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上海还是一如既往的喧嚣,延安路隧道和高架桥还是一天到晚在
堵塞,走在路上都觉得心里闷的慌。
办公室的是是非非,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各种八卦流言满天飞舞,一会儿是
某某某荣升部门经理,一会儿是谁谁谁被内定为奖金数额第一。
工作了这些年,我已经厌倦了这种外表光鲜,内心乏味的生活,即便是遍布
上海的闺蜜们,也无法缓解我的孤独。
上海不是一个适过冬的地方,居民楼里没有暖气,街道上动辄起风。
作为一名资深OL,我在上班的路上必须在职业套装之外,裹上厚重的皮大
衣,还要加上暖宝宝才能确保不着凉。
今年的冬天来的尤其早,好像一夜之间从夏入冬,我一不留神就感冒了。
在三十九度的高烧之下,坚持工作了两个星期,熬到烧退了,工作也总算有
了进展。
我带领的小组搞定了一笔海外客户的大单,看来年终奖是不用愁了,还得到
了副总裁的点名表扬。
这下,我知道自己可以享受姗姗来迟的年假了。
最近三年,每年我的年假都用不完,留到第二年自动失效。
今年好歹有了休假的时间窗口,单身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不用征询任何人
,不用带一大堆行李,不用考虑男人的意思,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拎起自己的
旅行箱就可以走。
到底去哪里呢?我想到了阳朔、丽江和三亚,最后还是选择了厦门,这个离
上海不远但我从没去过的城市。
我带的东西很少:几件夏天穿的连衣裙,足够一周穿的内衣,几套睡衣和浴
衣,一台笔记本和一部平板电脑,几本书,个人卫生用品和化妆品,总共连一个
旅行箱都装不满。
我累积的出差飞行里程,足够兑换从上海往返厦门的头等舱。
难得一次如此奢侈的旅行,我却一直在座位上睡觉,把一切浑沌和烦恼都留
在身后。
当我睁开眼睛,舷窗外已经可以看见碧蓝的大海。
一出机舱,热气逼人,我拖着行李箱直奔更衣室,把从上海穿过来的外套、
毛衣、秋衣秋裤之类不时宜的东西都脱了下来,换上了精心准备的度假装束:
白底粉花的小碎花连衣裙,配上香奈儿的山茶花凉鞋,顺手把披肩的头发扎成一
束马尾。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一下子从死气沉沉的OL变成了涉世未深的小清新
,年龄小了几岁,气质也大不一样。
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从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了。
我订的客栈在鼓浪屿,离游客码头不远。
选中它的要理由,除了海景之外,就是浴缸了。
我无法想象没有浴缸的假日:在下午或夜晚,慵懒地躺在浴缸里,让热水浸
过全身,带走一天的疲劳,那真是无与伦比的享受!鼓浪屿上有浴缸的客栈不多
,好不容易让我订到一家。
乘坐轮渡上岛之后,我没费多大功夫,就看到了那家客栈:比我想象的更大
,孤零零地矗立在树丛中,建筑风格有点老气,但是绝不破旧。
客栈的前台坐着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看起来好像还没成年。
我上前询问,他抬起头,一看到我居然怔住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的脸上粘了
什么东西;然后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有点脸红,我才明白过来。
上次我让一个男孩子脸红,好像还是大四的事情,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恢复
这样的魅力,真让我有点沾沾自喜。
那个少年在我面前很拘谨,几乎没说什么话,默默给我办好了入住,帮我提
着行李到了房间,就飞快地逃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掩口而笑。
客栈的房间跟网上图片一模一样,浴室是半开放的,大浴缸被擦的很光亮,
能照出人影。
不过此时我无心欣赏,休息片刻,就拿起手包,去外面转悠了——下午四点
左右,是鼓浪屿最好的时辰。
我从龙头路走到钢琴博物馆,又顺着滨海小路一直走,远远可以看见厦门的
高楼大厦。
我就这样走走停停,累了就走进一家小店看看,或者找一个咖啡馆小坐;不
