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丹年打量院子的时候,一个满头灰白头发的老妇人拿着水瓢从树枝搭成的蹒跚走了出来,褂子裤子上都是补丁。老妇人瞧见了门外的马车,眯着眼睛看了下,又低头去做事了。
丹年放下帘子,这刘宝庆家真是一穷二白,若是贪图老赵的嫁妆,娶了赵小姐也是情理之中,便催着老赵驾车绕着庄子跑了一圈,看大部分田地都翻耕过了一遍,还有块四五亩大的地方,老赵说是留下来种菜,给夫人小姐和盼归居用。
丹年转了一圈很是满意,老赵办事从来不用人操心,明年夏天,盼归居就不必再到粮铺去买粮了。
一圈转下来时间也临近中午,老赵将马车停在了一个院子里,这个院子是原来主人家住的院子,桌椅板凳都还齐全,老赵请丹年和碧瑶在这里等一会,他去叫两个媳妇婆子过来给三人做饭。
碧瑶想起了刚才看到的脏兮兮的老妇人,怕老赵找这样的人来做饭,便笑道:“还是不麻烦别人了,小姐也吃不惯别人做的菜,赵叔问农户们要些菜,面就行了,我看厨房里东西都齐全,我来做饭给小姐吃。”
老赵当下便答应了,不多时便有一个中年婆子抱着一捆菜,提着一只鸡过来了,说是孝敬给小姐的。
丹年示意碧瑶给了她十个大钱,算是赏给她的,中年婆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正当老赵要打下手的时候,院子门口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穿着桃红色的短褂和长裙,衣服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做小了一号,紧绷在身上显得身材很是丰满。
来人小声的叫住了老赵,老赵往堂屋里看了眼丹年,便匆匆走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老赵就放下手里的菜跟着女孩子出去了。
不多时,那女孩子鬼鬼祟祟的又跑进了院子,直勾勾的奔进了堂屋,碧瑶冷不防之下也没拦住。
那女孩进了堂屋,扑通一声跪倒了丹年前面,痛哭流涕的磕头嚷嚷着要小姐给她做主。
碧瑶怒气上来了,哪里来的野女人,明明已经在后面喊着不要进去了,还是一头冲进了屋里,扯着那女孩就要往外拖。
那女孩一边挣扎着一边朝丹年哭喊着,反反复复要丹年为她做主,丹年眯着眼睛叫停了碧瑶,问道:“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做主的?”
女孩抬起头来看了丹年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丹年看那女孩相貌倒是不错,面庞白皙五官小巧,一双芊芊素手染着丹蔻,梨花带雨更惹人垂怜。这根本不像是农户出身的女孩,丹年心下明白了,眼前这人,肯定就是老赵的赵小姐。
果然,那女孩哀哀切切的说自己就是老赵原来主人家的小姐。丹年心下有些不喜欢,耐着性子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那女孩眼泪又落了下来,站起身来说道:“小姐有所不知,以前小女家中也是官宦人家,老赵是我家的管事,靠着我家才有了他之前的风光。可如今,他见我落了难,成日里想着把我随便嫁出去好摆脱了我这拖油瓶!”
丹年和碧瑶对视了一眼,看样子,这赵小姐怀不愿膏嫁人呢。
“老赵也是为你好,你年纪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碧瑶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
赵小姐擦了擦眼泪,跺脚道:“我父亲是知府,我也是受过诗书礼仪教育的千金小姐,怎可嫁乡村野夫,这不是诚心腌臜我么!”
丹年算是明白了,不是不愿意嫁,而是嫌老赵给找的婆家没钱。刚才估计也是使的什么计策,把老赵支走了好单独来见她,丹年心中愈发不喜,若要见她,直接请老赵来说就是了,何必耍这些花招,更何况,老赵算起来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就是如此狼心狗肺的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见丹年不说话,赵小姐有些急了,试探的问道:“小姐?”
丹年看了赵小姐半晌,嘴角扬起讥讽的笑意,到这时候了还觉得自己是千金小姐?
