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晴深作者:未知
“回来了吗?”
一只手抚过我散下来的长发,然后是我的眉毛,鼻梁,嘴唇……都用手指细细地描画了一遭,最后在我的脸颊处流连不去,我倾侧身子伸手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好像抱着一个洋娃娃似的,迷迷糊糊地说:
“我累了,别说话,让我睡会儿……”
那只手有一秒钟的僵硬,却没有动,任由我抱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动了动,我不满地说了一声:
“尧,别动……”
“你叫我什么?”那个声音温润如玉,却比玉还冷。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只手轻轻地抽开,我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我曾经以为有了天下,我就会有了你,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你等的人真的不是我……”
似是听到谁在跟我耳语,我猛然惊醒,睁开双眼只见满目夏花绚烂芳草依依,夕阳斜照,面前空无一人。然而衣袖间隐隐约约传来淡淡的水沉香的香气,不是梅继尧!我心里一慌,站起身来叫道:
“杏花——”
杏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姑娘,怎么了?”
“刚才,什么人来过了?”
“没有啊,姑娘,我……打了一下盹,可是就坐在花园门口,有人进来我一定知道的,而且也没有人通传啊!”
我心中隐隐不安,一眼瞥到树下石台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盒,我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枝紫檀玉簪,紫檀木被刻成花茎般模样,花茎尽处嵌着一朵羊脂白玉雕成的栩栩如生的茉莉花,翡翠雕成晶莹透绿的花萼和叶子仿佛有水波流动。
紫檀木盒里不起眼的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颗晶莹润泽的红豆。
是辰恒,那种水檀香的香气,是从他身上来的。
我合上木盒,心里升腾起一丝忐忑不安和不自在。好久不见了,甚是想念,却不期然他会在大婚之期给我一朵永开不败的茉莉,和一颗红如滴血的相思子。
“姑娘,王爷让我来请姑娘到王府门前,王爷在马车上等候姑娘。”成阅气喘吁吁地走到我面前,“王爷说了,还请姑娘换上男装。”
我心里疑惑,可还是匆忙换了一身男子打扮,随着成阅到了王府门前,登上了那辆马车。梅继尧一身白色蟒袍,上绣四爪金龙,腰缠墨色玉带,发束金冠,气度高华。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穿得如此的正式,也是,今天辰恒大婚,出席皇家宴会自是不同。然而他的脸上并未呈现出一丝喜气,甚至连笑容都没有,严肃而沉默,我坐在他身旁,正想着问他什么时,他却开口道:
“方鸿,尽快赶到肃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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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一川烟雨,风起潮生2
肃王府?肃王不是在越关城吗?我疑惑的看着他,他看着我,静静地说:
“肃王在与屹罗大军混战时,为了躲避淬了毒的箭,不慎从军马上摔了下来,腿骨折断……带你去,就是想让你看看他的伤势如何。”
我的心一动,那现在越关城岂不是群龙无首?折了大将,恐怕难以守城……
进了肃王府,直奔肃王的寝室。还未进到内室,外间几位太医的争执声不断传来,梅继尧眉头紧皱,大步走进里面,一众人等立即下跪行礼。
“免了。”梅继尧看向其中一人,问道:
“何太医,肃王伤势如何?”
“王爷,肃王的小腿骨折,断裂情况严重,当时已经接驳过了,也用了汤药,可是……”
“可是什么?”梅继尧的语气严厉起来,我还从没看见过他这般模样。
“可是肃王的右脚却失去了知觉。”何太医立即跪在地上,身子颤抖起来,“王爷见谅,从越关城到京城路途遥远,王爷他恐怕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了……”
“既然如此,留你在此地还有何用?来人,把他拖下去……”梅继尧冰冷的话语里透着森冷,两名侍卫走上前来侯令。
“王爷饶命,肃王的病情实在是棘手,王爷……”旁边两位太医连声下跪迭声说,“可是我们三人自当尽力治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拉拉他的袖子,他似有所动,说:“庆庭,你随本王进去看看肃王的伤势如何。”
肃王躺着榻上,双目紧闭,我们走进去时,他的目光冷淡地扫了梅继尧一眼,随即看见我,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道:
“本王不济事到要劳烦宣阳王的男宠来亲自诊断吗?”
