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雪衣点点头。
其实半个小时前,我们就歇过一次了。
我们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雪衣替我打理凌乱的长发,这几日以来都没有管过,看起来有些纠结。我看着他的手指轻轻的一缕一缕的梳着我的头发,很想去握着他的手指,却又忍了下来。
雪衣忽然抬起头望着我,正想说什么,不远处的树丛中发出声音,不一会哗啦啦的钻出十几个士兵,为首一女人大声喊道:“素华衣,你被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我们四周又冲出近百人,手持长剑,将我们团团包围。
我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虽然受了伤,我也不至于连这点耳力都没有。早在半个小时前就被发现的潜伏还有脸拿出来现。
“素华衣,还不快放了秦王王君!”那女人又道,将手三尺清青锋亮了出来。
叹了一口气,我拉起忽然露出惶恐表情的雪衣道;“过去吧。不然我可会被当成劫持者砍成十八段呢。”
雪衣猛得抓紧了我的手,眼中的恳求和不忍让我心不禁瑟瑟发抖。我伸手轻轻将头发从他的脸庞捋开,凝视着他道:“雪衣,你知道,只要你说一声,不愿意回去。我会马上带你走。别忘了,我可是人称‘枪魔’的杀人高手呢?”
只是,雪衣,你会说吗?
我的手绝对不会在你之前放开。
雪衣望着我的眼睛,想把我的模样刻下来。良久,他的眼帘慢慢垂了下来,一点一点遮掩住我熟悉的墨玉色眼眸,那是我最爱的颜色,也是这个世界最开始让我心悸的颜色,让我追逐至今的颜色。
他的手缓缓从我的手心滑过,手心与手心,手指与手指交错,最后一次感受彼此掌心的纹路与温度,然后什么都不存在了。
看着雪衣一步一回头的走到对方阵营中,我笑着坐在青石上,一动也没有动。
雪衣一到对方的保范围,立刻有几人站在他身前。对方一见雪衣已经到她们的手中,随后将视线转向我:“素华衣劫掠秦王王君,刺杀秦王,罪大恶极,立刻将她抓起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雪衣一听这话,面色陡变,转身要冲过来被几人拦下,激动的解释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要跟她走的!”
女人冷冷的瞪了雪衣一眼:“秦王王君请注意你的身份,不要说一些让小人难做的话!”说着一挥手,几名明显是男子的侍卫制住挣扎的雪衣,欲将他带下山去。
雪衣惊慌道:“你们想做什么!放开我,你们不可以——”
看着被点晕的雪衣,我心中轻轻道:雪衣,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一场规模宏大的局,哪里是为萧家设的?它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我。
控制萧家是为了控制你,而控制你,才可能诱惑我踏进这个陷阱来。萧家自文昌帝的母皇那一代已经被削弱到只剩萧炎一根独苗,当代萧家家主只剩你一个不能继承军队的男子,除非下一任皇帝太窝囊,萧家根本不具备威胁。若非早看透文昌帝的意图,我又怎么会放心带你走,有楚风与萧敬平在,萧家必定有惊无险。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做个不孝不义之人。
只是,即使我告诉你了,你会相信吗?
