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么王爷没陪王妃一同来么,可是瞧不上咱们家?虽然咱们五姑爷家的爵位低,可今日也是二话没说主动就陪了五姑奶奶回来。”
四夫人向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楚涟漪丝毫不惊奇,只是难得三夫人没有接过话茬,让楚涟漪还有些不适应。比起禹王府的太妃冰冷冷的对人态度,楚涟漪如今甚至觉得三婶婶和四婶婶这样的人还可爱些。
“娘,你说什么呢,王爷自然是忙的。”五姑娘自从做了侯府世子妃后,行事也比以前圆滑多了,再也不是动不动就说教了。
其实唐楼的事情,整个京城又有谁人不知的。楚涟漪倒是真心羡慕这些姊妹,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夫妻都是和和美美的。
五姑娘已经连续生了两胎了,六姑娘头胎生了个儿子,这会儿又怀上了,所以靠在炕上,不怎么动。
楚涟漪没答四夫人的话,转头看向九姑娘道:“九姐姐好像瘦了。”其实并非是好像,九姑娘那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金镯子带了都往下落。
“是啊,我真说她呢,都是怀了孩子的人了,怎么还这般瘦,真让人担心不是。”三夫人很快接过话头。
九姑娘也不说话,只是拉着楚涟漪的手,眼睛里包着泪珠子,眼看就要往下掉,嘴唇动着,却说不出话。
六姑娘见九姑娘如此,赶紧拉了楚涟漪到一边说话。
“九姐姐是怎么了?”楚涟漪轻声问道。
“她公公年前下了狱,也不许人探视,如今衙门又是封印,想打听也找不到人打听,也不知道皇上是打算整么个处置法,全家上下现在都惶惶不安。”六姑娘也抹了抹眼泪,到底是亲妹妹。
九姑娘嫁的是大理寺少卿的大公子,大理寺少卿家是前内阁首辅严大人的姻亲,而这两人又偏偏在立太子一事上站错了队伍,如今皇上开始大清算,他自然是跑不掉的。虽然用的是其他借口下狱,可究竟是为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难怪一家人都要惶惶不安了。
楚涟漪听六姑娘这样一说就知道为何九姑娘要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也知道三夫人今日为何对自己格外热情了。
可惜楚涟漪自己是知道自己的困境的,她在禹王府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六姑娘见楚涟漪不说话,便紧接着道:“十二妹妹,你一定要帮帮九妹,她如今怀着孩子,心思郁结,我真怕她……”六姑娘又抹了抹眼泪,“你可是还怪我母亲那些三不着五的行事,十二妹妹,你就看在咱们姊妹一场帮帮九妹吧。”
楚涟漪握了握六姑娘的手,当初三婶婶虽然一直针对自己,可是这两位姐姐同自己却是极好的,看着九姑娘这样受苦,她也忍不住落泪,“六姐姐,你别这么说,如果我能帮一定会帮的,只是我……”楚涟漪并非是喜欢诉苦之人。
“我也知道让你为难了,这也不是小事,只是咱们总是要尽一尽心力的,是不是?”
楚涟漪点点头,“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别哭了,当心哭坏了眼睛。”楚涟漪为六姑娘抹了抹眼泪。
“是,为了九妹的事我时常哭,你姐夫也这样劝我。”六姑娘提到自己的夫婿,整个脸便顿时生了光彩。
“姐夫对你是极好的吧?”楚涟漪也为六姑娘开心。
六姑娘含羞带笑的点点头,却不肯在楚涟漪面前说自己夫婿的好话,只怕刺激了楚涟漪。
楚涟漪拍拍她的手,不由想到自己难道真就这般可怜了,连自家姐妹说话也要顾忌自己,怕刺伤了自己。
寻了个空子,楚涟漪又去找五姑娘说话,因为除了唐楼,就数府清侯府的人在皇帝面前最说得起话了。
“五姐姐,你可听说九姐姐的事了?”
