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杯子里注满了茶水,陆小凤一口饮尽后舒服地长叹一声:“这可比那糖水好喝多了!”
林佳夕莞尔一笑,道:“茶水能让你舒畅,可糖水却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去卖命。”
花满楼抿唇浅笑,手中转着茶杯,脸却朝着屋外,似乎在打量着这番天地景色。
“但愿这命没有卖错。”陆小凤不以为意地又替自己倒了杯茶。
“我与霍休在你来之前才刚刚相识。”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倒茶、喝茶、再倒茶,林佳夕却并不打算拖泥带水,直接就说出他心里想问的话。
“哦。”陆小凤继续喝茶。
“我是在那片枣树林里清醒过来的,之前的一切都记不得了。”
“哦。”
“别霍休救下后,就与他喝了两杯,然后你就来了。”
“哦。”
“嗯?”林佳夕挑眉。
“嗯。”
花满楼突然回头笑道:“你好歹也说两句吧。”
“她都说那么清楚了,我还说什么。”陆小凤突然发现一壶茶竟然全被他一个人给喝完了,不禁皱眉道,“这茶壶怎么那么小!”
于是,林佳夕和花满楼就都笑了。
陆小凤信不信林佳夕的话?林佳夕不知道,但即使不信她也没什么法子不是?
毕竟她是霍休在见到丹凤公主后突然扔给陆小凤的,虽然只要是明眼之人,就等能看出她不会武功,可难保霍休就是想利用这一点来做障眼法,以博取陆小凤的信任。
而对于林佳夕来说,她更是怀疑霍休从未信任过她!
原本不知道他是谁时,还能将他看作一个富足却孤寂的可怜老者。但自从知道霍休就是大金鹏王要复仇的对象之一,而林佳夕也已逐步在寻回那些被遗忘的情节后,她不得不怀疑霍休这么做的真实目的——即使不能成功干扰陆小凤的视线,也可借他或其他人的手来灭口!
如果一个人有着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那任何一个可能节外生枝的因素都是不被允许的。
而林佳夕就是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因素。
现在她已明白,霍休同陆小凤他们一样,都对她的突然出现产生了怀疑。
所以不管林佳夕现在说什么,都是在做无用功而已,可又不得不说,只要她还想要得到陆小凤的信任,就必须把事实说出来。至于他信不信?这就不是林佳夕能决定的了。
来的时候坐的是马车,走的时候却只能骑马,而且只有两匹马。
不同于来时那翘首企盼的眼神,丹凤公主此时的美眸中已经泛起了雾气,离别依依令人不忍。
正文三个人两匹马
即使是林佳夕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眼神的确叫人心动,这也就难怪陆小凤几乎要将整个身子都贴上去而不舍得走了。
“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我不希望你为了我们的事而有危险。”丹凤公主鼓起勇气攀住陆小凤的衣袖,一双眼几乎要滴出水来。
“我会的,你在这边也要小心,一定要尽快派人去请朱停过来,只有他来了,你们才算是真正安全了,我也才能放心。”陆小凤的眼神也是温柔得快要荡出波纹来,他的手在轻抚着丹凤公主的头发。
丹凤公主羞红了脸,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即有些羞怯地看了看林佳夕和花满楼,道:“宫里的马本就不多,稍好一些的都已被卖出去换银两了,仅剩的五匹中也因柳余恨他们被父王派出去办事而骑走了三匹,实在是……”
“不用不好意思!”陆小凤当即高声打断了她的自责,“我们只有三个人,又不是三十个人,两匹马已经足够了!”
林佳夕本和花满楼站在一匹马前,听着花满楼靠自己的嗅觉和感知在分析着马的好坏,此时听到陆小凤为了美人强出头,不仅眼波一转就横了过去。
丹凤公主为难地看了林佳夕一眼,刚要说什么却又被陆小凤给打断了:“林姑娘可不是那种娇弱的女子,公主你放心,我们这就去了!”
丹凤公主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感激地一一向三人拜别,最后走到陆小凤面前,柔声道:“我等你回来。”
林佳夕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小凤,一句“我等你回来”就让他痴痴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于是她走到原本伫立在陆小凤身边的那匹马前,牵起了缰绳道:“我们走吧。”
陆小凤回过神来看见花满楼和林佳夕一人牵了一匹马,顿时目瞪口呆地指着自己:“我怎么办?”
林佳夕笑得欢畅:“三个人两匹马,简单的很。”
陆小凤奇怪地看着她:“怎么简单?”
