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太傅抱恙所以提早将太子和他放走了,恰巧李慕泽那边又没什么事儿,陆砚亭便打道回府。
他坐在轿子上经过街市,忽然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说话:「有,大叔,你教我捏小糖人儿吧!」
「去去去!一边儿的!教了你还不抢俺生意!」
只听那声音又道:「我哪里有大叔的好手艺呀,怎么抢得了你的生意呢!」
陆砚亭本来闭着眼睛小寐,听了这对话不禁笑起来。那人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带着点儿淘气和撒娇,话也说得巧,一句里又是拍马屁又是请求的,好不可爱,听得人心先酥了一半,哪里有人狠得下心拒绝。
果不其然,陆砚亭就听那个卖糖人儿的大叔说:「啊呀,你小子嘴真是沾了蜜的,俺拿你没法子,教你了可不许来抢俺生意,不然俺拍死你!」
少年又说:「那是那是!」
陆砚亭听着听着忽然心头一颤,这声音不就是那天自己床边的少年的声音吗?他立刻掀开帘子探头往后看,果然看到那个自己久寻不见的娃娃脸少年神采奕奕地蹲在地上眉飞色舞,吱吱喳喳的说着话。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陆砚亭心里顿时亮了,也顾不得想自己见到他怎么这么开心,便大叫轿夫停下来。轿夫还没停稳,陆砚亭就掀开帘子离轿大步往凌睿那边走。
凌睿还在和摊主讨论捏糖人儿,忽然就感觉自己给罩在一片阴影里头,不由得愕然抬起头,正看到逆光站在自己身边、笑意盈盈的陆砚亭。
陆砚亭一向是生活规律的人,每天和太子一起上课,然后随太子议政,傍晚时分才回府,所以凌睿毫无后顾之忧,非常放心的每天跑出去逛京城,只要准时回来就好了,一个多月来从没被陆砚亭捉包过,今天却在中午就看到陆砚亭,吓得凌睿整个僵了,手里的糖人儿啪嗒一声摔到地上,头和身子立马分家。
凌睿不想暴露身分,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就跑。陆砚亭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笑道:「找到你了。」
「那个、那个啥……我好像不认识你吧!」凌睿冷汗都冒出来了,暗咒这人明明长得满身书卷味儿,力气怎么这么大,挣不脱之下只好硬起头皮和他装傻。
「噢,是吗?」陆砚亭眉眼里都是柔和的笑意,慢慢的道:「那天早上在我床上醒来的人是谁呢?」
陆砚亭生得芝兰玉树,气质清逸,往哪里一站都是人群的焦点,况且市集上人多,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让注意着他的许多人听到了。
话一出口,凌睿立刻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那暧昧的眼神让凌睿身上顿时窜出无数鸡皮疙瘩,本来厚得堪比城墙的脸也唰地红了。
陆砚亭笑看眼前的少年因为自己暧昧的话而涨红了脸,那两只小巧的耳朵也跟着红得好像要滴血,让人想咬上两口。
少年清秀的眉竖了起来,一双圆溜溜的杏儿眼水汪汪的怒瞪着自己,真是无比受用。
他心里想难怪李慕泽那么喜欢欺负人,原来是真别有一番乐趣。
凌睿肺都给气炸了,偏偏陆砚亭的话说得并不带一点儿挤兑或者调戏的成分,真的就是实事求是地说而已,那英俊的脸还笑意盈盈。
伸手不打笑脸人,凌睿满腔的怒火根本不能发在他身上。
凌睿奈他没何又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只好气急败坏的将陆砚亭拉到角落,指着他跳脚:「不准你提那事儿!」
「为什么?」陆砚亭笑问,他就喜欢看凌睿火烧屁股似地跳脚,好像夏天的阳光,充满了生机。
「靠!还问为什么?」凌睿尖叫:「你没看那一个两个人都将老子看成gay了吗?」
「什么叫……gay?」陆砚亭问。
「gay……不就是……」凌睿结巴了一下:「对了,断袖!」
「噢,断袖又是什么呢?」陆砚亭温柔的笑脸一成不变。
「咦,断袖……」凌睿想起这时代也没有董贤那些典故,天知道怎么形容。
他疑惑的思考了一下,抬头看到陆砚亭的笑看得愣了,立刻明白自己被岔了话题,便指着他怒道:「谁跟你讨论这个来着!」
「那你要跟我讨论什么?」陆砚亭慢慢逗他。
「就是不许再说那天的事!」凌睿大声说。
「为什么不许?我从来不许下人进我房间的,你是怎么进去的我难道不能弄清楚吗?」陆砚亭笑道。
「这……」凌睿一下傻眼了,他差点儿忘记了自己这个饲主不轻易让下人进他房间的。
