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妈妈在心里暗自算了分量,菩道:“不多了,只剩下十几颗。”
大太太就直愣愣的盯着姚妈妈手中的小瓷瓶。
姚妈妈以为大太太是担心这药不够,忙安慰道:“您别担心,虽说老爷和大少爷都不喜欢您用这个仙寿膏。可我看您用了之后面色也好,精神头也足足的。等过两天,我再找个由头出门去,让那位王大夫卖几瓶给我。虽说是祖传的神药,不过以咱们家的门第,他也不会说卖一瓶就给一瓶,总要给几分薄面。”
话音还没落地,躺着的大太太已经一把将瓷瓶抢过去,揭开瓶盖把里面的药丸都倒进了嘴里。
速度好像闪电一样,根本没有给姚妈妈反应的时间。
等姚妈妈明白过来,一把夺回瓷瓶,看见里面果真一颗药都不剩了,不由大晾道:“太太,您这是做什么,再是好药,也不能这般吃。何况王大夫还特特说了,一日最多服两粒,您今日已是吃得多了。”
说着就慌的站起来急急道:“不行不行,我还是去把王大夫请回来给您瞧瞧,要不就去请李太医过来看看。”
面上看起来就好像年轻人一样神采飞扬的大太太就攥住了姚妈妈的手,慢吞吞道:“请太医做什么,还不是别人的脸面。”
姚妈妈当然明白大太太的意思。
陈家品级不够,请不来太医。
这个李太医,可是十三姑奶奶出面拿着国公府的名帖请回来的。
太太总是不愿意领这份情,觉得低了一等。
不过这个时候,还计较这些虚的做什么!
姚妈妈也不好说大太太,就劝她道:“那我去给您请王大夫回来,正好今日老爷和大少爷都不在,大奶奶也出了门。王大夫也便宜进来。”
听见姚妈妈这句话,本来还沉着脸的大太太却眼睛一亮。
都不在,正好方便自己行事了。
大太太就一字一句告诉姚妈妈,让她叫人去准备马车,又让姚妈妈给她换衣服,她要亲自去李家一趟。
姚妈妈大惊。
“太太,您去国公府?”
大太太就哼了一声,没说话。
毕竟是中风的人,面上再怎么好的跟年轻人一样,终究是说话办事都不方便。
何况先前还撑着跟连大奶奶周旋了一顿,那个时候觉得嘴有点不听使唤了。
姚妈妈急得厉害,这副样子,怎么能出门,要是去了李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如今的李家,可不再是大姑娘当主母的时候了。
那位曾经一无所有的十三姑娘,又有了身子,还有国公爷宠着,这一去,可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何必。
“太太,您要是担心惦记着武哥儿,我这就去国公府,把武哥儿给您接回来好不好?”
大太太没做声。
姚妈妈没法子,只好道:“要不等老爷回来,就请老爷出面,把武哥儿接回来住几天?”
这已经是力所能及中最好的法子了。
都还只能看李家愿不愿意让步,兴许这回那位十三姑奶奶有了身子,国公爷又要有新的嫡子了,一时欢喜,能应允吧。
可大太太完全不理会姚妈妈的心思,闷了半晌,冷冷道:“接回来又如何,终究还是要看看他在李家过得好不好才行。”说着又红了眼眶道:“也不知道纯芳,如今在天上看见了心里有多痛。”
听见大太太提到死去半年的陈纯芳,姚妈妈就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了。
这位聪明却自负又骄傲的大姑娘,一直是太太心里的伤疤,每每想起来,还要痛哭一场。
就算是中风最不好的那段时日,吃不下东西,喝不了粥,太太不能忍受自己变成那副样子,可只要一说到大姑娘,太太就总会硬着头皮把东西都吃下去,慢慢咬牙撑着。
为母则强。
要不是为了大姑娘,只怕太太乜挨不到这个时候了。
毕竟如今的大少爷可再也不需要太太这个当娘的护着,宝哥儿也是父母俱在。所要担心的,也不过就是大姑娘留下的一点血脉嘛。
姚妈妈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出去准备。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虽说大太太不管家己久,但是终归还有先前的威风赫赫留在下人们的心里面。