见赵小姐兀自哭的梨花带雨,丹年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且先下去吧,若是你不满意这桩婚事,我跟老赵说说便是,总也断不会强迫了你。”
赵小姐闻言大喜,千恩万谢的叩拜了番。
丹年见她还不走,斜着眼扫了她一眼,赵小姐思量再三,还是羞答答的说了出来,“小姐在京城见多识广,可有人家还愿意接收奴家的,奴家定当老实本分,安心侍奉主家。”
丹年强忍着笑意,只说自己知道了,帮忙留意着,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碧瑶怒骂道:“小姐,这人太不知好歹下!”
丹年嗤道:“她不过是个靠著忠心老奴才从官窑子里脱身的风尘女子罢了!要是那刘宝庆知道了她的来历,他家虽然穷,可还是清白人家,未必看的上她!”
碧瑶哼了一声点点头,“哪个清白人家愿意娶个窑子里出来的姐儿当媳妇的!还以为自己的爹是有权有势的知府呢!”
丹东点点头,“等会老赵回来我跟他好好说说,如今看那赵小姐,不是个安心过日子的主,方才不是还要我给她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抬她做小妾做外室的么,这样的人嫁到那刘宝庆家里也是祸害了人家。”
碧瑶大吃一惊,“原来是这意思,我还想了半天那女人最后胡言乱语此什么呢!真是不知羞耻!”
丹年笑笑,赵小姐这种人,过惯了奢华的日子,只怕她是情愿再入青楼也不愿意嫁到刘宝庆那样的穷人家里受苦的。
不多时,老赵便回来了,见丹年和碧瑶坐在堂屋直勾勾的看着他,不好意思的说道:“方才我家小姐说她住的屋子屋顶漏雨,我去瞧了瞧,也不耽误做饭。”
丹年示意碧瑶去厨房做饭,对老赵说道:“你不用去帮忙了,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说。”
丹年把赵小姐不愿嫁给刘宝庆的意思告诉给了老赵,老赵听完后脸色顿时如同锅底一般。
“人我见了,意思也帮她转达了,她毕竟是跟你有关系的人,你打算怎么办?”丹年问道。
老赵重重叹了口气,说:“我家小姐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又遭逢大难,我苦心安排她又不领情,一心想嫁个有钱人家,可有钱人家有谁愿意娶她呢!”
“你这个小姐可是心高的很,央我给她寻个有钱人家做小妾做外室。”丹年讥讽道。
老赵大吃一惊,“她真这么说?!”
丹年哼了一声,“我骗你作甚?!”
老赵眼泪就忽然下来了,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老爷要是知道,得多伤心啊,小姐这么不成器!”
丹年叹了一声,劝慰道:“赵小姐本就是娇贵出身,到了农家想必也是吃不来这柴米油盐的苦,你想法是好,可做农家妇的生活未必适合她。”
老赵摇头叹息,“那刘宝庆家虽然穷,可人是个好后生,脑子活络,只要给他个机会,定能保住一家人吃穿不愁,小姐嫁过去也会对小姐好。”
“说起来那个刘宝庆,你若是真看中了他,不如找他来当面说清楚,若是他不愿意,等到结婚后东窗事发,难道你愿意看到你家小姐被休出家门?即便是刘宝庆为了脸面没有休妻,可日后他得了势,你又老了,他还能对你家小姐好吗?这种屈辱,恐怕没几个男人愿意承受吧。”丹年继续劝道。
老赵经历过的事情多,只是事关自家小姐,有些急切了,经过丹年提点,也醒悟了过来,叹道:“丹年小姐才是明事理的人,我这就去找了那刘宝庆来分说个明白,他若愿意,我便将钱财统统给他,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这时碧瑶端了饭菜进门,不咸不淡的说道:“赵先生还是吃过了午饭再过去找人吧,现在正是饭点,那人定是在家里吃饭。”
丹年听着碧瑶的称呼,由“赵叔”变成了“赵先生”,可见真的是被赵小姐气的不轻。老赵苦笑了一声,盛了碗菜拿了馒头蹲到门口去吃了,说什么也不肯上桌和丹年碧瑶一起吃。
丹年也不跟他多客气,那赵小姐这般不懂事,老赵本身也有责任,把她保护的像温室里的花朵一般,供着她敬着她,到头来还成了他的不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刘宝庆的意愿
吃过饭后,老赵就急匆匆的去了刘宝庆家里,不多时,便带来了刘宝庆。
丹年瞧见他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褂子上虽然是补丁摞补丁,但还算干净整齐,手脚上还往下滴着水珠,看的出来是清洗过一遍才过来的。
见了丹年,刘宝庆先跪下来磕了头问了声“大小姐好!”等丹年点头出声后才站了起来恭敬的垂着眼站到了一边。
丹年看他面容清秀,说话行礼,不卑不亢,还知道见人之前先把自己手上脚上的泥巴清洗一番,便对刘宝庆有了好感,到底是读过私堑的,果真是跟粗俗的村夫不一样,也难怪老赵看中了他,要将自家小姐许配给他。
丹年思忖了半天,决定这个恶人还是要老赵来做。丹年抬了抬下巴,说道:“老赵,你把事情跟刘宝庆说清楚吧。”
老赵涨红了老脸,吭吭哧哧的说了自家小姐是千金小姐,落难到官窑,被他赎身出来的时候,刘宝庆的脸色立刻变了,吃惊的抬起头:“这,这怎么行?”
