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非摇头:“此事与东高镇的情况不同,那里的五头领只能算是土匪。而烈鹰族人数众多,训练有素,营地一马平川,毫无遮挡,想利用地形偷袭都做不到。部落的青壮年虽然不少,但缺少统一的训练和调配,又无精良装备,与烈鹰族作战,毫无胜算。”
“那么只能二选一?”宝尊叹道,“选哪一个都是死啊!”
墨非看向坎洛长老离去的方向,淡淡道:“静观其变吧!几个部落可以说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横生枝节,若是能帮得上忙,我或许可以安心点。”
是夜,几位首领在坎洛长老的帐篷内商量对策,久久未曾安歇。
第二天,坎洛长老衣着整洁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墨非奇怪地问道:“长老,你们昨夜想出对策了?”
“呵呵。”坎洛长老笑道,“算是吧!”
“真的吗?不知是何办法?”
坎洛长老但笑不语,这时又见几名老人从各自的帐篷中走出来,大多衣着整洁,一派安详。
墨非心中一动,暗自数了数,突然惊异道:“长老,你们……你们难道要代替那几个年轻人……”
“我老了。”坎洛长老感叹道,“部落早晚要交给那些年轻人,正好,就让老头子为他们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这就是你们的解决方法?”墨非难以接受。
“行者大人,你有所不知,烈鹰族的人是不会给我们机会开脱的,与其让他们动手,不如由我们自己选择。”
“可是,他们如何会相信你们这群老人是真正的窃贼?”
坎洛长老笑笑:“他们不过是想借此立威而已,死的是老是少根本不重要。”
墨非皱眉,咬了咬牙,又道:“不是还有一个选择吗?真炎之路。”
“那条路通不过的。”坎洛长老摇头道,“我族人都不怕死,可是即使有大毅力者,也无法忍过那短短三十米的索道。一旦失败,迎接我族的将是无法承受的后果。”
墨非默然,看着部落内那几个老人,他们面容安定,神情平和,一点也不曾显露丝毫抗拒与绝望。
她不敢相信,这样艰难的决定,竟然在一个晚上就做下了。
当这个消息宣布之后,部落内一片哭声,哭的大多数是年轻人,老人们反而看得很开。
宝尊和予初也抹起了眼泪。
予初说:“先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墨非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夜晚,墨非辗转难眠,心头总觉得闷闷的,脑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响。
她翻身坐起,将下颌靠在弯起的膝盖上。
【你在想什么?】湛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没什么。”墨非闷闷地回了一声。
【收起你那悲天悯人的慈悲,他们自有他们的缘法。】
墨非问:“湛羿,你也曾是一个部落的首领,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你会如何做?”
【别无他法,唯战而已。】
“即使明知实力悬殊,一旦开战就会灭族亦在所不惜?”
【秦族的战士都是为战而生,若是到了绝路,没有人会苟且偷生。】
“你的意思是,这些部落的人应该联合起来,拼死一战?”
【他们与秦族不同,在开始的时候没有一死的决心,当敌人强大了,更无一拼之力。】
墨非沉默了半晌,突然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那真炎之路真打的无法通过?”
【你果然在想这个。】湛羿道,【正如坎洛所说,即使是大毅力者亦无法持续忍受灼烧、刺骨之痛。你认为你能做到吗?】
“我……”墨非迟疑着。若她只是个普通人,那确实是无能为力。可是,她有玉符,在她掉落悬崖之时,玉符凝滞了她一个月的时间,保住了她的性命。若是这次也能激发它的力量,那么她未必不能走过那段真炎之路。
【浮图,莫要做毫无把握的事,有时怜悯也可能造就更悲哀的后果。】
是啊!玉符的力量,她根本无法掌握,又怎么能靠这样不确定的因素来鲁莽行事了。
墨非暗自苦笑,一股化不开的窒闷感充斥在心间……
就在她发呆时,衣服内的玉符发出了淡淡的光芒,仿佛在回应她的心思一般。
第二日,十五个部落的大部分人都集中到了烈鹰族的炼台附近,为免那五个青年忍不住激愤,几个首领连同众人将他们捆绑在了部落中。
所谓炼台,既是摆设着各种刑具的地方,比如绞刑架、刀闸、连炉,以及传说中的真炎之路。
那索道下方已经点燃了火焰,一排摇曳的烈火炙烤着上方黑色的索道,红与黑的交叠,有如地狱之路。
墨非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移动起来。“很好,看来人数都到齐了。”那日出现的胡髯大汉站在高台上喊道,“说吧,你们的选择是哪种?”
