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才察觉失态,也渐收了泪,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这么一哭,他倒想起个事儿。“小扣儿,我跟你说个事儿。”
小扣儿眨眨眼,没有吭气。
“还记得福州的李叔吗?”李德才不以为意,继续问。
“记得,李德裕。”小扣儿立刻想起来,回答。当初他被李德才捡回来的时候,正是李德才从戏台子上退下来,忙戏园子的时候。那个时候李德裕是师哥,还在替李德才撑台子,不唱戏的时候就帮忙照顾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许是那时候年纪太小,所以他竟连李德裕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记得了…
“记性不错。”李德才摸了摸小扣儿的大脑瓜,笑着说:“你李叔在福州也开了戏园子,听说现在正红火起来,身边缺个小厮。”
“李叔为什么去福州?”小扣儿好奇的问。福州,他也只是听过,反正离京城是很远的。
“那是他老家,”李德才叹了口气,眼神柔和的说:“我打算荐你去,也跟你李叔说过了…说是小厮,他也舍不得让你做那些粗活,你跟在你李叔身边,学学算账,学学管事,将来说不准…”他的话音渐低,说不准什么,他也不说。这些将来的事情,本来也就没个准儿。
“不管怎么样,总也是条出路不是…”李德才振奋了下精神,笑眯眯的对小扣儿说。
“那…我是要去福州?”小扣儿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小小的眉头都打成了死结。
“怎么?舍不得?”李德才故作轻松,声音却又低哑起来。到了这时候,他也才回过味,小扣儿竟是要离了他身边了吗?
小孩儿没有回答,只是无精打采的低着头,只给李德才露个浅色的发旋,和细白的脖子。
李德才沉默下来,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细脖子。这孩子,自从捡了他回来,就没离过他身边,不是父子,也亲似父子了。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孩子了,说不准,也就小扣儿一个。
想到这里,李德才忽然感到很后悔,他应该确实的,收养小扣儿。给他一个名字。这样,即使小扣儿以后到了别处,也记得他有一个爹…百年后,还有他李德才的后代,不会落到死后无人知晓,无人记得。
“我去了福州…今后还能回来不?”小扣儿闷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李德才失笑。他怎么忘了,小扣儿这孩子,平常是偷鸡摸狗的不干好事,可是他的心啊…可是比这世上大部分的人要好的多,难得情深。
“怎么不回来?”他板起脸看着小孩儿:“别忘记是谁养了你这么久,总还得回来给我养老不是!”
小扣儿鼓起了小脸,小细眼却忍不住眯起来,心里突然安定下来。班主不是不要他了…在这个世上,他小扣儿还是有个可以回的地儿。
这一晚,爷俩就这样抱着说着小话,虽然天热,也不觉憋闷。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到了要走的前一日,李德才特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要说起来,他自打入了戏行,虽说吃了很多苦,像做饭洗衣这样的粗活,却真真没沾过手。这手灶台上的好手艺,还得多亏那个人。
想到那个人,李德才就不由烦躁起来,也说不清烦躁什么。他还是角儿的时候,年纪正小,每年寒暑总被接到那人的宅子里。舒服是舒服,但那人总要求他亲自下厨,刚开始的那会儿,他的一双手上不是这一道口就是那一道口的,每回回戏班子都得让师傅心疼死。
“班主…”门口传来别扭的声音。李德才回过神,转身瞧过去,不由笑了。小扣儿怕是头回穿的这么正儿八经的,瞧瞧,绸布的圆领长袍,上好的料子,合身的剪裁,衬着小人倒有几分小少爷的样子。
“我倒忘了给你换身行头…”李德才点着头,笑吟吟的问:“这是哪个给你的?”
小扣儿皱起眉,半天才不情愿的说:“李老板。”
李德才顿时挑起秀眉。这倒奇了…当初让小扣儿到李亦棠身边,也是为了他能赚些银钱,学些手艺,但大大小小的罪也没少受,怎么临到走了,那厮反倒良心发现了?
