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完全敞开,毫无遮挡地露出了门内的情景。岳广平穿着毛衣、秋裤,仰面躺在客厅地面上,青紫的脸颊边有一摊呕吐物,双眼空洞圆睁,明显已经没了呼吸。
“……”江停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慢慢地倒退了几步。
怎么会?他反复想,怎么会?
就像坠入了错综复杂的迷宫,每个房间里都藏着毒涎般的噩梦,一个连着一个,永远没有尽头。
就在此刻,小区外响起了遥远的警笛声。
“我立刻下楼开车准备逃离,但被警车发现了。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住,因为第一我说不清楚,第二我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警察,还是黑桃K另一个阴谋的开始。”
即便过去了整整三年多,在复述这段经历时,江停的肩膀还是有一点发抖,他插在裤袋里的双手紧紧攥住,指甲毫不留情地刺进了自己的皮肉。
“几辆警车在后面追逐,而我开车冲上了高速公路……最后的记忆是一辆货车从斜里冲出来,紧接着我一头撞了上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犹如困兽在陷阱中左冲右突,明知道四面楚歌,却还想拼死撞出一条生路,哪怕最终粉身碎骨。
空旷的套房里,回荡着江停冷静又清晰的声音:“就这样,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年零三个月之后了。”
他们都没有在说话,很久之后严峫终于用手捂着嘴,长长地、深深地吐了口炙热的气。
“杨媚不可能在警方的天罗地网中把你救出来,所以当时追捕你的警车应该有蹊跷。而岳广平的死,基本上可以确定跟黑桃K有关。”严峫向后仰靠在沙发上,乌黑浓密的剑眉紧锁,喃喃道:“但他想告诉你的内鬼,到底是谁呢?”
——这名内鬼到底拥有什么样的一个身份,以至于岳广平不能直接在电话里报出名字,而是要亲自见面、解释原委,以至于在关键时刻被灭口身亡?
江停说:“我不知道,警车来得太快了,我甚至没时间进入岳广平的死亡现场去做任何检查。但有一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至今也想不通为什么。”
严峫蓦然抬眼。
“岳广平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江停略微一顿,仿佛每个字都在唇齿间酝酿了很久,才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如果这是他留下的线索,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对不起我?”
第108章
天还是暗的,不知什么时候吕局醒了,听见外屋电话铃声在响。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他知道那是谁打来的。
仿佛重复了千百次一般,他翻身下床,衰老浮肿的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窗外是腊月的黑风呼啸,呜呜吹着哨子,掩盖了他原本就近乎于无的脚步声;他推开门,听见卧室那缺少润滑的门轴发出一声长长的擦响。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电话在黑暗中发出红光,一闪一闪。
他站定在那跳跃的红点前,盯着那个电话机,感觉自己肥胖的身躯似乎要溶进冬夜里,化作虚无阴冷的水汽。
“你接呀,”他听见一个又尖又厉的声音说,“接呀——”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咔哒一声,吕局拎起了听筒。
就像老式录音机被喀嚓按下放音键,磁带开始唰唰转动,跟重复过的千百次一样,电话那边传来似哭似笑的叫喊,无数尖锐的钩子争先恐后伸进耳孔,拼命掏挖他的耳膜:
“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江停,老吕——”
“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们,老吕——”
吕局站在电话机前,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他听见有蛇一样的动静在身后悉悉索索,冰冷的吐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一只腐朽的手搭在了他皮肉松弛肥厚的肩膀上,电话里的哭喊突然清清楚楚出现在耳后:
“为什么给我盖国旗?”
吕局瞪着前方,手一松,话筒就像上吊后垂死的头颅,颓然落在地上。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