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时,颓靡无声作者:水千丞
第16节
连让他喘口气的间隙都没有,右肩处也加注了同样的痛楚,小宝的痛叫声被堵在喉咙里,因为他逐渐模糊的意识听到了地牢深处他爹娘的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他只能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
齐晓彬狂妄的笑声时而远在天边,时而近在耳畔,眼前也渐渐失了焦距,身体所能承受的痛苦仿佛没有极限一般,他不明白为什么都这么疼了,他还不快点昏过去,肩,肘,腕,指,胯,髋,膝,踝,趾……疼痛加剧蔓延,此消彼长,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异常的漫长,每分每秒都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支撑,他现在即使想叫也已经发不出声音,喉咙干涩,一身大汗让他整个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眼前模糊了一片,也不知是泪是汗,他从来没听说过折磨人还有这样的法子,听的话也要双腿发软,亲身经历的话,果真是痛不欲生,他根本不想逞什么英雄,如果求饶有用的话,他给齐晓彬磕一百个头都行,可他一看到齐晓彬的眼神,就知道除了往死里整他他别无他想,其实他宁愿谁能一刀了解了他,实在太疼了,太疼了,太疼了太疼了太疼了太疼了。
连滑过脸颊的泪都能烫的他浑身直哆嗦,短短几天内,他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么恐怖的境地呢,他就要不行了,这辈子没吃过这样的苦,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的,他爹娘固然是种因得因,可是如果不是那个人……如果不是那个人……他也许不用受这样的罪,不用忍受心身的双重煎熬,这如炼狱般的分分秒秒,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犯了什么罪才需要经历这些呢。
谁能来救救我,爹,娘,好疼啊,小宝好疼啊,爹,娘,小宝好疼啊。
苏胤?你不是说很快回来?怎么不回来?我好疼,太疼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等不下去了。
招财?进宝?不是说一定会来救我吗?怎么还不来?我快要死了呀,我疼的快要死了,你们怎么还不来??
谁能来救救我?或者,谁能来一刀杀了我??
怀恩,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那短短的两个时辰,小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每次昏过去,都有更大的刺激逼他清醒,身在炼狱也不过如此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老叟把针一根一根的拔出来,他开始还能清楚的数着,一根……两根……三根……十七根……四十二根……才到膝盖,他已经数不下去,到最后意识又坠入迷雾,剧烈的疼痛似乎开始减弱,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那阴寒的毒气,已经留在了他身体里,寒气包绕着他身体各处关节,像一柄利刃在喉,时时提醒着他他已经深陷梦魇,再也醒不过来,逃不出去。
被拖回牢房的时候,他勉强能从半睁的眼缝中看到他爹脸色惨败,嘴唇发青,双目瞪的大大的,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艰难的呼吸着,那样子仿佛垂死一般,他娘扑到了他身上凄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颤抖的扒开他的衣服检查他的身体,而他依然被冰寒的疼痛包围,眼角渗着泪水,却一个手指都抬不起来,指趾关节太过密集的寒毒已经让他的双手双脚都不听使唤,只剩下麻木的一片痛。
只听到那把阴毒带着得意的声音在空荡的囚室中响起,“三日后你们连同富润商会一干人犯,要被押解上都城蔺安,由皇上亲自问斩,以警天下。北上之路,何止万里,介时天寒地冻,痛入骨髓,还不是今日施针之痛可以比的,金小宝,你好好享受吧。”
第六十四章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此生…此夜……明月……明年?
被泥污浸染的手举到头顶,恰巧能握住从透风口处漏进来的一缕月光,真是皎洁无暇,静影沉璧,今日是中秋月圆之夜,他却只能透过这一方小口窥视明月,外面该是怎样的景象呢,往年都是怎样的景象呢?
