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叔点点头,道:“上天入地,询古问今,舍此别无他法。”
曾常两人虽然在江湖中闯荡多年,也经历过无数险恶阵仗,断人肢体乃至取人性命的事也颇做过几起,但要眼睁睁地把与自己朝夕相伴多年的双手切掉,终究难以下定决心。
常扬威痛骂曾耀武:“都怪你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害得老子的手平白无故地要被砍掉。你不得好死,生儿子没p眼,生女儿做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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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血案2…3
曾耀武回骂:“娘娘的,你凭什么骂老子?门是你自己要捶的,老子又没求你捶。”
“你乃乃的要是不先捶,老子怎会跟着捶。”
“老子爱捶就捶,关你p事?”
“你害得老子手都没了,还敢说不关老子的事?”
一场大骂,两人谁也不肯住嘴。
孟叔大吼一声,让他们安静下来,厉声道:“两位再勿犹豫。若再迟疑,等毒素扩散到手臂之内,到时恐怕就得连手臂也一并砍去。”
门童在一旁帮腔道:“因为两位是捕快,又是因朝廷公务而来,所以孟叔才会网开一面告诉你们这个救命的办法。若是一般人,孟叔才懒得管他们的死活。前几天,有几个江湖鼠辈擅闯无名山庄,就中了这仙人酵之毒,后来都活活胀死,尸骨无存。”
曾耀武一咬牙,大叫一声,道:“好,砍就砍。”他伸手想拔刀,可那肿胀不堪的双手怎么也不听使唤,连刀柄都握不住,更遑论将刀拔出了。
孟叔道:“我早说过,你二位会来求我把你们的手砍掉的。”
曾耀武和常扬威长叹一声,道:“也罢,也罢,求老人家把我二位的手砍去吧!”
孟叔拄着拐杖,挺胸而笑。门童也附和着孟叔一通狂笑。苍老的笑声和尖脆的笑声混杂,听得曾常二人面面相觑,却又不寒而栗。
孟叔止住笑声,正色道:“公子起床了没有?”门童道:“已经起来了。”孟叔咦了一声,道:“今日公子倒是起得早。”门童道:“公子正在紫竹园里和吕大师下棋呢。”
孟叔道:“怪不得呢。那咱们可要小声些才好,以免吵到三公子。要不然,他棋下输了,又要把账赖在咱们头上。”
曾常二人见这一老一少只顾闲聊,全然忘了他们的存在,心里很不是滋味,很想发火而且照道理也应该发火,然而在此性命攸关的时刻,言行举止却又不得不加倍地小心谨慎。二人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是吉是凶,他们甚至已经被剥夺了参与自己命运的权力,只能神经高度绷紧,无奈地等待着宣判。
曾耀武颤声唤道:“老人家,那毒素怕是快到俺的手臂了吧?”
孟叔将满是皱纹的脸转向跪在地上的曾常二人,适才笑容的残余使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愈加混乱不堪,如同一块巨石新投入本已被春风吹皱的湖水。由此,这张老迈的脸看上去和蔼了许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慈祥。孟叔道:“老夫不为难你们了。二位官老爷起来吧。老夫方才只是想吓唬你们一下,你们居然也信以为真,倒真是好骗得很。”
曾耀武道:“老人家,你不解去我二人手上的毒,我们怎敢起来。”
孟叔道:“你二人且出门去,把门带好,再将手放在门环上,摩娑数下,毒自然便解了。切记切记,双手之肿一日之内便可尽消,但半年之内,你等不得食r,不得洗澡,不得动怒,不得房事,只要破了这四戒中的任何一戒,便会前功尽弃、毒性复发。还有,奉劝二位,门环嵌在门上,不是用作摆设,而是用来叩门的。行走江湖,只有照规矩办事,你的命才可能活得长久些。”
曾常二人谢了孟叔,急忙出门,把门合上,将手放在门环上摩娑数下。还真是灵验,双手马上便有了知觉,两人一阵狂喜,暗自庆幸。本想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但又想起包大人交代的公务尚未了结,只好硬着头皮,握着门环叩门。
孟叔在门后应道:“还有何事?”