众人默不作声,数千人聚集的所在竟然是一片死寂。
胡髯大汉也不以为然,冷笑道:“若是没有决定,那就由我烈鹰族做主了。”
“等等。”坎洛长老越众而出,行礼道,“助威大人,此事本罪不在我族,如今却要背负这样的罪名。大人仁慈,坎洛请求是否能用白头牲口代替?”
他这是在做最后的努力。
“牲口不用你们说也是要赔偿的。”胡髯不容置喙道,“但是夜闯我烈鹰族领地,此种行为不可姑息,否则日后重复发生又当如何?”
坎洛长老在心中谈了口气,他抬起头平静道:“诚如大人所言,那么我等的选择是……”
“先生,你在做什么?”突然,人群中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坎洛长老的话。
只见墨非不知在何时走到那真炎索道的一头,一脚已经踏上了木梯。
“行者大人!”坎洛长老低呼一声,人群也躁动起来。
胡髯大汉瞥了墨非一眼,淡淡道:“看来你们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好,就看你们如何通过真炎之路。”
“不,先生,你快回来。”予初惊恐地大喊。
宝尊也向前冲去:“先生。”
“不许鼓噪!”几名烈鹰族士兵抽出大刀挡在众人面前。
墨非猛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就站在真炎索道旁边,只要再前进一步,就能踏上那滚烫的布满铁钉的索道。
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墨非回身看向正焦急地注视着她的部落众人,很快意识到自己刚刚必然受到了玉符的影响,也就是说,她也许有机会在玉符的帮助下通过这条真炎之路,若是如此,坎洛长老等人就不用无辜牺牲了。
“脱下你的鞋袜。”胡髯大汉冷酷的声音传来。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她若此时逃开,那么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墨非深吸一口气,弯身将鞋袜都脱去,卷起裤脚,露出光o的小腿和双足。
滚滚热浪直扑而至,原本服帖的短发都拂动起来。
“先生,不要。”予初在身后哭喊着。
【你疯了吗?】湛羿的声音传来,一向冰冷的他,竟然也产生了焦急的情绪。
“开始吧!”胡髯大汉发令。
墨非咬了咬牙,小心地抬脚,慢慢靠近那条滚烫的索道,周围众人都屏息地望着。
“嘶”的一声,仿佛烙肉的声音骤然响起,墨非迅速收回脚,那灼烧的疼痛让她颤抖。
部落众人的心也跟着一紧。
“哈哈哈。”烈鹰族的人轰然而笑,那胡髯讥讽道,“若是做不到,就及早放弃吧!本大人不处罚你就好了。”
墨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她心中畏缩,脸上却没有表现分毫。这样的模样令胡髯大汉十分不悦,仿佛自己被蔑视了。她粗声催促道:“快点,本大人耐心有限。”
没有退路了。可是玉符并没有减缓她的痛苦,她没有信心走过这段路,一旦失败,自己受伤是小,部落众人要承担的后果才是严重的。
墨非从未感受过这样大的压力,她想不通,玉符将她推到这样的境地,却又不给予帮助到底有何意义?她不是圣人,不想做自不量力的事,可是如今面对这条真炎索道,她恐怕几米也走不过。
“哈哈,不敢就下来吧!”