往年的这时候,金家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从早起就要开仓放粮,来领粮食的人能排出三里地去,整个金府都要张灯结彩焕然一新,满院飘着桂花香,到了晚上宴八方宾客,上门送礼的人能踏破了门栏。
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年的中秋,自己会躺在死静的囚室里,对着月光试着活动好不容易有知觉的手指。
指腕关节的针口,果然如齐晓彬所说的,经过两天后,几乎看不出来了,可是浑身七十八处关节,没有一处不冷,如今虽然已是中秋,幸好天气并不算凉,只是囚室有些潮湿,疼痛退散后,依然难受的让他两天都无法入睡,骨缝里往外冒着寒气,白天有太阳时还好些,太阳下山后他就会难受的辗转反侧,只觉得身子被打透了,想要站起来双膝就开始打颤,就算只是坐着也觉得髋胯无法支力,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像个废人了。
他爹就躺在他身边,那天齐晓彬走后不久,就有人进来给他爹看病,又是把脉又是喂药,很用心的在折腾,似乎真怕他们有什么意外,把他爹安顿好后,又把他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确定了没有外伤,喂了他几粒药丸就走了,那药缓解了不少疼痛。
他娘也在他爹旁边睡着了,她也一样几天没合眼了,眼泪也几乎没停过,精神都有些恍惚了,有时哭着哭着就笑起来了,看的他又揪心又害怕。
他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很疲倦了,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想着明天就要离开这里,走向未知的命运,他已经感觉不到害怕。
他看着自己的手,脏兮兮的,指缝中都是血渍和泥污,是自己抓的,仔细看还能借着月光看到细细的小红点,一只手上十四根针……密密麻麻的……十指连心啊,回想起来,手上的是最疼的,现在稍动弹都疼,而且僵硬的不像自己的手,他记得有个人表现的很喜欢这双手,躺在他腿上,拿着他的手把玩儿,一会儿掐一下,一会儿咬一口,然后抬起下巴眨着黑亮的眼睛笑着说这是猪蹄……
这双手盖在了眼睛上,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一直滑落到身下的干草堆,没入其中,就没了踪影。
从关押处到苏州外城门,小宝走了这一生最长的一段路。
其实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有时是坐着奢华的马车,有时是骑着千里良驹,也有过徒步闲晃,无论哪次,莫不是前呼后拥神气活现,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坐在囚车里,重刑加身,押赴都城问斩。
这苏州城的百姓,但凡长眼睛的,就没有不认识他的,索性他平素没有大奸大恶,只有指指点点嘲讽揶揄,但开始路过商街时就截然不同了,金家生意做的过大,把其他家挤兑的苟延残喘,逮到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一时从囚车外飞进了不少污秽之物,负责押解他们的官兵喝止了几次,见并不伤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那赤裸裸的羞辱,让他们三人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打在身上的任何东西,都如同千斤的重锤一般,疼痛难当。
因为围观的人太多,行驶速度异常缓慢,等到出了城,天已经快黑了。
寒毒的毒性随着天气的变化隐隐有发作之势,小宝一想到齐晓彬说的发作起来要比施针时还要疼,就怕的恨不得一头撞死,蜷缩在囚车里紧紧抱着身子,小宝几乎是睁着眼睛在数着时间流逝,等着太阳出来。
变故在第二日正午时出现。
一行人正在树下整顿休息,清鸣的剑鞘分离之音划破了沉闷的空气,十数条黑影铺天盖地的袭来,小宝在囚车内艰难的转过头,一打眼就看见了他熟悉的身形。
招财进宝!
虽然两人都蒙着面,可是那体型,那身法,他绝对不会认错。
黑衣人和押解的官兵打成一片,官兵人数本就不算多,一时被打的七零八落,很快就没几个站着的了。
身处的囚车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接着是炸裂的巨响,眨眼间,囚车的木条已经在他周身分崩离析,却没有半片伤到他,一只有力的手掌一把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腾空带了起来,小宝猛然回头,对上了一双眼睛,同样是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内眼角向下而眼尾上挑,眉形锐利修长,卷翘的羽睫在微微眯着的狭长双眸下打下一小片阴影,总是带着些贵公子似的傲慢和潇洒的眼里此时全是浓烈的怒火。
小宝失声道,“苏胤!”
