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段路,德拉科推推海姆达尔,“你有没有听见水声?”
海姆达尔点点头,抬手向远处一指。
那是一个十几米高的斜坡,整个坡面怪石嶙峋棱角分明,牛奶般的水帘从坡顶直泻而下,发出隆隆轰鸣,击打在坡下的浅潭中,撞在参差不齐的黑色岩石上,水花飞溅,雾霭氤氲。水流漫过草坪,四散而去,变成数条清澈溪流蜿蜒着流向远方。溪水边馒头一般大小不一的岩石缝隙间钻出一丛丛高矮不一的绒草,初生的小叶在水雾的吹拂蒸腾下颤颤巍巍的摇头晃脑。
德拉科收回目光,迟疑道:“我以为你老家会跟德姆斯特朗差不多。”
海姆达尔一时没有做声。
他也是这么以为的,以为会看见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算不是飞雪连天寒风刺骨,至少也该是冰雪初消融、大地乍回春吧,谁知道连片雪花的影子都没瞧见。
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海姆达尔故作深沉的遥望远方:“现在是夏天。”
德拉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海姆达尔不自在的咳了咳。
走在前方的隆梅尔的嘴角越翘越高。
德拉科完全被四周的美景吸引住了,海姆达尔却在想刚才的新发现,爸爸不太开心,尽管没有表现出来,海姆达尔还是感到父亲貌似心情不佳。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难道家里人给他气受了?
正胡思乱想着,一直未置一词的隆梅尔忽然回头对他们笑道:“到了,前面就是了。”
两位少年急忙抬眼张望。
那是一栋厚重沉稳的土黄|色建筑,三层楼高,底层外墙为橙黄|色,二楼、三楼的外墙都是柠檬黄。一楼外墙上镶嵌着九个拱形大门……海姆达尔疑惑地眯了下眼睛,确实有九个门,最中央的大拱门两侧竖着两根白色的劳力克石柱,门头上的装饰物是一座缺了指针的金钟,宅子顶端正中央也蹲着一座钟,和门头上的钟一样,也没有指针。
穿过大拱门时,海姆达尔听到咔咔的发条声。
一进到门里面,德拉科就“哇”的叫了一声。
海姆达尔也是怔怔的难以回神。
不同于外观的朴实无华,它的前厅颇具特色,斑岩、碧玉构筑出整体风格,各种颜色的大理石石柱鳞次栉比的排列在大厅之中,撑出了一个高耸敞亮的空间。每两根石柱构成一个拱门状,每个拱门都架着一层马蹄形的拱券,魔法变就的半透明云彩在拱券间游游曳曳、云卷云舒,配合着缤纷的石柱,梦幻般的效果被凸显的淋漓尽致。
整座前厅玉柱林立,彩拱重叠,色彩繁复,令人目不暇接。
“据说这栋房子是第一代族长亲自设计的。”隆梅尔不咸不淡的说。
海姆达尔心想第一代族长一定有着天马行空一般的生活情趣。
隆梅尔带着他们穿过一个个石柱拱门,走过第九个拱门时,石柱流水般全部退到两侧,犹如两堵围墙,密密的排列在一起,眼前豁然开朗。
海姆达尔暗暗点头,大概这里才是真正的前厅。
前厅里已经站了很多人,充斥着嗡嗡的交谈声,他们就像入海的水滴,融入到人群中,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
“这些全是你们家的亲戚?”德拉科左右张望,咋舌。
海姆达尔没有办法说“是”或者“不是”,“不知道。”他只能回答这个。
不一会儿,后方传来脚步声,刚才同车的三个男孩在几名成年巫师的带领下匆匆走来。
那几名成年巫师一看到隆梅尔楞了一下,踌躇片刻后走上前来寒暄。
隆梅尔态度不变,但肯定与“亲切”无缘,那几名巫师反倒放松下来了,眉眼间的紧张之色淡去了很多。
孩子们却站在那里,相顾无言。
“我们……自我介绍吧。”小堂弟一边支支吾吾一边偷瞧两个堂哥。
见两个哥哥没有反对,就眉开眼笑地跑上来对海姆达尔说:“我是阿克苏,你叫我阿克苏就行了。”说着抓住海姆达尔的手摇了摇,又抓着德拉科摇了摇。
“这是巴恩。”他指着大堂兄。
“那是……”
“费尔,”二堂兄接过堂弟的话,瞧了眼海姆达尔。“叫我费尔就行了。”
海姆达尔和德拉科与他握了手。
“我是海姆达尔。”
尽管答案显而易见,亲耳听见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感受,三个兄弟忍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海姆达尔又和他们介绍德拉科,“这是我表弟德拉科&8226;马尔福。”
大堂兄巴恩一楞,“英国的马尔福家族?”