曾耀武见识了孟叔的手段,再也不敢造次,隔着门极为谦恭地说道:“老人家,烦请知会三公子一声,包大人请他移驾刑部大堂,有要事相商。”
孟叔道:“你说的包大人,莫非就是京城第一捕快,包青天包龙图的第五世孙,包温包大人?”
曾耀武道:“正是。既然老先生和包大人也是相知,还请行个方便,代为传达。”
孟叔一大把岁数,火气却比年轻人还要旺盛许多。他冷笑道:“我还以为只有你们这些捕快不懂规矩,原来连包大人也不懂规矩。说是有要事相商,依我看,分明是有棘手的案子难以破解,要向我家公子求助。既然是有求于我家公子,还愣是要摆出一副官威,他未免也自视太高了些。他以为自己是谁?他知道他是在向谁发号施令?如果我家公子真的去刑部大堂拜会他,他受得起这礼吗?你就把我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包大人,一个字也不必省略,如果你们想要添盐加醋、煽风点火,却也悉听尊便。”
孟叔这番话听得曾常二人瞠目结舌。他们万万想不到,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居然敢当着他们两人的面,对他们的上司包大人如此痛声斥骂,言辞极尽放肆,态度无比嚣张。俗话说,打主人还得看狗呢。孟叔如此痛骂包大人,让他们这两个做下属的颜面很扫地,脸上很无光。
曾常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闪过同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连无名山庄的一个仆人都胆敢如此狂妄跋扈,浑不将官府的威仪和令牌当回事。真不知山庄的主人又该是怎样的不可一世、目中无人了。
曾常二人见孟叔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再火上浇油,只能软语央求道:“老人家,你就可怜可怜我兄弟二人,这样子我们可实在没法子回去交差。请老人家无论如何,帮忙通融一下。如果我们把你的话转述给包大人,包大人盛怒之下,定要责罚我二人办事不力,非把我们贬到应天牢当最下贱的狱卒不可,如此一来,我二人的前程也就算完了。我兄弟二人在这里给你跪下,除非老人家答应将信带到三公子那里,否则我兄弟二人就长跪不起。”
曾常二人隔着大门,带着必胜的信念,跪了下来,
孟叔道:“你二人跪下也不管事。咱们是同病相怜,你们怕遭到包大人的责罚,我却也不敢把如此无礼的请求转告三公子,你二人且先回去,告诉包大人,既然求人援手,便该放下身段,拿出诚意,轻装简从,亲自来山庄向三公子当面恳求才对。言尽于此,二位请回。”
曾常二人听到脚步和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不由心里暗暗叫苦,倘若就此离去,包大人雷霆般倾洒的愤怒,必在刑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将他们击得粉碎。凶狠而绝不容情的包温,犹如他那位著名的祖先,对下属有着予杀予生的无上权威。两人以头抢地,山呼海啸,高声哀求,声称不达目的绝不离开。反正颜面早已丢尽,正好可以无所顾忌。
未曾走远的孟叔一皱眉,道:“他们再这样吵闹不休,只恐要被三公子听见,这可如何是好?”
门童忽然眼睛一亮,坏笑道:“孟叔,你莫不是忘了大飞与小飞?”