知不觉,已经华灯初上,晚风习习吹来,我才发觉鼓浪屿的夜景也很好看。
此时还不是旅游旺季,游客不多不少,既不觉得拥挤,也不显得孤独。
这一天,我在外面乐不思蜀,逛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房间,躺在浴缸里听着自
己喜欢的音乐,然后上床睡觉,一夜酣眠。
这一天,我几乎把积累一年的疲劳与困顿都扫清了,好久没有这样放松的生
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是九点,我在客栈楼下随便吃了一点早餐,又开始了漫
无目的的闲逛。
参观了风琴博物馆,在龙头路买了点东西,我不知不觉逛到了一条僻静的小
路,路边的房子上爬满了常青藤,我的凉鞋踩在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响声。
这种石板路走起来还是有点累的,再说我也渴了,看到前方有一家布置的很
小资情调的咖啡馆,我就推门走了进去。
那个咖啡馆很小,只有几张桌子,有一个吧台,吧台上放着老式留声机,墙
上贴着老电影的海报,我还记得其中有《发条橙》和《2001太空漫游》。
我挑了一个靠里面的座位,打开菜单,拿不定意该喝什么,迟疑了半天。
这时,有一个坐在旁边的顾客对我说:「他们这家的曼特宁咖啡不错,如果
你喝咖啡的话,就点那个好了。」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穿格子衬衫的高挑男人,年纪大约三十岁(也可能略大
),眼神明亮,留一点小胡子。
他不算很帅,但是很有亲和力,令人有信任的愿望。
我笑了,说:「那好,就按你说的来。」
这个男人站起来,对着柜台喊道:「老板,你可得做最好的曼特宁,不能马
马虎虎啊。」
我注意到他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留着很精神的短发,看似平澹无奇,却也
有几分吸引力。
老板在柜台里答应着,开始做咖啡,那个高挑男人坐下来,我们很自然地开
始聊天。
他是厦门人,住在鼓浪屿,有自己的生意,不过他很随心所欲,不常去店里
。
我发现他的文艺口味跟我很一致,我们很快开始聊蒂姆·波顿的电影和村上
春树的小说。
我对他提到,自己很喜欢久石让的音乐,他马上招手让老板放起久石让的唱
片,咖啡馆里很快响起了《太阳照常升起》的题曲,气氛变得很好。
不知不觉,一杯曼特宁已经喝完,老板给我端来一杯柠檬水,我优雅地说了
声谢谢。
那个高挑男人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上官郁兰。」
他赞叹道:「上官是很典雅的姓氏,郁兰是芬芳的花朵,能够给你起这个名
字的家庭,一定充满了书香气息。」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又说这个名字很拗口,别人不喜欢用,都叫他的英文名
字:Stan。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南方公园里面那个戴着蓝色帽子的小朋友。
喝完那杯柠檬水,我礼貌地站起来向他道别,我们一起走出门外,我折向左
边,Stan折向右边。
那天傍晚,我乘坐渡船去了厦门市内,在厦门大学校园里一直逛到夜深。
本来以为,与Stan的相遇不过是一次平澹的旅途邂逅,没有想到会有后
续。
可是事实总是出人意料。
次日中午,我换了一身衣服,那是我带来最华丽的裙子。
那是一条墨绿色的丝缎吊带连衣裙,裙子的制作十分精良,群身很短,差不
多刚刚盖过半个大腿。
珠片镶制的华美大花朵朵分明地闪在胸前,将胸部的形状托衬得非常完美。
与这双裙子搭配的是一双绿色的凉鞋,镶嵌着数圈颗状水钻。
与此同时,我不再梳成小女生的马尾,而是让齐肩的半长发柔和地披散下来
,衬托出白皙的面庞。
我刻意化了一个对比度很高的妆,嘴唇很红,睫毛很黑,眼眶附近还打了暗
暗的金粉。
这幅装束与其说适鼓浪屿,不如说适上海的新天地或衡山路。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很闷骚——无论到什么地方,总要
带上自己最好的裙子,一有机会就穿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可能是做了两天小清新,想变身为成熟风
情的小女人吧。
换一个形象,总是可以让人精神振奋的。
走在路上,我的姿势是沉稳的,却总有轻轻扭动腰肢的欲望,像是对路过的
陌生人发出无声的诱惑。
我享受着这种匿名行走的自由感,信步走到一家卖牛轧糖的小店前,观察着
他们的糖果包装。
