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眼中的冷意,却分毫不减,夕鸢见状也站起身来,先行开口,“妹妹也来了。”
“说起来,姐姐成婚之后,妹妹还未曾好好敬过姐姐和姐夫一杯酒,今日薄酒一盏,权当聊表心意了。”夕莺举杯含笑,揽袖微遮,垂首饮尽一杯。夕鸢和宇文昊见状,便也举起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饮罢之后,夕莺却仍旧没有走的意思,驻足于此曼声道:“说起来,一直听闻姐夫对姐姐一往情深,没想到也有辣手无情的时候。二哥是姐姐的二哥,也就是姐夫的亲眷,姐夫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宇文昊笑意温和,放下杯盏,“今日是家宴,只为给三哥接风洗尘,便不谈公事了罢。”
他歉然回避,谁知夕莺却不依不饶,又望向夕鸢,“怎么姐姐也没有劝一劝?还是说二哥出事,姐姐全不当一回事情呢?”
宫宴之上,几人交涉的久了,难免要惹人侧目,夕鸢不愿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只蹙眉沉声道:“妹妹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了?二哥出事,我的心和妹妹是一样的,这歌舞要开了,妹妹不妨先行回座。咱们姐妹想要叙旧,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夕莺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辗转一番,忽然冷笑一声,“真是夫唱妇随啊,看来传言不假,姐姐与姐夫果真恩爱。不过从前姐姐嫁入王府的时候,爹还想着能够多一番助力,多个帮衬,如今看来倒是白费心思了。说来也是,顾府养育姐姐十数年,却能连兄妹之情都不顾,配姐夫这样的冷傲王爷,可不是相得益彰么。”
她说完之后,狠狠剜了夕鸢一眼,拂袖离去。夕鸢叹出口气来缓缓坐下,只听宇文昊在旁低低道,“你妹妹不懂事,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头去。”
夕鸢抬眸笑道,“王爷怎么这样说,她是我妹妹,性子如何我还能不知道么?只是她方才字字句句都是冲着王爷来了,我还要担心王爷别因为她的话心里气恼呢。”
宇文昊扬眉一哂,执起酒盅又斟满一杯,仰首饮下,动作一气呵成,虽是个简单的举止,却显得优雅闲适,“无聊之人的无聊之话,哪里值得我放在心上,若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我连回答都觉得不屑。”
夕鸢闻言不禁了然一笑,有些欣慰于宇文昊的洒脱心绪,夕莺的话她自然也不会放入心中,只是这个妹妹愚昧至此,实在让她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在宇文昊面前说顾承恩与他结亲是为了在朝中多一番助力,不是明目张胆的说出顾承恩存了心思要结党营私么,这无论身份尊卑,他们都是皇上的臣子,为皇上尽心效力就是了,要助力做什么?
真是猪一样的队友,神级别的杀伤力。
每一抬眼就能看到夕莺坐在对面,连饭菜入口都觉得有些不香了,恰好这会儿太后说看得乏了,想要回宫去,夕鸢便连忙自请送太后回宫,也说陪太后散心说话。这是纯孝之举,宇文昊自然不会阻拦,出了扶华殿后,夕鸢才觉得整个人松快下来,吸进去的空气也清朗了许多。
第七十六章风花雪月,又生陷害【97txt首打】
扶华殿中灯花晃晃,明目耀眼,走出殿中只觉得四下顿时安静了不少。夕鸢说了件王府里的趣事,引得太后开怀大笑,笑声回荡四下,听的分外真切。
“听说舒慧太妃身子一直不好,改明儿再让太医过去瞧瞧罢。”太后念及舒慧太妃的身子,言语间也带上了几分忧色,“听说自入秋之后,就不见起色,许久不见她入宫了,我实在惦记的很。”
夕鸢忙道:“劳太后挂念,听大夫说,母妃那病是宿疾了,年年都要发作,只是不知怎的,今年仿佛格外厉害些。”
“到底是从前一同侍奉先帝的姐妹,一转眼的功夫,便要眼睁睁看着她缠绵病榻却束手无策,我这心里也不安的紧。”太后幽幽一叹,虽穿戴华贵,保养得当,可月色之下,却像个寻常的深宫妇人,面挂愁怀,“这些年,先先后后一个接着一个的走,她们都有福气,跟下去服侍先帝,也不知几时才轮到我这老婆子。”
太后说出这样的自伤之言,身旁宫人皆是脸色大变,夕鸢也急忙笑道:“太后又说笑了,这样的话怎么好随便挂在嘴边上,这请安问好的时候都说太后千岁,便不说活到千岁,百岁总是要的。”
太后和蔼一笑,轻抚着夕鸢的手背,“你就知道说俏皮话,一味的哄我高兴,舒慧太妃性子冷淡,从前便是如此,你虽然不说,我也大约能猜到,她对你只怕不会很亲切。如今她病着,你可要尽心侍奉,这以德报怨才是高洁品行,也不会落人口实。”
