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臂搂上了她的腰,她的身后,响起赵出温柔的声音,“为何失神?”
玉紫回过头来。她对上他俊美的脸,不由嘴角一弯,嫣然一笑。
玉紫脸一侧,贴上他的手掌,笑道:“登高望秋,正是好时景,妾观着落叶,任这秋风拂面,很是清爽。”
她说到这里,调皮地搂上他的颈子,凑过樱唇,在他的唇上重重地‘啾’了一下。直把他的嘴唇吸得老长,她才嘻笑着放开。
赵出无力地抚上额头,他一手撑开她又凑过来的小脸,一手牵着她,“既已醒来,且随我来罢。”
玉紫双眸亮晶晶的,她好奇地问道:“何事?”
赵出没有理会她。
玉紫被他牵着,有点踉跄地向台阶下冲去,有好几下更是撞到了赵出的背梁。
不一会,两人来到土台第四层。
与齐宫的土台不同,赵出因为后宫无人,便没有把土台分赏给各处姬妾。这土台九层,全是赵出的行政办公之所。
土台第四层,是由十几个小宫殿组成。赵出来到东侧一个宫殿中,在塌上坐好后,他清声命令道:“转宫晋见。”
父亲?
玉紫一惊,她在他身后低低地问道:“夫主,这?”
赵出没有回头,他微笑道:“不久前,我令人前去齐地召来你父亲,却不料他已不在齐地。费了一番周折,才在邯郸城中找到他。”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
可玉紫的心中,却有点不安,也有点奇怪,不安的是,她担心亚也一并进入了他的耳目,奇怪的是,他找宫做什么?
玉紫好奇之下,忍不住问道:“夫主找我父亲,却是何事?”
“姬何不稍待?”
“然。”
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宫那熟悉的,瘦小的身板,出现在殿门口。不到一刻钟,他便来到这里,显然他早就在外面等候了。
宫规规矩矩走到赵出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后,朗声叫道:“臣宫见过吾王。”
“坐罢。”
“诺。”
宫直到坐好,才抬头看了赵出和玉紫一眼,不过只是一眼,他便迅速地低下头去,一派正襟危坐的姿态。
第一百七十三章恩赏
赵出举起酒斟,慢慢抿了一口后,微笑着说道:“宫,你可有姓氏?”
姓氏,是贵人才有的,宫这个出身奴隶,祖辈都是奴隶的人,又怎么会有姓氏?当下,他垂着头,一脸羞愧地应道:“无也。”
赵出点了点头,他伸手抓过玉紫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膝头轻轻抚摸,他声音清悦地说道:“你这个女儿,玉姬,甚是合孤心意。今日,我欲因她而赏赐于你。”
他这话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不管是玉紫,还是宫,都给愣住了。
赵出在玉紫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后,抬头喝道:“拿进来。”
“诺。”
两个太监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
接着,又是两个太监,他们手中捧着长长的一卷帛书,走了进来。
接着是几个宫婢。
转眼,宫的身后,便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事,以及十几号人。
赵出双手一合,随着他这个手势一做,那捧着波数的太监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把手中之物,恭敬地置于头顶,奉给赵出。
赵出伸手拿过,他把那帛放在几上,拉了开来。
这是一副地图。
赵出看向宫,伸手朝着南边的一个地方点了点,说道:“宫,此处名杨,食邑千户,从此后,便是你的领地,你可以在此处设立祖庙,祭祀鬼神。”
宫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卷地图。
他的眼眶迅速地变得通杠,两汪泪水浮现在其中。
过了一会,他终于清醒过来。宫膝行几步,来到赵出面前,朝他五体投地地行了一礼,哽咽地说道:“臣,万死不能报答大王之恩!”
他伏在地上时,泪水如串,已滴滴哒哒地掉在地板上。
玉紫也直到这个时候,才惊醒过来,她连忙从赵出的身后走出,来到宫的身边,与他一样,对赵出施以五体投地的大礼,“妾代父谢过大王再造之恩。”
这着实是再造之恩,这着实是万死也难报答的大恩!
宫这人,祖祖辈辈都是没有名姓的奴隶,到了他这一辈,他得到齐王的赏识,终于成为了自由人,有了自己的名字。
饶是如此,他还是卑贱的。他只有一个名宇,便是宫,他没有姓,他也没有归宿,不管在哪里定居,都要担负沉重的劳役和战争之役。
可现在,他一个奴隶出身,最为卑贱的人,居然有了自己的封地了!食邑千户!他也有了自已的氏了,从此后,他便是杨宫。而且,现在赵王亲口许诺他,允许他在自己的封地上设立祖庙,祭祀鬼神。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可以领养一个儿子,而他的儿子可以像个贵人一样,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他就算死了,也会有人祭祀,他那些尸骨不知存于何处的父母祖辈,也可以由巫哭魂,引它们前来,给它们安一个永远的家!