砰!!
内室一声巨响,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形不受控制的飞了出来,将脆弱的木门撞个稀碎,人也倒在了一片残垣中。
只见那人低吟了一声,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复又跪倒在地,沉声道,“属下办事不利,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从内室传来一声怒吼,声音震的人心肺都在颤动。
只听另一个声音急道,“请少主赎罪,属下已经派人追踪,不日定会有他的消息。”
“安排好的事都能让你们办砸了!!在手里的人都能弄丢了!!!!你们还能干什么!!!没用的废物!!!”
“……少主……”嘴角挂着污血跪在地上的人想说自己只晚了半个时辰,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只怕会引来更大的怒火。
“少主,请给属下三日,就三日,属下必将金小宝找出来!!”
说话之人被一脚踹倒在地,一条白影闪出了内室。
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
用再多的赞美之词形容此人的容貌也绝不为过,只是此时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实在让人望而却步。
他一把拽起了跪在地上的人,“废话少说,我要亲自去找他,你去调派人马。”说完一刻不停的往门口大步走去。
脚还未踏出大门,一道低哑的声音轻易阻了他的脚步,“怀恩,你才回来几天,就开始拆房子了?”
白衣少年顿住了脚步,皱着眉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进了一步,“我要出门,没空解释。”
“你做事又几时解释过?可你不解释,就当爹不知道吗?”为首之人,与怀恩穿了一样的一身白衣,容貌清逸俊朗,气质也甚为出众,单是负手而立,就隐有居高临下的迫人气势,但身形稍显消瘦,不易看出年纪,眼神锐利冰冷,眼底却似有浓的化不开的哀愁,此人便是当年的二皇子,如今的统教教主宗政予湛。
怀恩冷道,“你既然知道,就别挡着道,你要我做的我可都完成了。”
“恩,做的很漂亮,比我预期的还要漂亮,只是你跟那金家少爷的事,让我更加意外。”
宗政予湛说话时表情淡漠语调平缓,仿若没有一丝破绽般冰冷而疏离,尽管他长相并不凶恶,连威严都称不上,却让人打从心底的不舒服。
怀恩冷哼一声,“你知道了就知道了,我现在一定要走,你待如何?”他随行的人中向来有他爹安插的眼线,任何事传到他耳朵里他都不奇怪,与男子相交他也并不避讳,他和宗政予湛一向没有寻常父子间的伦常顾及,更别说情谊了,他们之间,只有命令与服从。
“怀恩,你是翅膀长硬了,与一个男人发生那些苟且之事,倒还理直气壮,你真是没把爹放在眼里。”这番话的意境已经是非常不悦,但宗政予湛无论是表情还是声音都纹丝不动,看上去越发的诡异。
“我是跟一个男人好了,又没耽误你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怀恩已经是非常不耐烦,他在这里多废话一秒,见到小宝就要晚一秒,苏胤行事缜密稳妥,他若有心要藏一个人,他得费多大的功夫才能把他们翻出来?薛怜清不就让他藏了三年他们愣是没找到吗。
因为已经提前安排好,负责押解的官兵以为他们按计划来救人,几乎没有抵抗,也没有追踪,短时间内就失了踪影,他必须尽快下江南,这几日他莫名的心慌,想着小宝知道这些事后的反应就整夜无法成眠,虽然据押解人员说小宝除了瘦了些精神不太好外没什么变故,可他还是不安,不安到他坐立难安,下意识觉得他必须马上见到小宝,一刻他都不想多等。
他想着只要他放下姿态,小宝不会舍得怪他的,将来把小宝安顿好,他可以继续过他挥霍无度的少爷生活,要什么有什么,一切都跟以前一样,而在他的羽翼庇护下,金家的人其实会比以前还要安全和安心。
眼下他心急如焚,他怕苏胤给小宝灌输什么东西,小宝本来就极易煽动,更何况他对苏胤相当信任,若是小宝怨他气他不再理他,他要怎么办?