随即,刘宝庆又朝丹年跪了下来,坚定的说道:”宝庆不敢攀这门亲事,不能给祖宗脸上抹黑!”
老赵在刘宝庆身后又是生气又是失望,双手一摊拍了下大腿,重重的叹了口气。
丹年面无表情的看了刘宝庆一眼,决定还是要再试探一挨把,开口说道:“刘宝庆,老赵是我最得力的管事,若是你应了这门案事,不光有大笔的嫁妆,我还把这个院子送给你当新房,我在京城里的铺子里还缺个管事,你可愿意来?一个月给你开的银钱足够你在地里刨食一年的。”
然而那刘宝庆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坚定的说道:“蒙小姐厚爱,宝庆不敢当。宝庆虽然家穷,可万不能辱没了刘家祖宗的脸面,就算小姐要赶了宝庆出这个庄子,宝庆也不能答应了这门亲事。”
刘宝庆垂首跪在地上,原以为丹年小姐会大发一通怒火,甚至会赶他出这个庄子,结果却听到了丹年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了,你的想法我知道了,绝不会勉强了你去。”
刘宝庆还在吃惊,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该不该起身,碧瑶轻声提醒了他一句,他才知道怎么回事,兴奋的朝丹年磕了个头便慢慢退出了院子。
老赵尴尬的站在一旁,心里说不清是恼恨还是放下了块石头。
“你也看到了,那刘宝庆死都不肯娶赵小姐,连房子管事都不要。”丹年端着茶盏,吹着水面上的茶叶慢慢的说道。
老赵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重重叹了一声,地下了头。
碧瑶快人快语说道:“我看那刘宝庆是个好人,为人又正直,老赵你可别给人家穿小鞋!”
丹年嗤笑了一声,打趣道:”怎么,你不要小石头了,看上人家刘宝庆了?要不我去帮你打听下消息?”
碧瑶羞的满脸通红,跺着脚,强自说道:”小姐你这说的什么话,干嘛要扯到我身上,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丹年看碧瑶真是害羞了,便不再逗她,转而对老赵说道:“就算是刘宝庆愿意娶赵小姐,但以他的家境,赵小姐去了也是过苦日子?我看你家小姐是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的,你看她能吃的了这份苦吗?你能接济的了一时,还能接济一世不成?”
老赵低着头,叹气道:”老爷死了,不给小姐找个实诚人家,不给她安排后以后的日子,奴才心里难安啊!”