而且,食邑千户,这可是不小的赏赐啊。多少绝顶聪明的大丈夫努力一生,也不过是搏个千户候!
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如现在一样,让宫感激涕零!这时刻的他,就算赵出要他马上自刎于面前,也是欢喜无限的。
伏在地上,哽咽不止的宫,喃喃说道:“臣,万万想不到会有今日。”这时刻,他不止是对赵出,连带对玉紫,也生出了难以言状地感激之情!
赵出望着感激涕零的父女俩,目光有意无意间,在玉紫的脸上瞟过,可惜,玉紫额头点地,她的表情,他看得不清切。
他又朝一侧挥了挥手。
另外两个太监抬着那木盒子放到了宫的面前。
赵出说道:“这里面,有黄金二百斤!杨宫你收下吧。”
“诺。”
杨宫重重一个头叩了下去。
赵出再次挥手。
这一次上前的,是八个宫婢,她们来到宫的身后,盈盈跪下。
“此八女,赏赐给你,愿叟雄风尚存,生下一儿半女继续封地,若不能得,孤许你收一义子。”
杨宫已经哑住了,他不知道除了磕头还能干什么。
赵出又挥了挥手,这次上前的,是四个武士,“此四人可助叟一臂之力。”做为食邑千户的领主,杨宫还可以拥有一批剑客和武装人员保护自己,不过那得由他自己征纳。
“诺。”
“出去罢。”
“诺。”
杨宫朝着赵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后,慢慢退了出去。他显然真是欢喜得颠了,连走起路来也有点不稳。
赵出转向玉紫,含笑道:“姬若愿意,不妨随父暂往杨地打理一番。”
玉紫欢喜地应道:“诺。”
她本来还在担心,怕宫突然得到这么多金,这么大一块封地,会进退失据,会出什么事。现在允她同往,心下是高兴得很。
赵出拍了拍手,从殿外,走进了八个剑客。
这些剑客,便是平素跟在玉紫身边的,只有那圆脸剑客辟不在,听说是升了官了。
“你八人,需得跟随姬之左右,护姬周全。”
“诺。”
“出去罢。”
“诺。”
剑客和宫婢们上前,抬的抬黄金,抱的抱帛书,退出了宫殿。
赵出望着玉紫和杨宫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只是笑容刚浮出,他便是长叹一声,“阴。”
“在。”
“领着你的人,妥善看好玉姬,万不可有失!”
“诺!”
欢喜的杨宫,颠颠倒倒地冲出几步后,脚步一顿,他挣开玉紫地扶持,来到一个宫婢面前,抱过那卷地图。
地图一到手,他便只会傻笑了。他低着头,一次又一次,无比欢喜地抚摸着那帛书,好半晌,他才含着泪看向玉紫,道:“我儿,我杨家,这世世代代,难报大王深恩啊。”
他觉得一个人报恩都少了,把世世代代都扯了出来。
玉紫见到父亲高兴,心下也快活,她抿唇一笑,说道:“父亲你克制点,大王还想着你能生下儿子呢。”玉紫说到这里,望着杨宫那瘦小的身板,不由格格一笑。
杨宫见女儿语带调笑,便瞪了她一眼,转眼,他又低着头,不住地抚摸着手中的地图。
杨宫抚着那地图,看到欢笑的女儿,目光凝了凝,突然说道:“我儿,王对你爱之宠之啊,莫非,他要封你为后?”宫说到这里,瘦削的脸孔都变得潮红了,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定然如此,定然如此!他说因你而厚赐为父,大王定是因为我儿贤德,欲封你为后!”