梅继尧也不生气,说:“王兄,说不准庆庭能妙手回春,让他试试又何妨?”
“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不大相信太医的诊断?宣阳王弟,这一次你对我的关心真让我受宠若惊,我还以为看见我这样子你的心里痛快得很呢!”
“王兄多虑了。”
我笑笑说:“王爷还能说笑,说明王爷精神很好,脚伤恢复得不错,心里也很坚强,复原更有希望。现在,庆庭多多得罪了。”
说罢走到他身前,掀开盖在他腿上的薄毯子,卷起他的裤管,一道狰狞的伤疤呈现在眼前,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伤疤已经结痂,这时,肃王忽然开口问:
“我受伤回京,父皇可知道了?她……可知道了?”
“皇上和皇后待婚典仪式一过就回赶来,至于她,我也亲自告知过……”
“你如此聪明,怎会猜不到我十万火急赶回京城的缘故,只是,你没料到,我这伤,是真的吧?”肃王自嘲地笑笑,“我早应知道,这场婚礼她等待多年,别说我只是瘸了,就算我没了性命,她也不会顾及我的。”
这时,我正拿着一根尖利的长针刺向他腿上的|岤道,他却一脸的若无其事。我收好针,说道:
“王爷的腿确是伤了经脉。不过,假以时日或许能够恢复。”
“不必费心了,本王自己清楚。”
出了肃王府,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没想到,在肃王心里,水晴柔居然那么有分量,肃王原来竟是个情种。
“在想什么?”梅继尧握起我的手,马车里,夜明珠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我奇怪地看着他,道:
“你今天,好像精神不大好。”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可是我心内的不安更甚了。
“你觉得肃王他真的是不慎受伤,然后为了郡主千里迢迢赶回京城的吗?”他轻轻一笑,那种一切了然于心的表情又浮在脸上,“我们司马家家传五件金蚕丝软甲,辰明,辰恒,我分别有一件,剩余两件都在皇上那里。躲避毒箭?若真是屹罗慕氏的穿云箭又岂是如此轻易便能避过?更何况,据我所知,慕氏的穿云箭传人是屹罗的二皇子慕飞云,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死去,更没有传人。肃王的这个借口找得不算高明。”
“你都看穿了,还让我来做什么?可是他的腿,不像是假伤。除非,是……”我眉头无端地跳了一下,“除非是用了某种有麻醉作用的药。”
“这一次他回来绝非如此简单……”
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把身上的银针拿出来一看,失声喊了出来:
“你看!”那根尖利的银针针头部分在明珠的光线下发出青黑色的近乎邪魅的光芒,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脚没有了知觉,原来是被人下了轻微的毒造成小腿麻痹而不是全身中毒。
“原来如此!”梅继尧冷笑道,“看来,这一次他定是孤注一掷了。”
我靠在他肩上,呼吸渐渐重了起来,他唤我一声:
“晴儿?”
“嗯?”我迷迷糊糊地似是要睡着了,他伸手一揽抱紧了我,叹息一声说:
“只怕,风雨要来了。”他对赶车的方鸿说:“先回王府。”
“不是要去参加颢王的婚典吗?”我问。
“先送你回去休息,你的样子……”他浅笑道:“人家还以为我嚣张到带着男宠去颢王的婚宴。”
我嗔怪地看他一眼,本想说回去后换身衣裳就可以一起去了。只是忽然想起今日午后辰恒留下的那紫檀盒子,心里隐约有些不安,于是说:
“不去也无妨,可是你要替我向水郡主转告一句话,说我祝她和辰恒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还有,这个……”我从袖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瓶,“这是我送给她的,你帮我转交好吗?”
