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林海也知道贾敏素日里最为护短,对于娘家最为维护,因此连带着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人在她的维护下,地位都要比林家一样的仆役高半级。她的陪房更是水涨船高,在林家甚至能和总管林重分庭抗礼。因此不知道这次贾敏会不会护着佟力。
贾敏看穿了林海的心思,直言道:“事情该怎么办,老爷就怎么办,不必顾忌我。素日里我护着他们,是因为我觉得他们跟着我远离京城的亲人在外,只要不过分,我这个做主子自然要偏帮一些。但是如今他们做出这种明显背主,胆大妄为的行为,我哪里还能护着他们。我甚至想,若是当初我纵着他们,如今他们也不至于敢这么胆大包天,打着主家的名义在外恣意行事。因此这次我就把人交给老爷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用顾忌我。”
林海没想到贾敏竟然如此坦荡的把她旧日的小心思说了出来,而且也不用费一番口舌就这么直接把陪房交了出来。这有些不像贾敏的素日的行事风格,往常她可是护短到底的。林海忍不住怀疑贾敏这么做是不是想着“以退为进”。
贾敏看出了林海的怀疑,反问过去:“老爷是不是不相信我?难道我在老爷眼中就是一个胡搅蛮缠,不识大体的?”顿了顿,解释道:“是,素日里我是有些护短,可是也分什么事。一些无关痛痒,鸡毛蒜皮的也就算了,如今这样关系到老爷官声和前途甚至我们整个林家难道我还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护短到底吗?我可是个小女子,没有那么大的肩膀抗得下这么大的担子。老爷若是不信,马上尽可以把人叫来,要打要杀,随老爷的意。”
被贾敏的一席话,说的面子有些下不来的林海讪讪笑道:“那倒不必,太太说的话,我还是信的。如今事情已经查明,全是佟力一人所为,他留在外面的首尾也被我解决。所以我就把人交给太太了,不必走衙门了,免得平地起风波。”
这事一开始他就没想到拿到外面处理,只是看贾敏的态度是她处置还是由他动手。家丑不可外扬,再说若是拿到外面去,佟力身为贾敏的陪房,若说他背后无人指使,只怕不会有人信,又该起波澜了,还是内部“消化”吧。
贾敏也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点点头。林海起身,拿出几张田契和地契说:“这是我派人到金陵办差时,无意得悉岳父家出手的庄子和铺子,我派人给买了下来。岳父家出了什么大事,竟然到了处置族中产业的地步?肥沃的田庄,地段和经营都很好的商铺虽称不上贱卖,可是也没卖上价钱。我身为女婿不好过问,回头你写封信问问,并把这些东西附上,还回去,至于这买下来的银钱就当我们孝敬岳母的。”
说完,林海将手中的几张薄薄的纸张放在贾敏的手边。整整衣帽借口还要到衙门办公走了出去。贾敏翻了翻林海放下的东西,店铺她印象不深,但是对于这几处田庄她还都是知道的。特别是其中最大的那一块,跟贾家在金陵的祭田隔了几里地,是除了皇庄之外,贾家最大的庄子,有一百四十顷地。这庄子全都是七八两一亩的良田,旁边挨着运河,上好的水浇地,旱涝不愁,是贾家在金陵几处产业收益最丰的一处。每年连山地的出息,贾家至少能在这块庄子上拿到三四万两的收入。
这块田地还是贾代善早年置办的,因为挨着祭田,打算作为祭产的。只不过当时中间那庄子是时任金陵府尹家的产业,贾代善惦记购买,和自家祭田连起来。只不过金陵府尹看穿贾代善的心思,要价太狠,比市价足足多了几倍。贾代善不肯做这个冤大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说能在“留都”任金陵府尹的身后也有背景,因此这事就耽搁下来。等到贾代善去世,这事也就无人再提。
翻开着田地,发现无不是上好的田庄。贾敏有些纳闷,按道理说,这几年,贾家并无大事发生,怎么就开始贱卖起产业来了?一想到现在管家的是王夫人,贾敏恍然大悟,贾政虽然住在荣国府,可是将来他是要分出去的。荣国府是要贾赦继承,这让王夫人怎么甘心,自然要趁着她管家的时候多捞点儿。皇上赏赐的皇庄贾家只有使用权,没有处置权,那么只有把主意打在贾家自置的产业上。
贾敏正翻看着几张店铺的地契,看见上面写的地址都还算是繁华地段。钱嬷嬷从外面进来了,贾敏看见她,举起手中的地契说:“看看我的好二嫂,这个家管的,竟然变卖家中产业做私房,真是好大的一只蛀虫!让她这么管下去,哪怕是皇帝的内库也能被掏空了。”何况贾家内囊已经上来了。