或者你其实也发觉了,只是你却不敢拿我们的感情去赌文昌帝会不会一怒之下,血洗萧家。毕竟你是萧家的孩子,关心则乱啊。
而我自己,即使发觉这个陷阱,却是心甘情愿踏进来,只为我魂牵梦绕的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文昌帝设这么大的局,也无非是为了给楚风铺就通向太女的道路吧。
一方面敲打了萧家,让她们知道,哪怕再大的荣华,再大的军功,在帝王的眼中也不过是弹指可以灰飞湮灭的虚无。
一方面将雪衣嫁给楚风,就等于将秦王府与萧家绑在一起,增加了楚风皇位之争的砝码。
而最直接的目的——我这个六个月灭掉一个国家,却又不能被她所控制的人物,还是尽快毁灭掉的好。
我一面挑开飞来的箭矢,一面佩服着文昌帝的头脑。而这样一个女子,竟然如此执着让楚风继承自己的皇位,必定是出于对皇夫萧月词的感情,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帝王竟然有这样深厚绵长的感情。毕竟单论才华和心志,身为六皇女的楚悦绝不在楚风之下,她没有必要非选楚风不可。
已经是第五天了,我感觉到很疲倦。可是追杀的人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体力倒是充沛的很。虽然其中功夫好的,并不多。只是对于一个从西辽千里奔波回京城,紧接着又是连日逃亡的人来说,符负荷还是太大了一点。
有什么流出嘴角,我抹了一下,看见刺眼的腥红。
内伤已经越来越压制不住了呢,内息在体内乱蹿了,让我七经八络都痛的要抽搐起来。内息一弱,动作也迟钝起来。
这一迟钝,密密麻麻的箭锋在身上就划出几道口子。
我痛的哆嗦了一下,向前窜去。
前面是一片很大的湖。
然而我无处可逃,身后是源源不断的追兵。努力提息,向湖面纵去,却见湖中有船一条,上面站满禁军,站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楚风。
想到她那天被我点住|岤道扣在一堆竹篓中样子,不由得苦笑,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楚风看见我,表情复杂,她身边一个似乎是禁军将领,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楚风神色犹豫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禁军将领得了她的允诺,似乎悄悄松了一口气,一扬手,无数箭矢向我飞过来。
在空中躲避箭本来是非常困难的,何况是在难以借力的湖面上。
我胸口又是一痛,真气凝滞在心口,几乎要爆炸开了,身体也酸乏到了极点,眼睛沉甸甸的,好累。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抱怨要休息。我勉强心道,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下,到了岸上便好了,轻轻落在湖面,想要再借力一次,忽然有什么抓住我的脚,向水下拖去。
我被一拉,立刻沉入水中,喝了两口水,脑顿时一片迷茫,眼睛还是朦胧看到水中竟然潜伏着人,粗略一数不下五十人,手握利刃,向我围了过来,而刚刚拉我下水的那人,依旧抓着我的脚,向下拖。
这情景似曾相识。
我恍然想到很久前某一天,也是在这个季节,也是在湖上,有许多人,雪衣,阿九,雍和,云泽都在。只不多那时候,“水鬼”们的目标是云泽,而今天换成了我。
因为那一次,我下水干掉了二十多个“水鬼”,回家后却昏迷了很长时间。我怕水的秘密就这样暴露的。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阿九,雪衣,雍和,云泽还有——楚风。
云泽此刻在北越,阿九与雪衣绝不会这么做,雍和本就是我的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只剩下眼前这个站在船上的人。
这么多天的追捕,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我逼到这湖边来吧。这样你精心布置好的陷阱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楚风,你终还是踏上了这一步吗?
亏我还有那么一瞬间把你视做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呢?只是这份袍泽之情,在权位面前,未免也太脆弱,太不堪一击了。
我想动手反抗,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拒绝听从自己大脑的控制,一点点内息,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了。意识也越来越混沌,连身体上的疼痛也模糊起来,只看见一团一团鲜红在眼前的水中如同入水的墨汁一样,不断的扩大,扩大……
算了,这样就好了吧。我模糊的想,笑着合上眼睛。
第188章
“思齐哥哥,如果我和姐姐都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他笑着立刻回答:“当然先救你啊。”
我心中狂喜,却装做不相信的样子:“思齐哥哥骗人,不然你说说,为什么先救我?”