夕鸢抿唇一笑,随手替太后将有些偏了的凤钗扶正,低低柔声道,“臣妾明白,论情论理,臣妾都会尽心侍奉。其实……母妃待臣妾也并非不好,只是府中有李侧妃近身侍奉,太妃又一贯喜欢她在跟前,臣妾难免就有心无力了些。”
“那李氏是她的内侄女,偏心些也无可厚非,其实昊儿至今膝下无子,你们夫妻和睦,就该早些有个孩子才是。”太后含笑注目夕鸢,语重心长,“无论再怎么恩爱,都不如有个孩子来的稳妥,宫中女人都要子嗣来保全地位,旁人亦是如此。”
夕鸢听罢顿觉尴尬,好在此刻夜色深重,不会让太后瞧出不妥来。她心想,若是太后知道自己如今还是个完璧,会不会吓得晕过去。
只是太后肯对她说这些,可见心里也是倍加爱护了,夕鸢微露羞赧,垂首浅笑,揣着明白装糊涂。
太后见她如此,只当她是小儿女羞态,不好意思,便会心一笑,拍了拍她手背道,“行了,前头就是寝宫,你出来这么一会儿,也够久了。再不回去,仔细昊儿替你担心,快去罢。”
夕鸢倒并不怎么喜欢那种喧嚣浮华的宫宴,却又不能赖着不走,只好叮咛嘱咐太后身边的人好生伺候,又被太后笑着摆了摆手,这才转身离去。
御花园的路走了多次,如今已不算陌生,只是一人独行,难免显得四下有些过于僻静。好在夕鸢胆大,并不怕黑,若是换作寻常女子,只怕光是听这风声,心底也要发毛。
冬日里的御花园自然不似春夏时节那般百花齐放,这会儿梅花尚未盛开,御花园中支摆了些一品红和墨兰,并无什么浓郁香气。夕鸢走至望寻亭外时,却忽然闻到一阵幽香,不知是什么花的香气。
她诧异抬眸,却遍寻不着这香气的来源,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生出了幻觉的时候,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唤。
“气候凉了,你出来却也不拿个手炉,不怕染了风寒么?”这声音这般温柔轻缓,哪怕不回过头去,夕鸢也知道是何人说话。
转身之际扫了一眼四下,虽是一片寂静,却还是向后让了两步,含笑颔首,“现下还没有冷到那个地步,有披风御寒,倒也觉不出冷来。倒是西北苦寒,比京城不知艰辛了多少倍。”
他比离京之前瘦了些许,方才在宴席上不好多做打量,如今离得近了才觉得脸庞仿佛都瘦削了一圈,却显得眉目更加有神。
宇文哲闻言一哂,唇角勾起的弧度极为自然惬意,“你都不畏严寒,何况我一介七尺男儿?此次前去乃是言和,并非动武,倒是谈不上艰辛。你爹当日执意回京,我也曾劝过他的,只是他却听不进去,连夜赶了回来。”
夕鸢微微颔首,一阵寒风卷来,吹得她不觉打了个冷战,“他听了消息必定是心急如焚,哪里还能听进去劝呢?好在皇上如今已经不再生气,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在牢里多关一阵子也好。免得放了他出来,又要为非作歹,胡闹生事。”
宇文哲闻言不发一语,却走到她右侧去站定,夕鸢留意到方才那阵风便是从那儿吹来,没想到这样细微之事,他都能用心留意。
“皇兄是重旧情的人,你爹为朝廷建树颇多,其实皇兄心里也是不愿太过苛责你爹的,只是人言可畏,一国之君总要有个交代。你二哥这次一念之差,铸成大错,问斩倒不至于,不过……这活罪只怕也难逃。”宇文哲说罢之后,又兀自垂首,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夕鸢手上,“这是从西北返京之时,路遇一位波斯商贩,我看着精巧玲珑,便买了下来,如今正好可以用上。”
他一拿出这东西,那股子清幽香气便扑鼻而来,夕鸢接过一瞧,原来是个镂空描彩的玲珑手炉,做的精巧细致,上头的花纹皆是手工雕琢而成,又漆了一层彩绘。虽然如今光线幽暗,看不太真切,夕鸢却也能瞧出这手炉是精心之作,与平日见着的模样都大不相同,也属于这个年代的“进口商品”了。
手炉里头放了一块小小的银炭,却不会漏出,握在手里顿觉暖意融融。夕鸢把玩了片刻,越瞧越是喜欢,便不忍心推辞了,“多谢你了,这手炉虽不大,可看得出工匠用了极巧的心思。炭火被固在中间,炉壁虽是镂空,却不会有炭落出,放在袖子里最好不过。”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只是,这东西也不多见,想来也十分贵重……”
宇文哲笑道:“宝剑赠英雄,这手炉得你喜欢,也算是值得了。钱财乃是俗物,就不要提了罢。”
唉,凡是这种能够脱口说出钱财是俗物的人,都是不缺钱财的人,首当其冲就是宇文昊、宇文哲这种高富帅……夕鸢低头摆弄着手炉,心想既然如此,自己若再多说什么,反而显得矫情起来,不若大方一笑,“那就多谢你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好东西,那铺子里的香皂却是不缺的,改明儿我打发人送到你府里去。”
宇文哲玩笑摆手,“哪里能让你做蚀本买卖?”
