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的。裴小姐,我并非有意欺”
“裴宁!”
秦晚瑜似是有些赧然,对她点了点头,正要解释自己之所以扮作女装的缘由,却被匆匆插入的声音打断了。
裴宁讶然地回头,正迎上急步跑过来的男人,舒景悦身上也早已被淋地透湿,平日里用来束发的布巾已经不知落在了何处,一把长发散在肩上,被淋湿了贴在额头,显得狼狈而失魂落魄。
“你、你还好吧?”
舒景悦一看到她,似乎是放下了心,眨了眨眼,伸手抹了一把脸,长长舒了口气。脚下已经有些打晃。
“阿景”
裴宁眼中闪过一点疑惑,很快又被层层叠叠漫上来的欢喜和担忧驱散,眼明手快地捉住了他的手,看向上面交错着,还在渗血的伤口,不由心疼地低下头细细察看起来:“疼不疼?还有哪里伤到没?”
“没,没有。”
“不许瞒我,”见他要缩回手,裴宁几乎是立刻伸手按住了他的背,紧紧贴向自己:“膝上有没有受伤?”
“没有,真的”舒景悦被她紧紧拥着,像是有点尴尬,动手推了推她:“真的没就只绊了一下。”
裴宁心里一疼,眼前几乎能看到他跌跌撞撞地一路过来,跌倒在地,再爬起来继续。
“你呢?她们”舒景悦挣脱不开她,忍了一会儿,终于迟疑着问了一句:“她们好像”
“我没事”裴宁紧紧抱着他,不再分心去管边上的人,只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别担心,没事的,等过会儿我们就回家去”
舒景悦点头“嗯”了一声,慢慢地竟把脸埋了下去,窝在她颈边。裴宁觉得心里被填得暖烘烘的,掌心贴在他脸上轻轻蹭着,眼里满满的都是这个形容不整,甚至可以称得上狼狈的男人。
“阿景”
“裴小姐?”
秦晚瑜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一阵沉默,裴宁抬起头来,看到周围尚未散去的人都在看着她们,也只是和善地笑了笑,一手依旧紧紧拥着身边的男人。
“裴小姐,今天的事是我考虑得不周全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再等一下”
“嗯,秦公子但请吩咐,”裴宁低头,朝舒景悦看了一眼,轻声道:“只是我夫郎淋了雨,我要先带他去换身衣物恐怕要失陪一会儿。”
秦晚瑜眼里闪过一点惊讶,接着是一些欣赏,浅笑着点了点头:“请便。”
第四十一章意料之外
得意和落魄~
贤良祠工地上有人闹事的事很快就传得纷纷扬扬,人还没散尽,房皓已经赶了过来,她倒像是早已知道了秦晚瑜是男儿身,与他寒暄了几句,忙不迭地迎着他进屋里去。
“裴宁哎?秦小姐?”
“唔,看来我今日倒是吓到诸位了,”秦晚瑜看了看一脸惊愕的夏初妆,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夏小姐怎么也来了?”
见他站定在原地回过头来,夏初妆不由有些疑惑,又看了他一眼才似信非信地喊了一声“秦公子”,张口解释道:“我是听说这里有人在闹事,恐怕裴宁她们应付不来,刚刚差了人上秦府里去报信,自己就先过来看看”
“秦公子,大家都先进去再说话吧。”
夏初妆这才注意到在场诸人都是一身的,也不由一拍额头:“哎,看我这糊涂得,实在是抱歉,快进去”
裴宁对她点了点头,一手环住舒景悦,带他到自己平时休息的棚子里去换下湿透的衣物。
闹事的人散去后,其余的工头大多数已经急着赶回家去了,这棚子里也就只剩了他们两人。裴宁拉起帘子也就隔出了一片地方,只是她在这里也只留了一套平常衣服以备不时之需,如今两人身上都淋湿了,裴宁自然要让舒景悦先换下湿衣,他却有点迟疑。
“我只要把外面衣服脱了就得了,你身上还有旧伤,可不能这么乱来,”裴宁甩了甩头发,解了外面的袍子脱掉,却执意把手上干的衣服披到他身上。
舒景悦挣不开,摸到她身上的里衣的确还是干的,才肯收回手,任由她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阿景,你怎么会过来”裴宁抓过干的布巾给他擦着头发,竟莫名地轻声笑了出来:“是听到了什么流言么?”
“嗯,街上不少人在说这事”
舒景悦点点头,裴宁握着他的手,能感觉到他的紧绷,不由伸手在他背上轻抚:“好了,现在没事了,房东家和秦公子可能还有些事要交待,你是在这里等我会儿,还是跟我一起过去?”