何况如今陈家能够做主的人都不在,大太太要出门,也没有哪个下人敢拦着。大家只能小心翼翼把一切打点好了,将大太太抬到了铺着厚厚垫子的马车上,还特意叫了四个大力气的媳妇子另坐一辆马车,把大太太这段时日出来哂太阳时候惯常用的春撵也带上。这才浩浩荡荡往国公府去。
一到门口,众人就看见车如流水马如龙。
来往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门口看门的小厮都是喜气洋洋。
姚妈妈来过国公府好几次,加上陈家的马车也是有标记的,看门见了,急忙迎上来,心里却在犯嘀咕。
今日这陈家真是来得稀罕。
最先头是那位大奶奶过来,还没半个时辰,又有下了朝会的大少爷和老爷一起来。
大奶奶去了内院看国公夫人,国公爷也在里头花厅不避讳的接待岳父舅爷。
其余来送礼的,不过是各府管事,就有总管请着吃酒。
不过陈家来了两拨人也就罢了,怎的如今连那位久病在床,听说是中风了的太太也过来了。
不过终归是下人,也不敢多问,旯是腹诽了几句,面上还是带着笑把人迎了进去。
因大太太行动不方便,又不能在这里下来坐油车,门房们还特意去偏门那边下了门槛,让马车一直进到了外院二门那里,才换了油车来接。
第八十四章上门(下)
外院王管事知道大太太过来的消息,早己马不停蹄去告诉了正在陪着大老爷和陈端仪说话的李建安知道。
李建安本来笑容满面的脸上就有一瞬间的凝滞。
大老爷和陈端仪都是久经官场的人,察言观色也是本事,自然看出来不对劲。
不过也不好多问。
要是问到了别人家里的阴私,可就不好了。
再是亲戚,终归还是两家人。
这一点大老爷和陈端仪都分得很清楚。
李建安目光闪烁了几下,就正色的望着陈端仪,发难道:“子成,岳母她老人家要过来,你怎的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大老爷和陈端仪闻言都是面色大变,却也终于明白了李建安换了脸色的原因。
大老爷气的浑身发抖。
陈端仪却是暗暗叫苦。
这位妹夫,碍于情面和辈分不方便向父亲发难,就只好在自己身上动脑筋了。
不过既然当着父亲的面,都这样语气严肃,面容端凝,竟然是连不满都不屑隐藏的样子。
看起来,当真是不满母亲的很。
陈端仪心里又微微有些不悦。
不管如何,终归还是岳母。
怎能如此,就算是国公爷,又是当朝国舅,位高权重,也不能这样不留情面。
心念抖转之间,陈端仪就想要讽刺几句回去,可想了半日,却找不到一句可以说的话。
身为人子,不能非议父母之错,可有些事情,即便不问错对。自己这个母亲,也做得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陈端仪就只能暗自叹息一声,苦笑道:“给问之添麻烦了。”
李建安曾经做了大太太多年的正经女婿,当然知道大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是从陈纯芳这个女儿身上,管中窥豹,有些事情,也是可见一斑了。
方才这样说,也不过就是想要先给陈端仪和大老爷示警,表明不满罢了。
等看到陈端仪先示弱,李建安也就缓和语气道:“我也是担心岳母这样突然过来,本来身子就不好,再为了纯歌的事情折腾的反复了,我和纯歌心里都愧疚。”
大老爷和陈端仪听见李建安这样毫不避讳提纯歌的名字,一时间都觉得心里复杂难言。
以往这位国公爷,说到纯芳的时候,都是用内子代替,遵于规矩礼教,却难免少了几分亲昵。
李建安却没有时间去注意大老爷和陈端仪的神色,他心里,都是对大太太突然到访的担忧。
几年前,陈纯元有孕的时候,这位岳母来了一次,没多久陈纯元就一尸两命。
再回去久一些,这位岳母来了一回,自己身边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就得了疾病,送到庄子上就暴毙了。
这一次,自己可不想再重蹈覆辙。
