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之后,恰好染香也将饭菜端了上来,摆在她的面前。染香虽然没说什么冷言冷语,但也不会像夕鸢那般,还肯和她说话,只同夕鸢屈了屈膝道,“奴婢先退下了,小姐若是有事儿,只管唤奴婢就是。”
“嗯,恰好你这会儿没事,去请个大夫来给那孩子瞧瞧,听说前些日子刚生了一场大病,这个岁数的孩子身体都娇贵的很,别再落下什么毛病。”夕鸢柔声说完,又压低了声音与她耳语道,“我知道你心里恨她,我对她也没法子当做什么事儿都没有过,只不过稚子无辜,那孩子为何要受这种罪呢?再说你看她现在这样,也是受到了折磨惩罚,心里头能放宽些就放宽些罢。”
染香抿了抿唇,又不着痕迹的瞥了夕莺一眼,点点头轻声应了一下,转身便走了出去。
忽然听夕莺轻轻笑了一声,低低道:“你可还记得,那时候在太后寝殿外,我曾与你说过一句,看看谁能够笑到最后,结果……终究还是你赢了啊。我从生下来,便出身不如你,无论再怎么得意,终究是矮了一层。我以为爹对我是真心疼爱,谁知也不过是将我视作棋子,我以为进了敦肃候府便可无所顾忌,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剩下。”
她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罩子,闷闷的不通透,却带着几分痛意,“你可知道,有时候我也会羡慕你,就因为你有个嫡女的身份,就能得到太后看重。哪怕被退过婚,你依旧能够嫁入端亲王府为正妃,连在爹的面前,你也能够扬眉吐气。而我呢?我从小要什么都有,可是到了后来,我却是要什么都没有。”
夕鸢又将那小米粥和几样小菜往夕莺跟前推了推,“从前你虽然做下过许多错事,不过好在,也没真正害到过我。我从前自然对你也极不喜欢,倒也从有过害你的心思,由此看来,我们对彼此倒也不算真的恨之入骨。过去的事就算了,如今你这个时候让我遇到,怎么就知道不是老天爷的安排呢?既来之,则安之,我不会害你的。”
夕莺嘴唇轻轻抖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却拿起面前的勺子,轻轻舀起粥来。
夕鸢放下帕子道,“你先吃些东西,我去瞧瞧大夫来了没有,不止是孩子,我看你也该好好的诊治一下。”
说完,她便起身往屋外走去,身后的夕莺仿佛说了两个什么字,夕鸢听得并不太真切,不过却抿唇微微笑了一下,脚下不停的走了出去。
她不是爱心泛滥,只是觉得冥冥之中大概真的有天意,否则这偌大的苏州城,怎么就偏偏让她遇到了夕莺呢。
正如她所言,夕莺终究也没真正害到过她,最多就是嘴皮子上讨些便宜罢了。今时今日她落得如此地步,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拿刀添一抹新伤。
她本想走到门外去瞧上一眼,看看染香出去了没有,谁知刚走到照壁,迎面就看到一抹颀长身影走上前来,面上神情甚是寡淡,开口便问道,“你收留了敦肃候的儿子?”
……坏了,她怎么给忘了,虽然自己是可以不计前嫌,但是眼前却还有个带着深仇大恨的人呢。
------题外话------
刚才有妹子说没有分段,是排版出了问题,马上改过来!对不起了各位妹子,下次肯定不会这样的!ap;gt;ap;lt;
第九十九章当然在乎你,变态给我死![手打]
虽然说敦肃侯已经死了,可是按照楚离和他之间的血海深仇,会不会想要那孩子一并跟着偿命啊?
不过楚离也不是那种狠毒之人,大概最多就是不许自己收留他们母子吧。
或者说,他只是纯粹来表示一下关心慰问?
她看楚离面无表情,心里不由自主就有些紧张,“师父怎么知道了,难不成有耳报神通风报信么?”
楚离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刚走到门外,就看见你身旁的那个婢女往门外去,说是要去找大夫。我还以为是你病了,谁知道一问却是如此,你打算往后就留他们住下?”