钱嬷嬷听了,赶忙上前劝道:“太太,有什么烦心事都要放在一边,也别动气,为这生气不值得。好不好,怎么也看着你的肚子,大姑娘就是因为贾家的事生下来身子弱,过后太太为这掉了多少泪。若是这肚子里的这个也这样,回头可有的太太后悔的。”
贾敏看到钱嬷嬷紧张的样子,笑道:“妈妈,放心,我早就想开了。要为这个生气,我早该被气死了。为这,我根本犯不上。”她不过顶着贾家女儿的皮,又不是真的贾敏,哪里会关系贾家的死活。
钱嬷嬷根本不相信贾敏的言语,她可知道贾敏是多么紧张贾家,哪里是说不关心就不关心的。只当贾敏是被气急了,说的气话。钱嬷嬷不住的劝慰着,开解着。
贾敏看到钱嬷嬷的样子,摇摇头。真不知道钱嬷嬷从哪里看出她生气来的,没看见她都把这件事当作笑谈来调侃了,怎么就是不相信呢。赶紧转移话题:“妈妈,你刚才进来脸色凝重,是不是有事和我说?”
钱嬷嬷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贾敏看到她这般模样,无奈的说:“妈妈,你也别犹豫了。若是这事能瞒得了,只怕你一定会等我生产之后再说。可是既然你知道之后就想着来告诉我,想必这事是瞒不了,你就直说了吧。我保证不生气,不动怒就是。”
贾敏的话一语中的,这事钱嬷嬷若是能瞒也就瞒下了,偏偏她知道根本瞒不住。在贾敏生产之前她一定会知道。如果是那样,还不如让贾敏早点知道,也能早些做准备,想出应对之策。
“太太,我发现文姨娘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换洗了。”自从出了徐姨娘在她眼皮子底下偷着怀孕之事后,钱嬷嬷对几位姨娘盯得更紧了,绝对不允许同样的错误发生,因此有了这个重大发现。
啊?贾敏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也有身孕了?几个月了?”神色平静无波。
“这倒不清楚。”钱嬷嬷摇摇头,想了想说:“不过我估计应该有三个月了。”
“添丁进口,是好事。”贾敏伸手抚上肚子,神色淡淡的说:“我肚子的这个要有个小一岁的弟弟或妹妹了。”
“太太!”本来钱嬷嬷担心贾敏生气着急伤身的,可是看到贾敏一点也不急的模样,钱嬷嬷又不安心了,着急了,忍不住提醒的道:“要不要趁着别人还没发觉的时候,把这个孩子给……”做了个除去的手势,意思不言自明。
贾敏想了想说:“不,先不急着动手。就算她能生下来,这个孩子能不能长大还两说。”从年纪推算,这个孩子又是书中没有出现的,那么如果她不动手的话,这个孩子会不会平安出生?贾敏很想看看。
“太太说的也是。”钱嬷嬷想了想,又道:“只是文姨娘不比徐姨娘,她可是有心计的,我担心我们这个时候若是不动手,真等她把孩子生下来,这孩子还真能长大,我担心我们会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我本来也没打算对小孩子动手,不是有文姨娘嘛。”贾敏挑了挑眉头,说:“老爷膝下单薄,如今我想通了,多几个孩子也好。只是不能有想借着孩子挑事的大人碍眼就行。”
钱嬷嬷想想,点点头说:“这倒也是。做主母的挑出姨娘的错,光明正大,就算是老爷也说不出什么。”对小孩子出手还是有伤阴骘。
贾敏蹙起黛眉,叹了口气道:“况且这会子我们也无暇顾及文姨娘,妈妈先帮我把这边的事解决了再想其它。”把陪房佟力的事情讲给钱嬷嬷听。
钱嬷嬷听了气得脸色通红,双目圆瞪,怒道:“这个眼皮子浅的家伙,竟然给太太惹出这样的事来,一点都不给太太作脸。真该打死他们才好……”
大骂了佟力家的一通,钱嬷嬷旋即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太太打算怎么处置他们一家?若是能够手下留情,还请太太抬抬手,放他们一马,毕竟他们是太太的陪房,若是太狠了也不像,而且难免让下面的人心凉。”
贾敏冷笑道:“我倒是想抬手放过他们呢,可是他们可给我留余地了?幸亏老爷信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否则,我岂不被他们拖累死?况且这些年我对他们难道还薄了,不说年节的封赏都是上上份,和总管林重一样,而且我陪嫁过来的庄子和铺子都交给他们打理,他们的女儿临湄在我房里虽是二等丫头,却领着一等大丫头的份例,小子被我放了出去,荐到学堂里读书。一家子大小吃穿都是公中的,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竟然把手伸那么长?连我都不敢做的事他们都有胆子干,真是厉害!”