“陆小凤的腿总比马要快上一些吧。”林佳夕抬手搭眼向远处眺望着,“有人归心似箭,何不直接用跑的,也好早去早回,免得人家等急了。”
陆小凤在苦笑,除了苦笑他想不出别的表情了:“大小姐,这里回去足有几百里的路,我轻功再好也经不住这么长途跋涉地折腾啊!”
“人说,爱情总是能给人以无边的力量,你何不去证实一下这句名言的真实性?”林佳夕望天。
陆小凤瞪眼:“这句名言是谁说的?”他非要去宰了那个信口雌黄的家伙不可。
“一个叫林佳夕的伟人。”
陆小凤只好再度苦笑起来,他决定以后都不要再和女人说理了:“这个伟人果然够伟大。”
“那是自然的。”林佳夕心情好地松开了缰绳,向花满楼的方向走去。
“这又是什么意思?”陆小凤发现自从遇上林佳夕后,自己除了苦笑就是瞪眼,而他现在又在瞪眼了。
“意思就是我不会骑马。”林佳夕头也不回,说得理直气壮。
陆小凤吃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那你刚才霸着我的马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为了告诉你那句伟人的名言而已。”
陆小凤这下连上马的力气都没了,只好趴在马身上唉声叹气:“马兄啊马兄,你可千万要记得,以后惹谁都好,就是千万不能去惹一个姓林的伟人!”
林佳夕已经走到花满楼面前,她看到花满楼在笑,很开心地笑着,于是她也笑了。
“那林姑娘大伟人能不能给在下一个机会将功赎罪?”陆小凤已经翻身上马,并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在下的骑术并不比轻功差。”
花满楼已经握住了林佳夕的手,轻轻一提就将她带到自己身前,转过头来笑道:“我想,林姑娘并没有怀疑你骑术的意思,她只是不想被公主从后面飞刀追杀吧。”
陆小凤吃惊地转过头去,果然发现丹凤公主一直就站在远处的高台上向他们这边眺望着,于是只好摸了摸胡子,讪讪地笑了起来。
花满楼轻夹马腹,林佳夕在出发前突然一本正经地回过头来大声说道:“对了,陆小凤,你到底犯什么罪了,竟然还要将功赎罪?”
陆小凤吃了一嘴巴鼻子的尘土,却依旧只能苦笑再苦笑:“我最大的罪就是不该和她说话。”
林佳夕一路都很兴奋,兴奋到连快要被马颠成四瓣的屁股都不觉得疼了。她的兴奋自然也传给了在她身后手持缰绳将她护住的花满楼。
“你很高兴?”花满楼侧过头询问。
林佳夕突然发现即使是烈风狂沙都无法使他显出丝毫的不淡然,近在咫尺的微笑令她心头仿佛流过了一缕清泉,顿时心情更好上了几分。
“嗯!能让天下第一的陆小凤都只能苦笑和瞪眼,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林佳夕转过头去仰起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尘。
“的确值得高兴,却不见得能那么高兴吧?”花满楼也回过头去继续面对着前方,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看见那双看不见的眼里,马儿奔驰的速度永远是那么快。
“是还有别的事,但至少现在是我打从在枣树林里醒来后最开心的时候了。”林佳夕呵呵笑着,也没有打算隐瞒这个心灵远比多数人的眼睛都明亮的男子。
知道这里是自己从小敬仰的古龙先生付出无数心血的世界,和陆小凤竟成了能互相开玩笑的酒友,现在也见到了对人生永远充满了希望与热爱的花满楼,而这个温润如玉并被天下无数女性所仰慕的男子此刻正骑着马带着她,而最最关键的是,他们现在要去找的那个人,正是她必须要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另一个大人物——白衣似雪,吹的却不是雪,而是血的西门吹雪。
这一切的一切都几乎让她快乐到想要放声大叫,如果这不是一个任务,而是以此观光旅游的,那该多好?
