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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第8部分阅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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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好吧。”张敬怀说。

“你怎么在这里”小周问。

“为个人私事。”

“是落实政策的事吧”一想,这里不是谈这类事的地方,随即问:“首长吃点什么涮羊肉,芝麻烧饼,不错的。”

“随便吃点什么都行。”张敬怀说,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小周答:“我有一个叔叔,在北京工作。借他的光,在这里开个小饭馆。又当服务员,又当掌柜的,还得当采买……有一个本家叔叔当厨师。”

“生意不错吧”

“过得去。能混碗饭吃就行。你稍等。”说着到厨房去了。不多时,端上来五六个菜,有荤有素,还拿上来一瓶“杜康酒”和两个杯子。倒满了,一杯递给张敬怀,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喝吧,见了首长,怪高兴的,干杯”

张敬怀随即端起酒杯,两人一起干了杯。小周说:“这里也不是说长话的地方。我给你个地址,找个时间,我有好多话要和您说呢。”随即在饭桌上写了地址。

“我觉得对不起你……”张敬怀动情的说。

“别说了。这个年月……难说谁对不起谁……有话留着,到我家里再说吧。”

小周陪张敬怀吃过了饭,告辞时,张敬怀掏出二十块钱给他。小周推推搡搡地说:“多年不见,你这是为啥你要是给我钱,就是看不起我。”

张敬怀看小周是真诚的,只好把钱收回来。

张敬怀一面往回走,一面想:天底下坏人不少,归根到底还是好人多。

张敬怀从北京回来,仍然觉得心中空空空荡荡的。可是令他高兴的一件事是,他被没收的几千册书籍,原来放在省委的仓库里,现在全都发还给他了。他想,过去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认真读这些书。何不借此机会读些书呢他想,“文化大革命”把人的一切“恶”的本质,都挠混出来了。是“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呢他想研究一下这个争论了两千多年的问题。于是,他把有关这方面问题的书籍都找出来,细细地阅读品尝起来。

这一段时间,关于张敬怀的问题,上边一直没有来什么文件。但是,办公厅单主任对张敬怀作为老领导,仍然十分关心、尊重。经常来看望他,问他有什么困难,他将尽力帮助。这使他得到了某些安慰。可是,他在家里好像是二等公民,夫人还是经常埋怨他:说都是因为他,闹得几乎家破人亡。张敬怀用什么道理也给她解释不清楚,女儿和妈妈一致,也不理他。这又使他经常处于焦躁,烦闷之中。他想出去走走。

这时单主任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建议:原来省委在顺阳市郊水库,建有一所干部休养的疗养院,叫“翠谷山庄”。单主任建议他到那里疗养一段时间。这十年中,他受到那么多的肉体折磨,也该对身体全面检查一下,看看落没落下后遗症。

张敬怀觉得这真一个好主意。在那里一面疗养,一面读书,比在家里舒畅。他同意了,选了好多书带着。单主任便派车把他送到翠谷山庄。

这翠谷山庄建在水库边上,除了医疗机构是一座三层大楼,疗养室都是一座座独立的小楼。小楼建在山坳林荫碧草之中,面对碧绿的万顷波光,苍松翠柏遮天蔽日,环境甚是幽静。此时还不到疗养季节,况且各机关团体学校,正忙完成清查任务。刚被“解放”重新上台的干部没有时间,那些被清查的“三种人”,自身难保,对翠谷山庄,他们自然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说来就来,把这个“安乐窝”当成自己的来家住。因此,现在来翠谷山庄疗养的干部很少。

张敬怀在翠谷山庄住下后,先是全面检查了身体。也许他的身体是战争的血和火铸造的,五脏六腑居然没有落下什么残疾,一切正常。这使张敬怀十分高兴: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受了那么多的酷刑,他居然还是一个全面健康的人,这也不失为一个奇迹

张敬怀住在这里,只是护士每天给他吃些营养调理药物,再就是每天爬爬山,游游水明如镜的水库了。他这大半生,从来没有这么悠闲自在过。

翠谷山庄的医护人员们,自然知道张敬怀以前的身份和地位。因此,对他格外照顾。他们建议张敬怀:爬山、游泳是锻炼身体,钓鱼是修炼心灵,建议他钓钓鱼,并且给他准备好了钓杆。

这天,张敬怀由他们陪着,便到一个僻静的水湾垂钓。

张敬怀正注视着鱼漂,从远处游过来一个人。这人游得很快,身后分开一道八字波浪。奋起的两只臂膀和两腿,发出噗通噗通的响声。游到张敬怀钓鱼的地方,就在周围噗通起来。

陪同张敬怀钓鱼的医护人员们喊:“喂同志你游远些,别干扰首长钓鱼”

那人童声童气,一面踩水,大声说:“喂你们走开,别干扰我游泳”

一个护士说:“是我们先在这里钓鱼的,先来后到,你得走”

那人答:“是我先在这里游泳,先来后到,你们得走”

