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不知归路作者:肉书屋
早嫁人了,你以为人家会为你一个玩笑话苦守三年?”
像是察觉到她笑意下的淡淡哀伤,韩成敖突然止住脚步。
“怎么,不气了吧。”她拿一根手指捅捅他。
还气,真是没气量的家伙。
韩成敖正色道,“我答应了你的要求,那你的呢?”
“什么我的?”
继续装傻,“你想啊,如果施琏儿为你守身如玉到三年后,说不定三年后,你腻味了我,看上人家了,那你不是要感激我?”
很多事,没有“早知”,没有“如果”,却有“一语成谶”,然而都是用在时过境迁之后。
谁都没有预言的能力,所以玩笑,在当时只是一句玩笑。
“玥儿!”正想着脱身之道,忽听有人唤她,施老爷坐在轮椅上,由一个下人推着过来。
施玥儿站在几步之外,垂下眼睫,“爹,你怎么出来了,我正要去跟你告辞呢。”
“过来爹这里。”
施老爷朝她伸出颤颤巍巍一只手,那只手苍老而枯槁,像失水的树根,她怎么会以为是给她做过饭,一根一根地为她绑辫子,牵过她的手离家出走的那双手呢?
“爹,你快回去吧,这儿风大。”施玥儿淡淡笑着叮嘱,把施老爷膝上的薄被往上掖了掖,不着痕迹避过欲抚她头的手。“玥儿回去了,爹不用送了,以后再回来看爹,爹要好好保重。”
不敢去看施老爷的眼睛,那里面盛满沉重的歉意、内疚的悲伤,她怕看一眼就忍不出扑入他宽厚的怀里痛哭一场。
喜公公前来禀告,“王妃,车马都备好了。”
“你先带爷去,我说几句就走。”
然而还有什么可说,不过叮嘱他好好休息,好好养病。
施老爷颓然垂下手,女儿明净的眼里分明覆着一层薄冰,表明不想多谈,关心的话语,周到而疏离,他知道说再也得不到女儿的谅解了。
最后看施老爷一眼,“女儿走了。爹,你要好好的。”
“老爷!”
施老爷激动起来,竟从轮椅上翻滚下来。
施玥儿身影顿了顿,有下人看着,不会有事的,这么说服自己,不再回头,任身后的呼唤远去。
踏出施家大门外,回头看看施府红漆大门在背后缓缓合上,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了无牵挂的感觉,只是,并不轻松。
喜公公跟在身后道,“王妃不必自责,公公也许没有立场说这话,敢对爷用狼虎之药,光是这点够他们脑袋点地了。”
她看公公一眼,“我虽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但也不会任人欺侮,请公公看在我的面上,不必跟他们计较了。”
“公公不敢。”
“施子珩怎么样了?”
“施公子几日前派了几路人南下屯粮,要不要公公……”
“不用了,公公不必再帮他搭线,但也不必阻挠他。”
“王妃……”公公犹豫片刻,“先皇说过,王妃重情,是好事,也是坏事。”
“不然公公以为该如何对他们呢?”
公公低着头,语气忽地诡谲一变,“王妃,王妃的生母——”
施玥儿冷冷地打断,“公公,别说了,我们回去吧。”
一点不惊奇先皇曾对她深入调查,正牌施玥儿和施夫人有她不了解的恩怨,恐怕他了如指掌。
她没有兴趣知道,更没有打算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背别人的责任可以,没兴趣背别人的包袱。
公公忙称是,“王妃,那云裳这丫头……”
顺着公公的视线,云裳正依在门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们。收回视线,淡淡道,“留着云裳照顾我爹吧。”
知道自己在逃避,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从施家回来,连日来,施老爷哀伤的神情时不时浮上脑海,甚至在梦中也扰得她不得好眠。
梦中,施老爷从轮椅上滚下来,沿着楼梯滚落,一直滚,滚到她脚边才停下,她想伸手去救他,施老爷的脸忽然变成了前世父亲的脸,朝她伸出手,把她拉进怀里,抚着她的发,一如既往慈爱的语气,“傻孩子,你怎么还不回家?”