杨宫一直是保守的,也一直对于自己与玉紫的出身,是不自信的,可这话,他已说得斩钉截铁了。
父女俩来到邯郸城,购置了几辆马车,几辆牛车后,便浩浩荡荡底开往宫所有的封地。
要不是亚因为那个魏人的关系,已离开了邯郸,他们一定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亚不在,无奈何的玉紫,又花了一些金,雇了百名游侠儿和剑客,浩浩荡荡地开赴深入赵国西南腹地的杨。
杨靠近秦国,这地方不能说富裕,也不能说贫穷,其中山林占了大半,中间一块不大的盆地,而那千户人家,便在这盆地中。
这地方虽然闭塞,离邯郸这种中心城市也远了些。但对于杨宫和玉紫来说,已是极好极好的封地了。事实上,那些真正肥沃的好地方,早被权贵们瓜分了。这一块封地,还是那日暴民们杀死了大量的臣子后,赵出趁机削夺回的领地之一。
玉紫与父亲回到封地的第一件事,像是把赵王的命令通报领民,第二件事,便是建造一座祖庙。再然后,才是建立领主府。
赵出赏赐的二百金,被杨宫如流水一版花去时,玉紫已把父亲的领地跑了个遍。
“父亲,此处山林繁多,树木甚好,儿以为,山中可养羊,那杨河可圈一些池塘出来,养鱼养鸭。”玉紫眉开眼笑着,她在杨宫的面前蹦蹦跳跳的,直觉得这封迪,处处都可以生财,处处都是宝。
暂住在富户赠送的院落里的杨宫望着闲不下来的女儿,呵呵直笑,“儿啊儿啊,你可是要做王后的人,怎可还这般毛躁,便如小儿?”
他训斥了女儿一顿后,又是呵呵直笑,“这事,得告知宫城的故旧,父亲要与他们一起守好杨地。”
现在的杨宫,说不了三句话,便是一阵傻笑。
玉紫见到父亲开心,便倚在他身边,跟着傻笑了一阵。不过她坐不了一会,便跑到书房中,开始把自己的计划一一写在帛书上。
花了三天,足足写了十几卷帛书后,傍晚时,玉紫偎在父亲旁边听他唱着幼时的小曲。
他哼了几句话,突然说道:“儿,父已为你迎回你兄长和他母亲的尸骨了。”
玉紫见他眼圈又红了,便搂着他的手臂,格格笑道:“兄长和母亲地下有灵,定当欢喜。”
“然也然也,定当欢喜。”
杨宫抬头看向玉紫,道:“我儿,你离开大王已有月半,该回去了罢?”
玉紫怔了怔,她的小脸上,慢慢染起一层红晕,她出神地望着远处的青山,暗暗想道:是啊,有一个半月没有见他了,还怪想的。
杨宫看到女儿这模样,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呵呵一笑,伸手召来她的剑客,道:“我儿出来已久,恐大王挂念,当回宫了。你们准备一下,明日便起程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风来
八个剑客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叉手道:“临行时,大王曾有令,玉姬辛劳惊吓多时,不曾得息,此行可多休息些时日。”
杨宫呵呵直笑,连连挥手,“她离开邯郸已有两月了,不必再休息了,呵呵。”笑到这里,他转头看向玉紫,问道:“女儿以为如何?”
玉紫正皱着眉头,直直地盯着几个剑客。听到父亲地问话后,她笑道:“父
亲所言甚是。”
“可是大王,”不等这句话说完,玉紫已清脆的命令道:“不必说了,准备行李吧。”
“……诺。”
玉紫眯着双眼,目送着众剑客远去的背影。
第二日一大早,玉紫便在八名剑客地簇拥下,向邯郸城赶回。
杨地实是偏远了些。一路寂寂,路上几无行人。一个城镇与下一个城镇之间,隔了很远。来时候玉紫便注意到,从邯郸到杨地,她至看到了两座城邑。
当玉紫一行九人,来到第一个城邑月城时,已是十天后。
现在正是傍晚时分,金灿灿地阳光正自沉入地平线。
玉紫望着前方城邑中喧嚣的人声,来往的车马,绽颜一笑,欢乐地说道:“快行快行!前面人好生多也,听得这些人声,好生快活也。”
众剑客呵呵一笑,簇拥着她的马车,驶入了月城中。
月城只是一个邑,规模与杨地的邑差不多大。玉紫这一行人进去,鲜衣怒马,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月城中只有这么一个酒家,里面已坐了十数个人,喧嚣阵阵,酒香扑鼻,煞是热闹。那些人在看到头戴纱帽,一副贵妇打扮的玉紫,以及她身后那八个剑客时,喧嚣声静了静。
玉紫领着八人,来到角落处,她自顾自的在一个塌几上坐好,而剑客们,则散坐在她四周,呈保护之势。
这种派头,可是十足。店家一愣,半响才叫道:“快给这位娇娇上酒肉。”
店家地叫声,打破了平静。众食客收回视线,又说笑起来。
玉紫低着头,慢慢地品着酒水。
这时,一个优点粗放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这位娇娇何人也?剑客威猛,众马也是神骏无比?”