南宋血案3
时间:午时整,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中午十二点十五分)。
地点:无名山庄大门前。
有风,飓风。飓风来自头顶。衣衫飘舞,帽飞发乱。
曾耀武和常扬威二人悚然抬头,却不见天空,只见两只羽毛雪白的仙鹤在头顶盘旋。天空已为仙鹤巨大的形体遮蔽。
二人狐疑不安,预感到不妙,正欲逃避,两只仙鹤却已俯冲而下,其势疾如奔雷,曾常二人跪在地上,躲闪不及。两只仙鹤用巨大的爪子抓起两人的衣领,巨翅扇动,又复向高空飞去,越飞越高,风拂脸如刀。西湖越缩越小,到后来,整个京城也只剩一小黑点。再到后来,除了白茫茫一片雾霭,无物可见。
两人暗暗祈祷:菩萨保佑,佛祖显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仙鹤啊仙鹤,希望你早饭吃得够饱,可得把我给抓牢。
曾耀武祈祷得最为虔诚,因为他的块头比常扬威要大得多。
鹤唳九天,在云之上,万道霞光,云朵闪亮。天空的真相,如此光明,如此辉煌。脚不离地的凡人们,如何能够想象?有谁能有幸目睹这般的伟大瑰丽?只有那些幸运的鸟儿,它们经常从这里飞过,但却无法对人类言说。
这般的美景,本应换来人类由衷的惊叹和伤感。但正如前面所说,这两位捕快欣赏风景的角度与众不同。他们对这终生罕见的美景作如是反应:尖叫、恐惧的尖叫,兼p滚n流。
仙鹤终于向地面飞落。两人眼睛也不敢睁开,他们只感到仙鹤的爪子松开,他们正在往地面坠落。摔在地上,居然没有变成r酱,两人都有些不敢置信,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却浑身酸痛,没有半点气力。抬眼望去,两只仙鹤正消失在无名山庄的上空。
他们摔在孤山脚下,正是他们拴马的地方。两匹马用温顺的眼睛打量着他们从天而降的主人。一群游客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朝着他们指指点点。两人无计可施,只好怏怏地回刑部向包大人复命而去。由于双手的肿胀尚未消去,握不了缰绳,骑不得马,只得靠双腿步行,他们把双手笼在袖中,低着脑袋,从人群中疾步走过,远没了方才来时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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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血案4
时间:午时整,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中午十二点三十分)。
地点:无名山庄,紫竹园内。
棋盘是上等的榧木整块雕成,棋子是海底沙冰砂打磨而成,棋局已近终了。
三公子正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盯着眼前的棋盘,嘴紧咬着右手食指,左手中的一枚白子迟迟不能落下。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灰袍老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双目精光湛然。
老者道:“三公子好耐性,这一着长考怕有三炷香的工夫吧。”
三公子道:“半炷香还不到呢。大师如此心急,想是等不及要喝心儿新摘的龙井吧。”
老者大笑,道:“公子果然一眼便把老朽看穿。老朽和公子下棋是假,来讨杯好茶是真。眼下清明将近,正是品新茶的最佳时节。人所共知,普天下只有十八株茶树上所摘的茶叶方能称为正宗西湖龙井,而公子的无名山庄内就独占三株。世人皆知,泡龙井茶,须虎跑水,却不知无名山庄内的七鲤泉,水质比虎跑泉更胜。皇宫内的御茶虽好,但比起无名山庄的龙井来,还是逊色不少。”
老者姓吕,名奉先,乃是当今天子御封的棋侍诏,奉先之名乃是皇上所赐。盖因其棋力天下无敌,天子御准他“奉饶天下先”,意思是不管天下任何人要和他下棋,都必须至少被饶一先,奉先二字便由此而来。
三公子一笑,道:“大师棋力虽高,但若是心有旁骛,不专注在棋上,怕是要输与我了。”
吕大师笑得老泪纵横,道:“我会输给公子?恕老夫直言,欲待老夫输与公子,除非乌头白,马生角,步行骑水牛,燕雀乘虎飞,方有可能。”
三公子道:“口舌休逞强,棋盘见真章。”
吕大师看着前方,一脸雀跃欢喜,摩拳擦掌,也坐不安稳,道:“好香,好香,新炒的龙井,定是宁姑娘来了。”
三公子也不搭话,一枚棋子重重落下。吕大师瞥了一眼棋盘,毫不思索,马上回应一手。
“公子也多情乎?”
“公子不多情,天下万千女子,公子独爱一人。”
“哪一人?”
“宁心儿宁姑娘。”
“那宁姑娘是何等模样?”