“哎,这个本来也是暴利行业,不会蚀本的。”
两人一言一句开着玩笑,夕鸢觉得心情也开朗了许多,连吸进去的风都甘甜了几分,“你还不回去?今日是皇上特意为你摆的接风宴,你这主角离席太久,只怕不妥。”
宇文哲微微颔首,温润笑道:“你先回去便是,晚风寒凉,你就不要在外久立了。”
夕鸢知道他们二人须得隔开些时辰分别回去,如今宇文哲这样说,她也不作多余推辞,笑着屈了屈膝,转身离去。
只是怀中的手炉,香气幽幽,一会儿回去宇文昊只怕要问起来,还得再想个说辞才行。
唉,真是……夕鸢叹了口气,封建社会的制度实在害人,自己和宇文哲分明是朋友的身份,却还要处处避讳。明明两人清白的不得了,却连碰面都怕让人瞧见,私下赠物这种事情,就更说不得了。
回去之后,宇文昊笑而抬头,随手握了握她的手掌,“去了这样久,手掌倒不算凉,看来是穿暖了衣裳。方才我还想着,让人去给你送件厚实衣裳,却又怕你二人走岔了路。你方才可是从御花园落入了百花丛中?怎么身上这样香,方才我记得倒是没有的。”
夕鸢柔柔一笑,“有劳王爷惦记了,方才在太后宫中,得了太后一样赏赐,王爷瞧瞧,是不是好东西?”说着便将手炉取了出来,摆在案上,如那手炉本就精美,如今让这扶华殿的璀璨明光一照,更是显得熠熠生辉。
宇文昊拿起端详一眼,笑而颔首,“确一眼,笑而颔首,“确是不错,看模样倒有些像波斯的东西,太后赏的,你便仔细收好罢。”
夕鸢含笑应下,又随口问道,“怎么今日瞧着,嫔妃仿佛比先前多了些,有好些生面孔呢。”
“你可是忘了不成?先前选秀入宫的秀女,如今可不都是小主嫔妃了,自然要出席在列。”宇文昊晃晃手中的白玉杯盏,抿了一口上好琼浆,“皇兄又得了佳人诸位,也不知这里头哪个得的爱幸多些。”
夕鸢却忍不住轻声自语,“弄那么多老婆,也不怕宠幸不过来,回头连鼻子眼睛都不记得了。”
她声音虽小,却让宇文昊听了个真真切切,不由失笑,“你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旁人听见,这可是不敬之罪。”
夕鸢不以为然,轻轻哼了一声,低低道,“皇上虽然与皇后伉俪情深,却还是娶了这样多的嫔妃,三年一选秀,每三年都要有新人入宫。若真是只爱皇后一人,皇上如何能与其他女子夜晚同寝呢?”
宇文昊望她一眼,淡淡哂道,“帝王之家,情非得已。”
夕鸢不可置否,端起手旁的甜品喝了一口,却听宇文昊含笑低声道,“你既这样喜欢两个人的清静日子,那改明儿,咱们寻个青山绿水的地方去住着,谁也打扰不着,好不好?”