虽然被爸爸教训过不可在他人面前得意忘形,德拉科还是不由自主的明知故问,“你知道?”
巴恩扯扯嘴角,“知道。”
心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从没听斯图鲁松的哪一支和马尔福家结了亲,十有八九是海姆达尔&8226;斯图鲁松亲生父母中的哪一方亲戚,想到之前听到的“我外婆是斯图鲁松家的人”,巴恩不由得若有所思起来。
“我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阿克苏年纪最小,性格比较活泼好动,没有一会儿就开始不耐烦了。
居然跑到一旁的石柱那里用手指抠上面米粒大的白色玉石,巴恩大惊失色,连忙扯住他把他拖离那些昂贵的石头。
一眨眼工夫,阿克苏趁人不备,又溜到另一根柱子旁去扳柱墩上的浮雕,然后又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眼睛一亮,踩着凹凸的浮雕沿着柱身向上攀爬。
等巴恩等人反应过来,他都已经爬到众人的头顶上去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被他俯视了。
阿克苏的爸爸眼睛都直了,撇下一干人等匆匆跑到柱子下面怒喝。
这一番动静把整个大厅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阿克苏还挺兴奋,一点都不知道怕,居然还朝老爸挥手致意,把他爸爸吓的,都不敢吼了,就希望这不省心的儿子赶紧从上面下来。
就在阿克苏的爸爸反手去掏魔杖时,阿克苏突然手舞足蹈的尖叫着脱离了柱子,被徐徐送到地上。
刚刚一脸懵懂的爬起来。
阿克苏的爸爸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拎住他的后衣领,另一只手狠狠砸在他屁股上。
阿克苏嘴巴一瘪,嚎得撕心裂肺。
德拉科瞠目结舌地望着这对父子,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他怎么敢这样忤逆父亲!这位父亲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儿子?!
海姆达尔注意的却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悬浮术,他回头扫了一眼,人群层层叠叠、熙熙攘攘,根本无从寻起。
四周围的斯图鲁松们因为这件事或侧目或议论,阿克苏的爸爸不好意思的朝目击者们笑了笑,表示歉意,面对各种目光,依旧昂首挺胸神情坦然。
海姆达尔在心里点点头,对这位父亲有了不少好感。
大厅中央忽然安静下来,这种气氛立刻如浪潮般沿着四角扩散出去。
整个大厅瞬息之间变得鸦雀无声,很多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人群自中央分开,一群年迈的老巫师走了出来,走在队伍最末的一名身穿酱红色长袍的女巫抬眼朝人群中看去,花白的眉毛皱了皱,举起魔杖抵住脖侧,“隆梅尔呢?怎么没看见他?”声音嘶哑缓慢,刚好能让大厅中的每个族人都听见。
海姆达尔挺吃惊的,他已经做好“聋哑人”的准备,毕竟北欧诸国的语言他一个都不会讲,没想到那名女士说的是英语。
或许是为了照顾远道而来的族人……
正这么想,隆梅尔从他身后闪出来,前方的族人立刻要给他让道,有几人脸上的笑容实在谄媚,隆梅尔一律冷眼以待,待在原地不动弹。
“嗯,来了就好。”那名长老显然不想为难他。
等几名长老站定,大家纷纷以他们为中心围拢上去。
隆梅尔还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好像故意和长老们分庭抗礼一般。
长老中没有人出言斥责他,估计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族人们见了,又是一阵小声的絮絮叨叨。
几名长老相互点点头,仍由刚才说话的女巫代表发言。
“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是为了一件大事,可以说是几个世纪以来我们斯图鲁松家族都极为关注的一件大事……”
话语未尽,海姆达尔就听见爸爸突地嗤笑一声。
他转头望去,隆梅尔目视前方,神情冷峻,目光幽深。
发生什么事了?