“你们说正经事情,我过去像什么样子,”舒景悦白了她一眼,声音里却透着舒缓和放松,伸手推了推她:“快去吧,我在这里待着。”
裴宁知道他是真的镇定下来了,何况他身上还披着她的衣服,以他好强要面子的性子,想来是不肯这么衣着不整地出去的。也就只用力抱了他一下,让他等着自己回来。
不出她所料,秦晚瑜开头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承认了这是他的疏忽,承诺一定会查出捣乱的人,给她和房皓一个公道。裴宁点了点头,见他也只披了一件女子服饰,端正地坐得笔直,想起方才舒景悦的样子,就有些不忍紧逼,只应了一句“多谢”,就送他离开了。
房皓落在他后面一步,见她和夏初妆把他们送到门口,也就停下来回了一礼:“两位也请留步吧。裴宁,今天的事,对贤良祠会不会”
“不会影响进度的,您放心,”裴宁张口化解了她的疑虑,对她拱了拱手:“其实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没考虑到别人的看法,毕竟工地上看上去的确是”
“裴宁,请别说这种话。”原本已经走到轿边的秦晚瑜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竟又回过头来,认真道:“我向你保证过,你只需要帮忙督工,其余事情我都会处理好,却没能依言做到。是我的疏失,你不必妄自菲薄”
“那好吧,裴宁不妄自菲薄,秦公子也不必为此自责,毕竟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裴宁客气地回了一句,目送她们离去,才转向夏初妆:“多谢夏小姐来帮忙。”
夏初妆“咦”了一声,忙摆手道:“我什么也没帮上,可当不起这个谢。我是听书肆几个秀才在议论,才晓得的对了,刚刚你夫郎不是也在这儿么?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没,”裴宁指了指侧后方的棚子,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在里面等我,夏小姐,我们这就要回去了。”
“那我顺路带你们一程好了”夏初妆指了指自己过来时坐的马车,招手对她示意:“现在还在下雨,一起走吧。”
裴宁伸手感受了一下,天上虽然不再像方才那样大雨瓢泼,却还是不断有细密的雨丝落下来,见夏初妆那车上只有她一人,也就点了点头:“多谢了,请夏小姐等我片刻。”
舒景悦在棚子里已经听到了她们在外面的说话声,一见她进来,便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要。”
“哎?我什么都还没说,你不要什么?”裴宁好笑地看向他,她比舒景悦高一些,衣袍裹在他身上就显得有点过于宽松。
“唔不要麻烦那个小姐了,我们自己回去好了。”舒景悦身上的衣服在袖口处挽了一道,脚踝的地方也往上挽了一点,露着一截脚腕。裴宁上前在他坐的凳子边蹲了下来,把他的脚放在自己膝上,只觉得手掌下的皮肤凉凉的,便伸手替他放下了卷着的那一段裤脚。
舒景悦不知她要做什么,像是怕痒一般,反射性地缩了缩,凉凉的皮肤上忽然覆上了她的手,见到她的动作,不禁皱起眉头,想要重新卷起来,裴宁却扣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牵着他站起来:“好,回家去。”
“拖在地上要磨掉的,你以后穿着就不好了”
裴宁低头,唇角渐渐抿了起来,眼里闪过一点心疼,牢牢环住他的腰:“我乐意让你磨掉还不成么?”
舒景悦不解地看向她,裴宁只是在他腰上扶了一把,把他带到身边,对马车上掀开帘子的夏初妆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还有些事,就不麻烦夏小姐了,小姐请先行吧。”
“咦?”夏初妆看了看他们,见裴宁一脸笑意,只当他们要去“二人世界”,也就没有多说,递了把伞给他们,挥手吩咐车夫回府。
裴宁一手撑着伞,一言不发地牵着舒景悦往回走,能感觉到被她握住的手慢慢地暖和起来,不自知地弯了弯唇,伸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拉进了一些:“过来点,不然我可要淋雨了。”
舒景悦面上一红,却还是依言往她身边靠了一些,裴宁笑着帮他理了理散着的长发,拨到他耳后:“时间还早,我们去市集里看看,待会儿顺道接小阳回来,可好?”
舒景悦被她一路上牵着,几次试图挣开,却一直不曾做到,一来是裴宁牵得紧,二来他们的袖子垂下来,也能把交握的手遮住大半,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舒景悦束手束脚地跟着她走了一段,也就渐渐放开了这纠结的举动,分了点心思去看路边的小店。
“店家,这簪子怎么卖?”