「我、我那天看你病得厉害,怕你有事儿找不到人,就、就进去了……」凌睿费力的掰着话来圆谎。
陆砚亭可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人,他故意揪着凌睿的话继续审:「那么说你是我府里的下人?」
其实他知道凌睿根本不是自己府里的人,陆砚亭这么问不过是坏心眼的想看凌睿拚命圆谎窘迫的可爱模样罢了。
凌睿料不到陆砚亭会穷追不舍,「不……」他本能的想否定,可是却忽然想自己一否定了那还不成贼了,只好转口硬着头皮肯定道:「是……」
「可是你面生得很啊。」陆砚亭故意笑着认真打量了他许久,直将凌睿看得汗流浃背才笑着说:「新来的吗?」
凌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本来听他说面生就吓得脑子里飞快的转过无数个借口,好不容易他开口替自己说了个答案,凌睿这才缓过气来,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一回似的。
哪里知道吊起来的心才刚放下一点点,立刻听到陆砚亭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让周总管派你来当我的小厮吧。」
凌睿的心立刻又被这话提到了嗓子眼,干,老子给你当下人,真是想得美!可是自己给他揪了把柄在审问,根本发作不起来。
「不、我不是……」凌睿结结巴巴道。
「不是什么?」陆砚亭柔和的笑问。
「我、我叫李七……是李六的弟弟,那天我哥病了,所以我来替他上工一天……恰巧碰上你病了,所以……我不知道你的房间是不能进的,你不要怪我哥哥。」被逼到这份上,凌睿决定破罐子破摔乱掰一通。陆砚亭府上的确有个叫李六的小厮,新进的。当初凌睿溜出府时见过一面,觉得名字挺好记的就记下了。现在情急之下就拿出来用。
「噢,原来如此……」陆砚亭笑道。凌睿怯怯的打量他的表情,看他好像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这才大大的呼了口气。
陆砚亭暗笑,李六是确有其人,可凌睿明显不会是李六的弟弟。
凌睿的一只手还握着自己的手呢,这么细腻的手怎么可能是一个下等人家的孩子呢。
陆砚亭在宫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立刻就看出凌睿这么天真的孩子连讲句谎话都眼神闪烁,怎么可能是别人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只是他想不透凌睿一没武功、二不是府里的人,他那几天是怎么进出自己的房间而不让人察觉的呢?
他又是为什么对病中的自己照顾得这么细致入微,一连好几个晚上都趴在自己的床边陪着不曾合眼──从来不曾有人待他如此真心又细致过。
凌睿见陆砚亭迳自沉思着,嘴角淡淡的漾着一抹笑,温和的丹凤眼低垂着,阳光从侧面洒在他脸上,说不出的英俊雅致,看得凌睿差点儿就忘记了自己姓什名谁了。半天才如梦初醒,陆砚亭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凌睿于是蹑手蹑脚的慢慢往后退,才刚出巷口,正要拔腿狂奔,忽然身后一阵微风,心里一惊抬头就看到陆砚亭站在面前,将自己堵了个正着。
本该在身后的人转眼间就到了自己面前,凌睿顿时傻眼了,半天才想起这个世界有轻功这回事来,便忿忿不平地翻个白眼,自己这个校际百米短跑冠军在陆砚亭面前跟个残疾的差不多!
他怒瞪着微笑着的陆砚亭,道:「你!不是都跟你解释清楚了么,还想怎样?」
凌睿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杏儿眼睁得圆溜溜,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陆砚亭并不介意他的怒气,笑着道:「你去哪里?」
「干!你管得真宽!」凌睿低咒一声,自己必须要比陆砚亭早些回去才行,否则他不见了小蛇,到时自己又是一顿排头吃──陆砚亭人是温和,可管教自己的宠物还是挺严厉的。
陆砚亭笑了笑:「我很喜欢你,要不要来当我的小厮?」
凌睿白了他一眼,「不干。」
对于凌睿直截了当的拒绝,陆砚亭并不以为忤,甚至脸上温和的笑容都没变一分一毫,他眨眨眼睛笑问:「我能知道原因吗?」
自己是他的宠物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凌睿刚想说自己习惯了当无业游民喜欢赋闲在家,可是想想这不合情理啊,「哥哥」李六在他府里当牛做马的,自己这弟弟怎么可能两手空空的整日溜达?