五姑娘点点头,“三婶婶来找过我了,我也请了公爹和我家二爷去打听,只是现在正在年关,都没什么消息,不过禹亲王是皇上的表弟,比我公爹更说得上话,这件事还要请十二妹妹费心。”
楚涟漪苦笑道:“我也不瞒五姐姐,我家里的事,五姐姐想必也是听说了的,我在王爷面前未必说得上话,九姐姐的事情,还请五姐姐一定费心。”
楚涟漪这样说,无疑是自暴其短,以她要强的凡事不肯认输的个性,这是极难的,她这样说全是为了请五姑娘肯下力帮九姑娘,而不是一心推给自己,反而误了九姑娘的事情。
五姑娘听了楚涟漪的话,心里略微得意地笑笑,“我自然要尽力的,毕竟是自家姊妹。哎,其实禹王爷的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男人有哪个没有点儿风流事的。”五姑娘心里是恨快活的,也下决心要卖力帮帮九姑娘。潜意识里也想证明自己嫁的相公未来的爵位虽然不如禹亲王,可夫妻和美才是女人最幸福的事情。
午饭后,太夫人让众人都散了去午休,只留了楚涟漪在她的宜兰院休息。
楚涟漪有些害怕地走到太夫人的跟前,怯怯地唤了声“祖母。”
“哎,我早该知道你这性子是绝不肯服软的。”太夫人一脸痛惜地看着楚涟漪,“事情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想来暮雨是把自己的境况都告诉了太夫人的。
楚涟漪跪倒在太夫人的怀里,抱着她的腿,眼泪唰唰就流了出来,“祖母。”
太夫人也跟着她掉眼泪,“你的性子也太犟了,但凡你肯说句好话,肯定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我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还能怎样?”
楚涟漪满脸泪水地抬头看着太夫人,“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本性难移?”
这话把太夫人给激笑了,抹着泪道:“哎,要是换在别家,咱们还能和离,可是偏偏是嫁入了亲王府,你不认输又能如何,难道就这样孤零零的一辈子?”
“祖母,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肯服输的,为什么我要向他服软说好话,这些事明明都是他不对。”
太夫人无奈地看着这位孙女儿。她就是这样的性子,遇到困境,宁愿被困境给逼死,也绝不肯妥协。否则当年她也不会那样小的年纪就强撑起家,还要杀奴立威,宁愿留下骂名,也不肯低头服软,求自己帮她。
“好啦好啦,祖母也老了,也管不得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了,日子毕竟是你在过。”太夫人拉起楚涟漪,又让人伺候她净了脸。
“都是孙女儿不好,让祖母操心了。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什么事也不用管,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也挺清净。”楚涟漪挨着太夫人坐下来。
祖孙俩自从上次“大打出手”后,感情拉近了不少。
太夫人点了点楚涟漪的额头,“你少来安慰我,不气死我就不错了。”
楚涟漪只好傻笑。
最后在楚府用了晚饭,众人才开始陆续散了,楚涟漪正要从宜兰院离开,却听得有丫头来报,说禹亲王到了府外,来接十二姑娘回府,又说他想进院子里来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抬头看了看楚涟漪,楚涟漪也是一副没预料到的表情。
丫环引了唐楼进院子,唐楼含笑向太夫人请了安,又给几位婶婶也问了安,说自己被皇上召去有事,所以才不能陪涟漪回府,可好在还算赶得上来接她。
太夫人见他说得合情合理,至少表面上的文章他还肯做,那就是并不肯同涟漪彻底撕破脸,心里便存了一丝安慰,只嘱咐他们二人路上好好走,得空时可以常过来走走。
楚涟漪走的时候,三夫人一直送到门口,眼里殷殷的期盼,是每一个做母亲的心。
楚涟漪同唐楼上了马车后,唐楼脸色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仿佛先才那个亲和文儒的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楚涟漪动了三次唇,这才能鼓起勇气开口。以前她那样拒绝他,如今又要为了家里的事求他,在“自尊“二字上自然是不好过的。