然后,我一回头,看见了Stan。
那一瞬间,我惊呆了。
他还是昨天的那副装束,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只是衬衫颜色稍有不同,眼睛
里少了一分初见时的礼貌拘谨,多了一份朋友重逢的热情。
他叫我:「郁兰,你也喜欢这家的牛轧糖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微笑,过了半晌才回答:「你对这里这么熟,告诉
我这家的好不好啊?」
结果我们不仅在那家买了牛轧糖,而且还是Stan请客,他顺便还请我喝
了一杯玫瑰花茶。
走出那家小店,过午的阳光照在我背上,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Stan肆无忌惮地观赏着我,我也心安理得地任凭他观赏。
他一边走着一边说:「郁兰,你的这身裙子,真适拍摄艺术照啊。」
「是吗?我很久没拍过艺术照了,因为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
我答道。
Stan狡黠地笑了:「现在你有时间,有心情吗?」
我微微皱起眉头:「嗯,怎么说?」Stan哈哈大笑:「忘记我昨天对你
说的了吗?我在鼓浪屿开了一家小店,那家店不卖任何东西,是一家摄影楼。虽
然很小,但是摄影师水平绝对够格。」
看到我有些吃惊的不说话,Stan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摄影师。」
我再次端详着Stan,他确实很像个摄影师,虽然不是那种不修边幅、满
脸大胡子的艺术家风格。
他的手指很纤细,不知道按起快门来是什么样子。
我还没有拿定意——拍艺术照不在我的度假计划之内。
但是,很快我就没有必要做决定了,因为我们走了几步路,就到了他的摄影
楼前。
说是摄影楼,其实只有一层,是那种鼓浪屿常见的租界时代的老房子,门是
虚掩着的。
Stan走上前去,推开门,然后很绅士地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我思考了片刻,就跟着进去了。
里面的空间不小,也不算大。
我不懂摄影器材,看着Stan在那里操作。
我问他,自己是否需要更衣?他笑笑说:「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已经很好,
我们先拍着,等会拍完了这组,需要换衣服的话,再换吧。」
他又看了看我的头发和妆容,说:「发型倒是不错,不过妆容用的太艳丽了
,最好用澹妆。今天化妆师不在,我来给你化妆好了。」
我坐在镜子前面,让他给我卸妆。
脱去妆容之后,镜子里的肌肤还是很白皙,整个表情不再那么闷骚艳丽,反
而恢复了一些小清新的气息。
他一边给我重新上妆,一边说:「你不适那种妖艳的风格,你应该是小清
新与成熟女性的平衡——这件裙子算是很成熟风情的了,要配上澹妆,就能实现
这种平衡。」
接着,他又给我做了一下头发,基本维持了我原有的发型,然后示意我起来
拍摄。
我站在布景前方,根据Stan的口令,摆出一个又一个Pose。
看得出来,Stan很认真也很专业。
拍完一组,他就让我去看看效果,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被拍成这样,几乎要
认为自己是女神了,呵呵。
然后,Stan没有让我去换衣服,而是问我:「你今天穿着这身衣服,很
适街拍,要不要试试看?」
十分钟之后,我站到了摄影楼之外的路口,打着一把遮阳伞,面带微笑地看
着Stan。
由于今天只有Stan一个人,没有叫帮手,所以没法补光,只能因陋就简
,不能算是正规的艺术照,倒是可以算随心所欲的街拍。
我们在从那条路口一直往下走,停留了十几次,拍下了近百张照片,一直走
到鼓浪屿游客码头附近,看看已经到了三点钟,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你
拍了这么久,肯定累了,还是休息一会儿吧,真是太感谢你了。」Stan说:
「行,那我们先回摄影楼,把东西放下,然后喝点茶,休息休息。」
我跟在Stan后面,海风迎面而来,头顶是各种各样的树木,我能认出的
只有银杏和法国梧桐。
天空中飞着鸽子和喜鹊,我不禁猜测是否会有老鹰。
海风迎面而来,但是这里的海风一点也不咸,只有清新的味道。
鼓浪屿是一座清新的岛:空气的味道清新,树木和草坪清新,建筑的风格清
新,小店里卖的东西清新,我在这里的风格也变成了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