夕鸢想到与楚离必定要做上一番解释,此地又是最显眼不过的所在,万一夕莺一会儿吃过饭出来,两人再遇上了,情形似乎也怪怪的。她便请楚离随她去了一旁的偏厅,关上房门又为两人各斟了一杯热茶,推到楚离面前,“师父从外头过来,必定是受了些凉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一会儿……留下一起用饭罢?”
楚离执起茶盏,却没有喝,放到一旁望着她道:“说罢,是怎么一回事?”
真性急啊,连喝口茶的工夫也不肯缓给她。
且看他那副样子,就是“不说出实话绝不善罢甘休”的表情。
夕鸢轻叹一声,缓缓开口,“今日之事,说来也是凑巧,我和云谨在铺子里招些新的女工,谁想就遇到了她。我见她衣衫破旧,还带着孩子,在苏州城更是无家可归,就先将她带了回来。我看她和那孩子的模样,都不大康健,就让染香去请大夫来瞧瞧。我看染香也去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就出来走走,然后就遇上了师父你,也没想到你来的这样巧,事情便是如此。”
她虽然是挑了要紧的来说,但却是字字属实,楚离听完之后凝眸片刻,而后沉声道,“你这样收容了她,是对前尘往事既往不咎了?她从前如何对你,如何对你母亲,你应当比我更加清楚。”
“师父怎么知道她和我从前不睦的?”
楚离轻轻扯了扯嘴角,似有些不屑之意,“我想知道的事,哪有什么不知道的?更何况,你们二人不睦,早已不是什么私密之事。只怕对顾府稍有熟悉的,都清楚的很。”
言下之意就是,像他这样还特意去盯过顾府的稍的,就更不在话下了。
夕鸢抿了抿嘴唇,总觉得喉咙干紧的厉害,又喝了口茶道,“我知道师父的意思,只是她如今已经很惨,我与她从前虽然没什么亲人的样子,可退一万步说,也算是认得的人啊。若是放任不管,要她饿死冻死在外头,我良心上如何能安?从前的事情,我不敢说心里能完全忘了,可不再去想就是了。我如今过的自由自在,想要的几乎都有了,她如今……却已经是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师父,我知道你与敦肃侯有仇,我也知道……那孩子是敦肃侯的儿子,只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他无关啊。”
楚离微微扬起些眉头,勾唇哂道,“怎么,你怕我杀了他不成?不过说起来,他是敦肃侯和儿媳生下来的孩子,这样来路不明的出身,你倒也不在乎。”
夕鸢怔了怔,脱口道,“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个,那孩子……虽说是她和敦肃侯所生,只是毕竟是一条生命。众生平等,他在襁褓之中,又没什么错,不该因为出身而受到歧视啊。”
楚离微微颔首,摆手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这儿毕竟是你的宅子,你想留什么人都由你自己拿主意。只不过,你那妹子心术不正,从前便对你接二连三的出言不逊,心里头也难保没有什么恶念。我是怕你脑筋单纯,引狼入室还不自知。”
夕鸢听他话中似乎并没有什么生气恼怒的意思,不免松下一口气来道:“我哪里有引狼入室呢,她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且一心都牵系在那孩子身上。何况我也相信,善有善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对她没有恶意,她现在对我应该也没什么争逐的心思了,哪里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我想在香皂铺子里上个新物件,叫花露水的,已经都调配好了。只是铺子里头的男人总是不够心细,到底还是女子来封装仔细些,若是她愿意,我就让她去铺子里做工,工钱自然会给她。她若是不愿,我也可以看她自己有什么打算,若是需要用钱,借给她就是了。”
楚离向后靠了靠,半眯着眸子,颇带出几分慵懒之意来,“你倒是替她想的很周全,可不知她会不会领你的情。”
“她领不领在她,我做不做就在我了。”夕鸢笑眯眯的向楚离那儿凑得近了些,轻声道,“我收容了敦肃侯的儿子,师父不生气罢?”