不过对方终归是自己的岳母,又是纯歌的亲伯母,撑着羸弱的身子过来探视,总不能就这样硬着把人拒之门外。
不仅是让自己名声不好,连纯歌的名声都会被拖累。
李建安心里就飞快的想着法子。
外头就有李妈妈进来回话。
“国公爷,太夫人让我来告诉陈大人,说是她好久没见到亲家母,想要留着一道用饭,让您好好招待亲戚,别怠慢了。”
李建安先是一征,立时就明白过来定然是太夫人听到消息,也不愿意大太太再过去打搅纯歌,弄出什么风波来两家脸面不好看,就去截了人。
心里放松,李建安就笑道:“知道了。”
大老爷和陈端仪对于李家上下都是如此戒备大太太,又是气愤又是羞愧,也只能顺着说了几句太夫人的好话。
陈端仪还亲自起来向李妈妈道了谢。
李妈妈面上说着不敢,人却站在那里受了陈端仪的半礼。
等李妈妈回去的时候,原本相谈甚欢的三个人怎么也找不到滋味了。
陈端仪惦记着近日朝堂上几宗大事情,还是硬撑着坐在那儿,和大老爷一前一后的打听消息。
李建安听到他们是要问邹家最近联合几个朝臣提出的新政,心中一动,就有意无意道:“皇上近几日都喜欢叫顾阁老几位老臣去陪着下棋。”
大老爷和陈端仪听见这一句话,颇有一种拨云散雾的感觉。
近几日邹家上书,请皇上实行新政。
这新政,针对的是宗室贵戚们的圈地之风。
自从大燕建国以来,太祖皇上为了奖赏功臣,也为了封赏宗室,就准这些人跑马圈地。凡事有看中的地方,就手里拿着绳子,骑马跑一圈,丈量好了就圈起来。只要是和爵位相等的,去衙门办了地契手续之后,就能成为祖传的家业了。
原本有这项特权的人并不多。
可自从皇室繁衍子嗣,功臣们也是子子孙孙逐渐增多,这些人,多半都有世袭爵位,有些家里还不只是荫封一个人。或是分了家之后,继承爵位的人名下土地变少,就又需要重新补上。
日积月累之下,占用良田无数,也有人仗着地位肆无忌惮扩大名下土地的,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就连国家的耕地,也大大吃紧。
这些弊端,皇上和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也想过要改革。可一旦废除圈地之风,就是要和祖宗家法悖行,更是要触动无数世家利益,就算是当今皇上乾纲独断,也要掂量一二。
这一回,邹家突然上书,要求废止圈地,还要皇上派人清算过去五十年的世家圈地文书,一一查证是否符合品级爵位的律法规定,又要让这些贵族世家补交税务。
有不少士子支持,也有许多人攻歼。唯有皇上一直意味不明,倒叫许多人都拿不准方向。
大老爷和陈端仪近日都是战战兢兢,唯恐站错了队伍。
听见李建安说到顾阁老几人连连被皇上召见,心里就有了主意。
邹家是新近才冒起来的家族,本来就不为那些百年世家接受,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讨好皇上,也不会再添新的仇敌,还能赢得清流士子的赞美之声,却是吃不了亏。
不过看起来,皇上也不赞成用这样突如其来的方式解决圈地的问题,所以才会连连召见顾阁老这样守旧的老臣子。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大老爷和陈端仪对李建安都不由面露感触。
李建安却觉得好笑。
有些事情,不是官大官小就能决定的。
既然自己这两个姻亲愿意帮手在朝廷上说几句话,自己倒是可以省下一些功夫。
第八十五章亲事(上)
正陪着纯歌说话的连大奶奶听到大太太过来的消息,也觉得大为窘迫。
尤其是看着对面纯歌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就更开不了口。只是在心里暗恨大太太总是没事找事。
纯歌自从有了身孕,处理起事情来更加中正平和,喜欢与人为善,又想到连大奶奶虽说有时候心思多了些,在大太太这件事上,终归也有身不由己,就不愿意为难她。