随即母亲也出现了,“丫头,再不回来,看我不剥你的皮。”
他们携着手飘走了,她在背后大声呼叫他们,可是他们却听不见,冷酷地抛下她走了。
冷汗涔涔地醒过来,才知道只是梦,她竟趴在桌上睡着了。即使是梦,她也愿意多留一会。
“小姐,做噩梦了?”是乞巧的声音,房里点起了烛火。
乞巧把餐盘放下,担心道,“小姐,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病了?”
“我没事。”
乞巧纳闷道,“小姐回来这些天心事重重的,快闷出病来了。”乞巧给她按摩双肩,忽然记起什么,雀跃道,“小姐,后天是女儿节,听人说很好玩的,小姐不如出去散散心?”
她笑睨了乞巧一眼,什么心事重重,怕闷出病来,怕是这丫头想出去玩吧。
女儿节,七月十四,不就是七巧节?当初为乞巧取名,也是取这个意,既然是这丫头的专属节日,看她满眼期待,也不愿拂了她意。乞巧立即高兴得眉开眼笑,手上更加勤快起来。
她记起更重要的,抓住乞巧的手,“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十二,小姐。”
十二,是父亲的忌日,难怪会做这样的梦。
“乞巧,你去帮我准备香烛纸冥。”
夫人的忌日明明未到,乞巧疑惑道,“小姐要拜祭谁?”
“是……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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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回家(二)
更新时间2010122918:20:48字数:1977
施玥儿独自来到园中,找了一棵樟树,带来的香烛,果品、酒一一摆在树下,还有一小把父亲最爱的雏菊,放在前头,点了香烛,朝西边拜了三拜。
“爸,我很久没陪你喝酒了。”
提起一大酒壶,像跟一个老友在拼酒一般,先往地上倒了三杯,然后仰起头“咕咕咕”一口气喝光。
她的一点酒量全是跟父亲喝出来的,喝得有三分酒意,酒壶滚到一边,就着一根树根坐下来,抬眼望去,西边一轮月尚未圆满,月色从树梢上渗漏下来,这样宁静的夜晚,挡不住回忆如潮水般涌上来,一年来,她很少想起过去的事,不知是月色太好,适合怀念,还是日子特殊,她控制不了任思绪在往事里载浮载沉。
“爸爸的日子,你买的没有一样是老爸喜欢的。”
“这不是‘红双喜’吗,待会给你爸烧去。”
“以前碰都不让碰,难怪我爸报梦时说,终于等到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丫头长能耐了,再说啊。”
……
“死丫头,你竟跟瞒着我跟人同居!”
“不是同居,暂住,暂住,我有收他租的。”
“你老实说,你们到什么地步了,不行,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我真有这个胆子,你早是人家的外婆了,这句都叨了多少年,就不能换换吗?”
……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特别伤感,只是不知为何,脸上一片冰凉。
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湿意,抱着双膝,把脸埋在膝盖里。仍是挡不住回忆一幕幕慢镜播放。
“看那对花童,很可爱对不对?”
“你脑子又想什么?”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你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想什么呢?”
“男孩还是女孩嘛?”
“……男。”
“不行,你怎么可以重男轻女?”
“……女。”
“不行,除了我,你怎么可以看别的女的?”