她闻言先是一愣,回头却对上宇文昊含笑的眸子,只觉得嗓子眼里的雪梨燕窝将将好卡在那儿,一下咳了出来,“咳咳……你……你胡说什么呢……咳……”
宇文昊见她捂着嗓子不住咳嗽,憋得脸庞都泛红了,不禁笑着摇头,递了杯茶上前,温声道:“你慌什么?喝口水压一压,我是语出真心,你却要说我胡说。”说罢,又轻叹一声,似有几分无可奈何。
夕鸢将茶水咽下之后,侧眸觑了一眼宇文昊的神情,与往日倒没有什么分别,反倒是她,显得有些大惊小怪了。
明知道他说的不会是真话,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被震了一下,夕鸢兀自皱了皱眉头,为刚才的失态有些懊恼。
这一晚上有惊有喜,实在是太过精彩,出宫之时,不想又遇上了夕莺,她走在敦肃候身旁,倒比她婆婆还有几分正经太太的架势。几人交错而过时,夕鸢只听她冷哼一声,擦肩而过,连招呼也未打一声。
回了王府之后,宇文昊去了书房批阅公文,夕鸢便回房梳洗,同云谨闲话着说起今日夕莺之事,云谨不禁摇头道,“这四小姐也真是……怎么说王妃都是她的长姐,便是再不和睦,也该有些敬重才是。”
“敬重?我可不敢受她的敬重,也不指望她拿我当长姐来看了,只要她好自为之,不要惹是生非就好。”夕鸢一边摘下耳环,一边随口吩咐道,“对了,明儿个杨福过来的时候,告诉他挑拣几块好的香皂,要御用的那种,送到睿亲王府去。悄悄儿的,不必大张旗鼓惊动了人,搁下便好。”
云谨应了一声,却又不免有些疑惑,“怎么王妃突然要给睿亲王府送香皂去?”
“也没有什么,几块香皂也不值什么钱的,何况也算是给咱们铺子打招牌了。”夕鸢轻描淡写的答了几句,正准备起身就寝,却又想起另外一事,“还有明日想着些,让应总管去宫中把太医请来,太后特地吩咐,要给太妃再好好看看身子,可别忘了。”
“是,其实太妃的身子一直不见起色,补品也是流水一样的送进去,那大夫是府中用惯了的,也并非庸医。”云谨吹熄了两盏蜡烛,顿了顿又低声道,“如今这情形,只怕不是换了太医就能行的,王妃心里可要有个打算才好。”
夕鸢蓦地回头,面色也沉了下来,“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旁人听见,还以为咱们诅咒太妃呢!”
云谨自知失言,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一时糊涂,说了浑话,请王妃责罚。”
夕鸢轻叹一声,走到她面前将她扶了起来,缓缓道:“她的身子好与不好,都并非我能决定的事,只是今日太后亦对我有所教诲,无论后事如何,如今我也总要对她孝敬恭顺。这样的话,以后再不可说了,王府中接二连三的祸起萧墙,哪一件不是冲着我来的?咱们就算不加倍警觉,也要提防祸从口出啊。”
云谨羞愧不已,连声请罪,夕鸢摆手免了她的话去,只嘱咐道,“谨慎是你最大的好处,可千万别轻易丢了,今晚的事,明日早起便都忘了罢。”
只是,她口中虽这样叮咛嘱咐,心里倒也觉得云谨所言并非无端之言,这古人一得了毛病本就难好,舒慧太妃看上去气色也不大健康,没准儿年轻的时候就落下了病根。虽说她容貌不老,可内里却不硬朗,如今连太后都察觉出来了,恐怕真要不大好了。
在这王府之中,舒慧太妃虽对她算不上好,却也未曾害过她。夕鸢对她虽说算不得喜欢,倒也谈不上记恨,能治好的话自然最好,治不好也要尽足了人事。
次日一早,云谨便告知应少棠去请太医之事,应少棠办事极快,不出半个时辰便将太医请到了府中。夕鸢自然要跟着同去,待太医在内把完脉后,夕鸢便跟到外室,先拿了封包塞给太医,而后又问道,“母妃这一病将近也有大半年了,补品药材是一样不少的送进去,可就是不见好转,大人可瞧出症结所在了?”
太医年逾六十,头发胡须尽已花白,可目光却依旧炯炯,他不动声色收下封包后,道了声王妃客气,又拈着胡须缓缓说道,“太妃这病,如今是劳瘵羸弱已甚,积年的病根,若要根治,实属不易。再加上这长期虚损,补药即便是服下去了,也补不到根儿上。方才微臣替太妃诊脉时,发觉太妃脾胃不调,这脾乃是后天之本,能资生一身。若是脾胃健壮,自然身子强健,脾胃虚弱,则不思饮食。太妃体虚亏损,在饮食上又补给不上,身体自然衰弱。至于这咳喘一症,其实倒是小事,不过是表症而已。”
“表症?br/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