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拧眉听着,思量了片刻,低声问道:
“安泗城守卫马家,这门亲事,是沈青叶的主意吧?”
“看起来倒象是,我让人打听了,倒没打听出什么来,沈志远因为要管着盐场,平时不住在京城老宅,一家人一直住在北海边上的广平城里,上个月,沈志远妻子周氏带着孩子回了京城老宅,听说是为了次子进学,三子拜师的事,不过,只怕想给长女找个合适的人家才是真的。”
李青慢慢点了点头,低头思量了半晌,抬头看着连庆,微微有些怅然的说道:
“庆叔,我一直不愿意跟谁去争去斗,就是不愿意狠下心来,对无辜单纯的孩子动手,可破巢之下,安有完卵?”
李青慢慢抬起手,看着莹白得仿佛透明的十指,半晌才悠悠的叹了口气,声音平淡得没有起伏的说道:
“既然这样,咱们就想法子让四皇子去沈家求亲去。他们两个,年纪倒也般配,沈青叶必定愿意让这个堂妹嫁给四皇子,京城里争到这份上,三皇子一系早就败落了,不过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争斗罢了,沈青叶必定想着拉着三皇子、四皇子过来,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也要拉一拉,若能和四皇子结亲,至少不是坏事。
”
连庆怔了怔,脸上闪过丝迷惑来,李青看了看连庆,垂着眼帘解释道:
“我不过在赌,赌沈志远夫妇是真心疼爱孩子,沈志远夫妻情深,家里肯定是极和睦的,这样的人家,必是极疼爱孩子的,极少有肯舍了孩子求什么利益的,若沈志远夫妻真是这样,沈青叶的脾气,又是从来不肯替别人想的,这事,就有机会。”
连庆凝眉听着李青的解释,恍然点着头,“我知道了,那四皇子……唉,但凡疼孩子的,哪家父母肯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唉,只看想不想得开了,四皇子只爱男风,和男子风流成性,侍妾成群比,也不多坏到哪里去。”
李青淡淡的说道,连庆窒了窒,轻轻摇了摇头,苦笑起来,“夫人的想法,还真是跟别人不一样。”
李青垂着眼帘,连庆看着李青,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这事,总有第一次,连庆微微笑着问道:
“四皇子那边,只怕得爷吩咐下去才行。”
“嗯,我今晚就和爷说。”
“京城那边的动静,也得借着赵勇手里的线谍,这事?”
“嗯,我一起跟爷说,这些事,家事连着国事,本就分不清楚,咱们这边,庆叔留心着这盐市动静,看看能不能大致算一算这东海盐场,晋地的井盐,和韩地的矿盐,各占了几成去,韩地的矿盐,也是户部管着的,最好派个人去实地看看,若是东海的盐断了,咱们能不能补了这空额。”
连庆怔了起来,“夫人准备断了东海的盐?这可不好办。”
“我也就是这么想想,这事,半点头绪还没有呢,只是这东海的盐一天往外卖着,沈家的银子就能白花花的一直流进来,总是要断掉的。”
李青有些刻板的慢慢的说道,连庆眉头拧了起来,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连庆才起身告退出来,到前院吃了饭,启程回了平阳府。
平阳府东门,一个长随模样的人坐在紧挨着城门的茶楼里,紧紧盯着城门口,看到长随侍从拱卫着连庆进了城,急忙扔了几个铜钱在桌子上,转身奔了出去,往张府回去报信了。
连庆回到灯草胡同,不大会儿,门口小厮进来禀报,张家老太爷和张大爷请见连爷。
连庆微微怔了怔,忙笑着急步迎了出去。三人客气的见了礼,连庆恭敬的让着张老太爷进了正屋,又让着张老太爷坐了上首,上了茶,才陪坐在下首,客气的说着客套话。
张老太爷哈哈笑着,爽朗的说东说西,说了一会儿话,张老太爷微微示意张大爷,张大爷取了只小小的匣子出来,双手递了过去,笑着说道:
“前儿听说连爷想找块好玉,正好我们府上收了块,连爷看看,若还过得上眼,就留着赏玩吧。”
连庆客气着接过匣子,打开来,只见里面黑丝绸垫子上放着块手掌大小,凝脂般温润无瑕,雕工极朴拙灵动的玉佩,玉上隐隐透出些古锈来,更显得沉稳久远,连庆怔了怔,忙合上匣子,推了回去,笑着推辞道:
“这样的古玉,能遇而不能求,太过贵重了,连庆一个奴才,哪有这福份,大爷收回去吧,无论如何也是不敢收的。”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起来,“连爷也是个爽快汉子,怎么还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话来?咱们韩地男人,只看情谊,钱财都是身外物,再贵重,还能贵重得过咱们的交情去?”