前方的人群忽然起了马蚤动,那名女长老的话再一次响起,言辞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兄弟姐妹们!我们终于找到约尔夫&8226;思维恩&8226;斯图鲁松的传人了,先祖保佑,天才再度降临在我们斯图鲁松家族中了!”
众人为之哗然。
隆梅尔的眼睛就眯了起来,目光像刀子一般清冷锋利,寒光四射。
德拉科的脸上露出迷茫之色,“什么约尔夫?”他不解的看向海姆达尔。
海姆达尔没有回答他,而是直直看着在众长老的簇拥下突然现身在大家面前的少年。
那个男孩就是约尔夫的转世?
“他跟你长的好像啊。”德拉科小声说。
海姆达尔听了莞尔一笑,“怎么是他像我呢,应该是我像他。”
德拉科摇头,“他看上去比你小。”
海姆达尔但笑不语。
难怪长老们如此激动了,单单“像”已经难以概括出“转世”的容貌了,小小年纪,眼若星辰,眉目如画,确切点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缩了水的约尔夫。
男孩眼神淡漠,气质冷清,仿佛丝毫不为周围的马蚤动所动。
乍一看去还真有点约尔夫的味道。
海姆达尔的目光从那脸上挪开,缓缓下移到衣襟,然后,扬了扬眉毛,嘴角向上翘起,眼中滑过一丝他自己都未觉察到凌厉。
“转世”的胸口处挂着一只璀璨夺目的吊饰。
一只翱翔的鹰。
链接吊饰的左边的一根链子上还挂了另一样同样让他眼熟的东西。
一只飞鹰造型的戒指。
“还真像那么回事。”海姆达尔把话含在了嘴边。
“你说什么?”德拉科让他重复一遍。
海姆达尔看着前方闹哄哄的人群,笑道:“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像他们一样,挤上去说两声‘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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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真是约尔夫的转世又如何,没有必要对他阿谀奉承,我们是第一代族长的直系,当年的约尔夫都没有这个资格,何况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兄弟’!”
海姆达尔和德拉科双双回头,巴恩等人听了则是满脸惊诧,阿纳尔绷着一张脸走过来,眼中充满了讥诮。
阿谀奉承?上去说一声“恭喜”就变成溜须拍马了?
一般说来反应越大就代表心里越不安。
海姆达尔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是这样吗?谢谢你提醒我。”
阿纳尔听了一怔,没想到海姆达尔竟会这么“上道”,接下去要说的话就被堵在了嘴边,只好讪讪的笑了笑,转眼去打量隆梅尔的反应。
结果当然也是相当令他失望,族长先生一脸平静,始终冷眼旁观,没有丝毫作为。
阿纳尔皱起了眉头,转身走开了。
海姆达尔本想正式介绍德拉科给他认识,见他这样,干脆放弃了,小声和表弟介绍自己家和阿纳尔家的亲缘关系。
德拉科听了以后忍不住问,“那个约尔夫到底是什么人?”
海姆达尔想了想,简单扼要的说了一下,“……总之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天才。”
德拉科沉默片刻,然后说:“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
“相信他说的他还会回来。”
海姆达尔摇摇头,“人都死了,怎么可能会回来,除非变成幽灵,如果真的转世回到人世间,那也不是原来的约尔夫了。”声音冷静而理智。
“也是……”听表兄一讲,德拉科也觉得执着于此有些可笑。
“人在弥留之际都会想办法安抚活着的人。”海姆达尔说。“转世这个概念太模糊了,约尔夫又不是创世神,怎么可能预知身后之事——分得清谁是他的转世,或许就连大巫师梅林都不敢说自己能以原本的面貌重返人间。”
“也就是说你不相信那个是约尔夫的转世?”巴恩的说话声传来。
海姆达尔在心里叹口气,他都忘了还有三个“听壁角”的,转头看去,这大堂兄的眼睛是不是太炯然了点。
“应该说我不相信约尔夫还能原原本本、一丝不差的回到人世间。”
阿克苏一脸迷惑的说:“有区别吗?你的意思就是不相信他是转世吧?”