“太太对他们自然是好的。”钱嬷嬷赔笑着,说:“是他们自己不知足。按道理说纵然把他们打了杀了也不为过,只是他们毕竟是太太的陪房,况且帮着太太打理产业这么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太太念在这点上,放他们一马吧。”
贾敏扫了钱嬷嬷一眼,说:“我倒是有这个心,只是办不到。若是他们由老爷处置,我求求情,他们还有可能逃出生天。但是老爷把他们交到我的手中,说是给我面子,我的人由我处置,就因为这样,我只有严办的,没有往松里说的。毕竟老爷在那看着呢。”
“不过……”贾敏口气一转,道:“回头我会派人去查佟力一家这么些年管田庄和铺子的帐,若是做的好,那么我网开一面,不过这府里是再没有他们呆的地。若是被我查出弊处,那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钱嬷嬷闻言松了一口气。她刚才为佟力一家求情,是担心贾敏护短,届时佟力家无事,她也可以卖个顺水人情。试探下来,贾敏决心要处置,钱嬷嬷还求情则是因为多年下来,两家有情分,还因为这么些年来,他们这些贾敏陪嫁过来的人,已经在贾府里形成一个小团体,虽然称不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若是有人没脸,这个团体也没光。
贾敏看到钱嬷嬷放下心来的样子,心中冷笑。她刚才提出的建议,看似对佟力一家有利,其实正相反。以佟力的贪婪,都敢在盐政上伸手,在他管理田庄和商铺的时候不曾往里伸手才怪。贾敏平日里无事时翻看的账册,她可不是那不知道柴米油盐的,自然从中看出不少弊处,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处的猫腻她还没查呢。
自从把铺子和田庄交到佟力手里打理之后,贾敏除了刚开始几年还过问过问,到了后面就只问个大概收益数字就再也不过问了。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明明添了些产业,怎么收益和旧年没添的时候一样。就算一开始开的铺子不赚钱,也没有年年亏钱的。况且若是铺子总不赚钱,要么转出去,要么换个经营项目,没有一直那样开着往里补贴的道理。庄子也是,不是旱,就是涝,要不就是雹灾,根本没有好年景,或者种植的作物不对路,……反正就是收不来钱。
穿越过来,贾敏早就想找个机会从里到外,连府上再陪嫁一起整顿一下,只是一直没有好借口,不好突兀行事。免得大肆行事惹人怀疑,只是简单的将管家之权分散了一下。如今机会送上来,她怎么肯放过。
[21]第廿一章
一名刚从上房出来的细眉细眼衣着整洁的中年妇人沿着后街,走向了林府后宅一排专门供府中仆役的居处。路上认识她的人不住的向她打招呼“万宪家的,回家了。”万宪家的含笑也一一与打招呼的人的应答。
万宪家的拐进一家收拾利落整齐的独门小院。院中三间青砖正房,东屋由婆婆带着孙子孙女住,西间住着万宪夫妻俩。中间这间既是待客的地方也是一家吃饭的饭厅。万宪家的回来,正赶上婆婆从设在厢房的厨房里将做好的饭菜往饭桌上端。她跟婆婆打声招呼,洗了手,帮着端饭端菜。
将蒸好的馒头捡了满满一盘子,万宪家的端着走进饭厅。家人已经坐在饭桌前吃上了。万宪家的把盘子放在饭桌上,盛了一碗粥,坐在丈夫下首吃饭。
她婆婆抱着四岁的孙女,一面喂孙女吃饭,一面问:“万宪家,上午拜见太太,太太和你说了些什么,都到了晌午才回来。”万宪家的曾经是是贾敏的陪嫁丫头,如今在茶水房当差。
万宪家的赶紧把咬了一口的馒头放下,说:“婆母就算不问,我也正想说呢。今天太太透了个意思,想要把府上大肆整顿一番。府上设置的采买可能要蠲几位,只肯留下一两个老实的。我想着孩子他爸也在采买上,要不要托人换个职位,否则要是被撤换掉,到时再找,时间不宽裕,不一定能补上好差事。”
婆婆闻言,白了她一眼道:“再找什么差事能够比得上采买这块的油水大?家里吃的穿的用的,采买时手松一松全都不用花钱了。何况还有那些饶头、商家四时节礼、前后差价……一年少说进账也有百多两银子,你说说满府里什么差事能比得上这个差事差轻钱多?就算太太再厉害,把别人都撤了也不能换下宪儿,我可是奶过老爷的!”