“为何要生气,正如你所说,此事与他没有关系,我再怎么昏庸,也不至于糊涂至此,拿个小孩子出气。”
夕鸢弯着眉眼,此刻才觉得心里轻快起来,“那就好了,师父一进门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呢。我方才还想着,倘若你要杀那孩子,以我的功夫又拦不住你,可该怎么办才好呢。”
楚离扫了她一眼,神情似乎温和了几分,“怎么,你很在乎我的想法念头?”
夕鸢不知他为何会这样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自然在乎,你对我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且我在这苏州城里,除了云锦他们,最亲近的也就只有你了。我当你是亲人一样的,你的喜怒哀乐,我又岂会不往心里去呢?”
楚离听完此言,眉目间更舒展开几分,同夕鸢露出一个淡然闲适的笑意来,唇角勾起的那一丝弧度,魅惑而优雅。
也记不得是从何时开始了,楚离脸上的笑意似乎越来越多,虽然不会像自己那样开怀大笑,只是比开始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
难道是他被自己现代女性的独立风采和人格魅力所感染,所以性格也越来越开朗了么?
夕鸢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想着,只是从楚离那含笑的唇角中,却不期然又听到了几个字,“又忘了喊师父了?没大没小。”
……自己果真不该想太多的!
中午楚离终究还是没留下用饭,只说他以后打算常留苏州,铺子里的买卖也打算自己经手,这会儿要回府去瞧瞧账目。夕鸢揣测他还是对夕莺有些芥蒂,反正往后日子还长着,以后慢慢再说罢。
染香请来大夫后,为夕莺和那宝宝分别诊治,只说夕莺的身子无碍,就是有些体虚。那宝宝却是脾胃有些不调,须得好好调理,半年之后才能看出成效来。
大夫这样一说,夕莺的脸色霎时间更白了几分,夕鸢见状便道,“这位大夫是苏州城的名医,多少的疑难杂症都难不住他,你那孩子年岁小,身子难免弱些,好好调养就是了。”
前阵子王富扭伤了脚时,这位大夫时常被请来府里,故而与夕鸢还算认得,此刻也笑道:“是啊是啊,小孩子有个三灾六难的,那都是平常事,这点儿问题,半年之后养好了便又能跑跑跳跳了,不必太过担忧。”
夕鸢含笑道:“正好先生今日过来了,我家里那位伙计的腿脚也有日子没去让您瞧瞧了,正好今儿个顺便一起看了罢。”说罢,便让染香带着大夫去王富那屋里。
大夫捋了捋胡须随口道:“顾小姐待下人当真是用心,简直如同家人一般,这一位不知是小姐的什么人,瞧着很是眼生,从前怕是没有见过吧?”
夕鸢笑着刚要开口,却听夕莺抢白道,“我是来做工的人,前几日刚到苏州,所以不曾见过大夫。”
她听了微有些惊讶,再看染香的神情也是一样,便递了个眼色过去,染香会意领着大夫退出了屋去。夕莺只低头看着孩子,时不时替他擦一擦额头嘴角,爱怜之意不必言说。
夕鸢在她身旁坐下,也伸出手去摸了摸孩子肉嘟嘟的小脸,低声道:“你这样说,是肯留在那铺子里头做事了?”
夕莺低低道:“我是走投无路的人,只是你说的不错,若我自己,怎么样都成了,可这孩子……却不能没着没落的。这么小小的年纪,脾胃就不好了,都是我这做娘的没照顾好他。”
“大夫也说了,好好调理就没有大碍,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夕莺神情又是微微一僵,却始终不肯抬头看着夕鸢,“你那会儿曾说,铺子后面还有个小屋子,空着没有人住。你……你看看收多少的租子,我问你租了那房子,成不成?”
她肯这样心平气和的与夕鸢商量,若放在从前,那压根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情。谁知夕鸢却没有应下,而是摇了摇头道,“不成,这个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夕莺诧异抬眸,却听她又道,“那个屋子,刚才我让伙计去瞧了一眼,里头湿气大的很。再加上长久没人住着,连收拾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你这孩子还病着,也不能让他跟着你在那儿受罪罢?我这宅院虽不算大,可几间空屋子倒还是有的,回头让染香收拾一间出来,你带着孩子住下就是。”
夕鸢说完之后,见夕莺只做不语,嘴唇却轻轻发颤,便又低下头去,对着那孩子轻轻微笑,“你看看,孩子还这么小,凡事都该多为他考虑考虑。相见就是有缘,你若是心里头实在放不下,大可将从前的事都忘了,只当你不认得我。我也可以当做从前没见过你,就是在苏州偶然遇上,然后救了你,这样如何?”