“你怎么不讲理呀”

“你们才不讲理呢你们钓钩,挂住我要负责任的”

这时一个医生说:“是小冯,一个调皮的姑娘。”

张敬怀觉得有趣,招呼游泳人:“你上来,你上来。”

一个身段匀称有着曲线美的姑娘,游向岸边。姑娘一面搂头发上的水,一面格格笑着说:“是你们不讲理,还是我不讲理我早晨八点就在这里游泳了。”

张敬怀说:“咱们谈谈好不好”

“随便,有什么不好的。”姑娘说话很痛快。

张敬怀又打量她,姑娘身裁匀称,面容红中透白,两眉正中有一颗小米粒大小的黑痣,很像印度电影流浪者里的丽达。

“你叫什么名字”张敬怀问。

姑娘答:“我叫冯怡。”

“在这里疗养”

“是的。”接着自我介绍说“我是个知青,在农村修理了几年地球,在大返城高嘲时,从乡下回来。没有分配工作,在新华书店当一名临时工。事情不多,读书很方便。”

“你的父母呢”

冯怡低头沉默了一刻:“我不希望谈让我伤心的事。”

“你是来游玩,还是来疗养”

“这是高干的疗养院。按正常情况,我是进不来的。可是,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学到的本领,各人有各人的办法。来住几天,玩玩。”说着诡秘地一笑。

“你猜猜我是干什么的”张敬怀饶有兴趣地问。

“我会看手相,”冯怡故作姿态地说:“让我看看你的手。男左女右……伸出来。”

张敬怀笑着说:“经过文化大革命,你还搞迷信活动。”但还是把左手伸给了她:“我不信,你看不准,可得受处分”

冯怡拉过他的手,装模做样的看了一会掌上的纹路,边看边说:“你嘛……是个当官的。哎呀,你的官还不小呢。你看,你这事业线,又粗又长……”她继续看下去,接着说:“可是,四十岁以后,事业线突然断了,你就事事不顺,在文化大革命中,挨整了,整得还不轻。以后嘛……你的事业线,又延长下去了,兴旺发达……对不对”

张敬怀说:“也算对吧。你不怕当官的”

冯怡说:“我不怕当官的。当官的,不也是人吗”

“对,当官的也是人。你这个观点很对。你这个小鬼真有意思。”

冯怡哈哈大笑:“你不能叫我小鬼,那是你们红军对小孩子的称呼。我已经二十岁了。”

张敬怀笑了:“我检讨,不叫你小鬼,叫小冯吧。……你说,你不怕当官的,这很好。可是当官的很厉害呀,他掌握着生杀与夺的大权……”张敬怀又笑了笑。

“可是,有时候老百姓也很厉害。像你挨斗的时候,老百姓就很厉害。”冯怡说。

除了在“文化大革命”中,还没有人敢反驳过他,张敬怀觉得更有意思,说:“是的,当官的首先是人。他也吃喝拉撒睡,他也有七情六欲。他有权的时候,一说话就是指示,就是命令。一讲话,不管讲什么,都很重要,没有人敢和他开玩笑,没有人找他谈天说地。”

“可是,他不当官的时候呢”冯怡问“还有人把他当成丨人……”冯怡说着打住了。再说下去,就要揭张敬怀的疮疤了。

张敬怀说:“你既然不怕当官的,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我”姑娘看了看他,自己摇着头“我不够资格。”

张敬怀说:“你可知道,交朋友没有高低贵贱差别,没有贫穷富裕的差别,甚至没有年龄的差别的。只要谈得来,就可以成为朋友。如果讲这些差别,就是酒肉朋友了一起打过仗的叫战友;一起打过牌的,叫牌友;一起养病的叫病友。

病友,即养病中的朋友。咱们在疗养院一起养病,岂不是朋友“张敬怀畅快的大笑了。此时,张敬怀自己也不明白,他和这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话。

停了一刻,冯怡说:“我告诉你吧,我认识你。”

“哦你认识我”张敬怀好奇地问。

“我起码见过你两次。”

“在什么地方”

“第一次,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请你做过红军长征的报告。”

“这事很多,我早就忘了。”张敬怀说。“第二次呢”

“第二次又更稀巧了:是在你挨批斗的大会上。”

“哦”

“我这个人,小人书看多了,我崇拜英雄。那天在广场开批斗大会。我混进去看热闹。一看被批斗的是你”

“怎么样”

“他们那么样的打你,踢你,揪着头发折磨你,你居然不低头,不认罪。我觉得你很了不起。那时我才十来岁,并不懂得什么路线。当时,我想表示一下对你尊敬的态度,可是一时又找不出好办法。我摘下来头上的红线帽子,冲上台,便把帽子戴在你头上,就跑出了会场──你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吗”

张敬怀也笑了:“记得,记得,没齿不忘。后来呢”