连庆也笑了起来,“老太爷教导的是,这玉,再贵重也没咱们这交情贵重不是,只是,连庆毕竟是人家的奴才,夫人那头可交待不了,还请老太爷体谅则个。”
张老太爷眼角微微动了动,抬眼示意着张大爷,张大爷忙笑着又取了只紫檀木匣子出来,捧到连庆面前,张老太爷轻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
“连爷请看,这匣子,还想烦请连爷转呈给夫人,张家,愿附骥尾。”
连庆怔了怔,打开匣子,只见匣子里放着本薄薄的帐册和十几张地契,第二百三十二章晋身(上)连庆急忙合上匣子,转头看着张老太爷,满眼不解、满脸惊讶的问道:
“老太爷,这是什么意思?连庆真是有些糊涂了。”
张老太爷又轻轻咳了几声,才笑着慢慢解释道:
“寒谷寺医技闻名天下,以慈悲着称,老夫一直敬仰之极,如今夫人贵为寒谷寺护法,张家合族若能附骥夫人,那可是至善之路,还请连爷代为通禀。”
连庆低头看着匣子,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张老太爷,目光真诚中带着为难,诚恳的说道:
“老太爷这份向善慈悲之心,连庆极为敬佩,这匣子和老太爷的心愿,我就代老太爷转告夫人,只是,连庆不过一个奴才,主子们是哪能想的,可不是我等奴才能揣测得到的,若有不协,还请老太爷见谅。”
张老太爷爽朗的哈哈大笑起来,三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张老太爷才带着张大爷起身告退,连庆恭敬的送到门外,看着两人上了轿,走得远了,才转过身,微微眯着眼睛,背着手慢慢回到了正屋。
十里庄,酉正刚过,平王就回到了竹园居,李青正陪着林红袗在东厢炕上玩耍,李青拿着几只小布偶引着红袗伸手来抓,红袗咯咯笑着,半躺在炕上,笨笨拙拙的伸手抓着李青手里鲜艳明丽的大老虎,小孔雀。
平王进了屋,李青忙放下布偶,站了起来,笑盈盈的曲膝行了礼,红袗目光追着李青,笨拙的转着头,咯咯笑着看着李青,努力伸着手指,平王眼睛里漫出笑意来,“还没进门,就听到她这笑声。”
“爷回来得晚了,没看到刚才呢,红袗想咬自己的手指,可就是放不到嘴里去,晃来晃去就晃到了耳朵边上,自己把自己给逗乐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怕她笑岔了气,只好抱起来哄了好一阵子。”
李青转身把布老虎塞到红袗手里,笑着说道,水萍和几个丫头看着炕上挥舞着双手的红袗,抿嘴笑了起来,平王怔了怔,坐在炕沿上,满眼关切的仔细打量着红袗,眉头拧了起来,微微有些紧张的问道:
“怎么会这样?咬个手指都咬不到,还能送到耳朵边上这差哪里去了?红袗是不是……会不会哪里不太好?”
李青愕然看着平王,半晌才缓过神来,笑了起来,伸手抱起红袗,坐到平王身边,笑着说道:
“你看看,红袗这眼神,这么黑亮有神,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小孩子都是这样,刚生下来的孩子,既看不清楚东西,也看不到颜色,慢慢长大了,才能看得清楚形状,分得出颜色,然后慢慢的,才能够看得出远近、快慢呢。”
平王惊讶而好奇的看着李青和她怀里的红袗,“你是说,这么大的孩子还分不出远近?”
“嗯,一来还分不太清楚,二来,就算看到了,手去拿的时候,也一样找不准位置,手和眼一时还配合不起来,大人们拿玩具逗她们玩,就能让她们练习练习这手和眼的配合。”
李青笑着仔细的解释着,平王放松下来,接过李青手里的布老虎,逗着红袗,红袗咯咯笑着,两只手扑着平王手里的布老虎,玩了一会儿,李青才叫了奶娘过来,把红袗递给她,吩咐她带着红袗回去歇息了。
竹雨带着人摆了晚饭上来,李青和平王吃了饭,平王端坐在东厢炕上看起了文书,李青泡了茶上来,平王示意李青放下杯子,递了本折子过来,“你看看这个,多罗倒也是个能干的,已经把江白接过来了,大哥的前哨游骑已经接到了他们,算着日子,现在差不多该进了呼伦草原了。”
李青接过折子,仔细的看了,轻轻舒了口气,放下了折子,站起曲了曲膝,笑着恭喜道:
“给爷贺喜了。”
平王放松的笑了起来,接过折子,放到了几上,“塔尔城里的那个江凯,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张文远游说乌日部落出兵追击,竟被他硬生生的劝了回去,任凭着多罗带着江白离开塔尔城,这份见识气度,倒也难得。”
李青怔了怔,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江凯要做什么?”