“你……”夕莺咬了咬唇角,声音又有些发哑了,“你就不恨我么?你就不怕,现在对我再好,我也压根不会领情么?”
“想这么多做什么,许多事情都是凭心而为,我心里头觉得应该帮你,于是就这么做了。”夕鸢站起身来,将窗子直起来少许,阳光映在残存的白雪上,显得格外耀眼,“我没想过那么多,也没想着从你那儿得到什么回报,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有那个工夫,还是好好照顾孩子罢。”
夕莺和楚离都问了她同样的话,云谨和染香虽然没有问,可她明白,她们二人心里必定也存着同样的疑惑。
你救了她,就不怕她恩将仇报么?
只是在救人的时候,哪里会顾得上去想那么多呢,如果她不去施以援手,那夕莺和那孩子就注定了凶多吉少。哪怕能有活路,最终的归宿只怕也与那花街柳巷、勾栏院之类的地方脱不开干系。
在生命面前,一切的爱与恨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阖上眸子,静静的感受着日头映在脸上的温度,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也被这暖意照的,慢慢的消退融化了。
这一整日因为这一件事都无暇去估计其他,幸好招工的事一大早就处理妥当,只当再躲一日懒罢。夕鸢晚上用完饭后,又和云谨在染香那儿,学着绣一床大红被面——那是给染香出嫁预备的东西。她的绣工一向不好,与云谨染香就更不能比较,只是染香却说少了她的那一针,怎么也不够圆满,便硬是要她好歹绣几针。
夕鸢一边捏着针,小心翼翼的在那被面上扎着,一边同染香道,“晚饭的时候,你去给她送饭,可说了什么话没有?”
染香低头闷声道:“哪儿能说什么,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若是再恶语相向,不是太狠毒了么?我虽然不厌恶她从前的行径,只是小姐都不说什么了,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倒是她自己,见到我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安似的,估计还怕我会回敬她以前的那些招数罢。”
她闻言颔首,“随她罢,如今咱们和她的处境悬殊,若是做的多了,让她觉得是在耀武扬威,那就不好了。凡事点到为止,让她过得自在些便是了,明日开始她去铺子里头上工,染香你照看那孩子,别冻着饿着。”
“是,奴婢记下了,不过那孩子倒是挺招人喜欢的。奴婢方才送牛||乳|过去的时候,那孩子一闻到香味,便咯咯的笑呢。”
夕鸢打趣道:“我看着你的心态当真比从前宽和了许多,到底是要嫁人的姑娘了,是不一样。喜欢孩子还不容易,你和王富抓紧些,争取在今年也要上一个,到时候我和云谨给你的孩子做干娘,好不好?”
染香红了脸道,“我算是瞧出来了,不管小姐问什么话,最后总是能七拐八拐的绕到我这儿来,专门为了笑话我呢。”
“我笑话你做什么,我是替你高兴,再说喜欢孩子的话也是你自个儿说的,又不是我往那上头勾你的话。”
云谨盈盈笑道,“小姐每日总要打趣香姑娘几句才高兴,姑娘怎么还不明白呢?不过姑娘这成了亲,往后小姐也就没话说了,再有几个孩子承欢膝下,那就更是堵死了小姐的嘴。”
夕鸢忙不迭道:“就是就是,顶好生一窝出来,咱们又不是养不起。”
染香羞恼不已,索性低下头去专心针线不再理她两人,只是大红被面映的她眉梢眼角尽是红晕,也洋溢着不可言喻的喜色。
可见这一场大雪落尽,带来的也不全是坏事。
夜里夕鸢回房的时候,见夕莺那屋子的门没有掩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