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不知归路作者:肉书屋
她慌慌张张地去掰开他的手,马车加上两个大活人的重量,根本不是一个凡人能支撑得了,车架子一旦掉下去,以他站的位置,势必将他一道冲带下去。
“不要碰我!”施子珩朝她低吼,脸色可怕得惊人。
若此时有人从旁砍断马与车间的绳索,再合二人之力将车架子拖上来,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可是老天吝于给那么一点时间,让后面的人赶到。绳索受不了马的重量,一声巨响后,马掉入深渊之中,由于惯性和下落带来巨大的冲力,车架重重一挫后,随之向下栽倒。
老天似乎听到她的哀求,车轮猛地一跳,下面似乎有块山石卡住了轮子,前轮滚了下去,只剩后轮和半截车身留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往下挪,幸而借施子的力还是停住了。
施子珩站的位置被迫从车身前转移到侧面。此时从侧面看,车身与地面呈一个危险的四十五度角,哪怕风吹大一分,哪怕多一根稻草的力量,都能让马车立即失衡掉崖,粉身碎骨。
听说人临死前,脑子是接近真空的空白。
可她只想再见他一面。
她以为太渴望,以致出现幻觉。
可是眼前真真切切出现他的脸,宛如近镜特写,满是血丝的眼里,每分焦躁、惊慌都都仿佛放大了数倍。
“不用怕,我来救你了。”韩煜齐的声音沙哑得似被车轮碾过。
她想回应他,发现另一对眼睛也在瞧着他,她才想起车里还有另一人慕容德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脸上满是泪水。
最危急的关头,泛起最微妙的酸意。韩煜齐是对她说,也可以是对她们说。
“车架要散了,快救人!”施子珩拼尽全身力气吼道。
这时再把车架拖上来已经无济于事,“把头低下!”韩煜齐断喝一声,提剑一挥,木屑飞溅,整个车架偏后一小截连同车轮一起,一剑横截。
施玥儿听到脚下处传来断裂的声音,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不好”,脚下一空,身子一轻,双手本能地朝上面伸去。
电影里,越是生死关头,越是采用慢镜头播放。
她看到韩煜齐的右手运剑后虚软地垂下来,如慕容德馨说的,他的手确是受了伤。
她看到韩煜齐的嘴张着,好像说了什么,只看到嘴型,却听不到声音。
她看到阴沉的天色,看到后面乱糟糟赶上来的人,甚至看到施子珩急剧放大的瞳孔,似乎都配有说话,她只好像在看哑剧,什么也听不到,天地都是静止的。
她看到韩煜齐的手,越过了她的手,抓住慕容德馨的手。
然后尖锐的风呼啸刮过耳边,她紧紧闭上眼,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灌满了风,涨涨的,又好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原来下坠到极速时,失重是这样的感觉,好像玩蹦极,往下跳的时候怕得要死,落下的过程中却不知害怕了。
她想起很多事,十八层楼的高度,韩煜齐把他的“锁心”挂在她脖子上,从此锁住了她的一生,他抱着她急坠,因为有他,所以她什么也不怕。
她摸上胸口处硬硬的一块,默默地告别,忽然觉得她现在同样也一点不怕,蹦极的终点,总有一根绳子把你拽回原地,不过是惊险了一场,心跳了一场,也不枉冒险一回。
呼啸山风中,她再也没有了任何遗憾,兜兜转转,不是她贪恋现世的温暖,而是她走不出回忆的过去。
那根绳子终于把她拽了回去,可绳子的终点会是原地吗?
下坠的速度减缓了许多,有人紧紧抱住了她,像是松一寸,她便化成一缕云烟归去,身上是陌生的气息包围,她想睁开眼去看那人是谁,山风如刀,张眼便流泪不止,终究是看不清,也就放弃了。
谁会这么傻呢,她想起一个人,世界上除了一个人,说她上天入地都会去找她,还会有谁会傻成这样?
崖底下竟是一条河流,虽是断流季节,可由于位于上游,水仍很急速,两人才落水,便被大水冲散了。
直到中游附近,水势骤减,施玥儿感到抱着她的人又重新抓回她的衣角。被他死死抱住,她的水性一点也施展不出来,她真恨不得朝他大喊,不想死的,就给我放开!
两人就这样熊抱着,随波逐流,她感到那人手臂铁箍一样圈着她,用身体隔开水底的石头,河流拐弯的地方,他的背部狠狠地拍上岸壁,却始终把她护在怀里。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神志不清了,不然为什么在水里也会觉得自己在流泪呢?