“这是什么?”他接过玉瓶,看到上面精细的镂着四句诗:十里平湖绿满天,玉簪暗暗惜华年。若得雨盖能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是我制的香水,我给它改了一个名字,叫‘比翼’。”这香水是我让人收集了大量的月季花加入其它一些香料用蒸馏法制成的,梅继尧把小瓶子纳入怀中,侧过脸来看我,说:
“只听过香粉,没听过有什么香水的。”
我甜甜一笑,从怀里拿出另一个淡绿色的玉瓶递给他,说:
“这是给你的。我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灵犀’。”
淡绿的瓶身上刻着一句诗:心有灵犀一点通。梅继尧一怔,随即深深地看着我,我取过瓶子打开那细小如豆的瓶口,放到他鼻端,一股淡淡的木叶味挟着清新飘至,柔和而清逸。
盖上瓶盖,我眼中带笑,定定地望着他,问:
“这个气味,喜欢吗?”
“灵犀……”他接过绿玉瓶,下巴抵在我的鬓发上,温润如水的唇吻落在我的发畔,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听起来有说不出的缠缠绵绵的性感,“喜欢,我怎会不喜欢……”
耳鬓磨斯,他的气息深深浅浅地萦绕在我耳畔,我有些痒,笑着躲开了,他的手臂稍一用力便把我牢牢固在怀中,眸光水般清澈,满含笑意:
“心有灵犀一点通?晴儿可知道我现在心中满是绮念?”
我脸上一热,用力推开他,说:
“宣阳王倜傥风流,早负盛名,如此局促的环境之中仍心系风月之事,可是王爷要记得我不是天香楼的姑娘!”
梅继尧大笑,斜靠在座垫上,一双凤目中璀璨流光,有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像暖暖融融的春水无声无息地淌进了我的心里,他握过我的手,悄声说:
“你就如此在意?”
“在意什么?”我故作无辜状,转过脸不理他。
“我在天香楼并无做甚逾越之事,青舞只是我的下属。”
我不吭声,心里却是一宽。
这时,马车一顿,方鸿禀告道:
“王爷,到府了。”
梅继尧和我下了车,走进王府,刚过了第一道圆门,便看见有几名仆人提着灯笼恭恭敬敬地迎上来,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手执一卷明黄的圣旨高声喊道:
“圣旨到,请宣阳王接旨!”
在场的人全部下跪,梅继尧脸色暗沉,而我心里忽然有着很不好的预感。果然,那太监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命,边境回雁和越关两城相继失守,军情紧急,刻不容缓。着宣阳王司马继尧领东营大军十万,即日赶赴豫南城,统领一切军务事宜,钦此!”太监合拢圣旨,“宣阳王,请接旨。”
梅继尧跪在地上,身子僵硬,有如冰雕。
我心凉如雪,如坠腊月寒冬。
“宣阳王——”那太监尖锐的声音在静夜里尤其突兀。
梅继尧抬起头,那眼光里的森寒雪意有如凌厉剑光掠向那太监,那太监身子无端地颤抖了一下,差点站不稳,说:
“宣阳王,你莫非想……违旨不遵?”
梅继尧站起来,眼内的凌厉渐隐,并没有上前取过圣旨,只是问:
“郭公公,本王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向皇上推荐对本王委以重任,本王德薄力寡,恐怕无法担当大任。”
“王爷就不要为难老奴了,这朝政之事内监不得过问……王爷,您看……”他颤巍巍地递过圣旨。
梅继尧似是一脸平静地接过圣旨,郭公公大汗淋漓,赶忙告退离去。那些仆人也默无声息的退下了。我垂着手站在他身后一尺的地方,我脑中一片空白,他转过身看着我,眼中早已是狂澜翻卷汹涌不定,我想都不想就说:
“我跟你一起去。”
他走上前,叹息一声把我纳入怀中。
“傻丫头,那是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要看见那样残酷惨烈的场面。”
“我不怕,我要跟你一起去!”我望着他,眼神的坚定掩盖着我内心的切痛。
他放开我,轻松地笑着摇摇头,“晴儿乖,听话好不好?我现在要进宫一趟,你先去休息。成阅——”
“王爷。”成阅走过来,梅继尧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容,对成阅说:
“你送晴儿回嘉鱼水榭,方鸿,给本王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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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第五十七章一川烟雨,风起潮生3
月色入户,解衣却不能成寐。我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潋滟湖光,我不能睡着,怕是一觉醒来他已经动身上路。心里乱哄哄的却又很是空虚,我明白肃王和颢王的争位之战已经提到日程上来了,辰恒娶了皇上最心爱的义女水晴柔,连最后一张有利的牌都到手了,肃王焉能不急?让梅继尧远赴前线就是想分散辰恒的力量,继尧此时离京,凶险重重……
朦胧中,水榭庭前立着一道白色身影,我连忙起身打开门奔至庭院,继尧站在石阶上,向我淡淡地笑了一笑,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去休息。”那笑容里分明有着无奈和苦涩,我的心隐隐作痛,走到他身前轻声说:
“我在等你回来,你回来了,我这就去休息。”我朝他温柔地笑笑,转身就要走进里间。我不想再给他什么负担了,不料他一手便拉住了我的手腕,我痛得轻呼一声,他脸色有点变了,拉开我的衣袖看向我的手腕,上面有好几处红肿的针孔,他盯着我沉声问:
“这是什么?”