凌睿眼珠子一转,「我已经是人家的小厮了。」
「噢。」陆砚亭含笑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凌睿片刻,不紧不慢的笑道:「我可从没见过穿得这样好的小厮自个儿在集市闲逛的,你的主子原来这么宽宏大量啊。」
凌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脸上立刻就红了,自己变化的时候没有注意服装的事,现在自己根本就是一副中等人家的小公子模样。
不过他是何等的人儿,脑子飞快一转立刻理直气壮地辩解道:「我主子家每五天就有一天休息,我在休息的时候逛逛大街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管我那么多?」
陆砚亭看他思绪飞快,尽管有点心虚的样子却还挺起腰杆子理直气壮地撒谎跟自己较量,劈哩啪啦地说完了,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自己,仿佛正得意洋洋的向自己示威:「你能奈我何?」真是说不出的可爱狡黠。
陆砚亭喜欢看他耍小聪明时那种神采飞扬的模样,是以只微微一笑并不继续挑他的刺儿。
凌睿见陆砚亭不发话,只微微笑,以为自己唬住他了,便急匆匆道:「知道了吧,那我走了,后会无期啊!」
陆砚亭第三次捉住凌睿的时候,凌睿已经没了愤怒,他像个泄了气的球似的,无奈的回头道:「大少爷,这回又怎么啦?」
陆砚亭笑道:「我也想逛集市。」
凌睿半天才听明白陆砚亭的言下之意,脑筋转过来后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用空着的手指了指自己,结巴道:「那个,你不会想……跟我一起逛吧?」
跟在陆砚亭身边那么久,凌睿还真没见过陆砚亭寻欢作乐,除了偶尔和李慕泽品茶对弈之外,陆砚亭的生活充满着做不完的工作和读不完的书,今天说要逛街实属罕见。
见陆砚亭险上迳自的笑着,平易近人,凌睿性子本来就比较放得开,念头转了两转,想只要跟着他不让他先回府就什么都好说,于是放开心里的芥蒂,恢复原来爽朗的性子,「那好啊,跟着老子保证你玩得尽兴!」
他想象前世对待哥儿们那样勾搭陆砚亭的肩膀,可是两人身高颇有差距,凌睿只能郁闷的改为拍他的肩膀。他暗忖不知道这具奇怪的身体能不能再长高,否则老这么矮,真的很伤身为男人的自尊心。
凌睿的人生哲学就是吃喝玩乐,自己开心最重要,所以他极会玩儿。陆砚亭和他并肩走着穿梭在市集理,听着凌睿一一评点着周围的小贩和商铺,竟然觉得生活了十数年的京城原是这般的有趣。
平时日日都经过的市集里,现在却什么都是新鲜的,仿佛今天才第一天踏足此处。
陆砚亭含笑温柔地看着凌睿眉飞色舞,心里说不出的柔软和宁静,这么多年来在算计里渐渐尘封污浊的心仿佛慢慢地被凌睿的笑言笑语涤清。
凌睿是个很干净的孩子,陆砚亭由衷地这么觉得,他笑起来亮亮的眼和弯弯的眉,好像璞玉,自己这样的人站在他身边都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
所以即便凌睿偶尔看他比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人还不通晓那些寻常玩意而笑他「书呆子」,陆砚亭也笑笑的并不生气,柔和的包容着凌睿。
两人来到抛圈子套物品的游戏摊前,凌睿兴致勃勃地跃跃欲试,陆砚亭看了看那些目标物,困惑的道:「都是些寻常的便宜玩意,不如我另买些漂亮的给你。」
凌睿白了他一眼,手伸到他面前,陆砚亭自动自发地将十文钱放在他的手心让他去玩。
说起来陆砚亭身上这些零钱还是托了凌睿的福才有的。
陆砚亭甚少买这些平民的东西,所以身上都是银子。凌睿刚才决定和他一起逛的时候就打了让他当活动at机的念头,毕竟他虽然能变身,却无法点石成金,这些天光逛,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对着好玩的好吃的只有瞪眼咽唾沫的份儿。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个自动自发当冤大头的,还不玩个够本?