不知往哪里漂,不知漂流了多久,水流变得缓慢了,她感到他似乎筋疲力尽了,拽她的力气突然松懈下来,然后意识沉入水底,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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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但愿沉睡
更新时间20115313:49:01字数:2206
“她为什么还不醒?”
“回、回王爷,王妃身子骨本来就弱,又受过风寒,这会儿寒症迸、迸发……”
“混帐,你昨日不是说水土不服,内症积疾吗,还有你呢?你又是什么说法?”
“王爷明鉴,小的看这里毕竟是荒凉之地,症还是那个症,药却不是那个药,能用的药都用了,小的实在无能为力啊。”
“一时一个说法,你们还能翻出多少新鲜花样?”
“王爷……”一个弱弱的声音插进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
“王妃确是寻常的寒症,多日高烧也退了,也无其他外伤,这时候却还不醒,实在是奇怪,我们几个商量过了,以为……”
“说!”
“小、小的以为是心疾,王妃下意识里不想醒来。”
“胡说,她怎么会不想醒过来,你们这群江湖郎中,只会一派鬼话,都给我出去、出去!”求饶声伴着连滚带爬的声音。
何时是个头,拜托,难道就不能放我一马吗?
“你给我听着!你尽管不醒好了,我不会原谅你,你敢下地府,我就算掘地十八层,也不会放过你的!”
“王爷,你先吃点东西,也让小姐好好休息一下吧。”
这才是人话,谁像你成天吼来吼去的?
“你要走也可以,你睁开眼睛看我,你开口说一声,我保证马上让你走。”
嗓子哑了吧,力气要本的吧?
终于安静了下去。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载浮载沉,如被拍散的浪花,想聚拢到一起,可是她太累了,太累了,累得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意识被一点一点蒸发,反而觉得安心,原来勉强的毕竟留不住。
十日里,高烧来了又退,退了又来,反反复复,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始终有一双眼睛长久地凝视她,她想如果在某个夜深人静,她能睁开眼睛,就会对上那双沉痛的眸子,里面全是他的不舍和苦衷。
可是她太累了,时而置身冰里,时而置身火里,凌迟在冰火两重天的心碎里,意识终于能自由时,长久以来的挣扎、思恋和那一瞬的怨念也终于被焚毁殆尽,他们纠缠得太久,在那一放手,终于是错过了。
她在那一刻释然,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沉睡,觉得安心,好像走在自己家的楼道里,哪怕是黑灯瞎火,也觉得安全,因为熟悉,因为没有意外。
只是有个阴魂不散的声音不停地吵吵吵吵吵死人。
又来了,又来了,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哎啊,王爷,你要干什么?”
“我要带她回去。”
要走快走,少来烦我,不知道要尊重个人意愿吗?
“王爷你糊涂了,小姐这样子,怎么可以走远路?万一在路上出了事怎么办?”
“都十天了,她还不醒,我还怕出什么事,宫里里有的是太医,太医不行,我便召集天下的大夫进京,我不信天下没一个能人了。”
“王爷,你看看,小姐身体这么弱,恐怕你还未回到京,小姐就熬不住了,我求求你再等一等,既然大夫说查不出别的病症,小姐就一定会没事的。”
“你让开!”
“王爷,不要啊……”
“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又来了哪个不怕死撞枪眼的?
“我带她回去。”
“她这个样子能去哪里,你是存心想逼死她是不是?”
“哼,她留在这里,不是也差点让你给逼死了么?”
“……”堵枪眼的滋味不好受,“韩成敖,我不跟你多费口舌,总之你别想出得了这个门。”
乒乒乓乓,哐啷哐啷,噼里啪啦……
“你们不要打了,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韩成敖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刚扑到床边,床上人睡容平静,哪里有任何异样,正要发作,就见那一排覆盖着的睫毛眨了眨,如蝴蝶扑翅,缓慢又坚定地打了开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乞巧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又赶紧止住哭,紧张兮兮道,“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你怎么不说话啊?”
她脸色平和,眼神没有初醒病人的涣散,如果仔细看,眼底甚至有着笑意。
韩成敖被她的目光看得手足无措,方才凶神恶煞的气势如遭了针扎的气球,结结巴巴道,“你,你醒了?”
“听说你要杀了这群郎中?”
她的声音嘶哑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
“听说你要卖了我的丫头?”
“……”
“听说你要上天入地找我算账?”