“能让三公子一往情深的女子,又何须多言。”
宁心儿端着茶具款款走来,为她开路的正是方才戏耍捕快的两只仙鹤。仙鹤先飞到棋桌跟前,将爪间的檀木茶几和茶炊放下,又飞回宁心儿身边,绕着她欢快地飞来飞去。
宁心儿来到两人跟前,轻快地生火、放炉、倒水、泡茶。一举一动间,都说不出的优雅得体。茶杯里一冲入沸水,顿时茶香四溢,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宁心儿转眸一扫棋盘,面露惊讶之色,道:“公子,这棋你还好意思接着下?通盘你就没有一块活棋。早早推枰认负吧,免得浪费大师的时间。”
三公子涨红着脸,道:“我偏不认输,我就要接着下。”
吕大师得意地一掠胡须,道:“宁姑娘不用着急。公子喜欢自取其辱,你就让他继续下。像公子这么臭的臭棋篓子,不是每天都有机会遇上的。说也奇怪,在老夫的对手当中,公子的棋艺当之无愧地最弱最臭。然而唯独在赢了公子时,老夫才最为高兴。”说完便往后一靠,嘴角挂着轻蔑的微笑,闭目养神,这必胜的一局实在不值得他再c心。
宁心儿道:“曹小三,你也不怕丢人。跟我下都要被我让四颗子,还敢和棋力天下第一的吕大师下分先棋,羞!羞!羞!”说着,拿手去刮三公子的脸。她的某些举止颇为顽皮,甚至有些幼稚,不太适合于自己的年龄。但这些举止自然而然,出自本性,出自她那一颗并未随岁月流逝而消隐的天真之心。她同时拥有镜子的两面——正面的透明和背面的坚定。
三公子并不生气,也不推开宁心儿的手,只是小声说道:“我和大师有约在先,只要我能活一块棋,不管大小如何,都算我赢。”
宁心儿闻言,一脸不以为然,道:“堂堂七尺男儿,却如此没志气,没廉耻。小人。”
三公子不理她,而是悄悄地向大飞使一个眼神,大飞高昂着头,表示不屑。三公子轻叹一声,又向小飞使一眼神,小飞摇摇头,三公子向它扬起手掌,做欲打之势,小飞拗不过,只得顺了三公子的意。它挥起翅膀,往棋盘轻轻一拂,然后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远远地退开,将头c在羽毛之中,一动不动。
棋盘因小飞这一拂,格局大变,棋子位置颠三倒四,显然没办法再继续下去。
三公子耸耸肩,道:“大师,看来只有重开一局。早知道就不让这两个家伙在一旁看热闹了,它们就喜欢捣乱,大飞,小飞,走远些去。”
小飞逃也似的飞远了,大飞轻蔑地扫了三公子一眼,显然对他的人品不敢苟同,背起双翅,跺着方步去远了。
吕大师捋着胡须,因为抓住三公子的把柄而得意地笑着,道:“三公子,你又耍起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明知道每次都会被老夫戳穿,你却偏还乐此不疲。棋局的进程你我都烂熟于胸,有劳公子将棋局恢复原状。”
三公子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着一式地将棋局还原。
宁心儿在一旁嘲笑道:“曹小三,下不过就想耍赖,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算了。”
三公子并不急着下棋,也不肯一头撞死。他仰望长天,摆出一副要打喷嚏的架势,却又不真打,只是一脸呆滞,也不知是在长考还是在梦游。吕大师由于有了龙井茶可喝,也就不再催促三公子速速落子。两只仙鹤又慢慢地踱回来,卓立在棋桌两侧,像两位优雅而公正的武士,守护着棋局的进行。宁心儿坐在三公子左侧,双手托腮,仰头仔细端详着三公子,心里想道:明天就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不知道他还记得否,看他的样子,一定是早就忘了。
同样的时间,在同样的地点,借山林的寂静为掩饰,以不同的方式,在三个不同的人身上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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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血案5
时间:未时初,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一点三十分)。
地点:无名山庄,紫竹园内。
三公子忽然收回目光,说道:“这棋就此封盘,大师意下如何?”
吕大师道:“公子败势已定,封盘岂不是多此一举。”
三公子道:“有客来访,恐怕无暇续下。是以要求封盘。”
吕大师道:“公子又想耍赖,老夫可不会再上你的当。公子还是痛痛快快认个输,输给我吕某又不是丢人的事情。眼看要输就想逃?公子人品一流,棋品总不至于如此下流。”
三公子正色道:“确实有客来访,我又何必骗你。”
吕大师道:“哪里有客来访?我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看到?”
三公子道:“你武功那么差,当然后知后觉。看,这不是来了吗?”
果然,孟叔和一个壮年男子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那壮年男子虬阔口,鼻肥眼利,面色赤红,官威十足。
孟叔走近三公子,道:“公子,刑部包温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