“我……”楚涟漪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唐楼打断了。
“你先回府吧,我晚上还约了人。”唐楼淡淡道,语气虽然温和,但是态度却是撇得很清楚的。
46、羞开口
楚涟漪万分颓败地回到牡丹园,好在暗香那里还有个消息算得上好。
“姑娘,照着你的吩咐,西边的灶屋做好了,净室也弄好了。”暗香为楚涟漪脱斗篷的时候,十分高兴地道。
“噢,太好了,今晚总算能舒舒服服的洗浴了。”楚涟漪习惯了有单独的净室,十分受不了要在起居室里洗澡,更受不了马桶放在床后的那股味道。
即使熏了香,并闻不到那怪味,可心里想着就难受。
灶屋连着净房都设在了“晴岚花韵”对面的小房子里,其中留了两间给回雪、流风,还有杏丫和芳丫做卧室,剩下一间用来收纳杂物。
至于楚涟漪所住的“晴岚花韵”,她将东稍间给了暗香和暮雨住,自己的起居仅局限在西侧。
“我吩咐做的帷幕还有床帏,桌帷等做好了吗?”楚涟漪欢喜地道。
“明日针线上就能做好了。”
为着明日能将牡丹园的住所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楚涟漪也就暂时忘了要求唐楼而来带的挫败感。
暗香顿了顿,又道:“安彤和静彤来请示,说初六那天是水彤出嫁的日子,她们想去吃杯喜酒。”
楚涟漪搬到牡丹园后,如果将所有丫头都带上,却是住不下的,所以留了安彤和静彤在玉熙堂,想她们本就是府里的家生子,想必也不至于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人轻忽,留她们守玉熙堂是最好不过的。
“水彤是她的姐姐,自然该去。既然咱们知道了这件事,也要送点儿礼的,暗香,你斟酌吧。”
暗香点点头。
楚涟漪听得水彤出嫁的消息,也不由想到眼前暗香的婚事,因为自己的事情,已经耽误了她许久,年岁也大了,可如今自己自身难保,也不知道能不能为她说们好亲事了。
“暗香,你年纪也差不多了,是不是也该说门亲事了。”
暗香的脸唰的就红了,“姑娘别拿我打趣。”
楚涟漪心下奇怪,暗香素来是很大方的,她们主仆这些玩笑也时常开的,并不见暗香如此羞涩,今日却是奇怪了,不知道是不是姑娘大了,真的思嫁了。
“怎么算打趣你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有没有瞧上的人,告诉我了,自有我帮你做主。”楚涟漪笑着说。
暗香只是脸红,也不肯说,楚涟漪记在心里,想等过了元宵,再找机会探探暗香的口风。
到了正月初几里,京里各家开始走门串户,请客邀朋,楚涟漪从初三归宁回来就没歇过。因着太妃不喜应酬,而这些事也决不能让四夫人代行丢了脸面,所以虽然楚涟漪为太妃不喜,可身为如今的禹王妃,所有的应酬都还是要她出面。
只是接连好几天,虽然楚涟漪和唐楼一同做客,但男女有别,唐楼也仿佛故意避开,出门和回府都是分开走的。楚涟漪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唐楼说一说九姑娘的事。
到了初八那天,礼亲王府请客,楚涟漪自然也是必须要到的。
“今日你们可有耳福了,我请了从南边盐商府里出来的戏班子,在淮扬那边可是红头半边天的,我点的戏也不是那些老调重弹的东西,都是新排的,十分喜庆逗乐。”礼王妃十分亲热地招待楚涟漪等人。
楚涟漪不爱听戏所以没放在心上,大家吃过晌午,所有人都去了礼王府的清音阁,这是他家的戏台所在。
平素,如果男女同席看戏,中间都有槅扇或者帷幕遮挡,楚涟漪随人入了清音阁才发现,这里视角开阔,并无槅扇,帷幕之属。
楚涟漪吃惊地望着礼王妃,她却得意地笑道:“这是我特地安排的。如果内院、外院分别请戏班子,且不说花费,最恨就是那些臭男人喝多了,又瞧着那些小旦貌美,勾搭出丑事来。所以我家看戏格外不同,都是夫妻同坐。至于那些未婚的公子和姑娘,分列两旁,咱们京里就这么多人,这也是让那些没出阁的姑娘先挑挑夫婿,至少不会说亲的时候,两眼一抹黑。”
“哟哟,你倒是想得真周到,这等荒唐不羁的事也亏你想得出来。我说难怪我家请客可远远没有你家热闹。”齐郡王世子妃颜氏拧了拧礼王妃的手。
“难道你不想同世子一同坐,好看着他不让他眼睛乱瞄?”礼王妃也毫不示弱。
两人笑闹起来,也带活了气氛。
楚涟漪心里是十分感谢礼王妃的,好歹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丫头将楚涟漪引到观戏台左侧的两张太师椅前,唐楼已经在座了,见楚涟漪来,只是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去同旁人说话去了。