“我是说,你要再不醒来,我……”韩成敖慌得好像他就是她口中那些受害人,好半天才找回舌头,却忘了她怎么会知道他在她昏迷时的恶言威胁。
“我饿了。”她很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
“我给你拿吃的!你等着。”韩成敖如蒙大赦,立马献宝地转身把食物端到跟前。
乞巧破涕为笑,接过碗来一点一点地喂她,边道,“我听说小姐掉下山崖,真是急疯了,别说那天王爷赶到时,眼睁睁地看着小姐掉下去。当时连少爷都绝望了,说那么高的山,不可能活得下来,没想到山下竟有一条河,小姐竟是掉进河里了,真是皇天保佑。王爷派人在河里打捞了两天两夜才找到小姐呢,水底有很多礁石,水流又很急,大夫说小姐的眼睛差点被水里的枯枝划到,除了这一点竟然没一点受伤,那才是奇迹呢。”
韩成敖看着她埋头静静地喝粥,眼底异常的明亮,嘴角隐隐有上翘的弧度,总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奇怪,试探地问,“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眉头拧了起来,“很难吃。”她又平静地叙述另一个事实,疑惑的眼神投向乞巧。
韩成敖一个劲地使眼色,可是丫头看不懂暗示,一股脑子全倒了出来。“小姐,不是我做的,这粥是王爷亲手做的,小姐都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他就闹了多久,要不是找点事让他折腾,他不知道要闹你多久。”
韩成敖如遭霜打般蔫了头,见她嫌弃的皱眉,又猛的抬头,目露凶光,声音却泄露了没底气,“难吃就算了,叫你的丫头给你另做吧!”
她“哦”的一声,“可是我现在很饿。”她再度慢条斯理开口,摇着头正想用手背擦嘴,见眼前有现成的餐巾,便抽起韩成敖的衣袖。
能连粥也能做成夹生的,难为这孩子了。
这会儿韩成敖是确定她没事了,句句都能把他噎死。
他们说着,没人留意倚在门边一个沉默的身影,一直看着他们,所以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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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良弓藏
更新时间20115619:17:04字数:2558
外面的士兵见主帅出来,朝他以行以标准军礼,以往的时候,韩煜齐总会以点头示意,可这次他面无表情,连眼神示意也省了。韩煜齐的亲兵跟着他的时日不短,主子的意思一个眼色便能了然,正要自觉地跟上去,见他目光如电,立即止住了步。直到他的身影远远离开,才忙派人去报告慕容德馨。
直至见到韩煜齐回来,亲兵才放下心来。案上的公务已经堆成山,韩煜齐处理了几件紧急公务,期间不断有人进来报告,正忙着,常将军进来了。
常胜难掩激动,“王爷,拓跋王下降书了!拓跋从此甘为大煌属国,年年纳赋税,岁岁进朝贡,拓跋王世代称臣,永不再犯!”这是载入史册的战绩,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一个武将激动的?
韩煜齐冷笑道,“赢了就极尽残杀之能事,败了就立马跪地求饶,拓跋王也算个能屈能伸的,继续说,他不会没有要求的。”
“他……只要求将拓跋铭平安送回。”
“不可能。”
“王爷,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拓跋铭现在不过废人一个,留着他对我们并没多大用处,日后拓跋王来朝,皇上免不了要释放拓跋铭以示好,与其这样,不如先卖拓跋王一个人情。”
“不行。成王败寇,拓跋王没有议价的余地,我若说拓跋铭已经死了,他也不敢哼半个不字。”韩煜齐蓦地扔了笔,站起来,冷声道。
常将军看着他眼底的戾气骤生,心底一凛,“王爷,大局为重,拓跋铭毕竟身份特殊,落在王爷手里,以王爷的身份……不好处理,不如把这烫手山芋送回去。”
倘若拓跋王称臣,拓跋铭便也算一个王公贵爵,王爷只有亲王身份,没有官爵,没有权利处理一个王公贵爵,何况这次与拓跋开战,王爷扮演的角色本来就不尴不尬,幸在最终立了大功,若是输了,他们这一群人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招降拓跋王一事更加不宜节外生枝。而常将军所说,他的身份不好处理拓跋铭,其中另一层深意,韩煜齐会明白的。
等了好一会,仍是让人窒息的寂静,常胜小心地抬眼,却见韩煜齐面容变得柔和起来,正感诧异,就听他轻声道,“她表面装得满不在乎,心里却是很爱记仇的,她知道我让拓跋铭活着回去,会有多气呢?”