“我留了些钉子在塔尔城,张文远也和乌日部落做上了生意,搭上了这条线,咱们至少能知道些塔尔城的情形,先看看再说吧。”
平王声音平和的说道,李青点了点头,“嗯,爷要把江白接到哪里?”
“你看呢?”
平王反问道,李青仔细思量了半晌,才笑着说道:
“不如先接到平阳府,送到北寺住一阵子,开了春,再在呼和城找个地方给他建寺。”
平王笑着点着头,“我也是这个意思,正好看看这个江白,到底是怎么个神奇法。”
李青抿嘴笑了起来,转身端起杯子递给平王,“爷喝口茶吧,这眉山茶,明年可就喝不着了。”
平王眼神阴沉了下来,接过杯子,一口喝了,笑着把杯子放到几上,“咱们早晚打到莲花峰下,寒谷寺还是青青的寒谷寺。”
李青笑着点着头,转开了话题,和平王仔细说着上午见吴未俊的点滴,平王凝神仔细听着,带着丝赞赏说道:
“果然是个不错的,只听这几句话,就知道这是个实心做事的,也是个有经历有脑子的聪明人,明白这中间的关节,这几条章程也定得好。”
李青眼睛弯了起来,又仔细说了和连庆商量的事,平王眉头拧了起来,看着李青担心的问道:
“半夏太小了点吧?今年多大?”
“也二十出头了,四个小厮中,他年纪最大。”
李青笑盈盈的正说着,突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低低的惊呼了一声,平王一把揽过李青,紧张的问道:
“怎么啦?”
“没事没事,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半夏都二十出头了,还没成家呢我竟然一点也没想到这事,庆叔那么忙,肯定早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可怜的半夏,又是个没嘴的葫芦,庆叔不提,他肯定不会自己去说这事这几年,还不知道憋闷成什么样呢”
李青又笑又急的说道,平王松了口气,笑了起来,“这还不好办,明天让孙义把府里年纪相当,容貌性情都好的姑娘全部挑出来,让半夏一个个挑去就是了。”
李青白了平王一眼,没有理他,平王笑着伸手揽过李青,“我是说,你让半夏管钱庄,他这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些,能不能压得住?”
“庆叔说行肯定行,我相信庆叔的眼光,庆叔一向也比我谨慎。”
李青笃定的说道,平王窒了窒,低头看着李青,仔细的盘算了半晌,才笑着说道:
“这倒是,连庆看人眼光确实极准,行事也谨慎,你打算让杨元嶂什么时候入户部?”
“越快越好,最好是杨元嶂入户部后,再派吴未俊的差使,双山城那边事情紧急,杨元嶂这边自然就是越快越好。”
平王点了点头,“那好,明天我就和吏部议这事,福生主管户部也有好几年了,你心里要有数,福生的脾气禀性,我清楚得很,他没什么心思,可下面那些人,却难保一个个都没有什么心思,你要谨慎着些。”
李青郑重的点了点头,“爷放心,如今最要紧的,是双山城一带的赈济,吴未俊还是要常常走走三爷府上,一时半会的,这样于他这差使有利。”
平王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低声说道:
“晋地那边,又找了两三个美人送进了京城,我还让人挑了两个……”
平王顿了顿,眯了眯眼睛,“上好的娈童,是送给四皇子的,四皇子的口味爷倒是清楚得很,这两个,必能让他爱得如珠如宝。”
李青皱了皱眉头,半晌没有说话,平王低头看着她,有些疑惑的问道:
“怎么不高兴了?”
李青仰头看着平王,神情郁郁的说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难受。”
平王揽了揽她,笑着宽慰道:
“这样的事,你以前只怕是闻所未闻,有一样人,就靠这个为生,专门买了一两岁的男孩子进来,打小调教,教唱教舞,如娼家女子一般养着,十一二岁再卖给好这一口的人,可就是天价了,女孩子也卖不出这样的价钱来。”
李青垂着眼帘,没有接话,这些事,她知道得更多,这话题让她恶心难受,干脆转开了话题,“爷这次找的姑娘,是那几个老鸨去挑的?”