今日礼王妃点的戏,开始便是一出《顽猴学道》,楚涟漪看内容,便知道是西游记的话本编的,只是那饰演孙悟空的丑角十分有趣,挤眉弄眼,笑叫跳闹,无一不肖似猴子,处处引人捧腹,其中有一幕那菩提祖师摸孙悟空的头顶三下,这便是暗示他夜班三更去他的住处学法。楚涟漪只觉得也只有孙悟空这样聪明的猴子才能意会出这样转折的暗示。
《顽猴学道》之后的片刻空隙,楚涟漪拿眼瞅了瞅唐楼,屡次想启口说九姑娘的事情,可看他端着亲王的架子,摆着亲王的威严,面色沉静地坐着,便难以出口。也不知道他肯不肯帮九姑娘,而这等场合又十分吵闹,楚涟漪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出口,想着也许五姑娘就能把事情办成。
《顽猴学道》之后是一出《广举》,说的是某举子往礼部赴试,中途遇一腐儒,同宿旅店,见他为群妓所引诱,为声色所惑,最后衣巾尽为所骗,丑态毕露的故事。想起来是十分有教育意义的,那个丑角演得十分出彩,让全场都笑得人仰马翻的。
之后的几出如《大夫小妻大门吃醋》之类,也十分逗乐,楚涟漪看戏,这还是第一次觉得意犹未尽的。
楚涟漪看得专注的时候,唐楼侧脸看她,只觉得她笑得十分灿烂好看,好似从没见过她如此笑容的。戏台上的丑角演得十分卖力,可唐楼心中郁郁,看着也并不发笑,只是侧脸看着专注大笑的楚涟漪时,这才跟着翘起唇角。
只是楚涟漪一旦转头看他,他却又撇开脸,继续端着亲王的架子。
到戏终人散的时候,楚涟漪才意犹未尽地起身,抬眼却望见坐在观戏台前方院子东侧的万子言。
倒不是楚涟漪故意看他,只是她抬眼便看见有个人痴痴地望着自己,定睛一看,才发现正是万子言。
楚涟漪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赶紧转开视线,回头却见唐楼早就大步离开了。
三秀庭院。
“许多年不曾见,想不到你已经长成如此大的姑娘了,和你姐姐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太妃和颜悦色地望着眼前容貌娟秀的女子。这对常年板着脸的禹王府太妃来说,是极其罕见的,小丫头们都对这位客人充满了好奇。
“是,哥哥也说我同姐姐长得十分像,都随了母亲的长相。这么些年,太妃一点儿也不见老,还是我小时候见到的样子。”乔重绣笑道。
太妃见她面对自己的时候不卑不亢,语言也乖巧,便喜欢上了三分。
“可惜从你姐姐去后,咱们两家就生疏了。”太妃点点头。
“是,家姐去世后,家父母又相继离世,我又年幼,便随着哥嫂去了哥哥的任上,所以才少来看望太妃了,还请太妃见谅。”乔重绣婉然地笑了笑,心里却想着此次太妃忽然邀请自己来王府做客的原因。
乔重华的哥哥在京城附近的易县做知县,虽然她的亲姐曾贵为禹王妃,父亲又是曾是今上的老师,可惜人死茶凉,家中如今只剩了她同哥哥两人,只好靠着哥哥过日子。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早该议亲了,却因为家里曾经是那般的显赫,她哥哥又觉得她才貌出众不肯委屈,这般高不成低不就所以一直没有合适的亲事。年前禹王府太妃的一张邀请帖子,让哥嫂都兴奋了许久。
乔重华不是傻子,在她家和禹王府没有走动那么多年后,太夫人忽然想起今年要邀她过府小住,背后定然是有深意的。
乔重华又回味起太妃话里话外的意思,想着当初禹亲王与自己姐姐的恩爱,心里微微一动,可是脸色却是不动声色的。
乔重华和太妃说话间,却听得丫头来报,“回太妃,王妃已经过来了。”
太妃点点头,“让她进来见见客人吧。”
乔重华知道这该是姐夫新娶的王妃了。
人还没进门,乔重华便听见走廊上传来了环佩碰撞的清脆悦耳的声音来,待丫头打起红呢硬板夹帘后,乔重华从西次间的圆光罩往外看,看到一个披着鹅黄织金妆花缎面猞猁狲皮出锋斗篷的高挑女子走了进来。
一个丫头赶紧上前为她脱下斗篷,另一个从她手里接过银鎏金透雕莲花的手炉,再看那女子走近,只觉得她神采明媚,气度轩雅,眸蕴秋水之丽,眉拢春柳之萃,是个罕见的美人儿。
“娘。”楚涟漪走进门,恭立于太夫人的右首。
“老六媳妇,来见见乔家的二小姐。”太妃出声道。
乔重华在见到楚涟漪进门的时候就站起了身子,对着楚涟漪行了万福,楚涟漪听得太妃之言,对着乔重华微微笑了笑示好。
见楚涟漪不坐,乔重华也不敢入座,微微打量了一番楚涟漪的衣饰,只见她梳了双鬟髻,斜簪了一支嵌黄碧玺蝶双舞金步摇,身着一件大红妆花牡丹改机夹袄,系了条鹅黄宽襕绣缠枝牡丹百褶裙,打扮喜庆而雅致。再看通身的首饰,耳上坠着龙眼大的珍珠耳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