,还总是在漆黑的夜里。
她盯着桌上那截歪歪斜斜的蜡烛,像是盯着那轮突然圆满的月亮——惊疑、恐怖、不安定……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些信任和习惯性思维,突然就被打破了。
差一点就忘记了,他们,本来不该遇上的。
阿籍把被子缠紧了点,攥着手机,真的开始发起抖来。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要是遇上了,付出了,还是要分离的——那何必遇上?
说不出是悔恨还是什么,她甚至开始后悔那时候一心一意的找他回来,一心一意的照顾和相处……
谁知道呢,他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再了,又或者,将在哪一天悄无声息的离开。
共翳是不大爱说话的,即使高兴,也没见他满脸喜庆或者跟大刚似的满嘴跑火车。
她原本以为的心意相通,突然又能有另一种解释了——在海岛上的时候,她也是那么忍耐的。
强逼着自己忍受野果的酸涩,强逼着自己咽下只有咸味的肥腻肉块,还有腥味十足的生鱼肉和烤鱼。
吃一次是新鲜,天天这样吃,光是看着就觉得胃部翻滚。
阿籍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科幻小说,一个从瘟疫区通过时空隧道穿越逃亡出来的难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回到原时空。
无论有多不好,那是他的时代,与他亲近与他相适。
模模糊糊的想着,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半夜里被手机铃声吵醒,是焦急的父母。
阿籍哑着喉咙说了声“住同事家”了,按掉了手机继续睡。
——还是没有回来,已经几点了呢?
一摸脸,她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哭过了。
明明没有做梦,明明睡的这么死。
暴风雨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外面不断有树木折断或杂物撞击的声音,偶尔还有闪电划过。
擦干净脸,她又睡了过去。
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说不许你走的,或者为了我们的爱情留下来之类的话。
那张带着疤痕的,岩石一样冷漠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情爱至重的影子。
她记得他说过第一次杀人的恐怖,也记得他说过手刃仇敌的快感。
剑锋捅进皮肉里,血不会立即流出来,隔了好一会,才汩汩的往外涌。拨出凶器的时候,温热的血浆是喷溅的。
两眼圆瞪,瞳孔涣散,肌肉还在痉挛。
……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因为大雨的关系,还是不大明朗的灰白色。
卫生间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桌上的蜡烛也早燃尽了。
隔了一会,共翳只穿着裤子从里面弯腰出来,头发精湿,表情柔和。
阿籍在被子看了一眼,又缩回到被子里去了。
天气不热,还有点凉,软软的布料覆在皮肤上,说不出的舒服。
共翳朝床上看了一眼,拿毛巾擦擦头发,到厨房煮吃的去了。
热汤面,似乎还加了蒜泥和韭菜。
面条上桌之后,共翳过来扯她被子。不算怎么的温柔,很理所当然的一把拉开:“醒了就起来吃饭。”
阿籍瞪他,半天,认命的爬起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阿籍支吾着走向卫生间,拿牙刷开始洗漱。
共翳又问:“面条要不要辣椒酱?”
她收拾完出来,还穿着他的大t恤,领口都快歪到肩膀上了。拉开凳子坐下来,反问:“你呢?你昨晚去哪了?”
共翳理所当然的回答:“那边仓库的东西浸水了,我过去帮忙。”
阿籍“哦”了一声,埋头喝面汤——他们有多久没一起吃饭了?
时间久了的话,要习惯还是很容易的。
感情能够变浓,也是能一点点变淡然后消失的吧?
阿籍给辣酱呛到了,连咳了好几下,喉咙火辣辣的疼。
可是现在,看到人还在,心里还是要欢喜的不行。
共翳去厨房倒了杯水,拍着她后背,拍着拍着就把脸凑了过来。
要是跟往常一样,也就是个暧昧性质的吻。
阿籍却偏偏头,笑着说“吃饭呢”,避开了。
久违的保护伞突然就张开了,猝不及防的,惊乱了一室的平静。因为喜欢所以付出,但这付出时候的希望要是终究会落空的,那怎么办?