绝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
怀恩的焦急一清色的写在了脸上,宗政予湛挑了挑眉,表情有了一丝变化,“爹从小给你订了亲的,你忘了?”
怀恩怒道,“我何时答应了?”那什么蛮夷的劳什子公主,他连见都没见过,名字一个字都没记住,以前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懒得表示什么,现在他绝不可能任他爹摆布。
“爹也没需要你答应,你照做就是了。”
怀恩冷声道,“我以前照你话做,是因为没有违抗的必要,但这一点你就别妄想了。”
“怀恩,爹一直觉得你还算懂事,如今竟然如此不知轻重,你若看上那小子,带回来不是不可以,你年纪也到了,爹从未阻止你纳几个妾室,你难道还要为了他违抗爹吗?”
“哼,你若要助力要后代,怎么不自己纳几个妾室,谁也没阻止你呀。”
宗政予湛脸孔瞬时僵硬,周身都撒发出强烈的杀气,沉声道,“我这一生只忠于你娘一人,你敢拿你们这些污秽之事跟我和你娘的情谊相提并论,你找死!”
怀恩利落的拔出佩剑,“在你眼里只有你们之间那叫情,别人都是可用可不用的物件,你要怎么想是你的事,我一定要去找他,你硬要阻我,我今天就把这儿拆了。”
宗政予湛瞪着眼睛怒视了怀恩片刻,周身爆裂的气息突然收敛于无形,整个人也恢复了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淡漠的样子。
“把你的剑收起来。”
怀恩眉峰微挑,却未动作。
“把你的剑收起来,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爹,如此放肆。”
怀恩昂头,坚定道,“我要去找他。”
“你年纪尚幼,初尝性事,难免无法自控,你当真以为那是什么情意吗。”
怀恩不屑的轻哼了一声,长剑如鞘,大步往外走去,经过宗政予湛身边时,连眼神都未动一下。
“站住!”
“现下还有些教务要你去处理,你这一走,耽误多少事,叫左右影去找人,你给我留下。”
怀恩脚步未停。
只见一道白影横空而起,转眼已经立在怀恩面前,阻了他的去路。
宗政予湛神情冷傲又笃定,“怀恩,爹只当你任性,你不要太过了,爹已经让步,娶亲之事以后再说,你喜欢那小子,也随你处置,但你现在别想走出去,你自己问问自己,爹若不让你走,你能不能走出去。”
怀恩脸色数变,双拳在袖内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他知道他爹说的没错,他若诚心不让他走,要踏出宫门,几乎是妄想,别说这教内高手如云,单说他爹一人,他都没把握能胜过,到时反而什么都办不成,他向来很少忤逆他爹,他爹也向来说一不二,现在能做出让步,实属不易,权衡之下,只有让左右影去最为可行,他再怎么着急,也没有更好的对策了。
只是心中的不安更加沉重。
小宝,再多等等我,我一定尽快去找你,不要怪我,我会对你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只要再多等等……
第六十六章
苏胤比小宝大十八天。
仿佛就是因为这十八天,他就注定要管小宝一辈子。
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他身边转悠的胖乎乎的小蠢蛋,幼年的印象中除了不厌其烦还是不厌其烦,因为大人总在耳边说,啊,苏胤比小宝大十八天,苏胤是哥哥,要好好带小宝玩儿,要管好小宝,要好好照顾小宝,要这样这样小宝,不能那样那样小宝。
