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正常上学,所以我教她画画,陪她下棋,给她讲故事,教她所有我会的,和不会的。
她想像健康人一样的生活,所以我容忍了司徒随风那个愚蠢女人的接近,除了剧烈运动,我从不限制她的活动空间。
一次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她终于一天一天的长大。似乎从没有病痛的折磨,她快乐而单纯的活着,像阳光下一朵盛开的花。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那是大哥得力的助手,一个名叫宁远的所谓青年俊彦。我偷偷观察了他好久,实在没有看出他哪点算得上优秀,可是既然有狐狸大哥的认可,又有那个不争气丫头的青睐,我终究是不以为然又勉为期难的默许了他的存在。却不知道,这一次心不甘情不愿的默许,却成了我此生最大的错误。
有了爱情的风儿,嘴角眉梢都流淌着甜蜜,教我心酸又欣慰。吾家有妹终长成,我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已经长大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吗?所幸那叫宁远的男子,对风儿也疼爱有加,细心照顾。我放下了悬着的心。即使我仍然认为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我独一无二的妹妹,可是只要她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
风儿笑着,我就是快乐的,她哭的时候,我心痛得无法呼吸。所以当她心脏病突发躺在床上悄无声息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快要死去。
我司徒奇风,本就一无所有。活着,也别无所求,只有妹妹,是我唯一仅有的。她要是不在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有了云的天空,还是天空;没有了天空的云,却已经不是云了。
与其不知所谓的活着,不如换一个妹妹生的可能。我动用了司徒家的禁咒,却作了小小的更改:用我一生,换她一生,自她去后,我于黑暗中受烈焰焚身之苦,直至她魂归方止。
当烈火灼上我身体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痛苦,只觉得得意和幸福,我终于成功了,不是么?
可是,风儿那个聪明的笨蛋,必定不知道天纵其才的哥哥,已经给了她完整的生命吧!她那么善良,会不会因为我的付出而伤心,会不会因为以为与我性命相连而束手束脚;会不会因为自己只有一半生命而错过太多美好的东西?那样怎么可以?我的妹妹,是一定要幸福而自由的活着的啊!我着急起来,我想要告诉她,可是,已经渐渐消失的意念,已经无法到达她的世界。
我在黑暗里焦急的等待时机,天可怜见,她一次偶然的受伤,生命气息减弱,让我终于找到机会与她相见。将妹妹紧拥入怀,只觉得仿佛拥入了整个世界,叫我的生命变得如此鲜活有力。真想永远不放手,就这样幸福下去,那样,该有多好!
可是,已经模糊的双手,在提醒我时间的迫切,怎么可以叫我的风儿知道我为她做过的事,如果让她知道了这些,她怎么还可能若无其事的活着?
于是,我告诉她,她拥有完整而独立的生命,并且于我也无半点损伤。我知道她会相信我的,一如从小到大,她都盲目的信任着她心中无所不能的我。
当她背影消失眼前的瞬间,我也消散于无声黑暗里。我眼角飘落于彼岸花上的泪水,掺杂着喜悦,幸福和安慰。
这一生,有妹妹相伴二十年,已是上天对我的恩赐。这一生曾经幸福若此,再无遗憾,只是这幸福,匆匆,太匆匆!
第五十章天若有情(二)
“还是不行吗?”眼看着又一个人被抬出,如风紧紧抓住门把,虚弱的靠在门口。
连青摇摇头,一连几天没有休息,眼底已经有淡淡的青紫色。
如风闭了闭双眼,一阵无力感袭来,几乎就要坐在地上。
她们已经试了很多种方法,但是还是没有明显的效果。每天都有人死去,她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这一刻,她真恨,没有再学好一点,没有再能干一点。
“小公主,你回宫吧!”
如风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的看向连青。
连青看也没看她一眼,淡淡的说道:“您在这里与他们同生共死过,想必太女殿下民心大失的危机,已经稍微缓解。您在这里继续再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徒送性命而已。所以,您离开吧!”
松开紧握着门把的手,如风望着外面,风吹草动:“连青,我似乎还不太了解你呢!”
“连青没有那么聪明,只不过一个大夫而已,关注公主的,另有其人。”转过头来,盯着如风的侧脸,神情复杂,“只是没想到公主殿下深藏不露,连骥山营那种地方的人都可以训练成如今的样子。那对兄妹可真对您言听计从,竟果真除了病人大夫,一个人都不准进。”即使是皇上,太女,都被生生拦在了外面。忽然心底一叹,行天,遇上这样的女子,是幸还是不幸?你可知道,你求我进来时满脸的忧心和急切,已经多年没在你身上出现过?可是,这女子,似一潭清水,明明清可见底,却时深时浅,摸不透啊!