按着她的智慧,或者说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就是尽量的挽回并且停止付出。
共翳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没说话。
过了一会,突然又站起来,拉过她连亲吻带抚摸,紧紧的搂抱住。
阿籍争动着撞翻了桌子,汤汁四溅。看着狼藉的地面,两人都有点尴尬。阿籍最近蹲下去收拾,手碰到破碎的碗沿时,眼泪突然就滚落下来。
都说她杞人忧天,明明都是存在的可能嘛!
共翳以为她是手被割伤了,伸手过来拉她手腕,一下子就给推开。
他脸色沉下来,怒火还没聚集,她却先哭了出来。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连指甲都用上了,拼命的往他身上招呼。
共翳抓着她胳膊,眼神里那点温柔一下子就呆滞了。
第二十三章、海岛的秘密
到了傍晚,风雨终于小了些。
早上的那些尴尬,一个不提,另一个也不问。像是泥地上的脚印,雨水一冲,也就没什么痕迹了。
阿籍还穿着那件t恤,坐在小凳子上吹刚洗好的干衣服。
仿佛感应似的,屋子主人一回来,小区的电路也正常了。
共翳看得不耐烦,把衣服拿到水槽边狠拧几下,挤出来一大滩水。阿籍看得两眼发直,好半天才回了句“谢谢”,又开始蹲一边吹衣服。
共翳瞅着她胡乱用皮绳扎着的小马尾,忍不住伸手捊了两下。
阿籍晃了晃脑袋,躲开他手:“干嘛啊?”
共翳学她的样子蹲下来,帮着拎衣服袖子:“头发长了好多。”
阿籍把吹风机伸进衣领里,咕哝:“这不废话,你都会用抽水马桶了……”
共翳瞪眼,她也反映迅速的收嘴了。
小凳子又矮又薄,他是很不愿意坐的。但蹲着又实在不好看,并且还累人。
共翳调整了下姿势,最终还是习惯性的跪坐下来。
阿籍眼睛余光看到他的动作,脸上没什么动静,心里却开始起小疙瘩。
连习惯都这么不容易改变,何况其他呢?
“共翳,要是……还能回到海岛上去,你……”
关于海岛消失这事,她是跟他提过的。各种各样的物理啊时空啊、失踪神秘之类的书列举了一堆。共翳却对这些所谓的科学解释很不以为然,唯一相信的反而藏身阁楼时,无意中听结巴渔民卢安福说过的神秘海浪——在他,似乎越难解释的事物,反而越容易接受。
何况,还是他亲身经历的事情。
习惯了坐没有马匹拉着公车不难,看着电视剧里烫头发的纣王妲己发笑也很容易。
对于现代人时时挂在嘴边的科学,赵建国先生还是持观望态度的。
“那我为什么能到这里来?科学做了什么?”
仅仅这一句话,就把宣扬进步科学的阿籍打击的忧郁不已。再一看某人那副万物皆灵、神怪作乱不可妄语的姿态,她就更加无力了。
毕竟,这一整件事情就不真实到了极点!
阿籍确实有点明白牛顿为什么要投奔神的怀抱了……
但这么直白的拿这个问题来问,却是头一遭。
见他不吭声,阿籍又委婉的遮掩了一下:“不想说就算了,我就问问而已……”
共翳却不是不肯回答,而是走神没听见。愣了一下,有点诧异的开口:“什么?”
阿籍低下头:“我是说……要是有机会,能回那个海岛上去……”
顿了一下,小声的补充:“或者,回你的国家去……你,走不走?”
她捏着还有些湿润的衣角,一下下的往上面吹着热风,手指尖都有点发抖。
旁边的人沉默了一会,摇头:“我的国家不需要我,不能回去。”
话是这样说的,那语气,总觉得有点不大甘心的意味。
阿籍抿抿嘴,关上吹风机,坐在小凳子折衣服:
“那海岛呢?你想回去吗?”
“……”
“……”
“你想我走?”
阿籍把衣服抱在手里,看向他:“我先问的。”
共翳不答话了,转头去看窗外淅沥的雨幕,眼睛微眯着,神思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阿籍推了他一把,他才转头看她:“那你看到什么了?”
