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果然是“好看”的,只不过是她太“好看”,样子好看动作好看,言辞好看连拿下他的三言两语也好看,从而给了他“好看”,哎哎,真是一笔烂帐。
小将军沉思,如果他锐利的眼神未曾遗漏的话,这位声名狼藉的下堂妇花小姐,竟连正眼也未曾看过他一次?”小将军只觉得身子如被千军万马踏过一般,有种浓重的沮丧跟懊恼感。
季淑乘着轿子往回,一路哈欠连天,渐渐地竟睡了。此刻已是深秋,天凉的很,出来时候还拢了手炉。轿子摇摇晃晃,回到相府门口丫鬓才来唤,季淑揉揉眼睛,迈步出来,只觉得冷而倦。
进了府内,又觉得饿了,花醒言还未回来,季淑先吃了一顿,又爬上床去睡,自元宁去后到现在,她一直忙碌于“相亲”活动之中,而小皇帝跟花醒言两个,好像在比赛一般,两人争相给她介绍“青年才俊”,幸好季淑不大“挑食”,不管是谁介绍的,今儿看这边的,明儿看那边的,很是从善如流,亦从不厚此薄彼。
加上还有些别的运动,原本运动量其实也算够了,但大概是吃得太好,也太多了,原先清瘦的手腕都丰润起来,更不说是腰了,伸手摸一摸,软软地都是肉肉。
而季淑在相亲活动之中找到乐趣,能见识见识东明皇朝各个阶层的青年才俊……环肥燕瘦,文士武将,虽只是浅浅一面,但当作是开阔视野的活动也算不错。
前世的她,打心眼里厌烦这种刻意的牵线,对于崇尚缘分天定的她来说,这样的相亲僵硬而难堪,因此一直拒绝涉足。季淑还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参与到这种活动中来,没想到……一次穿越,全部补齐了。
其实也并不难嘛,大家对面坐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半时间季淑不用说话,都是对方在滔滔不绝,还别说,虽然卯足了劲儿似演员,但一些文人学士,还是有真材实料的,所谈的都是高论,简直叫人耳目一新,省下多少私塾钱。
大部分会面,季淑都会报以温和的微笑,好聚好散,好聚好散。
而相亲对象被她浅浅微笑鼓励,魂飞天外之际,说得越发起劲……最妙的是季淑听到妙处,还会插嘴说上几句,真正宾主其乐融融。
一直到才俊们统统被拒绝,有那些心胸开阔的,赞几声果然是相府的小姐,端的见识非凡,有那些心胸狭窄吃瘪不忿的,偷偷地骂:摆什么架子,不过是下堂妇罢了。
但下堂妇又如何?
纷纷而来的人有增无减,起初是奔着宰相名头没错,后来连些寒门之士也闻名。
起因是一位大儒不忿,口出讥讽,却被季淑伶牙俐齿地说了一顿,那人回来后气闷,病了三日,一直嚷:“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只因他讽刺季淑抛头露面,举止轻浮。季淑说了句:“人应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咳,凭什么下堂妇不能再找?难道就算嫁错了人也要死守终生才好?国是由家组成的,家是由人组成的,人不安则家不安,家不宁则国不净,圣人说的话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比如我方才说的就很对,什么叫男有分女有归?回去好好读书吧谢谢quot;中学时候枯燥无味背诵的古文,终于派上用场,谁说死记硬背没用的!