虽然一个人上树掏鸟窝一个人下河抓鱼一个人偷黄瓜土豆萝卜玉米有那么点寂寞,可是带着一个不能爬树不会游泳不敢偷黄瓜土豆萝卜玉米还不能磕了碰了渴了饿了的小猪崽比寂寞要难以忍受的多了,所以小宝越想跟着他,他越不让他跟,常常把小宝弄得哇哇哭,结果到头来被他爹骂的狗血喷头的总是他,然后他就妥协了,他发现小宝当跟班还是有好处的,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小宝都会想着他,献宝似的一样一样拿来讨好他,而且特别听话,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会骗他,不敢对他耍少爷脾气,他呢,只要当小宝的老大就好了,不让别人欺负他,带他出去耀武扬威,让他跟在自己后边儿狐假虎威。
后来慢慢长大了,小宝有了招财进宝,有了自己的爱好,然后慢慢又有了朋友,不像以前那么缠着他了,他反而有点儿不适应,这时候金伯伯就开始说,啊,苏胤比小宝大十八天,比小宝懂事比小宝有能耐多了,要多提点小宝,多教导小宝,于是他理所当然的又开始对小宝的生活指手画脚,这时候反而是小宝不耐烦了,这怎么得了,小宝听他的话是天经地义的,谁叫他比他大十八天呢,谁叫小宝这么笨呢,于是小宝再怎么不耐烦,他还是自得于小宝根本不敢反抗他。
管顾小宝的生活就像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即使这只是炼化出来的,也成了他的责任了,就像小时候一样,确保小宝不受伤,不挨饿,不伤心,不委屈,就是他苏胤的责任。
可是他们一直养的白白胖胖无忧无虑的小宝,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不过晚了几天回来,不久前一别,在他脑海中还是志得意满的少年,有着天真略带狡黠的眼睛,意气风发的笑容,整个人都生机勃勃的,现在却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整个人瘦了好几圈,头发蓬乱,衣衫污秽,满脸的疲惫,更别提隐藏在他体内的梦魇。
苏胤轻轻拿布巾擦着他脸上的泪痕,刚刚他揪着自己的衣服哭到声音嘶哑,哭得他快要窒息了一般难受,以前小宝被他气哭的时候,他总觉得好玩儿,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哭声,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谁敢让小宝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擦完了脸,苏胤修长的手指又一下下的顺着小宝的头发,乱发下露出的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记忆中熟悉的笑容却怎么都无法与现在这幅愁容融合在一起?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苏胤手下一顿,站起了身,跨出门的同时将门轻轻掩上。
“少爷。”
“什么事,说。”
“宗政怀恩的手下正在追踪我们,若是一直滞留此地,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找到。”
苏胤眼神一暗,“那就让他们来,我正好缺个传话的,阙思明出发了没有?”
“阙公子已经在路上,约莫再五六日就可以到大理。”
“我们离开的路线也安排好了?”
“请少爷放心,都安排好了,只是金老爷现在还在昏迷,一时无法启程。”
“等金老爷好转了就马上启程,不得有误。”
“是,少爷。”
苏胤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子。
一进屋里,却见小宝已经坐了起来,正一脸茫然的看着窗外。
苏胤心里一紧,连忙过去,试探的叫了一声,“小宝?”
小宝回过头来愣愣的看着他。
苏胤心怦怦跳着,轻声道,“小宝?你醒了?不睡了?饿吗?”
只见小宝眨眨眼睛,突然笑了一下,“当然饿,饿的睡不着了,你爷爷的不早点儿来救我。”
苏胤一愣,“你没事吧?”
小宝故作轻松的耸耸肩,突然问,“我爹和我娘呢?”