“就是,别在上面丢人现眼了。”
“这些贱民就是蠢,真是好笑。”
一群烈鹰族众纷纷讥笑起来。
部落众人却是手心冒汗,紧张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就听到墨非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清朗的声音说道:“苦难度,心难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既无退路,那就勇往直前吧!她宁愿忍受万苦,也不愿被世人耻笑。就让她试试,自己的毅力究竟能否经得住考验。无论成败,至少她勇敢过了。
话音落,墨非的赤足坚定地踏在了灼热的索道之上
第九十一章寻来
部落众人屏息地望着墨非踏出第一步,一阵嘶啦之声令人心颤;
第二步,脚面被灼热的索道带出了烧烙的皮肉;
第三步,墨非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毅力,仅仅走了几步,她便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剧烈的疼痛令她几近昏迷,泪水混杂的汗渍滚滚而下,牙齿几乎被咬碎,紧握双拳的手指掐进了掌心。
难怪坎洛长老选择了赴死,这种痛苦果然不是凡人能够忍受的。
模糊的视线中,短短的索道仿佛没有尽头,熊熊火焰仿若鬼厉,哭啸着向她扑来。
周围的一切都远去,墨非的心神在清醒与混沌中沉浮,皮绽肉开的双足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只会机械地挪移。
放弃吧!墨非,你通不过的。
从索道上跳下去,即使摔断脖子,也好过再受这种煎熬,放弃吧……
不,不行。
再坚持也不过是徒增痛苦,你走不到终点的……
不,不行。
那些部落的人与你何干?救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不,不能半途而废,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就好了。
愚蠢,太愚蠢了!你自以为是圣人吗?
呵,圣人,我不是,我也会害怕,会退缩,会软弱,会哭泣。
所以,不要再逼自己了,跳下索道,远离痛苦,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跳下索道,跳下索道……
墨非眯起眼,眼泪轻轻落下,前方的路彻底被一片白雾所阻挡。
导师,墨非坚持不下去了,每走一步,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世人为什么要创造这样残忍的酷刑?
对不起,她,可能要令大家失望了……
就在墨非即将昏倒时,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接着,一股冰凉的气息从玉符中涌出,如清流般抚慰她的身心,缓解她的人、疼痛,原本混沌的意识竟然渐渐清醒……
烈鹰族的众人初时还在起哄,可是随着墨非一步步的坚持,他们也逐渐安静下来,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单薄的男子艰难地行走于索道之上。在这样的痛苦下,此人傲然无惧,甚至连哼都未哼一声,若非见他汗如泉涌,牙关紧咬,身体绷直,他们几乎以为此人毫无痛觉。
“先生。”予初哭喊一声,磕首祈求,“苍天在上,请助先生渡过难关。”
宝尊也跪倒在地:“请苍天保佑!”
接着,以他二人为中心,周围的部落众人也抖相继跪倒,纷纷磕拜:“请苍天保佑浮图大人。”
炼台之中,数千人跪成一片,势如浪潮,一层层涌向墨非所在的真炎之路……
他们的祈祷化作一股神奇的力量,点点激发着玉符,原本灰暗的玉符再次散发着光芒,将墨非的意识成功唤回。
原来玉符等得就是这个。墨非心中有一丝了然,如人锻铁,去心垢染,行即清净矣。
墨非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感觉双足像被一层冰球裹住,少了那种持续不断的火灼钉刺之痛。
这种程度,她可以忍受。
墨非眼中逐渐散发出坚定的光芒,一步一步再不迟疑,在众人的注视中,她终于成功地通过了这条从来没人通过的真炎之路。
当她从另一头踉跄地走下木梯时,部落众人无不惊喜激动,欢呼之声响彻天地。
这是怎样的奇迹!如此难行的真炎之路,竟然被这个男子走过去了!他挺住了有如炼狱般得酷刑,他完成了平凡人无法通过的考验。从这一刻开始,他,成为了部落众人心中的英雄。
予初和宝尊越过守卫,冲过去扶住墨非。
玉符归于平静,墨非也再也站立不稳,完全靠两人的搀扶。
部落众人也纷纷朝墨非围过来,若非烈鹰族的人回过神来,架刀阻拦,否则他们都要被挤出炼台。
胡髯大声道:“安静,谁也不准乱动。”
随着他的声音,烈鹰族唰地一声亮出了各自的武器。
部落众人的情绪这才稍微压抑下来,坎洛长老上前激动道:“大人,我们已经通过了真炎之路的考验,希望大人履行自己的诺言,不再追究盗盐之罪。”
胡髯大汉阴沉着脸,看了看虚弱的墨非,又看了看其余众人,冷冷道:“本大人说话自然算话,不过此人似乎并非你们部落的人,怎能代替你们接受真炎之路的考验?”