林佳夕突然很不希望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是寄宿体,他们就该活在这个属于他们的世界中,恣意地笑、肆意地闹,精彩地活出他们的人生,而不是被带到一个随时想着从他们体内取出什么果实的异空间里去。
或许这么想对已经在那个空间里的男人们很不公平,可人总是自私的,在那些世界里的时候,她完全不认识他们,等到慢慢熟稔起来后,也总希望自己不会为他们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可又多少是因为她的缘故,他们才会被牵扯到这是是非非中来。而这次的这个世界,这些人,她从小就看着他们,从认识到了解,一遍遍捧书回顾,一遍遍感叹哭笑,都为了这一个个生动到无法被抹灭的人物。
这样的一种情感,叫她如何能无所顾忌地去完成任务!这也是林佳夕最终没有放声大叫出来的原因。
可惜的是,这份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很久。因为在去找西门吹雪的路上,林佳夕见到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看见的第一个死人——萧秋雨。
三怪人之一,那个一直爱说话的白面书生。
林佳夕是眼睁睁地看着萧秋雨扭曲着一张脸,满身有着数不清的伤口,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所有有孔的地方都在流血,他在她脚下痉挛、抽搐,然后恐怖万分地死去。
即使花满楼已经在第一时间遮住了她的脸,她还是忍不住地呕吐了起来,一直吐到陆小凤脸色发黑,死命地握住一对银钩返回时,才虚脱地靠在花满楼身上。
“追到了吗?是谁下的手?”花满楼一手环住林佳夕的腰,轻柔地用沾了水的锦帕替她擦拭着嘴角的污渍,脸上却已没有了笑容。
“青衣楼。”陆小凤的脸色很难看,“马车里只留下这对银钩和两幅血书。”
“这是勾魂手的银钩?勾魂手是萧秋雨杀的?”花满楼并没有去碰触那对银钩,却就已猜到了事情的真相,“难道是来复仇的?”
陆小凤点了点头:“没错,可却也不只是如此。”
“不止如此?”花满楼不解地转过头去面向马车的方向。
“因为一幅血书上写着‘血债血偿’,而另一幅上写的却是‘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这是在警告我们。”花满楼叹了口气,扶着林佳夕到一边坐下。
陆小凤冷笑道:“青衣楼这次看错人了!”
花满楼点头:“不仅看错了人,还做错了事。”
“走,我们这就去找西门吹雪,这次他若一定不肯出手,我就放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陆小凤紧紧地握住那对银钩,大步走向了自己的那匹马。
正文(一百三十六)神圣的艺术
“林姑娘?”花满楼的脸上有着担忧。
林佳夕甩了甩头,很快就站了起来,也跟着走到了马匹旁:“我没事,只是好像有很久没见到死人了,一下子适应不过来,走吧。”
花满楼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扶她上马:“好。”
上一次见到死人是多久前的事了?而那时的她眼里何尝有过那些死人?有的只是那名男子悲愤的怒吼和撕心裂肺的哭喊而已。
所以,她的手其实还在发抖,她的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所以,这次她是真的逞强了。
万梅山庄里的梅花堪称一绝,可林佳夕连一朵都没见着。
因为现在还是四月里的天气,林佳夕感到很满意。至少不用再在烈日下挥雨,就只这点已让她觉得心旷神怡,何况还有满山坡的桃花和杜鹃争相绽放,怎叫人不赏心悦目。
陆小凤要进万梅山庄去找西门吹雪,但花满楼不愿意进去,他情愿站在山坡下感受满山遍地的花香,也不愿进去那杀气凌人的万梅山庄。
陆小凤说,西门吹雪一年只杀四个人,而且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花满楼只问了一句:“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
陆小凤就没有再说什么,他很了解这个人。
林佳夕也没有随陆小凤进去,而是留在了山坡下陪花满楼一起闻花。并非她不急着见到西门吹雪,那样一名犹如冰山凌绝顶的剑神,谁都想要一睹其颜的。
但她还是没有进万梅山庄里去,因为她自认也有些许了解西门吹雪其人。他不会希望一个陌生人也能随随便便进入他的万梅山庄,即使是跟着陆小凤。
西门吹雪眼瞎心明,所以他问林佳夕:“你不是很想见一见这个西门吹雪吗,为何不进去?”
