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道:……香草……说文上讲……香草者,兰也……阉者……割礼也……连一块儿……我却不明白甚么讲头,妈妈你教训的,我也不敢问婶婶。
凤姐心下翻腾起伏,按着这字面解释,却不难懂,香草有阉难,说的竟然是兰字,思来想去那必是指贾兰有难,如是阉割之难,岂非是有内务府充这等幼龄罪奴为太监之意。这事体本来就一直在心头聊挂,如今既然传来信息,岂非是真的掩不住了。也不知巧姐所言,是真是假,若真的让李纨知晓了,必然是要闹腾起来,到时候哭得死去活来,岂非要兜底揭出自己来,不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深悔和小孩子说这等话来。
巧姐见母亲沉思,却试探道:母亲……
凤姐压抑一番心潮,知道和巧姐也说辩不清,又追问一句:那头一句呢?
巧姐这会却小大人般沉默了起来,半晌才怯生生道:母亲……巧儿也是查书,未必便是真切……
凤姐皱眉道:瞎啰嗦啥,你却说来,这个什么盛稷什么的文绉绉是什么意思?
巧姐忽闪着深黑色的大眼睛半日才道:书上说……说……盛稷者……琏也。
凤姐脸色一阵苍白,上前一把捂住巧姐的嘴,正色怒道:罢了……不要乱说了……胡乱找来的几个生词……你就一通乱解……想想这般吓唬不够,想想又柔声道:巧儿……妈近日教你的事,你可还记得?
巧姐年幼尚不知春情,只是天性聪慧,知道母亲所言之事乃是害羞之事,故此红了脸道:记得……母亲教导……让王爷主子高兴,是母亲也是巧儿,需要牢记之事……用自己的心性,容颜,身子,换主子的片刻欢愉,是为性奴之道,自小就要好好研习……巧儿不是甚懂……只记牢便是
凤姐见女儿懂事,却也知其中羞耻悲哀,饶是她一向肝胆,也不由眼圈红了,将巧姐搂进怀中,摩挲一番,才带些哭音道:却难为你这丫头,为娘的在你这么大……哪里要知道这些……乖乖……今日为娘再教你……昨儿给你看得字,却不能再提了,可晓得,否则要惹来大祸的……
巧姐却是乖巧,忙点头道:母亲放心,我不提就是……只是……只是……她虽然年幼,却是到底父女连心,这个琏字却识的,如何不挂心,正自犹豫要不要问出口来。
凤姐却似知她心思,摇头道别问了……巧儿……有些事,早早忘记,是为你好。你莫悬心,一切……自然有为娘的周全。巧姐听了,不由眼圈也自红了。
这一对少母幼女,勉强哭上一番,凤姐才让巧姐去歇息,呆想了半日,平儿却回来了,凤姐才要和平儿说说适才之事,外头却传话进来,金钏儿、蕊官、鸳鸯、晴雯四人已是奉命过来。便只能收拾了颜色,在偏房,带了平儿,唤四人进来,让了座说话。
这几个,如今都是房里没有主子的奴儿,除了金钏儿心下隐隐猜得几分,余下几人亦不知何事,只是有些疑心。凤姐却是满面春风,只问了众人好,才道:今日唤几位妹妹来,却是一桩天大的喜事……主子和我商议了,以后想来也要常来园子里头,自然主子是各房随意着临幸,便是住顾恩殿也就罢了,这若是换了住处,却换了伺候的人,回回都是生手,衣食起居上岂非主子不惬意……故此要安排几个最是有容色又最是体贴知疼着热的,从此不应各房的事,只是伺候主子,轮了班,不论主子宿在哪房,都要伺候起居……主子亲自赐了名位,是为039;贴身奴儿039;……我思来想去,才唤几位妹妹来商议……
四女闻言,面面相觑,不想竟然是说这等事,不免有九分羞臊欲找个地洞钻下去,有一分毕竟难掩激动,凤姐见众人颜色,扫了一眼晴雯,又道:自然……妹妹们都晓得,这却是园子里头等一份的美差事,凭谁也比不了的,连我和几位头脸小主也比不得,贴身伺候主子,一言一行合了主子心意,虽然身份还是个奴儿,其实自然是比旁得不要紧的小姐姑娘都有脸面,再一层……我们既然都一体为主子性奴,说一千道一万,什么妃子小主,小姐姑娘,都要……都要让主子……恩……亲近上一番才有活路……做主子的帖身奴儿,只怕让主子……恩……主子的金口说过……自然多的是享用身子的机会……这更是万万不敢奢望之美事……自然,这为主子选贴身奴儿,脸蛋身段自然要选上上份者,最要紧的还是知疼着热,能让主子适宜。我想着……蕊官妹妹是陪过主子的,体段身量主子必爱,金钏儿妹妹平日就在顾恩殿,也自然是上上份选,晴雯妹妹论起身子颜色来,园子里少有人及得上,最要紧是鸳鸯妹妹往日照顾老祖宗都妥帖,如今来照顾主子,岂非齐全。今儿唤几位来,就是说这等喜事。