也不再多想,他招呼小扣儿和他平日交好的几个小学徒上桌,热热闹闹的吃饭。小扣儿夹着菜,却并不似往日那样吃得香。他看着李德才不停的给自己夹菜,不停的念叨着以后见到这个人该怎么办那个人该怎么打招呼,心里难受的厉害。
要说起来,李德才是他这辈子除了爹妈对他最好的人了…可是,他仍然管不了自己的去留。小扣儿一点也不傻,在某些事情上,他甚至比李德才还有清楚。比如说,他这次去福州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没话说。。。。这里是存稿箱
3、第三章前生那些事儿——福州
晚间,小扣儿喝多了水,就爬起来去了茅厕。要去茅厕须经过李德才住的小院,他踢踏着鞋子打着哈欠走过院门,却听到一阵细碎的说话声。
“…这便要走了…舍不得…”
“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怎么又瘦了…”
小扣儿下意识的竖起耳朵细听,只听到一些零星的话,但是这说话的人他却听出来了。其中一个自然是李德才,而另一个,便是李德才的相好。
要说这戏园子里有什么人让小扣儿避之不及,还真没有,但是一旦这个人来了,他便恨不得走得越远越好。
小孩儿顿时大气也不敢出一个,躲到院门边上偷偷瞧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正搂着李德才,两人靠得很近,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耳鬓厮磨,说着体己话。男人身上穿着黄斜布的军装,和那天在郕王府里那位军爷一般的打扮,两条有力的胳膊紧圈着李德才细瘦的腰肢,不时还动作颇大的揉弄两下,看得小扣儿脸红心跳。
“爷,我实在舍不得小扣儿…不然,你让我收他做义子吧?就算没什么出息,好歹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他的…”小扣儿听到李德才细喘着气说道,心里一阵激动。他其实根本不想离开李德才身边,虽说他年纪还小,但是并不愚笨,谁真心对他好,他心里门门儿清…要是这次去了福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成!”男人斩钉截铁的冷酷声音就像一桶冰水从他的头上猛地浇下,一刻间就凉了个彻彻底底。“你也说了,小孩儿跟着你不会有出息,不如出外闯闯,兴许将来还能谈门好亲事——你既是拿他当亲子,难道不要为他细细打算?”男人的声音又放缓了一些,像是在安慰不吭声的李德才:“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我当初不也是这么一路走来,现在不但家有恒产,还有美人在怀不是…”说着美人的时候,语气里带点戏谑,巧妙的转移了话题。两人又开始腻歪。
小扣儿呆呆的站着,一直没有等到李德才的反驳。院子里衣料摩挲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加进了呻吟和喘息。他抬头看向天空,那么多颗星子…却没有一颗是属于他的。
虽说是夏季,夜半终于生出几分凉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嘎吱——”门被一双大手打开。一个穿着绸缎短褂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用阴沉不耐的眼神盯着小扣儿。
“高、高爷…”小扣儿深吸口气,还是胆怯的移开了眼。
高宏盛看着面前男孩畏缩的样子不由厌恶的皱起眉。按说他和阿宝也不会有孩子,领养一个也是正常…但如果是这个小子,哼。神态猥琐胆小如鼠…哪里配当他高宏盛的儿子?!
“记着我的话,别跟他多说什么…乖乖去福州,以后有你的好处。”他懒得和小扣儿说话,冷冷的威胁了几句,就转回了院子。阿宝这段时间一直为这粗鄙小子烦扰,今晚好容易睡熟了些。
小扣儿愣愣的盯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后,李德才显然是早就进屋了的,不然…要是他听到了这男人对自己的威胁,定是会为自己做主的吧…
小孩儿嘴唇颤抖着,最后满心苦涩的慢慢走了。其实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他怕高宏盛,李德才不也是吗?虽然期盼李德才留下自己,但是那人阻止,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还是离开吧。
将来若是他有出息了,那人也不能逼他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扣儿就背着李德才给他收拾的包袱坐上了车子。车子是高宏盛的军队运往福州的粮车,比起一般跑商的又安全上几分。
“这些钱要贴身收好,”李德才背着人把一些大洋和票子塞到小扣儿的里衣口袋里,小心叮嘱着:“记得不让别人看到,外头世道乱得很,听到没?”