林佳夕只是笑着:“早晚总能见上面的,与其不请自来,不如陪你在这里赏花。”她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句是,总有一天要让西门吹雪自己邀请她进万梅山庄里去,所以她并不急在现在。
陆小凤出来的时候,林佳夕简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如果一个人少了两条眉毛,多少总会令人注目的。但若一个本该有着四条眉毛的人,现在只剩下了两条,那就要令人瞠目结舌了。可惜花满楼看不见。
他当然也看不见跟着陆小凤一起出来的西门吹雪,却已经转过身来微笑着道:“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道:“花满楼。”
林佳夕没有吱声,也没有行礼,因为她不清楚这里的礼节,更因为西门吹雪连一丝目光都没有分给她。
这多少令她有些不是滋味,一个从来都被人围在中心、捧在手心的女王,何时受过这种待遇。即使对方是自己欣赏不已的剑神,可人总有些虚荣和骄傲,连陆小凤都如此,林佳夕自然更不可能例外。
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在谈论着轻功和剑,西门吹雪的声音里有着自负和孤傲。林佳夕虽不能说完全听懂,但关于那种境界却多少还是明白的,可她故意不去听,所以就扭转了身子背对着三人,仿佛那满山的鲜花比他们更为引人注目。
西门吹雪本也不会在意这么一个平凡而又陌生的女子,可偏偏花满楼却要在两人谈话至一半时突然扭过头来问林佳夕:“林姑娘可是累了?”
所以西门吹雪也不得不将目光转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上。
林佳夕穿的早已不是原来的衣服,金鹏王朝再落魄,一套衣裳总是供得起的。所以她现在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头发也被散散地挽起。看着即不像练武之人,却也不似普通民女般拘板,反倒是有一股超凡脱俗之意。本就白皙清秀的容貌,加之高挑的身形,倒也令人眼前一亮。
西门吹雪不明白为何这样一名没有任何武功底子的女子会和陆小凤一路,但他毕竟对于这次的事件不是很了解,也就没有多问。
“还好。”林佳夕回过头来淡淡一笑,“你们谈完了?”
花满楼也是一笑:“闲聊而已。”
见此,陆小凤也笑着对西门吹雪道:“那就晚些时候再见了。”
西门吹雪冷冷地将目光从林佳夕身上收回,只说了一句:“放心,既已答应于你,自会做到。”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入了山庄。
林佳夕的目光还在追随那片纯白色的背影,花满楼已轻轻低叹:“我总算知道他是如何练就这等超凡剑艺了。”
陆小凤奇道:“哦?”
“他将杀人视为一种神圣的艺术,也就不怪如此了。”
林佳夕已经走回她和花满楼共骑的那匹马边,摸着马头上的鬃毛道:“价值观有所不同,世人本皆如此,何必执着于他人的对错。”
花满楼先是一愣,随即就笑开了:“虽然在下不甚理解价值观一词为何以,但林姑娘所言甚是,花满楼领教了。”
“文绉绉!”林佳夕冲他皱了皱鼻子,也不管他不能看见,只是高声道,“我饿了,能先找个地方吃饭吗?”
陆小凤哈哈大笑:“说的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今天心情好,走,我们去喝上几杯!”
林佳夕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早知道刮了胡子能让你心情这么好,为何还要留着?”
陆小凤顿时噎住,只好拿一双大眼死命地瞪她。
花满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从来没想过要看见些什么,不过现在倒还真想看看你没有胡子的样子。”
“的确是比原来好看多了。”林佳夕顺着花满楼的手坐到他前面,笑着回头说道。
陆小凤当然不会因为朋友的几句调侃而生气,更何况他今天心情大好,不仅遇上一件难得的大“闲事”,这闲事的托付者还是一位貌赛天仙的大美女,还请出了别人绝对请不动的西门吹雪做帮手,他的心情怎会不好!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星星点点缀在林间倒也不乏趣味。
三个人,两匹马,正欢快地跑在乡间小道上,每个人心里都在馋涎着一会儿的好酒好菜,连一直平淡儒雅的花满楼唇边也有着抹不去的笑意。
林佳夕在马前不断回过头来与花满楼说说笑笑,看得陆小凤不甚羡慕,只好大呼:“可怜我孤独一人,见不得别人卿卿我我!”说着,策马一鞭就超过了林佳夕两人的马,独自跑在了前头。
林佳夕和花满楼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花满楼的笑不同于林佳夕见过的任何一种,并非浓烈耀眼也绝非暖化人心,而是那种看来淡淡的和煦,却无处不散发着希望——那种能让人对人生、对生活永远充满着感激与满足的希望。
林佳夕正在独自品味,突见那笑容一滞,马还在向前奔跑。她才回过头去看前方,只见陆小凤也已勒住了马,并肩与他们站在一处。
林佳夕刚要开口询问,突然也脸色一边,因为她也听见了一阵缥缈的歌声,带着种淡淡的忧郁,美得令人心碎。
歌声只是远远地随风飘来,听在林佳夕耳朵里已是断断续续,能听得一阵大概的语调已属不易,遑论再听出点确切的来。但看陆小凤和花满楼脸上的表情,她就知道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