哪里知道才要了五文钱的零食,陆砚亭居然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老板找不开,害得凌睿闷闷不乐的将到手的糖果又还了回去,扭头看到陆砚亭一副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表情,脸立刻拉长变黑,差点儿就闹脾气甩手不理陆砚亭了。
陆砚亭包容着凌睿的孩子气,也不恼他的无礼,笑着到当铺换了碎钱,凌睿的脸上这才多云转阴。
凌睿给了老板十文钱,得了五次机会,都没丢到什么物事,不由得撇了撇嘴。
陆砚亭不忍他失望,便柔声道:「你喜欢哪个,我帮你套吧?我保证五个都能套到东西。」
他武功好,准头自然一等一,闭着眼睛都能套到最远的东西,凌睿拍开陆砚亭的手,继续兴致不减的扔圆环,一边嘟嘟嚷嚷:「你真是个傻子,游戏嘛,自然是有得有失的,要是什么都在掌握中,那还有什么乐趣呢?」说完凌睿接过老板递来的五个圈,继续兴致勃勃地丢。
陆砚亭被凌睿的话弄得愣了神,随即不禁苦笑。自己和李慕泽为了将所有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终日算计,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总算掌控了大局暗中操纵一切,却只觉得无尽的空虚,甚至不如这个套圈子套不住一样东西的少年快乐。
「喂,走了!」陆砚亭正想得入神,那头凌睿已经丢完了五个圈子,依然还是没得到一样东西,却心满意足的催促陆砚亭去玩别的地方。
陆砚亭释然一笑,看他玩得满头大汗,便笑着抬手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珠。
凌睿顿时脸红得好像煮熟了的虾子,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砚亭觉得好笑,他虽然不至于纵欲,却也曾涉风月,何曾见过这么纯情的人,心里更是怜惜。
看看天色已将近傍晚,不待凌睿说话,陆砚亭便牵了凌睿的手往酒楼走去。凌睿虽然大大咧咧的,可面子上的那层皮还是挺薄,红着脸不敢吭声,挣了几下没挣出陆砚亭温暖厚实的手,心想自己一路来用的都是他的银子,便随他去了,幸好古代服装的袖子够宽,相牵的手掩在袖子里倒也没有被人发现。
到了京城有名的醉月楼,陆砚亭要了个雅间。
出钱的自然还是陆砚亭这个金主,点菜的却是吃白食的凌睿。
凌睿今天是第一次用人的味觉来品尝这个时代的美食,感动得几乎要对醉月楼的饭菜膜拜几下,一手捉鸡腿,一手夹糖醋排骨,嘴里还嚼着姜葱鲈鱼,吃得是狼吞虎咽,比之饿死鬼更粗鲁三分。
陆砚亭修养极好,却一点也不厌恶凌睿的粗鲁,只笑吟吟的细心帮他剔鱼刺盛饭装汤,还偶尔拍拍凌睿的背脊,让他慢点儿不要噎到,一顿饭下来自己并没有吃到多少,却觉得十分的满足。
待凌睿吃饱喝足,陆砚亭含笑问:「你五天后还出来玩吗?」
吃饱了的凌睿还沉浸在美食的余韵中,脑筋一下转不过来,愕然道:「什么五天?」
陆砚亭道:「你不是每五天一个休息日的吗?j
凌睿咋了咋舌,心想自己说的谎差点儿就让自己给戳破了。悄悄打量陆砚亭的脸色,见他并没有怀疑,便喏喏道:「来吧……」
陆砚亭早知道凌睿所说的什么五天一休假都是骗人的,却舍不得他难堪下不了台阶,所以并不戳破,笑笑道:「那好啊,五天后我们集市前见。」
和陆砚亭逛街非常的开心,不但有人找数买单,吃好玩好,更有人听他吱吱喳喳的说话,尽管陆砚亭并不多言,却好像很喜欢听自己说话,这极度满足了凌睿的虚荣心。
陆砚亭主动邀自己,凌睿当然快乐的答应了。
天色也不早,凌睿觉得自己是时候要回去了,便暗自想法子脱身早陆砚亭一步回府。他借口出去片刻,趁机溜出醉月楼,往陆砚亭府邸狂奔。
过了些时候,陆砚亭见出去的凌睿还未回来,便有些担心。
小二推门进来将凌睿要他传达给陆砚亭的话说了一遍,意思大致是凌睿有事先行一步,五天后约定的地点再见云云。
陆砚亭见凌睿走得匆忙,定是不希望他知道住处,不禁有点怅然若失,只是想到五天后还有再见的机会,使释怀回府。他暗笑自己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小伙子似的,才刚分开片刻就不自觉地期盼着和凌睿五天后的再见。
正文第四章
五天后凌睿兴冲冲的赶到约定的地点,远远就看到午后的阳光里,陆砚亭淡淡地笑着,负手站在市集的牌坊下。他容姿出众,极为惹眼,引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