海姆达尔摇摇头,不再多言。
他始终相信,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人只能活一次。
“我们走吧。”
隆梅尔声音在身前响起,就见他笑容满面的摸了摸儿子的头,眼神无比的温柔,难以相信他就是刚才那个冷脸冷眼、讳莫如深的斯图鲁松族长。
“热闹也瞧完了,坐了那么久的马车,你和德拉科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我儿子没有必要陪着他们一起发疯。”
这就是隆梅尔的定论?
海姆达尔忍不住笑道:“听您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有点腰酸腿疼。”
德拉科接口叹道,“肚子好饿。”
隆梅尔大笑,眼底满是欣慰。
和阿克苏的爸爸客气的点点头,换来对方一个充满惊喜的也更为客气的还礼。
隆梅尔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令人纷扰的前厅。
海姆达尔和德拉科被安排在了祖宅里住下,只有直系子孙才能享受到这份殊荣,巴恩三兄弟那一大家子就没有这个资格。
其实海姆达尔更想住在山包下的橙顶小屋里,天苍苍野茫茫的居住环境比雕梁画栋的祖宅更具吸引力。
当隆梅尔带着俩孩子顺着楼梯观赏那些挂在墙壁上的动物以及风景画时,阿纳尔跟在他爷爷身后登上三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望着房间里的陈设,阿纳尔撇撇嘴,有气无力的把自己丢进沙发里。
克洛纳在他对面坐下。
“还在生气?”
阿纳尔抿直嘴巴,“我每次来祖宅都住在小书房边上的套间里,凭什么那个冒牌货一来我就要给他让道!”
“因为那个套间是约尔夫生前住的最多的地方。”
阿纳尔听了更不忿了。
“既然如此当初就应该直接锁起来,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来那是约尔夫的旧居了!”
“听说是转世本人的意思。”克洛纳还是不咸不淡,跟他孙子的义愤填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阿纳尔冷笑着翻了个白眼。
“你还是太年轻。”
阿纳尔楞住了,很快被祖父的平静所感染,愤懑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您……”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
克洛纳慈祥的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有所表示,奇怪我为什么反应平淡?”
阿纳尔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克洛纳的火爆脾气众所周知,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早该暴跳如雷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难道就非得满足他们的需求?”克洛纳自嘲一笑。
阿纳尔期期艾艾的说:“难道那个冒牌货真的会成为下任族长?”
克洛纳却道,“你为什么总说人家是‘冒牌货’?”
阿纳尔的眼中有了一丝茫然,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这么想了就这么讲了。”
“他可是有长老撑腰的。”
阿纳尔没有说话。
克洛纳又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在和你那个小叔叔套近乎吗?如今看来,我们家的风向要变了,你怎么就不去和转世套近乎?长老们的权利终究要压族长一头。”
和里格套近乎是他自己的意思,爷爷一直没有干涉过他的决定,阿纳尔顿时有些面红耳赤。
“一个冒牌货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他嘀嘀咕咕,言辞间很是抵触。
“冒牌货这种话在我面前讲讲就算了,在别人面前绝不能提!”克洛纳的口吻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长老们既然当众宣布了,转世的身份就算是坐实了,除非有外力影响推翻这个论断,不然假的也会一直真下去!”
阿纳尔缩着脖子不吱声。
克洛纳又变回了和蔼的样子,笑道:“海姆达尔只是养子,虽然他的外祖母是隆梅尔的姑姑,但无法改变他不是名正言顺的斯图鲁松的事实,转世就不一样了,撇开他真实与否不谈,他本人却是真真正正的斯图鲁松。”
阿纳尔听了很不开心:“您是不是想让我去拍他的马屁啊!”
“你既然能对着一个‘外人’眉开眼笑,为什么就不能和‘众望所归’多说几句话?”
发现爷爷的语气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带着一丝调侃,阿纳尔就大着胆子说:“里格不一样,他是隆梅尔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