另一个少年低声回道:“定是邯郸的权贵之女。”
另一个瘦弱白净的少年朝玉紫呆呆地望了一眼,回道:“不然,我瞅她风姿不凡,说不定还是王后呢。”
这话一出,几个人同时哄笑起来。
哄笑中,旁边一个大胡子朝着那瘦弱少年的肩膀拍了下,大笑道:“我王之妻,可是半个月前才迎娶的魏国公主!从魏到赵,可无需经过这月城呢,”
笑声阵阵。
少年的辩驳声声声而来。
可这些,玉紫都听不清了。
她的耳朵嗡嗡响成了一片,她瞪着几上的酒肉,扶着几的小手,不停的颤抖着。
她的眼前,一阵昏花,难以形容的眩晕令得她摇摇晃晃。
众剑客相互看了一眼,同时盯紧了玉紫。
玉紫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半响后,她又动了动,声如蚊呐,“赵出他,娶妻了?”
她双眼空洞无神。
一个剑客低低地回道:“然。”
然!
他回答“然”!
果然,他们是知道的!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么说来,赵出突然对父亲这么好,还把自己使来杨地,是想娶那个魏国公主了?
哈哈哈!他既然想娶那魏国公主,又何必背着我?我玉紫一个微不足道的妇人,何德何能,可以让他堂堂赵王,这般行事?玉紫很想放声大笑。
可她的唇,张了又张,张了又张,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瞪着几上的酒斟,空洞无神的双眼,透过那酒水浑黄的液面,看到了赵出那张俊美冷漠的脸!
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这时,那酒家托着鼎,向玉紫走来。一剑客右手挥了挥,示意他退下。
酒家诧异地看了玉紫几人一眼,低头退下。
那剑客走到玉紫旁边坐下。
他望着玉紫,低低地说道:“玉姬,大王虽然不能娶你为后,却是真真宠爱于你。不说他赐你父亲采邑,便是他令你来到杨地这份心,也是难能。玉姬,你当感恩才是。”
我当感恩才是!
哈哈,是啊,我当感恩才是!
玉紫想扯着嗓子,大叫大哭出声。
可她睁开眼时,那眼中,竟半点泪光也无。她冷漠的,空洞地瞪着前面的剑客,半响后,才扶着几,慢慢站起。
那剑客见她摇晃不已,手一伸,便想扶住她。
他的手才伸出,玉紫便是猛然一甩,低喝道:“休碰我!”
这喝声不小,一堂之人都向角落里看来。
那剑客连忙收回手,他向同伴们瞟去。
这时,玉紫深吸了一口气,她推开那剑客,提步向前走去。开始几步,她走起来还摇摇晃晃,到得后来,已是稳当之极。
几个剑客连忙跟上,看到玉紫爬上马车,一剑客急急问道:“姬?”
“回邯郸!无论如何,我想听你家大王一言!”
几个剑客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纵身上马。那酒家见他们这样离去,连忙追出,不待开口,一个剑客扔出一锭金子在地上,喝道:“赏了你!”
“多谢多谢。”
马车疾驰而出。
坐在马车中的玉紫,脸白如雪,她不停地颤抖着,不停地颤抖着。
这一刻,她是如此之冷,这种由骨头中渗出来的寒冷,阴深深地,它刮着骨,刺着心,绞着肺。
她要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气,才不致窒息昏倒。
此时此刻,她脑子空空一片,她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当面问过赵出!我要当面问过赵出!
曾经,她对自己警告过无数遍,曾经,她也为自己准备了好几手。
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才明白,心痛如绞是这般滋味,她才明白,若不是靠着一口气撑着,她真想就这么从马车上跳下去,摔个尸骨无存也好,摔个血流成河也好只要她能不痛了,能不想了,能不恨了!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流泪,她一滴泪水也流不出。
她只是紧紧地抓着马车车辕,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马车帘,隔绝了她和众剑客,剑客们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由有点不安。
一剑客策马靠近些许,低声说道:“王曾有言,需保护好玉姬,我等还是掀开车帘,看着她的好!”
另一个剑客点了点头,他盯着马车中玉紫那模糊的身影,皱紧眉头,不解地说道:“我真不明白,王只是娶了后而已!难不成玉姬以为,她真能成为王后?”
最为年长的剑客苦笑道:“不仅是玉姬如此以为,恐怕王亦如此以为,不然,王也不会煞费苦心了。”众剑客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