“哎?姑娘你是要给夫郎买吧,那不如看看这边的这些簪子,都是用沉香木雕的,不光好看,还好闻得紧呢”
“你喜欢哪种?”
“啊?”
“我觉得还是左边那只跟你配些,不过右边的好像也很不错”裴宁把身边人的惊讶看在眼里,却只是温和地问着他的意思,拿起两只簪子递到他手里:“你觉得呢?”
“不要,我用头巾就好了,”舒景悦却毫不犹豫地把两只簪子都放了回去,扯了扯她的袖子要离开:“买这花里胡哨的东西能有什么用?”
“哎,怎么没有用?”裴宁松开握着他的手,挑了自己看中的那一支,帮他把头发抓好,束了起来:“不是很好看么?”
“呵呵,姑娘说的是啊,这位相公这样的美人脸蛋,配上姑娘挑的簪子,才真正是漂亮啊,”那店家也极力撺掇着,怂恿道:“姑娘休要听你家夫郎说,你夫郎这是要给你省钱哩哪家的男儿能不喜欢妻主给自己买首饰啊?”
“是啊,我就是好说歹说地磨着,妻主还不一定肯给我买呢,这位相公可真是好福气,”坐在柜台后面做手艺的中年男子也笑了起来,调侃道:“就买一支吧,哪怕是戴着给你妻主看个欢喜也好啊”
“唔,就要这一只,”裴宁笑着把钱递出去,见舒景悦动了动唇,忙抢先拉着他往边上走了一步:“哎,买都买下了,总不能还去退掉,就将就用着嘛。”
“我你,你怎么”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裴宁朝他微微拱了拱手,做出了讨饶的模样:“以后保证听你的,成么?”
“谁说我没钱付账?我在小姐身边多少年,你们才待了几年?就以为得道升仙了?别以为攀上了那一位就得瑟了,谁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出身?”
边上的掌柜一言不发,另一边正在扯着布料的小学徒却咬咬牙啐了一口:“呸,你不是也一样?”
“你、你好啊,咱们等着瞧瞧,谁能比谁待得久到时候再来求我,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裴宁也听到了争吵声,只是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回头见舒景悦并没有坚持反对的意思,展眉笑了笑,却见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对面的那家店里。
“怎么了么哎?那”
裴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方才那场争执的主人,其中一个,竟还是他们的半个熟人。
“哟,姚黄姚大侍人,您可别这么说,我这儿也没哪点对不住你,把话说到天边去,到哪儿也没有买东西不付帐的道理吧?”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钱了?”
“那你倒是给啊,我这里让你赊了也不止三回五回了,自认也算是对你不错的了吧”
“我、我不过就是匹绢子么,我还不要了呢”
姚黄说完,果然随手就把方才抱在手里的绢子丢下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裴宁只觉得舒景悦蓦然低头别开了目光,知道他想要避开,虽然不清楚原因,却还是顺势往他身边挡了挡,伸手环住他。
然而市集本就是门对门,中间街道也是一览无余的空旷,姚黄刚出了门,便正面遇上了他们两人。
“景青裴宁?”
第四十二章多事之秋
代价和无价~
裴宁偏了偏头去看身边的人,见他干笑着点了点头,也就对姚黄招呼了一声。谁知姚黄竟飞快地别开了眼,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铺子里的店家,掉头往另一边走。
“喂,算了算了,也别说我苛刻了你,你把这块料子拿回去吧,我就当是做个亏本生意”姚黄急匆匆地要走,那店家却好似又有些迟疑,喊了他一声,把他丢下的那匹布又扔进他怀里:“得了,拿去吧算我倒霉了”
“呸,你现在要给,小爷我还不想要了!”姚黄气道:“别以为谁都要听你吆五喝六的”
“唷,我们东家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当真开起染坊来了?不要就不要,还省得浪费了这块好料子呢,”那店家还没说话,小学徒已经受不了地叫了起来,劈手把布料子收回来,还在上面伸手拍了拍:“没地弄脏了咱们的东西。”
裴宁皱了皱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悍的小学徒,虽说跟姚黄并没有什么交情,也难免觉得这学徒有些过分了。
舒景悦像是也有点看不下去,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开口帮腔,却不料边上竟有个声音抢先插了进来。
“这话是怎么说的?买卖买卖,买卖不成仁义在,难不成还不许人挑挑拣拣了?”