挨了一顿呲,万宪家的低头不言语,三口两口的吃完饭,收拾干净。和婆婆打过招呼后就赶紧上差去了。晚上回来,夫妻两个上床睡觉,万宪家的轻轻捅了捅丈夫的胳膊,轻声说:“你可别听母亲的,婆婆是老爷的奶嬷嬷不假,但是管家的是太太。太太提前露个消息给我们,就说明这采买上你绝对是呆不住了。真要被免了差事,你又没找到合适的差事,难道就呆在家里吗?家里虽有积蓄,可也不能坐吃山空,何况几个孩子还小,长大之后嫁娶都要钱,积蓄绝不能动!”
万宪家的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并没有把妻子的叮嘱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次整顿没什么大不了的,逃不过雷声大雨点小的命运。就算采买的差事保不住了,想干什么,只要母亲出面,往老爷那里求一求,再找个好差事也难不倒哪去。
府里内外,也都没把贾敏的这次整顿当回事。大家私底下都认为,贾敏只不过是借此机会将管家的权力再一次集中,将府里上下牢牢的握在她的手中而已。谁都没想到贾敏的这次整顿这么大刀阔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次改革。
在林府本来的规矩上,贾敏将府中上至管事下至最低仆役们的职责尽量明确,落实到纸上。责权分明,出了事故也是追责到人,顶头管事的负连带责任。责权分明,管理一条龙。当然,写明该做什么的同时也注明什么不该做,什么职司的人活动范围在哪里,不得随意议论或泄露主子的家事等等。按照府里的规定,所有仆役每季两套衣服,贾敏干脆把它定为工作服。除了二等以上的仆役和管事不受约束,其他人统一着装。
若有违犯,分别有训斥、罚跪、罚月钱、挨板子、撵出去五个处罚等级。其实还有立时处死这一处罚,只是为了显示主家仁慈宽厚厚,不好将这一条落实到明面上,反正所有奴才的性命都捏在主子手里,可任意拿捏,因此虽没写明,但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撵出去又视情节严重分赶去庄子做活,让家人接回去,驱逐发卖三种处罚手段。赶到庄子做活辛苦些,累些,倒也能安稳过一辈子。驱逐发卖则是卖到偏远蛮荒地区,或者盐场矿场做工等等,其实根本等于死路一条。与其受尽折磨而死,还不如即刻就死了呢。但是俗话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若不是下人掌握了主家不能向外言明的阴私,通常主子们喜欢这种处置方式,不伤阴鸷不说,而且还能博得仁善的好名声。
至于让家人接回去又分两种外面的和家里的两种。从外面买来的,让家人接回去的时候,不但要返还身价银子,还有交出这些年的得的月钱及府上穿衣吃饭等费用。交不起的,则有另行处置办法。家生子回到家里,不但要赔补这些年当差的费用,虽然被撵出去了,可是在名册上依旧是主家的奴才,所以不能到外面做工,而且婚配的权力掌握在主子手中,所以根本等于在家孤老到死。
府里的人今后犯错都会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