这四女都是妙龄,听得这等差事不免面红耳热。鸳鸯,金钏儿,蕊官三人却各自不同。蕊官是被弘昼已经奸过的少女,那日凭身段舞姿,一曲蝶舞获得弘昼之心,在顾恩殿里已让弘昼破了身子,封了奴儿,虽被弘昼奸得也是羞耻,但是她戏子出身,到底是多得是攀龙附凤之心,只是自那日龙凤颠倒之后,弘昼再三进园子,也未曾传唤自己,每每想着园中尚有那么多国色,又多的是处女未曾被弘昼破身,每日也只怕从此难获弘昼之宠,不想着弘昼居然记得自己,而且亦不能辨是凤姐推崇还是弘昼亲点,居然能有做着伺候起居之贴身奴儿之份,一时已经是喜上眉梢,眼眶里都快流出泪来,就等凤姐说完,要跪下行些真切大礼,拜谢凤姐举荐之恩德。
那金钏儿本在顾恩殿伺候,又早在那日蕊官失身时,伺候弘昼,听过弘昼这层意思。她是闺阁处女,尚未破身,只是一要自谋前程,二要护持幼妹,原本伺候王夫人本事府里头等有脸面的丫鬟,如今房中没了主子,日夜都怕自己孤芳无依,虽说自己掌管着顾恩殿是正殿,弘昼原定就寝所在,自己侍奉是早晚的,只是到底弘昼也不常去,总是各处流连,若是自此有了名份能日夜伴随,自然能多获宠爱。只是她到底是处子未尝春意,一时羞臊得脸红扑扑的,只敢瞧着地砖不敢言语。
独有这鸳鸯,更是别有一番心境难以与人言说。
论根源起来,她本是贾府里头,伺候史氏太君跟前头一份得力之人。依着贾府之风俗,凡是伺候过老一辈主子之近身理事的奴才,却比年轻一辈主子尚更有几分脸面。若依着昔日,饶鸳鸯年纪小小,凭是那袭人平儿、司棋入画、金玉二钏,即便是贾府三春,薛、林二姝,见了鸳鸯,也是左一句鸳鸯姐姐长,右一声鸳鸯妹妹短,分外敬重。若论起丫鬟里头之姿色来,其眉眼体态之间,上下皆言更竟有几分昔年元春国色天香之姿容可比,与平儿之端、晴雯之俏、紫鹃之灵、袭人之惠相差仿佛。若论起权柄来,凡人眷、财帛、红白两事、金器银皿、珠宝钗玉,只要贾母问得,便是这鸳鸯亦过问得。若论起体面来,便是邢、王二夫人;凤、纨、尤三当家;连同着那琏、蓉、玉、瑞等小一辈的外头峨眉冠带,至少明面上都分外敬重礼遇。若论起下场来,虽然毕竟是奴婢出生,终究不敢奢望甚么结果,待等年岁初成,身子体格出落得水灵,亦难免凭着机缘偶运,给哪房哪支的爷们勾搭一番,甚或强逞猥亵奸污得了身子,做个通房的姑娘也自是有的。只是这等脸面的掌事丫鬟,若凭借贾府之威仪,善讨当家人之欢心,便是说个运数不偶,也竟能配个有体面的管家子侄,放出去就是平头正脸的夫妻;若是一并运势起了,配个远处的只为巴结贾府的芝麻官吏都是未免有的,若是那时,便是翻身鸿运了。
却不想贾母早逝,失了灵山依靠;宁荣巨变,难再豪族依仗,一朝黄粱秋梦,竟然沦为王府下三等之性奴禁脔,凭锦衣玉食依旧,却已经只是供人淫乐之玩物一般存在。这亦便罢了,这鸳鸯也颇知命,深知既然早年为父母所卖,女孩子既一日为人奴婢,这等下场也是寻常事,不过是配不得佳缘,觅不成归宿,只能凭女子之身子容貌,颜色贞操,供那一等有体面之男子玩弄泄欲罢了,自己既早为贱籍,与其被贾赦贾琏贾珍贾蓉等不成器的爷们奸玩,能为这天字头一号的皇家嫡子之性奴,见那弘昼龙骧虎步,相貌堂堂,又自是天家威仪,尊卑所在,亦就罢了,虽然亦是悲戚羞耻,咬咬牙挺过去哪里又能顾得那许多。
只是待到真得入了园子,才觉着个中滋味与往日不同。原来这园子凭你是世外仙姝、名门闺秀、妖娆少妇、清纯少女、便是那上堂诰命、幼齿及龄,原来都只是唯一一个男子之性奴玩物。饶弘昼荒淫好色,变着法子往大观园园里钻,凤姐、可卿,个个都是人间尤物;湘云、宝钗,哪个不是冰雪妍就;蚰烟,迎春,谁人不是花样颜色;更有那一等黛玉、妙玉、探春尚是闺中处子、待罪候着破身献贞;若说到丫鬟奴儿一层,若比之薛林三春这等人,便是容貌身段可比,自己也知主人奸玩这等明珠小姐时快感不可与方,毕竟逊着颜色。