草丛里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叫,夏夜的初凉一寸寸从脚底爬上来,不由把自己抱得更紧,抬头看月亮,只是月亮也无语。
回来这么多天,虽然试着闭目塞听,可是关于朝堂的消息却无孔不入的传来,不由得她不闻不问。
三个月来,韩煜齐雷厉风行打压昔日的“六皇”派,御史国监被举报通敌,全家遭流放,御史国监在流放途中病死,其余“六皇派”三十多人,削权,贬职,剩余的也暗中倒戈。
七月初八,昔日“六皇派”首领太傅李翰林,声称“幼皇无能,摄政王挟天子以令天下”,拿出先皇曾误服大量朱砂的证据,证明有人谋害先皇,才致晚年昏庸,立下“立十皇子为君”的荒诞遗旨,证据凿凿,满堂文武无一人敢响应。
次日朝堂上,太傅扛一副木棺上朝,声声控诉摄政王,太傅悲愤交加,一头撞在棺材上,血溅五步,朝中同僚无人敢语。摄政王叹息,太傅忠心可嘉,下令以国礼安葬。
记得昔日先皇曾对太傅有重虚名的评语。太傅得到了他的身前身后名。至此,“六皇派”分崩离析,朝中再没能与摄政王抗衡的力量。
七月初九,慕容丞相请辞,引荐吏部尚书郭宇继任,慕容世家三代为相,功德圆满,慕容晔被封“世爵公”。
至此,天下尽在他手中了。
今日是摄政王与长公主的大婚日子,据说送嫁队伍绵延数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围观百姓无不惊叹,摄政王与长公主当真是天人一对。
她想,真可以了无牵挂了。
然而,还可以去哪里呢?
月亮又升高了,她想伸手去摸月亮的脸庞,苍茫月色中,她看见自己过往的容颜,躺在病床上靠仪器维持生命的妈妈,一对相依相偎的身影,一切缓缓清晰起来。
风掠过枝头,枝叶发出颤抖的声音,夜里听来格外清晰,突然,一个黑影出现,背着月华,挡住了所有的月色和幻想,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近她,向她伸出手,告诉她,她听到的消息不是真的,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幻觉证明只是幻觉。
那黑影一出声,幻境便跌成无数碎片,“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
不高兴自己一个人的空间被人打扰,横七竖八抹去脸上的湿意,幸好天色灰蒙,应该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来干什么?”不是交代乞巧不能让人过来吗?
“你那丫鬟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半天了。”
韩成敖看到地上摆着的东西,楞了楞,也拈起一柱香,虔诚地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拜完后再插回去。
韩成敖不问她拜祭谁,十分自来熟地做完这一切,自然地在她身边寻了块地坐下。
施玥儿看着他忙,轻哼一声,“你病好了?”
树影下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听到蚊呐的一声,“嗯。”
说起来,这人真让她可气又可恨,韩成敖因着在施家受了凉,回来就一直“卧病不起”,非要她亲自照顾,一口一口亲自喂到嘴边才肯喝,她对此人的幼稚又可耻的行径,真是恨得牙痒痒的,又抵不过喜公公的哀求,恨不得用被子把他捂晕过去。
一想起,她便没什么好气,“你刚刚拜谁?”
韩成敖语气竟有几分凝重,“我娘。”
她有些吃惊,“今日是你娘忌日?”