他回答道:“因为你怕水啊。”
……
大雪覆盖的天地,小指大小的雪花静静的从苍白的天空洋洋洒洒飘落。
我把不知道为什么缩水的身体往襁褓里缩了缩,不满的大哭起来。
一队马车在我身边戈然而止,一个青衣男子被人扶着从车上走了下来,将我小心的抱了起来,温暖的手指摸着我冰冷的脸,柔柔道:“这孩子怎么被扔在这里了。”说着抱着我上了马车。
……
“小七,你又把你五师姐的阵改了是不是?”师傅拿着戒尺,啪的一声打在我的手心。
我憋着眼泪:“人家只是想下山去看看。”
师傅怒道:“有什么好看的,山上的书不够你看吗?”
大师姐、二师姐讪笑着劝道:“师傅,小七年纪小好奇心大,反正不是没下成吗,就算了吧。”
师傅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将戒尺放在一边;“想下山的话,在你六个师姐最拿手的一门上胜了她们再说……”
……
我一身孝白跪在素衣山历代掌门的牌位前,从大师姐手中接过象征素衣门最高权利的掌门印玺。
“不肖弟子素锦今日接任素衣门第三百一六代掌门,在此谨以人格与性命发誓:我将秉承清正严明的信念,严格管束门下弟子……不妄涉朝政,不以位谋私……如违此誓,人神共诛!”
没有丝毫折扣的三个叩,我抬起头,师傅崭新的牌位在三注清烟后,由清晰变的模糊,又从模糊变成清晰……
……
画下最后一个符号,我将手中的树枝一扔,得意的看着被改的面目全非的阵法。
哼,想困住我,没有那么容易。
摸了摸口袋里中午从厨房顺出来的几块干粮,转过身,兴奋的我直用轻功在山上一路打“漂”。
山下的花花世界,我来了!!
……
各种画面在黑暗中交织,错乱,让我一阵阵烦乱极不舒服。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我都没有兴趣去想,只是觉得极疲倦,极困钝。
别吵了。
“她怎么样?”有人耳边不依不饶的问。
讨厌啊,别吵了,让我睡个觉不成啊!
我恍惚看见有人蹲在我身边,轻轻按着我的脉,看形容似乎是弓蓝。她怎么到京城了?
弓蓝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难,难道没的救了?”弓蓝身边的那个人激动的说,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是阿九又是谁?
弓蓝摇摇头:“华衣内伤很严重,体力和精神都严重透支,加上心理上刚刚受了很大打击……但是我已经给她用了三天针,又极品的人参为她吊命,她的身体器官又没有受到大的创伤,按照道理,现在也该醒了。”
阿九在我身边跪了下来,焦急看着我道:“那为什么她还不醒呢?是不是因为她恐水——”
弓蓝给我用完针,垂眼道:“不管是恐水,还是别的什么,都是心理上的问题。归根到底只有一点,是她自己不肯醒过来!”
阿九听得咬牙切齿:“五姐姐太过分了,她明明知道华衣怕水的,竟然还设计她落水。莫非真想害死华衣不成,我,我绝对不原谅她!!”