阿籍心里一震,立即摇头:“没啊。”
天光从半天的着的窗帘边透进来,在对面的墙壁上留下一大片影影幢幢的黑影。她收起吹风机和衣服,站起来走到墙边,打开日光灯。
啪的一声,墙上的阴影一下子就消失了。
小平房里的没有冰箱什么的,蔬菜储备当然不多。外面又那么大雨,两人很快就面临有米无菜的窘境了。
阿籍在厨房翻了半天,也只找出几包鲜虾鱼板和豚骨拉面。
烧水,拆包装,下面,捞面。
——对着一大锅泡面,共翳很有点不屑的皱了皱眉毛。
这倒不能怪他挑食——单身男人嘛,尤其是忙于工作偶尔还和人通宵打牌的男人,对泡面当然是陌生不起来的。
幸好他有足够的忍耐力,对着那万年不变的味道的速食面条也还是胃口大开。反倒是阿籍,因为淋雨受了点凉,吃完没多久就闹起肚子来。
“哗啦啦”、“哗啦啦”
扶着门框,阿籍第n次捂着肚子从厕所出来,腿都麻掉了。
“……还很疼?我去买点药吧。”
阿籍哑着喉咙摇头:“外面雨这么大,药店肯定都关门了。哎呦——我再跑几次肯定就好了!”
这么一跑,就跑了一整夜。
共翳倒了点热水,端到床边,见她背朝上趴着,伸手打算扶她。
阿籍抱着垫在肚子上的枕头可怜兮兮的抗议:“别动……这个姿势不痛一点,我好不容易发现的……”
共翳无奈,也爬上床,手伸到她肚子下慢慢的揉起来。
温热的手掌大而粗糙,贴在皮肤上一下一下的摩挲着,轻重合适、气氛也正合适。
阿籍缩着脑袋钻到他臂弯里,还是抱着肚子趴躺着,脸侧横在他胳膊上,隔一会就换一面。
共翳理所当然的吃了点豆腐,每每想要认真起来,阿籍拿不争气的肠胃就又开始翻滚。
闹到凌晨,两个人都没睡成。
第二天一早,不管阿籍怎么不乐意上医院,还是被共翳拉着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
去医院的路上要过地势很低的一大段马路,司机犹豫着不想接生意。
共翳连瞪带夺的开了门,把捂着肚子的阿籍跟个球似的塞了进去。司机无奈,却不肯开计价器,谈好了价钱,才勉勉强强发动车子。
一路上披风戴雨,驶过地势低的路段时,积水都快淹没过车胎了。共翳下去帮着推车,阿籍扭头去看,正看见玻璃外面那双黝黑的眼睛。
漂亮的,像是寒夜的星辰。
她心里狠狠地琼瑶了一把,那点心思就又放下不少。
到了医院,阿籍自由自主地开始拖拖拉拉的慢动作走路了。被共翳威慑性的瞪好几眼,才战战兢兢的进了门诊。
一般的毛病,阿籍是不会讳疾忌医的。唯独上肠胃科看病,一听检查两个字,她就心肝发颤想拔腿跑人。
果然,一问病史,医生就要求做胃镜。
阿籍眼巴巴的看着共翳买来早餐午餐,又是饿又是拉,熬到下午去轮到做胃镜,走路都在飘了。
检查结果要好几天才能出来,便检之类的倒没什么大问题。
开了点药,张女士又来电话催人回家。
胃部虽然难受,肚皮却是真的空了,张嘴就问了句:“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不?”
“中午的猪脚面线还剩下一大碗。你要吃?我给你热一下就好了……”
阿籍的肠胃更翻滚了,连到了厕所,脑子里都还是那油腻腻的猪蹄油汤。
不顾她的反抗,共翳背着她出了医院,甚至到了自家小区楼下,也是被公主抱下车的。
那张坚毅的脸上完全没有吃力或者不高兴不耐烦的神情,明摆着很享受你太弱了还是需要我来照顾的感觉。
在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