而这丫鬟奴儿一层人物里,主人弘昼眼见不过是随性亵玩而来,自己跟前又不比平儿、莺儿、紫鹃等人,伺候着个天仙般的房里主子,被主子顺带着奸来之机会便大减。只看那怡红诸婢便知,论起来,袭人、晴雯、麝月、碧痕本都是园子里丫鬟里头论颜色头一等的,如今主子却一个没碰过。自己这个服侍着老太君的昔日红人,如今冷落在嘉萌堂里,竟然越发无人问津了,虽然处子完璧之身倒是护得周全,只是在这园子里,亦已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今日却不想,弘昼要选贴身奴儿,这虽然不过是虚衔,左不过是弘昼变着花样凌辱玩弄众美的玩意儿,却实在给了这鸳鸯这等心高自诩之人一个难望之喜。她心下阵阵翻涌,本以为自己只是感恩戴德:这必是凤姐举荐,看着往日情分也罢,预留个情由脸面也罢,拉拢个人心布局也罢,自己总不至于冷落在嘉萌堂里,凭着这园子里的势利规矩,将来若无弘昼垂青,便是不想也知个什么下场,若非只看春夏秋冬,日升月落,必是沦落为哪房小姐姑娘的女女玩物,日夜遭辱逼淫,被凄凉人凌辱更见凄凉,由风月女亵玩分外风月,只怕到时,便是同为奴儿身份的,却有弘昼临幸玩弄过的,也要来凌辱作践自己。如今既然凤姐有这番演说,自然是提携自己之意。
却不想,这感激之心庆幸之意尚未涌出谢恩感戴之言语来,另一番滋味却泛上心头,又思及,自己若一朝为这劳什子贴身奴儿,只怕再不能护得贞操,既然贴身,照料弘昼起居衣食,本就有着性奴的身份地步,自然再也难免遭弘昼奸玩淫弄,也不知怎得,由此及彼,魂游天外,竟然就思及弘昼扑得上来,搂自己入怀,撕碎自己的衣衫裙裤,将自己的身子女体看得精光透彻,凭自己的肩颈臂胸,柔腰美腿,翘臀玉足,便是一对少女乳儿,也再难免这揉捏逗弄之体感,若是将自己下身顶开,怕不得是要淫摸自己的见不得人的私处,自己那私处的粉粉肉瓣、幽幽花径、稀疏毛儿,竟然要让男子抚摸探玩,再到后来……
一路胡思,这鸳鸯却脸蛋儿已经飞了潮红,竟然气喘吁吁起来,周围之凤姐、平儿、金钏儿、晴雯、蕊官都先是奇着瞧她,见她的苍白秀丽的脸孔忽然红了,也不知怎么得,众人都心有灵犀一般意识到鸳鸯所思何事,这园中本是闺阁禁地,女孩子家讲究的都是人品清白,如今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人事变更,居然难以不涉淫秽,凭你凡一百样,都难逃以色事主,风云情浓之事。众人本都有耻心羞意,此时一时竟然僵住了,连凤姐在内,都一个个潮红了脸庞,有得遐思,有得痴怨,有得悲辱,偌大个厢房里,竟然忽得一片寂静起来。
才片刻,众人才要奉命跪了谢恩,见鸳鸯似为领头得,等她举动,却见那列位最右一团翠绿纱裙,一个窈窕身影就身儿却抢先跪了下来,却是晴雯,却听她以目平视前方,亦不看凤姐神色,只脆生生娇音言道:
回凤妃的话……我却是个暴烈性子,凡事不妥帖,也少个耐性,如何能当得起这等要紧差事,若是一个伺候不到,说一句不妥当,我获罪也就罢了……让主子委屈了还了得?!若说颜色身子,园子里奴儿辈多的是美人坯子,我并不敢居前。若是真要迫我从命,再也不能够的,了不得……我就一头撞在这里也罢,左不过是个死字,我看来也都寻常。若说性奴身份凭主子消受,便是我认了,左不过是主子来辱便辱,我忍得了便忍,忍不了左不过也是个死字。如今要我上杆子凑上去做这等没羞臊得事,旁人瞧着便是美差,在我却难了……只求凤妃收回成命……另选园子里可意的伺候,岂非两全?!说着,叩了个头,又抬头正色道:还请凤妃成全……
自圈入园,谁人听过这等节烈言辞,一时,不由厅房里大眼瞪小眼,众人都讶异无语。
若知后事如何,请听下文书分解。
这真是:
月自舒雯云雨催
节如冰皎风霜凌
莫道万物皆造化
贞烈矜傲是小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