弓蓝不满道:“华衣已经在这里快半个月了吧。皇上到底是什么态度,不杀她,不给治伤,也不放人,还给她上这么多的了镣铐——她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我才发现,我的手脚上都连着手指粗的乌黑色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接着牢房的墙壁。
阿九握着我的手,轻轻的搓着,企图将我冰冷的手搓暖:“雍和让全影说服了军中将领暂时保持沉默——这一招兵不厌诈实在是妙!按理说,华衣在过去六个月身为大楚军队实际最高统帅,树立起来的权威绝对不小。而她刚刚一回京就入狱,军队发生马蚤乱甚至动乱都是正常的。可到现在,却没有传出任何不稳妥的消息。我想母皇不明白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担心其中又有更大阴谋,才谨慎着不敢采取任何措施。”
弓蓝思索了一会,赞同点点头;“确是。平常看上去挺普通的一个女子,没想到竟然深谙皇家规则至此,以往真是小看了她。”
阿九低头冷笑道:“能叫华衣看中放在身边的人,哪一个又是简单的。”过一会又紧张道,“我进来前,雍和跟我说了,她已经都安排好了。只等你确认华衣伤情稳定了些,就赶快把她弄出去。她说母皇短时间不会轻举妄动,不代表以后能长久平安,还是早点把华衣救出去更好。”
弓蓝停了手,望了阿九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打住了,淡然道:“既然如此,就尽快吧。华衣的内伤还需要内功深厚的人来治疗,外伤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看她自己了,若是不愿醒,出不出去也没有区别。”
两人又小声讨论了半天细节,一个穿的黑衣几乎不能感觉到存在的女子忽然出现,道;“九殿下,有人向这边过来了。”
阿九与弓蓝对望一眼,又望了我一望,然后离开。
我松了一口气,终于安静了。
三日后,我被人装成一具死尸给运出天牢,送往乱葬岗。话说我对那个把我装进麻袋里的人很不满,即使是真的尸体,也没有必要把身体绑得这么紧吧,虽然现在我确实不能动,可是血液流不动,也是相当难受的呢。
这几日,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状态,明明能够感觉到身体每一个部分,却又“看到”自己身边发生每一件事情。不像是灵魂脱壳啊,难道全是我的幻觉,或者其实我现在说不定还在湖水里泡着呢?还是早已经死掉了?
我郁闷的想,既然已经是个死人了,还考虑这么高深的问题做什么。
快到乱葬岗的时候,我被换下上另一辆马车,马车上的人立刻站了起来把我扶了进来,正是雍和与阿九。
马车布置得很舒适,铺上了大量的棉花,上面又放了一张凉席,感觉又柔软又凉快。我很是不好意思的枕着阿九大腿,却是连张张嘴唇说声谢谢的力气都没有。
车轮很快就转起来,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震动。
阿九轻轻替我揉着手上被麻绳勒出来的淤青,一边向雍和道:“京城的城卫森严,你可有把握。”
雍和微笑道:“放心吧。”
阿九点点头,我却感觉到他的心跳随着离城门的距离越近,跳的越厉害。
“停车!”大概是到了京城门口。
车猛的停了下来。
“车里是什么人?”城守士兵问道。
坐在车外乔装车夫的守心道;“大姐,里面是我们小姐和小姐夫君。”
“把帘子掀起来,我们检查检查!”士兵不客气道。
“这——”
“有什么不能看的吗!让开,让我来看!”一个蛮横的声音插了进来。
车帘被猛的掀开。
“就你们两个人吗?”那声音不耐烦道。
“是的。”雍和恭敬道。
那人哼了一声,把帘子一扔:“没事就快滚吧,都堵在大门口别人还要不要走路啊!放行!“
士兵似乎有些畏惧那人,道了一声;“是。”
车轮又开始转起来。
阿九轻轻舒了一口气。转向雍和低声道:“这人是你安排的?”
雍和望着车窗外,恩了一声。
我合着的眼睛缓缓的睁开,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刚刚帮我们掩饰过的人,是朱厌吧。
我几乎忘记她原来也在京城的。
没想到竟是安置在城防军中。原来的夜叉将军如今变成一名看门的士官……我忽然感觉到全身如同有许多虫子在咬一样的酸痛,身体上的疼痛一瞬间全部回来了,从体表的到体内的,连太阳|岤都似乎在一抽一抽的痛。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越是清醒越是能感觉到疼痛——我终于是完全清醒了过来,痛醒的。
勉强眯着眼打量着周围的景物:我真的是在马车上。
阿九首先看到我睁大的眼睛,欢呼一声:“华衣你醒了!”
我艰难的想动一动,却是力不从心,只好张了张嘴,声音嘶哑道;“水。”
阿九慌忙从水壶里倒了一碗水,将我小心的扶起来,让我慢慢的饮下去。
干涸的要冒烟的喉咙得到灌溉,我舒服的哼了哼,在阿九的帮助下,翻了个身,趴在他怀里,一合眼又感觉昏昏欲睡。
马车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