小扣儿憋着泪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都梗在喉咙里。
“唉…可怜你这么小就要出外生活…”李德才也红了眼眶,眼里诸多不舍:“我若是有一点办法…出外过活不同戏园子,没人会看着我的面子给你方便…要是有些没理的欺负你,也不能太软了…听到没?”
小扣儿胡乱的点着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抱住李德才的腰小心蹭了蹭。
“记得经常来信…”李德才这下子心疼的不行,哽咽的蹲下把他抱进怀里。
小扣儿坐在车子里,一直看着李德才的身影,直到车子驶入了街角。
这一天,他离九岁的生辰恰有一月整。
“扣儿!吃换(饭)啦!”浓重的闽南口音在巷子里响起。一个老头探出门头,大声的喊着,深褐色布满皱纹的皮肤上滚着汗珠子,眼睛深陷浑浊。
“来了!”少年老远就应和着,步伐缓慢的走过来。仔细一瞧,竟然就是离开京城的小扣儿,只这时看着已经大大不同。个子自是长高不说,身板也壮实不少,皮肤随着这边的烈阳,晒成了焦炭色,原来的奶皮子一样的肤色一去不回。他留着一头短茬茬的头发,脖子上挂着一块毛巾,不时擦上一把,眯起细长细长的眼睛。
“现在才回来!”老头把他迎进门,却不走通往主屋的抄手游廊,反而拐进一旁半月形的角门。
“中午煲个汤给你食,里面系很好地菜干哩。”
小扣儿闷声不吭的跟着他走进角门内一侧的厨房,然后在角落的矮桌上坐下,端起碗就开始扒饭。
“都过了七年啦,唉”老头一边给小扣儿夹着菜,一边感叹:“系个大人啦。”
七年了
小扣儿顿了一下,晒黑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看着青花大碗里的炖菜和米饭,摇摇头接着吃起来。还想那些做什么?自从被李德裕从戏园子里赶出来,他就再也不去想那些关于从前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老匹夫是怎么和班主说的?
他这一生,还有可能回到京城吗?
“外面世道乱哩,做工小心”老头絮絮叨叨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忧虑,把他拉回了现实。这个老头叫阿麦,七年前从街头把他捡了回来。阿麦在这户商贾人家做长工,说小扣儿是他的孙子,主家也没有说什么,只伙食什么要从阿麦的工钱里扣,多一个住也就当做没看见。
小扣儿倒不觉怎么样,他很快就在码头找到了活计,因着阿麦的关系,就是帮忙搬一些不重的货物,或者跟着工头清点货单。一月下来赚的银钱也足够祖孙二人吃喝穿用。时间一长,主家看小扣儿是个老实的,也会差使他做些事,逢年过节便也有他的一份赏钱。
“世道一直都乱,只最近多了些巡逻的兵,也不知是不是要打仗了。”小扣儿放下碗,拿起块糕慢慢吃着:“听说台湾那边有轰炸机飞过来,估计不敢真的开火。”码头那块消息一直灵通,这些也是他从工头和巡警那里听到的。如果真要出事,码头肯定第一个关闭!
“主家”老头有些犹豫的开口,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小扣儿也猜得到,大概是最近谣言四起,主家想要离开福州了。不过要是世道真乱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把那个作威作福的王公子杀掉——然后再一把火烧了李德裕的戏班子!那个道貌岸然的□!
然这只是小扣儿胡乱之下的想法,并不代表什么预见性。
1954年。
他没有意识到,福州的上万家商铺也没有意识到,灭顶之灾即将降临。
直到轰炸开始。
在小扣儿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只想到两件事,老头怎么办还没有再见一次班主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想叫他一声,爹
作者有话要说:(1947年,到福州被轰炸时的1954年,小口儿刚好16岁。)
4、第四章出生
2122年1月25日中午12:12,华国中央医院里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婴啼。
“恭喜你,苏小姐!”徐助产笑着对躺在单人病床上的苏岚说:“是个胖小子,重六斤二两呢!”