我默不作声,刚才精神很差,差一点就要睡过去,于是那时候便用绣花针刺痛手腕……
“晴儿?”
我终是忍不住了,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他,心里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勒住越来越紧,几乎无法呼吸了,我哽咽着说:
“我们回青林山好不好?你只是扶风书院的梅继尧,不是什么宣阳王,兵权、皇位,那是别人的事情,你不要去管好不好……”
“晴儿,”他坐在石阶上,抱着我,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不动声色地安慰着我的情绪,淡淡的说道:
“你不相信我?这场仗,我不会打很久,你看这满湖的荷花现在开得多盛,等到菡萏香销秋风浓烈之际,我就会回来。我可以不是宣阳王,但是现在,我还放不下二哥,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军作战。”
我不是不相信他,我是不相信自己,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光是凭一根绣花针尚可以保持清醒状态,我垂下头,闷不作声地绞着手,他看看我的样子,心疼地握起我的手,手指抚过红肿的创口,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压抑着情绪说:
“快则三月,迟则半年,晴儿等我,好不好?”
对比起他之前不离不弃的等待,三个月或是半年的等待又算得了什么?我抬起头,飞快地用手抹去眼中的泪水,勉强地笑了笑,爽快地答道:
“好。”
他把我抱回嘉鱼水榭内室的床榻上,想放下我的时候我双臂绕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他无奈地轻笑出声来,捏捏我的下巴,宠溺地说道:
“你小时候缠人的样子还是没变。”
“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我的手臂把他勒得紧紧的,身子软软地贴到他灼热的胸膛上,埋首在他耳边说:
“我不要你走,这两个时辰内,我不放你走……”说罢,我轻轻吻过他的耳垂,他的脸,一直到他的唇,他怔了怔,按住我的肩制止了我的动作。他脸上的笑意不改,眸光深沉闪动着复杂的情绪,我与他两两对望,视线胶着,下意识地咬咬自己的唇,在想自己刚刚的言行是否过分了,这好象是自己第一次主动地亲吻他,可是动机一点儿也不纯洁……
他看着我,那两道浓黑修长的眉轻轻一挑,我的心不知怎的便漏跳了两拍,他的凤目中满是春风沉醉的动人情意,褐色瞳仁一如夜光杯里的醇酒,他抬起手拂过我脸庞上的一缕碎发,声音里带着一丝甜蜜的笑意,说:
“这一次,是你惹我的。”他的手环上我的腰慢慢收紧,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到我的眉眼,耳畔,脸颊,唇上……我缠着他脖子的手终是松开了,他灼热的气息萦绕着我的呼吸,他不容分说的吻似是挟带着风暴而来,压抑的情感如洪流般放任地释放着,我的身子向后倒下,他欺身压着我双手从我的颈项游弋至我的衣襟上,我和他只隔着两层薄薄的凌乱的衣衫……
我很舒服地闭上眼睛,这时候,睡意再一次成功地侵袭了我……
猛然睁开眼睛,灿烂的阳光是如此的刺眼,我的心里一慌,枕边空空如也。我看看我身上穿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暗骂了自己一句,然后急忙起身走出嘉鱼水榭,成阅匆匆走过来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