大儒很是愤怒,将“唯女子跟小人难养”重复了数日,又道:“那无知女子懂什么,只知道搔首弄姿,勾引些轻狂男人……”
座下弟子实在忍不住,出声道:“老师,其实不然的,丛相小姐做了许多事,比如先前南楚兵灾,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还有许多小孩子流浪街头,是圣相小姐亲去了那些地方,把这些官服容纳不了的流民组织起来,她开了若干善堂,却不是教人好吃懒做,而是让他们自食其力,人皆有归……”
“你到底在说什么!定是也被那人惑住了!”大儒大怒。
那弟子果真是说不明白的……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季淑在东明歇着的这段,除了吃睡,所做的最大一件事,便是建立了商号。
起初是见到一个流落在街头的流民,发善心给了银子,一问,原来似这样的流民极多。季淑闲着无事,亲带人去佩县之外查探过,虽然说东明皇都繁华依旧,但因经历了兵灾,被南楚抢掠一空,许多州县民不聊生。
以宰相之威,向朝廷一奏之下,发放了诸多娠灾之物,但不过杯水车薪,季淑望着那一大片荒芜的田地,亲去了当地大户之家,敲敲打打,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果真敲出了许多过冬粮食,又以自己的名头租借了若干屋子,粮食同屋子都借给饥民的。
吃饱住暖了的饥民们开始耕种荒芜的田地,耕种的田地不够,便又去开垦荒山。
季淑牢牢地跟当地官员搞好关系,她的身份本就特殊,如此一来,以民的身份行官的权力。还有些余下的流民,十五岁以下十三岁以上的,自己选择是否入学堂,十三岁以下的统统入学堂,一一一些大点儿的私塾因此饱满,为此东明许多大儒苦不堪言,他们又掏钱又出力,被敲诈得肉疼之极。
其他的,季淑将他们分成各个部门训练。花醒言虽然很宽慰她能找到“乐子”,但他做了二十年巫相积攒下来的那点银子,却全被不孝女挥霍一空。
然后正当季淑为自己的“东明花记商务部”“东明花记车马部”“东明花记轿夫部”“东明花记保安部”……缺乏营运资金苦恼之时,财神爷驾到。
上官直把上官家的金银山都挖了出来,双手奉上。
季淑起初不想用,后来想通了,便欣然笑纳
小皇帝虽然未曾动上官家,但对这块肥肉ueshi虎视眈眈,如今上官直自己把身家献了出来,压在上官家头顶的千斤重担,陡然减轻
同时还能讨伊人芳心,真是一举两得。
花醒言一边感叹上官直果然并非池中物,看着那些上官家的金银器皿以及锦绣衣裳,这才突然觉得季淑其实还是很孝顺的……她起码没把这些都挥霍出去。
听说上官纬病倒,大概是气的,大太太又哭又骂,闹了半个月……而后上官纬便辞了官。
真是……家门不幸啊。
季淑又利用裙带关系,跟小皇帝打通关节,说明若是赚钱,要“交税”实则加“分成”给朝廷。
小皇帝双眼呈现金钱状金光闪闪,仿佛看到天上掉金子,笑呵呵地一口答应,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叫的人起鸡皮疙瘩,季淑警惕地问他为何如此,小皇帝笑眯眯道:“姐姐,你若是还看不中别人,那不如就嫁给朕罢……”
他认真地举起手指算了一下:“其实我们之间年龄相差的也不是很大,朕甚至觉得合适极了。”他亲密地摸了一把季淑的肩,手往下滑……
季淑看着那光明正大开始吃豆腐的龙爪,真想一脚把这只财迷算计龙一脚踢开。
然后这支综合性的花记商务团歪歪扭扭地迈出了稚嫩的第一步。
自然,季淑并没想到,自己初衷只是想照顾这些流民不至于饿死街头的简单想法,会越运作越大,最后,竟成了四国之中举足轻重的商务团,“爪印”渐渐地探到四国以及遥远的西域古国。一一谁叫她先设立的商务部都是些精明能干会算计的小商人呢。
而且“知人善用”的眼睛,强迫症似的让她把大批的流民分成数个不同的部门,好发挥他们相应的才能,才造成了如此庞大的体系蔓延。
东明花记车马部,轿夫部,就是“出租车”的最早雏形,至于后来的“全国快递公司”……
那就不要再说了。
总之,原本是冲着圣相两字而去的才俊们,最后变成冲着小姐而去,而且随着季淑眼光的越来越开阔,顺手从相亲对象中捞起十几二十个才俊给予丰厚报酬、收纳在“公司”里头做主管什么的……但外头却传说才俊们成了花小姐的入幕之宾什么的……
真是一个恶性循环……
因为一直未曾成功,因此小皇帝跟花醒言更如赌赛一般的替季淑寻找“有缘人”,而季淑本人也很积极地在“参与”,可是对于这种活动,结果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一直在参与,从未有对眼
朝野市井,从起初的蠢蠢欲动,到渐渐地拭目以待,大家都在期待,这朵东明皇朝最为昂贵、身后流言蜚语最多的花儿……究竟会花落谁家?