坎洛长老和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墨非低哑的声音传来:“大人,可曾注意到我身上的穿着?”
胡髯大汉回头打量几眼,回道:“是草原部落的服饰。”
墨非点头:“没错,坎洛长老是我的爷爷,草原部落众人皆是我的兄弟姐妹,他们视我为亲朋,我为何不能替他们接受考验?”
胡髯大汉面色一冷。
墨非又道:“还是大人只是想借此毁约?部落众人为烈鹰族牧马放羊,辛苦劳作,大人可以让他们敬你,惧你,然未必希望他们恨你吧。”
胡髯大汉看向部落诸人,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愤愤不平与怨恨。他皱了皱眉,心下有了动摇。
真想马上晕倒,墨非暗自吸了口气,脚上的伤真实疼痛难忍。
她强撑这最后一丝力气道:“大人,本是小事,何必再掀风波呢?”
胡髯大汉眼中闪过精光,定定地望着墨非,问:“你叫浮图?”
“正是。”
“传闻中苦行千里,救民疾苦的佛徒行者?”
“不敢当,传闻多有夸大。”
“哼,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胡髯大汉嗤笑道,“好,很好。”
他环视一周,朗声道:“今日即已通过了真言之路,此事就此揭过。不过,诸部落需各献十头牲口,以抵我族损失。”
坎洛长老等人闻言大喜,行礼应诺。
墨非见事情基本算是圆满结束,她头一垂,软倒在宝尊怀中,昏倒前之听到数声惊呼……
墨非通过真炎之路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草原,人们交口称赞,无不为墨非的勇气和毅力而惊叹,同时也为他的舍生取义的大无畏精神而感动。
当墨非回到部落中,受到了众人最好的照顾,无论是衣物、药草、食物、枕被、器具等各个方面都是部落最好的。
只是党众人看到墨非脚上的伤势,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整个脚面无一丝完好,皮肉绽裂焦黑,脚跟处的骨头都露了出来,其惨状真实令人不忍目睹。
众人这才清醒地认识到当时墨非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大家只看到他安静地一步步地完成真炎之路的考验,当众人为度过难关而交相欢庆时,墨非身上却已留下了难以复原的重伤。
不少人潸然泪下。
帐篷中,予初一边低泣一边小心地为墨非清洗着伤口。
坎洛长老有些颤抖地问:“宝尊大夫,大人的伤……”
宝尊面色沉速,淡淡回道:“很严重,严重到我都不知道先生是如何活着从索道上走下来的。”若是一般人,痛都能痛死,更别说清醒地走完那三十米。
坎洛长老面露愧色,定定道:“小大夫,我族会全力助你救治大人,但有需要,只管开口。”
宝尊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药箱,道:“我这里还缺少了几味药草,麻烦长老尽快搜集一下。”
坎洛长老连连应允,拿着宝尊写的清单就匆匆走了出去。
夜晚,墨非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感觉除了脚上隐隐传来疼痛之外,浑身还有些发热,这可是自她进入这个世界以来从未有过的事,除了受点伤以外,她从未生过其他病。她一直以为是玉符护佑,如今看来只是自己身体够硬朗?
微微偏头,发现床边睡着两个人,正是宝尊和予初。
墨非眼中闪过一丝柔和,这段时间多亏他们的陪伴和照顾,否则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这段旅程。
【你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墨非闻声望去,之间一个半透明的白色人影漂浮在空中。
墨非惊异道:“湛羿?你怎么有了人形了?”以前不都是一团黑雾吗?
【大概是因为你。】
“因为我?”
【你在通过真炎之路的过程中,似乎牵引出一股神奇的力量,在你身边的我,同时受到了洗礼。】
原来如此。墨非忍不住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符,心中再次好奇它的来历。
“湛羿,你靠近一点。”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