“当时我们小学也停课闹革命。第二年虽然复课了,仍然是斗校长,斗老师。第三年,我们都被赶到乡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

“你在乡下呆了几年,有什么感受”

“感受太多了,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很不容易,活得太累。所以,最近走了个后门,来这里游游泳,轻松一下。”又问“你喜欢游泳吗我陪你。”

“喜欢的,不过我只会狗刨。”

“首长不会,没有关系的。我教你。”

“我已经不是什么首长了。你就叫我张敬怀吧叫老张,张叔,张伯都行。”

“好的”冯怡快乐地说。

这样,他们每天穿树林,爬青山。肩并肩,手挽手。从背后看,像情侣;从正面看,像父女。

张敬怀说:“咱们俩个,扶老携幼。你扶老,我携幼。”

“别那么说。我也没有觉得你老,我也不幼了。二十岁,还幼吗”

过去张敬怀和人谈话时,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有这么随便。现在他觉得,能够和人无所顾忌地谈天说地,是人生最大的快乐,是最大的享受。他从来没有享受过无拘无束的谈天的乐趣。

有一次,冯怡问:“咱们的老祖宗在三字经中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人怎么那样恶呢到底人的本性是善呢是恶呢”

张敬怀想了想,说:“我最近也想研究研究这个问题。人性善和人性恶,争论了一两千年了。我看,人一下生,呱呱坠地,他的本性,应该是善的。恶是后学的。”

冯怡说:“我和你的观点相反,人一下生,呱呱坠地,人的本性是恶的”

“哦”张敬怀看着冯怡“说说你的道理,我洗耳恭听。”

“这首先要给恶下一个定义:什么是恶人是什么人是动物,不可否认吧动物要生存,就要吃食物;要安全,就要保护自己;自己要有更多的占有,就要排斥别个,甚至撂夺;要传种接代,把生命延续下去,就要寻求配偶,这和一切动物都没有差别,对吧”

张敬怀没有回答,却说:“说下去,你说下去。”

冯怡继续自己的议论:“人是动物,所以人性,首先表现为动物性。所有人性中的恶,小的如自私,占有欲,偷偷摸摸,大的诸如战争、阴谋、宫延政变,就是这种恶的延续和发展。所以,应该是人之初,性本恶。这就是我的观点。”

张敬怀笑了:“你这小鬼……还真爱想问题呢。”

冯怡马上说:“你怎么又叫我小鬼咱们有君子协定呢。”

“好,我错了。”张敬怀说“如果说,人的本性是恶的,那么怎么解释革命家的流血牺牲怎么理解杀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怎么理解为了革命,在敌人的监狱中要把牢底坐穿呢怎么理解许多善心善意的行为呢如果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人一生下来都是恶的,岂不是要灭亡吗所以人的本性,还是善的。”

“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的高见。”冯怡说。

“说说看。”

“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第一,人是生活在群体中,所以人有社会性。人们为了自己的群体的生存、发展、强大,生活得更好,就慢慢形成许多生活的行为规范。对个人,用道德约束自己;大者,难于自己约束的,就制定了法律等等手段。所以,我以为,恶是先天的,是本性,善是后天的,是教育,是社会道德和法律制约的结果。所以还是人之初,性本恶。”

张敬怀哈哈大笑:“你这个小……冯,真能诡辩如果,人性都是恶的,就没有革命,没有理想,没有道德了。”

“现在谈你的道德,善良,真诚,不讲谎话,助人为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能做到这些,就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了”

“当然”

冯怡说:“可是这道德是有自己的群体性的。比如,你在监狱中,敌人审问你,要你讲出地下工作者的名单,你能讲真话吗不能,你就违反了自己真诚的道德准则。你之所以不讲真话,是为了你所在的群体能够不被打败,还要发展,强大,胜利。再比如这忠吧,向来是我国最高的道德标准。这个忠字的群体性最强:当了张皇帝的臣子,对张皇帝必须忠;当了李皇帝的臣子,必须对李皇帝忠;张皇帝的臣子,如果对李皇帝忠,就构成对张皇帝的不忠……你讲讲,怎么衡量这忠字的道德标准”

张敬怀说:“你还真想了些问题哪。这忠是有阶级性的……”

“您老人家得了吧”冯怡笑着打断了他“在文化大革命讲忠,是创了世界纪录的。忠字舞,忠字歌,忠字操。林彪最讲忠最最最……归根结底,结果,我就不说了。你,作为我们政权中的臣,也是讲忠的,你讲忠,还是为了你的群体更好,群体更好了,你也才能更好从你的经历中,不是可以看出这一点吗”

“这,你说我讲忠是为了自己,本人就不能苟同了。”

冯怡马上问他:“在文化大革命中,你讲没讲过忠”

“讲过。”

“你忠于谁”

“忠于国家,民族……”

“讲没讲过忠于毛主席”

“也讲过。”

“错没错”

“现在我也没认为有什么错。”

“那么批你,斗你,把你关进监狱也都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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