季淑打了个哈欠,睡足了午觉起来,起来之后,自觉整个人又圆润了一圈儿……这是当然,回来之后就吃东西,吃了之后就睡……不圆润没天理。
召见了几个领事人,听了会儿报告。想到还要赶一个相亲场合、便唤了丫鬓进来,梳妆打扮。最近她都是如此,上午一个,下午一个,上午那个是花醒言的,下午这个,却是小皇帝的,十分均衡,功课一般。
不料,季淑晃晃悠悠到了地方,却着实吓了一跳。
小皇帝牵线的这位,据说是一位“世外高人”,十分之谈泊,因此约见之处,竟是在城郊,松涛阵阵,水声潺潺,修外清凉,季淑睡足了,稍有些精神,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见湖光山色,很是赏心悦目,心道:“高人果是高人。”
如此一路到一了地方,下轿一看,面前却是一座草庐,竹篱笆圈将起来,院子里头栽种几株扎然梅树,疏影横斜,相映成趣。
季淑一见倾心,更叹:“真有高人风范,只是不知,为何不一路清净下去,却来趟这趟浑水?可见也高不到哪里去,骨子里或许还是个色狼。”想到好笑处,便忍不住莞尔。
季淑左顾右盼,才要进屋,耳边忽地听到“嘎嘎”之声,好奇循声而去,却见旁边的碧水里头,游走几只绿头鸭,红掌拨清波,很是惬意自在,季淑看了片刻,却又见并非全是鸭子,里头另有几只是斑斓鸳鸯,欢快戏水,有的累了,便歇在那水阁旁侧。
季淑又喜又奇,临水看了半晌。
远眺青山隐隐,近处松涛阵阵,身畔流水飞溅,绿头鸭,双鸳鸯游弋来去,草庐几间,更有清风拂面,天上人间,世外桃源,不过如此。
季淑很是羡慕,正看鸭子戏水看得欢快,耳边听到一阵涂涂琴音,悠扬悦耳,自水面传来,超凡脱俗,更见意趣。
季淑心道:“莫非就是那位高人么?有情趣,有情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相过的几十人中,数他用得最妙。”便向着那传来琴音的草堂而去。
草堂的门是开启的,季淑所带的侍女随从都在外头,季淑自己进到里头,放眼四看,见里面布置古朴典雅,并无丝毫奢靡之气,而屋子左侧边,却竖着一面屏风,雕花镂空,隐约可见里头端坐一人,白衣闪现,正在抚琴。
季淑听琴音平和,便未出声,只是缓缓向前,见右侧陈列书桌,上有几卷书,便过去坐了,将书拿来随意翻看。
如此,一个抚琴,一个看书,两不相扰。季淑随意翻了几页,听着沉郁的琴音,催眠般地,她自入冬以来还一直磕睡,又忙,此刻静下来,更是倦上心头,见那人并无停下的迹象,便将书一放,在桌子上伏着睡了起来。
一直到她睡着,那弹琴之人才停下来,双手提起,如玉的纤长手指,指尖薄,有晶莹之色。
衣裳一动,他自屏风后出来,缓步来到书桌边儿上。
俯身,打量着睡得安稳之人,良久,才轻轻一声叹息。
季淑睁开眼睛之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薄薄的暮色席卷而来,让她一时看不清面前景色,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忽地有微弱的灯火光一跳,季淑眨了眨眼,看到面前有一人坐着。
最初吓了一跳,而后,当看清楚那人眉眼之时,季淑觉得一定是自己还没睡醒,她呆了一呆,本能地抬手去揉眼睛,最近好像有些老眼昏花,……不知是不是老年痴呆症提前发作。
那人微笑,如春花绽放,双眸闪烁,似星子璀璨,他置身微弱灯火光之中,身上,却似自来有光,隐隐地,让人无法直视。
季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看看左右,又看看那人,最后迟疑地问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千山万水,从未曾期待过同他的相逢。他却仍旧来到了她身边……季淑嗓子眼里发干,继续喝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望着他,心中乱跳,另一只手在腿上,用力掐自己一把:此刻,究竟是梦是真?