定定的望着外面,几个人正在晒晾衣物,如风定定凝望半响:“骥山营的人,我没做过什么,是他们自己内心的执着,才一步步成长。连青,我们都学医术,没到最后,怎么能自己先逃走?我可以不崇高,却不能违背自己职业道德。”微微一笑,即使是医生断言自己活不过十岁,二哥不是也没有放弃她么,所以,她才可以多享受那么多年的生命!
“公主,您不是大夫,不必那样要求自己。”
如风抖抖裙子,“不,我是。从我奔出皇宫那一刻,我就已经是了。所以,绝不可以逃走。”看见一人满脸急切的朝她奔来,脸色一变,冲上前拦住:“怎么了?”
那人眼中泪光闪动,嘴张了张,却是没说出话来。
只觉得脑中有什么嗡嗡作响,拔腿往纳南晴钰住的房间奔去,不可以,纳南晴钰,你绝对不可以!
床上,纳南晴钰静静躺着。如风推开门,却觉得浑身颤抖,迈不动脚步,只呆呆的望着床上。
身后,连青也喘着气赶到,一看到床上纳南晴钰的情形,也是怔住。
极小心的,如风挪动脚步,慢慢靠近床边,俯下身去,一手轻轻抚上他已经渐渐失去光泽的青丝,“晴钰。”
睫毛颤动,纳南晴钰睁开眼,眼神清明,看着她,溺人的温柔:“你记得我名字啊!”
连青悄悄转身离去,不忍再看,这么平静,寒热症状都已消失,也就是,即将离开了。
鼻子一酸,如风点头:“是啊,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一滴眼泪掉落,砸在纳南晴钰脸庞。
伸手一摸脸上,湿湿的,热热的,纳南晴钰极为甜蜜的笑了:“这滴眼泪,是为晴钰流的么?我真高兴。”
缓缓抬手,如风忙将头低得更近一些,纳南晴钰拭去她脸上泪珠:“为晴钰流的眼泪,一滴就够了。所以,不要再多了,好不好?”一滴,会叫他幸福,再多,却叫他心痛。
握着他的手,如风将脸紧紧贴上,死咬着唇,不敢说话。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细腻触感,纳南晴钰望着如风的脸,似要用尽一生眷恋。这是他倾心爱恋的女子啊,是承诺了要娶他的未来妻主。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有生的渴望,他多想活着,哪怕只有一年,不,只要再一天也好。
“小公主,你喜欢过我么?”知道她不爱他,可是喜欢呢,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喜欢。
如风将脸埋在他手掌里,半响不语。纳南晴钰静静等着她回答,期待的心却渐渐沉下去,原来就算是喜欢,也不行么?
努力的扯动嘴角:“其实我早就知道啊,不喜欢也没关系……”
一只手突起捂住他的嘴,余下的话就消失在她指间。
如风望着他:“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这个小孩怎么脾气这么坏,救了他还要挨骂;第二次见你,愈加生气,明明是想帮你,又被你骂。可是,再后来,被你又推又不给好脸色看,却常常叫我发笑;听见你不受宠爱,会替你不平;看见你受委屈,会叫我心痛。”
纳南晴钰惊愕的盯着她。
如风移开他嘴上的手,细细理着他颊边秀发:“在冷苑看见你躺在地上时,会叫我害怕。我在想,要是从今以后看不到你怒气冲冲瞪我的样子怎么办呢?再不会有人,皇朝之上努力争取,只为与我有缘再聚;再不会有人,要我背他,明明已经把我累得不行,却还要叫我唱歌那么可恶。只要一想,都觉得寂寞啊!”
泪水慢慢模糊了视线,纳南晴钰只觉得一颗心,被巨大的喜欢涨得满满的,她在说什么,是因为他快要死了,所以才会出现的幻觉么。
“所以,晴钰,不要自已走掉。你说过的,你想要陪在我身边的,怎么能这么说话不算话呢?”
泪水掉得更凶了,纳南晴钰使劲摇头,他才没有说话不算话,小公主这个大坏蛋,又冤枉他。
可是没给他机会反驳,如风又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因为我是我,才喜欢我的人。所以怎么可以,让你走掉呢?”这声音极低极低,低得他快要听不到。
什么因为她是她,怎么觉得听不明白呢。纳南晴钰想问的,可是眼皮越来越沉重,似有重物压来,他快要睡着了么?