常胜低下了头,不敢去接他的话,韩煜齐也不期望他的回答,突然道,“按你意思,放他回去吧。”
“王爷?”常胜咋一听,几乎不敢相信。
韩煜齐转眼换成冷峭的面容,眼内仿佛那一瞬间的温柔不过是错觉,“对于没了獠牙的狼王,你知道什么才是最可怕的吗?不是落在猎人手里,而是让他回到狼群里,让他昔日的部下看着他活生生地饿死,或者被他的同伴分食得片肉不留。”
常胜大喜,“王爷英明!”
正说话当头,一个娉婷身影进入,似是没料到里面另有人,她在门边停下,欲进还退。
常将军见了来人,忙抱拳行礼,而后道,“王爷,长公主,末将先退下。”
韩煜齐答应一声,返身回到案前,长衫一撩,宛如流风回雪,面容也是淡淡的冰雪色。“你来了?”
慕容德馨点点头,迟疑道,“王爷,听说玥儿醒过来了?”韩煜齐头也不抬,口气略淡应了一句,“醒过来就好。”“王爷,你……不去看看吗?”
“我走不开,麻烦你代我前去看看吧。”
慕容德馨走过去,站在案前看他,他眉间轻褶,神色冷峻,眼底是掩不住的倦色,她觉得心疼不已,只有她知道,这些日子他的不眠不休除了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公务还为了什么。每个更深人静时分,他独自披着夜色出去,黎明时分才静悄悄回来,只有她知道他一夜去了哪里,可是他从来不曾发现站在帐外的她,独立寒宵,披了一夜的风露。
慕容德馨幽幽道,“王爷,你后悔了?你心里怪我吗?”
“德馨,你别多心。”他放下手中的毫笔,淡淡道,“我答应了丞相的,无论如何都会保你平安。”
好一个答应丞相保她平安,他将他们的界线划得一清二楚,她怎么听不出,慕容德馨露出了苦笑,“是吗,王爷是因为这样才救我的?我本想着,你不看在我们好歹夫妻一场的份上,也会看在我们多年相知的情份,没想我竟是自作多情到了这个份上。”
“夫妻一场”几字让他轻轻皱眉,却放柔声音道,“德馨,你为我付出了什么,我心里都是清楚的,是我对不住你。”
慕容德馨看着他俊朗清瘦的侧脸,忍不住心酸,“那么,如果那一天可以重来,你还会不会救我?”
他的眼里涌起复杂情绪,许久,转过身去背对她,轻叹道,“德馨,时间不能倒流。”
慕容德馨低着头轻道,“其实我知道你刚才出去见谁,本来我想不明白,后来总算明白了。王爷还记得丹墀吧,他是王爷从一百多名各地选上来的武生中挑出来的,算是千里挑一,天下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呢?怎么轻易丧命在他人手里?”
韩煜齐没说话,但背影的线条瞬间绷紧了。
“秦管事以为是你故意放出的烟雾,说你让丹墀执行特别的任务去了,可是连他也不知道,这一年来,丹墀到底去了哪里。”
慕容德馨自顾自地说,“其实你一早安排了丹墀跟在她身边,命丹墀冒死保全她,一路上,丹墀就隐藏在拓跋铭的人里,你明知即使放手,她也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难怪他不怕她们落在拓跋手里,难怪他不怕她们会在混战里遇害,他一早胸有成竹,她们是质子,也是诱饵,一步一步引拓跋铭上钩。慕容德馨叹息,他的心智之强大,她一度以为了解他,没想到也不过是雾里看花,始终隔一层。
一路上,她们落入拓跋铭手里的情况,他了如指掌,她们惊惶不安,她甚至有过自行了断的念头,可他能忍下心,沉住气,将计就计,待得请拓跋铭入瓮后,才亮出最后一着。
韩煜齐脸色降至冰点,眉峰更是拧成结,语含警告,“德馨,够了。”
“我说得不对吗?拓跋铭有个手下,精通易容,他就是丹墀,要不是有后来的意外,我们应该被他救走了,是吗?”
韩煜齐一愕,眉头皱得更紧,良久,一点点松开,长叹一口气道,“德馨,不要自作聪明。”
她咬唇,“王爷,要不让我去跟她说?”
“好了,这事到此为止,你不必插手。”
慕容德馨却感到轻松起来,他和自己是一类人,清楚自己要什么,习惯掌握全局,之所以敢冒着失去的风险,恰恰是因为笃定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