“嗯,倒没花多少银子,比前几个便宜很多,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处。”
“这种事,碰运气的时候居多,爷也别太放心上,顺其自然,能成自然好,就算不成,也没什么害处不是?”
李青笑着宽解道,平王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嗯,这些不过是末技,爷可不靠这个,爷要取洛水以西,靠得是爷的铁骑和韩地的好儿郎。”
李青抿嘴笑着,一脸崇拜的点着头。
第二百三十三章晋身(中)平王看着李青满眼的笑意,微微窒了窒,用力搂了搂她,慢腾腾的说道:
“这会儿,你心里肯定想着,爷就是一介武夫,是不是?”
李青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忙摇着头,“爷功夫那样好,当然称得上武夫这两个字了,不过爷可不是一般的武夫,爷是天下最英明神武的那个武夫”
平王怔了怔,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平王止住笑声,满眼爱怜的低头看着怀里的李青,李青笑盈盈的看着他说道:
“红袗现在身子也好了,她一直长在母亲身边,离了这几天,母亲还不知道想成什么样呢,我想明天就让人送她回去,免得母亲牵挂,你看呢?”
平王眼里闪过丝苦恼,低头看着李青,半晌才笑了笑说道:
“母亲年纪大了,再要照顾红袗,就有些力不从心,红袗年纪幼小,跟谁在一起,长大了必定就亲近谁,要不,就让红袗跟着你,好不好?你养在身边,也能解解闷。”
“爷的好意,我体会得到,只是……”
李青垂着眼帘,顿了顿,低低的接着说道:
“只是,一来红袗一直跟着母亲,母亲又是个极爱孩子的,若是这样接了来,只怕母亲太过想念红袗,倒是我的不孝了,二来我身子不好,现如今庄子里的事,都操不过心来,若把红袗带在身边,只怕也没那样的精力,照顾不了她,万一有一星半点的不妥当,爷让我如何自处?”
平王抿着嘴,半晌没有说话,李青也不看他,只垂着眼帘,用手指顺着衣服上的纹路在他胸前慢慢划来划去,平王低头看着李青,思量着说道:
“红袗病的时候比好的时候多,来庄子前,我以为她只会哭,跟了你这几天,天天都是笑着的,我就怕一送回去,她又要生起病来,青青,孩子那样小,你就……”
平王顿了顿,李青立即笑着接过了话头,“这事,我正要和爷说呢,爷知道,前一阵子,我送了二十几个婆子到北寺,跟着月如去学些粗浅的医理,今天上午,我和郑嬷嬷一起,从这二十几个婆子里,仔仔细细的挑了一个出来,姓赵,也是王府几辈子的奴才了,今年四十出头,我也考问过她了,也算得上粗通医理,这个赵嬷嬷为人精细,又带大过两三个孩子,我正想着和爷商量了,就点了她跟过去侍候红袗,爷看呢?”
平王怔怔的看着李青,眼睛里微微有些迷茫和痛楚起来,想了想,有些不甘的劝道:
“红袗只有几个月大,你养在身边,长大了,她自然只和你亲,心里也只认你是她的母亲,青青,我的孩子,不也是你的孩子?”
李青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
“爷是我的夫君,爷的孩子,我自然都要妥帖照顾着,父父子子的,人之n理纲常所在,哪能说什么只认不只认的?”
平王眼底涌起浓浓的失望,脸上带出几分寥落来,半晌没有说话,李青轻轻推开平王,下了炕,端起凉了的茶水下去,换了杯热茶上来,笑着说道:
“爷还是赶紧看文书吧,好在今天的文书倒不多,不然,又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辰了。”
平王接过杯子,随手放到几上,伸手拉了李青过来,盯着李青,带着几分固执的说道:
“这也快进腊月了,前些日子,我就吩咐孙义把春熙院收拾出来了,你带着红袗一起回去。”
李青皱了皱眉头,微微歪着头看着平王,笑着问道:
“爷这是怎么啦?庄子里这会儿堆了那么多的事,哪里走得开?再说,我今年也不想那么早回去王府,祭灶前一天再回去也来得及。”
平王满眼固执的盯着李青,脸渐渐绷了起来,李青挣了挣,平王两只手钳着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