恍惚中听见小公主在急切的说着什么,纳南晴钰努力的想抬头,想听得更清楚些,可是总也够不着。感受到一双手将自己抱起,靠在了一个人身上,鼻端传来淡淡甜香,无比熟悉,他满足的笑着,终于要安心睡去。却突然想到,万一她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忘掉怎么办呢,她说不定会遇到更可爱的少年,没准就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了呢?心头一阵恐慌,竟生出几分力量,张嘴狠狠咬上那人的肩膀,直到嘴里尝到一股血腥,才心满意足睡去。这样,只要一看到肩上的印记,会有一点想起他吧!
双眼紧闭的少年,嘴角一抹嫣红,神情得意而满足,似乎只是完成一桩恶作剧后睡着了。如风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只觉得心脏像被撕裂一般疼痛,她还没来得说,说她喜欢他,或许不止喜欢。她还没有分清楚,他怎么可以急性子的走掉。眼中干涩,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她却分明听到,心里有倾盆大雨在下。不,不是她心里,是外面有倾盆大雨在下,天真有情么,所以帮她流泪?
屋外,阳光灿烂,连青拉住了要冲进去的侍人,身形微微发颤。
天若有情(三)天若有情(三)
太阳升到正空,又慢慢落下。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屋里的人始终没有动上半分。
连青长叹一声,点燃了屋内的灯:“小公主,您就算再抱一个月,也不会把他给抱活的。让他安心的去吧。”
如风面色平静,缓缓开口:“连青,我为什么没能治好他呢?”
盖上灯罩的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我们是大夫,不是神仙。”
如风只管紧紧抱着怀中的人,不肯撒手,也不再说话。只要还抱着,他就还没有离开吧。
“小公主,您放手吧!”连青轻轻拍着如风的肩,“就算他离开了,你也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啊。更何况,您身边,还有那么多爱着你的人。”
如风闭着眼睛,喃喃低语:“他不同,你不明白的,不明白。”她是且如风,也是司徒如风,她认可和接受了且如风的身份,所以她享受了且如风的亲情和宠爱。可是,司徒如风的那一部分,只有纳南晴钰才真正接近过,纳南晴钰,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爱上,或许也是唯一一个爱上她司徒如风的人。是纳南晴钰让她知道,她被人弃如敝履的爱情,也有人渴望得到,也有人视若珍宝。如今,她连这一个人,也要失去了么?
或许,司徒如风注定的情绝,生生世世都不能得到爱情。所以,她爱的,爱她的,通通离她而去。
“小公主!”连青心下有些不安,因为如风的脸上竟慢慢浮起一丝笑容,极淡极淡,却真的是在笑。
“我没事。”如风睁开眼睛,竟是一派云淡风轻。
轻轻的将纳南晴钰放在床上,拉上被子,如风温柔的注视着,手指轻轻抚上少年的脸:“纳南晴钰,我曾经说过,你值得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来疼爱。这里的女子个个不堪,所以你才会,去另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吧?”
如风表现得太过平静,平静得叫人害怕,连青只觉得背心发凉,似乎就在刹那之间,这小公主生生掐断了某根名为伤心的神经。不由得想说些什么,来打断这种奇怪的感觉,连青开口:“这纳南晴钰的后事,该怎么处理?”话一出口,忙不迭的又想打自己嘴巴,她在说什么。
将纳南晴钰凌乱的发丝全部拂到脑后,如风仔细的端详:“埋了吧!”一同埋葬的,还有她司徒如风永远无法得到的情缘,和再也无法说出口的情愫。从今以后,她就只是且如风了。如果她只是且如风,应该就再不会注定的孤独,永远有爱而不能得的遗憾了吧。
慢慢起身,如风想要移下床,却觉得身上衣裳一紧,低头看去。却是小屁孩的一双手,紧紧捏着她衣襟,心里酸楚又疼痛,伸手想要撕下自己衣袍。却在接触到那手的瞬间,浑身僵硬。
忙强压着剧烈的心跳,凝神探向他手腕,大叫一声,“连青。”
被如风突然大变的脸色吓到,连青一跳就过来了:“怎么了怎么了?”
如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茫然的把纳南晴钰的手递到连青面前。
连青不解的把纳南晴钰的手接了过去,心下却一阵惊骇,他的手柔软而温暖,哪像是已经离去半天的人,再一探脉搏,又是一惊,张口结舌的看向如风:“你,你对他做了什么?”脉像平稳,竟似常人。
原来真的,没死么?似乎这一刻泪腺才开始工作,如风又哭又笑:“我一点都没注意到,他身体明明还有温度,而且没有僵硬,我竟然一点也没注意到。”扑上前,将手搭在纳南晴钰左胸上:“晴钰,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我果然是个笨蛋,我竟然一点都没注意到。”泪水一颗颗落下,浸湿了少年的衣襟。原来,天真的有情,没有放弃他,也没有放弃她啊!