听说大太太过来梅香院的半途上被人请去了太夫人那里,还打发人过去看了看,又叫人去找了正在读书的武哥儿,让他休息一天,去看看外祖母。
还关切的问起了大太太的病情,面容带笑,神情诚恳,半点不耐和虚伪都找不出来。
连大奶奶瞧见,就只好干干笑了几声,忙说大太太吃得好睡的香,一切都妥当的很,让纯歌安心。
纯歌倒是真的安心。
自己虽说不是一味只为了别人着想的人,不过对大太太除了那回端琅的事情外,一直都是抱有同情和怜悯。
大太太是真的信佛,一个信佛的人,却能屡屡狠下心做那么狠辣的事情,半点不怕报应。只怕不是因为不相信因果轮回,而是为了儿女,将这些都统统抛在脑后了。
如今自己也将为人母,有些事情能够宽厚以待的,还是忘记了的好。
总不能真的盼着大太太去死,或是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快意恩仇,说的容易,在这个时代里,血缘宗族的的牵系,可不是那么容易甩掉的。
纯歌如此想,一左一右坐在旁边的四夫人和五夫人却不愿意让连大奶奶好过。
上回纯歌摔倒,四夫人胆战心惊的,结果李建浩回来,竟然没有过分责怪她,还拿了香露方子回来另带一千两银子开铺子的本钱。
李建浩不愿意让四夫人今后再跟纯歌为难,就说一切都是三嫂厚道,还是三嫂劝服了三哥,又主动拿了方子出来。
四夫人开始还有几分不信,哪有这样大度的人。
那香露方子,可是值钱的很。
结果过几天纯歌就关了自己的铺子,还叫人去把四夫人请到梅香院,详细说了配香露时候要注意的事体。
四夫人信服之余也就有了几分感动。
毕竟只是妯娌,又不是有深仇大恨,以前时不时找些麻烦,不过就是心里不忿比不过别人而己。
有了好处,自然万事都好商量。
四夫人这几日就常常过来看望纯歌,陪着说说话,太夫人看在眼里,欢喜得很,对四夫人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四夫人就更打定主意要好好巴结纯歌。
总觉得这位三嫂是不一样的,绝不是一毛不拔耍派头的人,跟着后头必然有好处。
就连五夫人,眼睁睁看着四夫人得了香露方子,想到上回得的簪子,也后悔不选。
早知道就多巴结这个三嫂一些,说不定隔日就能把点心的食单要出来,也开几个铺子挣钱。
至于陈家的事情,四夫人和五夫人都隐隐听说了些,两人心里都觉得很不屑。
但凡是大家子家族,就算是没有分家,一家子住着,还是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呢。
就算是别人的父母没在京城,也轮不到你一个大伯母来指手画脚的,何况陈家早已经分家,又是出嫁了的姑奶奶。
上回居然还安排咱们李家姑娘哥儿的婚事。
这回是没安排到自己的孩子头上,要是哪天动了心思,是不是就能私下不着调的去跟别人商量越俎代庖,说是要保媒了。
万一传出些不好的名声,自己的儿女可怎么办!
四夫人和五夫人抱着一样的心思,就前前后后不客气的开了口。
“说起来,咱们是晚辈,没得管长辈出门的道理。不过大奶奶,我也要说您几句。你婆婆这样不好呢,你也该劝劝她,这样关怀小辈,到头来却折损了自己个儿的身子骨,可是划不来了。”
连大奶奶对四夫人的冷嘲热讽只是咬牙收下。
五夫人就急忙道:“对对对,咱们三嫂请那个李太医也不便宜,听说光是礼钱就花了二百两,可不能让这银子白花了,没得花了银子人还病歪歪的道理。”
听到五夫人本性南移,说话都不会,开口闭口就是钱,四夫人眼角余光中就满是不屑。
不过这一回两人是站在一起的,倒也没有升口嘲讽。
纯歌听见这两个人说话,虽不见得就是真心为自己好,却也是想要帮自己出头的意思,就更加不好说话了。
屋里丫鬟婆子们都在笑。
连大奶奶被人这样当面讽刺,气的咬牙,面上还不能不挤出几分笑意来谢了四夫人和五夫人的关切之意。
纯歌看她憋得脸色涨红,怕待会实在闹得不好看了,忙招呼她们吃果子。
正好外头陈端琅下了学过来看纯歌。
看到一屋子人还愣了愣,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