那东家也掉头训斥了几句,把那小学徒骂得躲进柜台后面去了,转过身来拱手道:“这位小姐说得正是,姚侍人,等会儿我就让人给你把你挑的两匹料子送过去。”
姚黄朝夏初妆看了一眼,目光移到裴宁和她身边的舒景悦身上,飞快地别开了眼,对那店家丢下一句“不用,我不要了。”就低头快步走了。
裴宁朝夏初妆点头笑笑:“真巧,又遇上了夏小姐。”
“哈哈,可不是么?我就说你怎么不肯搭我的便车呢,原来是要来给夫郎买东西,”夏初妆打趣道:“赶巧今天是我爹爹生辰,我也正要给他挑些东西带回去呢。对了,方才那是谁?我还以为是你们的朋友。”
“不是,算是点头之交吧,”裴宁直言道:“不过还是多谢夏小姐仗义直言,出手相助。”
夏初妆摆了摆手:“也怪可怜的,到底是个男子,纵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也不必那样咄咄逼人?店家,您看我说得可对?”
“正是,正是”那店家忙着点头,拱手跟他们施礼,笑道:“是小丫头不懂事,乱说话诸位见谅”
“没什么,”裴宁握了握舒景悦的手,向夏初妆道谢:“既然小姐也要挑物件,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所谓祸福相倚,原本可能酿成大祸的一次闹事,反倒让原本心怀不满的几个工头态度变了一些。
她们在被乡民围着的时候不断地向乡民们解释进度缓慢的原因,反倒对她们一直以来看不起的理论多了几分了解,解释了几遍,也就觉得裴宁的安排确实是有一定的道理,开始真正往上动工时,一个个竟比原先更积极了些。对着她的时候,态度也比原来好了不少。
更令她惊异的,则是秦晚瑜,她本以为秦晚瑜在那日之后恐怕不会再光明正大地到工地上来,而他却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依旧是隔几日就穿着女子服饰到工地上来晃一圈。有时是有房皓陪着,有时甚至只带随身的一两个仆役。
“秦公子,其实这两日天气转凉,工地上也有不少人着了风寒,”裴宁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过来“抽查”她们的进度,见他从青绒小轿上下来,也没有太意外,对他拱了拱手,笑道:“不如在棚子里熬点醋吧?”
“好啊,我也是为这事来的,本来还想着请了和泰堂的周大夫来,给她们熬点药,”秦晚瑜把厚厚的披风解了下来,搭在手臂上,跟着裴宁进了棚子:“熬醋也是个使得的法子。”
“啊,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应该能起点作用”
以前在孤儿院,每到秋冬季节,感冒高发的时候,院长也都是支个炉子熬醋来预防感冒的,这里的环境其实比封闭的屋子要好一些,倒是长时间待在棚子里的几个工头比较容易染上风寒,想来在棚子里熬醋也能有一些功效。裴宁也只是这样想想,听到秦晚瑜说请了大夫,立时笑了起来:“既然周大夫来了,就快请她出个主意吧”
“只是周大夫说家中有些事,今儿不能出诊”
裴宁听完秦晚瑜的话,不由皱紧了眉,引得一边陪着秦晚瑜过来的房皓笑了起来:“哎?裴宁,染风寒的是她们,怎么你倒是比她们还要急?看起来你们最近关系好了不少?”
“房东家,”裴宁无奈苦笑,拱手道:“她们这一病倒,贤良祠的进程可就要大大受阻了,您倒是还有心思消遣我呢?”
“呵呵,这倒不用担心,就算周大夫不来,这儿还有个现成的大夫呢。”房皓笑着指了指秦晚瑜,一边道:“秦贤侄自小就精通岐黄之术”
“咦?真的?”
“当然是真的,上个月唐家小姐的夫侍动了胎气,险些保不住孩子,就都亏了他恰巧在身边,才保住了父子平安,”房皓以为她不信,便顺口说道:“就是唐洛书年前纳的那个夫侍,你也见过的吧”
裴宁对秦晚瑜会医这件事的确有些惊讶,却并没有兴趣听房皓讲唐洛书和魏紫的事,只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那以秦公子看,该怎么防治?”
秦晚瑜笑了笑,顺着她的意图扯开了话题,想了想才答道:“就按你的意思办,另外我再命人煮点姜汤送过来,大家都喝一碗对了,听房姨说你家里也有人染了风寒,不如带些回去,让大家都喝一碗”
裴宁谢了他,带着他们看过了工地上的进度,才告了罪先回去。远远地就听到舒景悦时不时的呛咳声,忙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蒲扇,把他推进屋里:“你进去,我来熬药。”
“别、我来,刚刚有人来找你呢,”舒景悦避开了她的动作,拉过袖子擦了擦手,才伸手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说是让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