155、梅花:疏影横斜水清浅
眼前那张绝艳容颜,灯光下看来恍若天人,季淑还以为仍是身在梦中。而他望着她,含情脉脉,却并不逾矩,只轻唤一声:“淑儿……”幽幽地恍若叹息。
那张隔在两人之间的书桌,一时似银河横亘。
祈凤卿。——熟悉的名字在心中跃出,冲到嘴边,在唇齿之间滚了几滚,但却很快地又被压了下去。
季淑静下心来,打量面前之人:“此刻怕是不能再唤他旧名了。”
他敢回来到东明,必是有恃无恐,也是,一个低贱戏子,一个皇族贵胄,就算是给人看出容貌相似,却也不敢妄言,何况,他身上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这屋子周遭寂静无声,孤男寡女相处,以“祈凤卿”的性子,面对季淑,早就抱了上来,但是他未曾。
成长终究需要代价,其实一早就知道。
季淑心头微凉,敛了那份又惊又喜,调好面部表情,坐直身子,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太子殿下。”
听了这声,凤卿极亮的眸子在瞬间略见黯淡,道:“淑儿,此处无人,何必如此见外?”
季淑望着他温文态度,放在腿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握紧,此处无人不必见外,若是有人又该如何?他果真变了,语气都不同从前,——祈凤卿已是历史。
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季淑想大笑出声,有趣有趣,皇家果真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单看此刻的庆鸾太子,她当真打死也不会信,先前那个缠绵病榻,垂死亦不挣扎,气喘吁吁,宛若娇花等人救赎的,是他。
果真如她所说,他变强了,跟先前不同了,她该高兴才是,但究竟为何,此心竟如此纠结,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去不返,一去,不返。
握不住的流年哪。
季淑道:“失了礼数,怕太子笑话……说起来,太子殿下怎会在此?”她笑微微,淡淡地问。
凤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淑儿,我是为你而来。”
季淑道:“这话,我不懂。”
他探手出来:“我知道丞相择婿的消息,立刻便来了,淑儿,如今我已经跟昔日不同……”他有些着急。
季淑道:“等等,我看其中有些误会。”凤卿呆了呆,问道:“什么误会?”季淑慢慢说道:“丞相择婿,不等同我要嫁人。”
凤卿吓了一跳:“可是我听闻……”季淑道:“传言可信么?”凤卿双眉蹙起,而后说道:“可是我总要试一试。”季淑摇头:“别人可以试试看,可是你不能。”
凤卿本是想问为何,心念一转便已想通,顿时之间,面上那一抹微红退了个干干净净,望着季淑,说道:“莫非你心里头记着的人,仍旧是……”
季淑咳嗽了声:“殿下这次前来,不会只为了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吧?”凤卿道:“这绝非小事,淑儿,我是真心诚意而来难道你不知道?”
季淑苦苦一笑,心道:“我宁可不知。”
他双眸之中,燃着隐匿的光,说道:“我回想往事,只觉如同重生一般,我能有今日,全赖你。淑儿,你希望我能够强大起来,可以保护你,如今我已经能做到,淑儿……是上天开恩,给了这机会。”他探手出来,将她的手握住。
他的手软且温暖,但季淑竟觉得难受,用力将手抽回来,起身道:“我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不等于我就会跟着你。——太子,你若是再无他事,我们这番谈话可以告一段落了。”
凤卿跟着起身:“淑儿!”将她袖子一拉,“先前阿昭瞒天过海,等我发觉已经后悔莫及,淑儿你当初也是千方百计地想离开他的……你不喜欢他的对么?现在阿昭撇下你了……”
季淑身子一颤:“你说什么!”回头看他。凤卿一怔:“阿昭杳无音信,以他性子若是还对你……早就回来了。”季淑道:“这话你再说一遍,我跟你翻脸,他到底怎样,不用别人在我跟前说。”凤卿道:“淑儿你难道真的对他动心?”季淑道:“我没义务对你交代!”气冲冲地往外走,却被凤卿抢先一步,将人拦住。
他探手拦着季淑,季淑停步:“你想如何?”凤卿道:“好,不说阿昭,说我。”季淑道:“你?”凤卿道:“淑儿,你可曾记得,先前说过,要跟我长相厮守,安宁生活?”
松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松香气息,其中脉脉地伏着一股子冷梅的幽香,屋内灯火明明灭灭,季淑静静听着,道:“物是人非,何必又提及旧事,凤卿……你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只可惜,我的心也早已经不在你身上。”
凤卿一动不动,季淑道:“当初,或许是有些心动,只是不知不觉地,慢慢地就没了,——你落难,我去见你,是因为楚昭在我跟前相求,我一开始的确是不喜欢他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