“金伯伯还在昏迷,不过大夫说没事了,伯母太累了,睡了一天了现在也没醒。”
小宝点点头,掀开被子,把两条小腿搭到床沿外,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低着头看了一会儿脚,然后抬起头看着苏胤特别认真的说,“苏胤,我以后不哭了,刚刚是我最后一次哭。”
苏胤沉默的看着他。
“你看……我家都这样了……我还给人骗了……脸都丢光了,我现在也差不多是半个废人了……我能做的事越来越少,这个身体……我也跟你说了…用不了几年了,我还没孝顺我爹娘,招财进宝跟了我这么年,我还没给他们说上媳妇儿,还有小雨,我得把她找回来,我光哭也不顶用啊,好歹我是男人,以前我不懂事,现在哪轮到我闹情绪,你说是不是,我以后不哭了。”
苏胤摸着他的头,手微微有些颤抖,“有我呢。”
小宝笑了一下,笑的有点儿难看,“你对我真够意思了,好歹我们不用杀头了,你不知道,一想到要杀头,我就怕的要命,我在地牢里的时候,就一遍遍想,要是一刀下去没死成怎么办,那得多疼啊,想的我根本睡不着觉。”说完自己也不禁笑了,“其实你以前经常骂我的话,我都明白,我是挺没用的,我就觉得我能一辈子都这么有钱,一辈子当大少爷,可是……可是我以前不觉得自己笨,我只觉得自己不想用功而已,结果还是给你说对了,我都蠢到家了,以后不会啦,我再也不犯傻了。”
看着小宝僵硬的笑脸,苏胤觉得自己整个人从身体里开始鼓胀,连日以来的悲愤与自责,燃烧成越来越暴虐的情绪,被硬生生催熟的小宝,不得不懂事的小宝,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小宝,快要让他传不上气来,他只想把宗政怀恩那个畜生撕得粉碎!!!
苏胤坐到小宝旁边,像平常兄弟一样揽着小宝的肩膀,平静的说,“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有我在,我会让你活的跟以前一样快活,我会治好你的身体,我还会给你报仇。”
小宝身体明显一僵,他突然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慎王爷给他的小木盒,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或许掉在了地牢,掉在了苏州城内,掉在了官道上,他已经不关心了,丢了也好,任何跟那个人有关的东西,都不过是负担。
小宝轻声道,“以后,关于他的任何事,我都不想知道,金少爷跟着金家一起死了,我跟他也不会再有交集。”
苏胤拍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们不会再有交集。”
小宝点点头,跳下床,“我去看看我爹。”
“不急,金伯伯还没醒,你先洗个澡,然后吃点饭,等金伯伯醒了,我送你们去大理。”
第六十七章
“大理?”
“不错,大理四季阳光充足,不若江南那般潮湿,冬季又比苏州还要暖些,对你和金伯伯的身体都好,而且滇南是我外公的势力范围,无论是朝廷还是……都不会再打扰到你,你们在那里会很安全,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你们以后就住在大理,我以后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大理陪你的。”
“苏胤……”
“阙思明你听过吗?是神医阙临裴的养子,和我有些私交,他已经从中原赶赴大理,你身上的寒毒,他一定有办法。”
小宝眼睛亮了一下,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虽然苏胤总是那么可靠,可是他还是害怕抱有希望,因为失望的滋味实在太过刻骨铭心,他宁愿坚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废人,也不敢幻想他或许可能有那麽点希望不会变成废人,残忍的事情,并不说经历的多,就都能习惯。
小宝愣愣的点点头道,“听说过,说不仅医术高明,武功也很厉害,而且总带着面具,这么神秘的人,我岂不是有机会见识见识了?”
苏胤一刻不停的往他碗里夹菜,边夹边说,“他那人脾气差,又特别傲慢,很不好相处,不过医术是没话说的,但你别当着他的面对他的面具好奇。”
小宝想问的话和着饭菜一起吞回了肚子里,他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全身清洗了一遍,等他出来时,恰巧下人过来说金老爷已经醒了。
小宝和苏胤连忙跟了过去。
一进屋果然见金老爷侧卧在榻上,金夫人则坐在床沿,二老一见到他们马上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爹!娘!”小宝看着憔悴的二老心中苦涩难耐,立刻扑了过去。
“小宝!小宝!!你怎么了,受伤了没有??啊??你可把爹吓死了呀!!”金老爷摆弄着小宝的胳膊腿,紧张的连连发问。
小宝和苏胤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隐痛,小宝安抚的摸着金老爷的胳膊,“爹,娘,我没事,那天齐晓彬把我打了一顿,不过都垫着厚厚的书,他怕在我身上留下伤痕,当时有点疼,不过这两天都恢复好了,苏胤净给我用好药了,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了。”他虽然故作轻松的撩着衣袖,但被迫回想起了那一根根闪着灰败银光的寒针,身体竟止不住的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