心神略定,从怀中飞快的掏出银针,迅速插向纳南晴钰身上各处大|岤,再在百会|岤处银针一挑,纳南晴钰眼皮微动,半响,竟睁开眼来。
茫然的看向如风:“原来死了,也能看见你啊!”
眼泪纷纷滑落,却止不住的喜悦:“阎王爷嫌你脾气不好,把你送回来了。”
“我哪里脾气不好了?”直觉的反驳,却又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说,他没死么?他没死?他没死!伸手摸摸自己,再摸摸她,都是热的。不要哭,不要哭,他咧开嘴大笑,该是高兴的事啊!怎么泪水也止不住的落了?
连青总算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把拉住如风:“你找到解决的方法了?”
“是!”如风点头。
“是什么?”
“是我!”如风再抛出一个大炸弹:“是我身上的血。”
两人瞬间呆住,再然后,视线不约而同的转向如风肩上的伤口。突地,纳南晴钰的脸色变得苍白,连青人影一晃,竟从门口跃了出去。片刻,又从门外跳了回来,擦擦脸上的汗:“幸好,幸好!没人听到。”一脸担忧的忘向如风,要是被人听到,这小公主还能活么?生的渴望可以冲破人的极限,想像着一群急红了眼的人冲向这小公主,要生喝其血的情景,连青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好笑的看了两人一眼,“我说是我的血,有什么恐怖的么?要救人,只要我血里的东西,而不是我的血好不好?”
连青白她一眼:“还能开玩笑啊,小公主?你知不知道,你的血能解毒,是因为你从小到大稀奇玩意吃太多了,你以为都随随便便能找到?”
白她一眼,如风只觉得浑身放松,心情大好:“连青,你真以为吃下去的东西,能管个几年?血液在不断的循坏和代谢,没准昨天吃的东西,今天就没留下一点儿了。或许有些灵丹妙药的药效比较长久,但是怎么可能在血液里随便流动几年,还能解毒?你好坏是个大夫,有点常识好不好?”
头一次,连青没顾上再骂这小公主不懂尊老敬贤,“循坏”,“代谢”,那是个什么东西。像个小学生一样,眨着求知的双眼,期待的看向如风。
如风嘴角弯起:“至少半年内我没有吃过什么特殊的东西,所以不可能是前期遗留下来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我昨天咬过的佛缘草!”
连青呆住,昨天她们俩在后山找寻白芙药,这小公主被草从里突然冒出的大蛇吓得脸色发青,双腿发软,她当时还嘲笑这金枝玉叶太胆小。这小公主被她笑得极为尴尬,泄恨般的抓起蛇窝旁边的佛缘草往嘴里塞,连嚼还边恨恨的说:“你吓我一跳,我就把你的窝吃掉。”害得她当时就笑得直不起腰来,蛇群出没的地方,遍地都长着佛缘草,怎么可能吃得光。
现在想来,却是极有可能,若这病果然是毒的话,极有可能就是某种蛇毒。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佛缘草,竟是解药。
再次深深看向如风,连青叹息:“小公主,你真不是普通的幸运。”
如风缓缓摇头:“不,连青,这也告诉了我们的寡闻。我养尊处优,你大概也有别的什么身份,所以我们自诩医术高超,竟花费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看出这是蛇毒。”
连青沉默不语,医术这条路,深奥而漫长,她们都轻忽了啊!思索片刻,又问:“若只是单纯的蛇毒,怎么会从未有人见过这种症状?”似乎于理不通啊!
如风眼神微暗:“因为,还有人在蛇毒中加入了曼陀罗花的根。药性相冲,让人睡梦中意识不受控制时,血气上涌,狂性大发。”这般狠辣,是要人不得安宁,生生折磨至死。
“那你……?”
如风看向正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看她的小屁孩,微微一笑:“或许应该说晴钰不是普通的好运。昨天我想让他休息得更好一些,将我的衣服在里罗叶里泡过,有平心静气的作用,恰好是曼陀罗根的解药。”谁知道这家伙的临终一咬,竟好巧不巧的一次搞定了。
果然是上天垂怜吗?如风心中一片柔软的温暖,上前将纳南晴钰轻轻拥住:“纳南晴钰,你真是上天赐与的福星!”
是被夸奖了么,虽然不是很明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