“不是,那日她对我说会回来,可是自那日起,我再也没见过她,我问起父王,父王说就当她死了。”
月亮越升越高,月色却显得越来越苍白,她本来还想侃他一番,感觉到他神情落寞,一时默默无语,两人并肩坐着,一时都不说话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埋葬在心底的人。
树影拉得很长,疏影斑驳下,隐隐可见两人的影子交叠一起,无端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意味。
过了一会,施玥儿站起来,双脚已经盘得有些发麻,她掏出带来的小刀,开始在树上刻刻凿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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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回家(三)
更新时间2011110:14:36字数:2817
“悉悉索索”的声音,锋利的小刀不断越挖越深,细碎的树屑“簌簌”地往下掉,她早挑好的这一棵树,树龄足够老,木质不至于太硬,有个蚁噬过的洞,挖起来不是太难。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洞。
她侧对着,埋头闷声挖着,看不出来是不是在生气。韩成敖对她奇怪的举动迷惑不解,以为她要把树生生挖断来泄愤,树身要两人才合抱得过来,单单用一把小刀,三天三夜也挖不尽,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她不答,继续把洞口挖得更大,待树身的洞口有塞得进一个拳头般大,终于停下来,用刀柄把里面的树屑刨出来。
她把铺在香烛下的一块布抽出来,撕下一小块,拿起一根未烧完的香。
韩成敖只见她拿一支香在布上点出一个个坑坑洞洞,火星在幽晦的夜色闪动,微微烤焦的气味飘散出来,在布上“写”的点,好像连成一个字,却看不清是什么字。
“写”完了,布揉成一团,塞进刚凿出的树洞里,回头见韩成敖发怔地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下,“你有什么心愿也写下来吧。”
“你快写吧,香快烧完了。”她把那支香交给他让他“写”,这时,最后的一丝香灰塌了下来。
找一个隐秘的树洞,把写着愿望的纸条塞进去,等许久以后,纸条被树洞吞没了,噬掉了,愿望便已成真。
小时候乐此不疲的游戏,现在看起来十分幼稚,她突发奇想地试一次。
韩成敖看着她,她微微仰着头,星星点点的月色散落在她脸上,眉睫上隐约闪动光芒,神情专注而执着,她把布团塞进洞口里,正要把刨下来的树屑填上去,似乎有所悟,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大叫一声,“等等。”
他解下腰间的锦囊,把她的布团挖出来,又从怀里掏出什么来,一同装进去,把锦囊塞进洞口里去。
“你不要了?”她淡淡道,正是那只她送给他“鲤鱼锦囊”。
不要了也好,省得以后拿出来嘲笑她。
她不问他放了什么进去,动手把树屑填回去,他在一旁帮忙,为确保不会掉出来或让人发现,特地在外面加了一层黏土,再把揭下来的树皮覆上去。
两人满手都是泥巴,谁也不说话,如此心平气和做同一件事似乎还是头一遭。
这个过程她做得缓慢又认真,好像亲手埋葬自己的信仰。
“你跟佛祖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逢年过节要奖金,别人做事我加薪。”
“胸无大志。”
“你的呢,快说,快说。”
“我没有许。”
“不行,快说你的愿望是实现我的愿望!”
“……”
不知是谁说过,还能流出泪来,说明还不是太悲伤。
反正乌七抹黑的,谁也看不到她流泪。
借由黑夜的掩映,再也忍不住,放肆地任泪水无声地奔流,好像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
怎么会只有她一人,旁边就有一个巨型生物。
“你……”欲言又止的声音响在耳边,一只手碰了碰她,又好像不敢打扰太深地缩回去。
韩成敖看不到侧对着他的脸,可仍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悲伤的气息,他只见过她在马车上流过泪,从她肩膀微微耸动来看,应该是在哭无疑了,一时慌了手脚,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近日来又惹了她?
她头靠在树干上,坐下来,双手抱住树身,整个人伏在那,好久,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
韩成敖有些手足无措地靠近她,掰过她的肩膀,叫了一声,她闭着眼睛,真好像睡过去了,斑斑月色下看见她满脸的泪痕,只有身体的不停轻颤,说明她在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不知她为何变成这样,想用手去擦她的脸,满手是泥巴,改用衣袖去擦,她眼睛还是紧闭,无措下,只得把她往怀里带,发现她软绵绵的没有拒绝,这时才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半夜三更,一个人跑出来喝酒?
看样好像还喝了不少,该不会是喝醉了?难得她这样驯服地躺在怀里,本想把她弄回去,当下决定再呆多一会。
四下看看,韩成敖飞快地低下头去,然后做贼心虚般飞快抬起。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月色落进眸子里,有种奇异的清亮。
她“哦”的一声,“你来了?”
她眼睛渐渐清澈起来,很平静地对上他,看得人心慌,突然一蹦而起,咬牙狠狠道,“你是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