“谢天谢地!”苏岚疲倦但是喜悦的笑了,还来不及说话,守在一旁的女子松了口气:“她比预产期早了快一个月,我还以为是早产了…没想到还挺重的。”她低头给苏岚掖了掖被角,小声说:“你先歇着,我去看看我干儿子。”
“好。”苏岚点了点头,又对医生示意了一下,支撑不住睡了。
安娜跟着徐助产走到婴儿洗浴室,隔着玻璃望过去,只看见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东西被护士托着轻轻放进带着浴网的小浴盆里,连五官也模糊不清,看起来挺丑的。
“这孩子…挺丑的。”安娜忍不住讷讷的说。看起来完全没有遗传来自父母的好相貌。
徐助产笑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皮肤因为在羊水里浸泡所以会有些皱,而且婴儿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膜状胎脂,一周后就会好的。”
“这样啊…”安娜看着洗浴室,“那,宝宝什么时候抱给我们”
“还要去电疗床上两个小时,然后会抱到苏小姐的房间。”徐助产看看手表:“到时候你们要把门关好,不要把小包被包的太松,注意保暖,然后就可以休息一下了。”
“我知道了。”安娜对徐助产笑了一下,继续看着洗浴室的那个小家伙。
小家伙很快就被抱了起来,然后用一条柔软的毯子裹着,护士小心的抱着他,和另外两名同样抱着婴儿的护士一起去了电疗室。
宝宝第一天没有吃东西,只喝了少量的水,排出胎粪后就呼呼大睡,偶尔发出一点含糊的声音。苏岚和安娜都太累了,早早就睡下。第二天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忙。
第二天,苏岚刚醒来,徐助产就来了。
“今天怎么样?可以坐起来了吗?”她微笑着问苏岚。
“嗯,感觉恢复了一点,”苏岚被安娜扶着靠坐在床上,脸色也好多了。
“看样子应该可以给宝宝喂奶了。喝早奶对新生儿有好处,免疫力会比喝奶粉的宝宝要好。”
她走到婴儿床边上查看宝宝的状况,然后把他抱了出来。
“来,抱好。”徐助产一手托着宝宝的腰和屁屁,一手托着宝宝的颈后,把他放在了苏岚的怀里。“小心,别让他的身体完全躺下,会呛到。”
安娜坐在一边看着苏岚有些手忙脚乱的掀开衣服,把胸脯凑到宝宝的嘴边。不光是苏岚自己的手有点抖,她也莫名紧张的关注着宝宝的动静,感觉上,仿佛一场慎重的仪式。
这个在三双眼睛注目下的小东西,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紧紧的闭着眼睛,蜷缩着两只小手,小小的身体安静的躺在小毯子里,苏岚按照徐助产的嘱咐轻轻挤了挤ru房,然后宝宝就突然动了!
他闭着有些肿肿的眼睛,小嘴仿佛能自动找到位置似的凑过去,吧唧吧唧的开始吃他人生的第一顿饭,那双还伸展不开的小手无意识的轻轻动着,不时还摸摸苏岚的胸脯,好像在确认领地一样。
“吃得真香”安娜感到有趣的轻声说。
徐助产站在一旁,发现宝宝没吃几口就挪开了小嘴,就伸手在宝宝的耳垂上轻轻捏几下,小东西于是又喝上几口。没过多久,苏岚发现宝宝含着||乳|头没有动静了,一挥一挥的小手也慢慢停了下来。
“困了”徐助产微笑的和苏岚对视了一下,轻柔的把宝宝抱过来,在小小的背上摸了几下,直到小家伙打了个奶嗝,才把他放进婴儿床里,用小被子盖好。
“你们可以休息一下了。”她记录了一下,对苏岚说:“排出胎便大概要三天,这期间喂少量的水就好,隔段时间注意一下宝宝的状况,把门锁好,如果有问题就按铃。”
“谢谢你,徐医师。”苏岚感激的对徐助产说。等房间里安静下来,苏岚和安娜都凑到婴儿床边看着小家伙。
还是那副红肉肉的样子,但是此刻看起来,已经觉得十分的可爱。
“之前我还问你值不值得”安娜感叹道:“现在看到宝宝,觉得自己也想生一个。”
苏岚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小小的儿子,但笑不语。
“不过你真的舍得把他留在ark身边吗?”安娜看向苏岚,“他能照顾好宝宝吗?他甚至连正常的生活都没有过过。”
苏岚顿了一下,返身靠回床上。她不过才十九岁,年轻?br/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