“上午的时候你家小姐来说了,绝不嫁到那穷人家里受苦。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两人都没这个意思,你也别再提这个想法了。你安排的生活也许是好的,可不见得赵小姐会过的幸福。”丹年说道,长辈总是按自己的想法来安排小辈的生活,也不管是不是适合孩子。
“是,丹年小姐教训的是。”老赵唯有苦笑。
“既然赵小姐一心想找个有钱人家,老赵你现在认识的人也不少吧,给她另外找个合适的人家好了,也算全了你对赵老爷的忠心。”碧瑶建议道。
三人回去后,碧瑶还在说着那刘宝庆的事情,还是觉得那么正直的好青年窝憋在小村庄里可惜了,丹年斜了她一眼,这姑娘唯恐母亲听不到是咋的,碧瑶讪讪的闭了口,丹年自然理解碧瑶是看刘宝庆人品好,不忍心看他一直这么穷下去。
等到碧瑶收拾了一番要去碧线阁时,丹年叫住了她,笑眯眯的说道:“听说小石头那边缺伙计,你要是有合适的,可以引荐一二。”
碧瑶原本低落的心情瞬间高涨了起来,乐呵呵的去了碧线阁。
等到做晚饭的时候,院门被人敲响了,丹年去开了门,惊愕的发现站在门外的是一袭白袍的大皇子,后面站着一脸不自在的金慎。
丹年看到他就想起那天在馥芳阁里的暧昧场面,脸红之下请大皇子和金慎进屋里坐。
大皇子看出了丹年的困窘,温润的笑了笑,后面的金慎立刻呈上了一个木盒子,递给了丹年。
大皇子见丹年并不接木盒,转脸看向他时笑道:“孤今日整理些旧东西,看到了这个物事,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你,还是你最适合它。”
丹年迟疑的不已,从小沈立言给她的教育就悬绝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更何况他又是当朝皇子。
大皇子见丹年犹豫不定,刚要说些什么,却不料岔了口气,低声咳了起来,金慎立刻担忧的看向了大皇子,不住的给大皇子拍着背顺着气。
丹年看大皇子咳的厉害,也有此担心,好一会大皇子止住了咳,一张白皙的俊脸也咳的通红,不好意思的说道:“老毛病犯了,让丹年见笑了。”
丹年心里担忧不已,“殿下还是请大夫好好诊治一番,咳的这么厉害。”
大皇子呵呵笑了起来,盯着丹年的脸说道:“有些病,即便是御医也是无能为力的。”
丹年觉得他话中有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红了脸低了头看自己的脚尖。
大皇子看丹年低了头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颈,小巧的耳珠在浓密的黑发中忽隐忽现,一时间心里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刚要想说些什么,就听得金慎在旁边轻咳了一声。
大皇子颇有些恼恨的看了金慎一眼,从金慎手中拿过了木盒子,掀开盖子,还未等丹年反应过来,一只钗就牢牢的插在了丹年的发髻上。
丹年惊讶的抬起头,手不自觉的摸上了发髻上的钗,手感细腻冰凉,像是玉制的。
大皇子退后两步,上下看了两眼,满意的说道:“果然很适合。”
丹年顿时有些呆滞,这是什么情况,是皇帝的儿子调戏良家妇女?还是温润美公子赠钗于佳人?
大皇子看丹年呆滞的表情,低声笑了起来,丹年回过神来,伸手拔下了那支钗,拿到眼前一看,通体碧玉,间或有些杂色,并不是上品,一般的店铺里都能买到比这好的。
钗的顶端刻了个小小的隶体的颖字,丹年念出了声,大皇子垂着眼睛说道:“这是我母亲的名讳。”
丹年吓了一跳,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同时她也回忆起来,好像秋校的时候大皇子教她射箭,那张银白小弓上也刻着一个颖字,原来是大皇子母亲的名字。
“你从小不在京城,不知道也是正常,就连京城的人,也没多少知道的。我母亲死后被追封为颖妃,正好合着名字中的那个颖字,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家不记得也是正常。”大皇子不在意的说道。
丹年微微放下了心,转而又不安起来,握着钗的手似平有千斤重,既然是遗物,那大皇子又为何送她,绝不能收。丹年鼓足勇气把钗又递给了大皇子,“殿下,既然是您母亲的东西,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
大皇子身后的金慎不满意了,瞪着丹年嘟囔道:“还敢嫌弃主子的东西,真是胆大包天!”
大皇子皱眉转头喝了一声:“金慎!”金慎立刻像见了猫的老鼠一般缩在大皇子身后不敢出声了。
大皇子又把丹年的手推了回来,丹年觉得两人手掌交接的部分热的发烫,低着头不敢吭声。
大皇子温言道:“孤只是觉得这只钗很适合你,更何况,放到我那里也没什么用,母亲生前最喜欢这支钗,如今有了适合它的人,母亲想必也会高兴。你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
说罢,大皇子便转身大踏步走了,丹年抬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金慎不知所措,瞪了丹年一眼转身快速跟了上去。
丹年站在原地拿着碧玉钗张口结舌,这,这是什么事啊?她什么都没说,这大皇子怎么就突然生气发脾气了,真是猜不透这些公子皇子们的心思。
见大皇子走远了,丹年也?br/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