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息养夫(女尊)作者:肉书屋
身都有点发冷。这间屋子,怎么看也实在是太过破旧,即使他再用心整理,也不会变成什么宽敞明亮的大屋,该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
裴宁和舒阳回来前,舒景悦已经把屋子里重新收拾了一番,起火在做饭了。裴宁一边进来一边疑道:“被子还不收回来么?再下去可就晒月亮了。”
“有什么打紧,你哪里在意这个的?”舒景悦一口气不顺,说话也有些冲,裴宁不解地看了看他,半晌只是耸了下肩,自己折回身去把被褥搬了进来。
舒景悦面上表情一凝,忽然恨恨地丢下了要往灶台里添的干稻草,转身进了里屋。
裴宁朝舒阳看了一眼,见她也茫然不解地摇头,不由有些无奈,她们出去前还好好的,也就一个时辰的光景,到底又是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
“裴姨,锅里煮了什么,好像焦掉了!”
舒阳皱了下鼻子,指着锅里问她,裴宁也闻到了焦糊味,忙冲过去看,见里头在煮粥,便手忙脚乱地舀了水添进去。
“小舅?”
舒景悦一手接过裴宁手里的大勺子,一边点了点头:“我来吧,小阳去收拾桌子,等会儿喊爷爷出来吃饭”
他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口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裴宁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当他消气了,便好脾气地笑笑,坐到灶台那边去添草看火。
“裴宁”
他们两人一个坐在后面瞧着灶火,一个站在前面拨弄锅里的粥,夹杂着灶膛里噼噼啪啪不时爆出火星的声音,舒景悦不高的话就听不大真切,裴宁只勉强辨认出他在叫自己,就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舒景悦只觉得心里莫名揪了一下,裴宁对谁都是这一般的好,很少看到她发火,也很少看到她难过。她这样一个人,不论在谁看来,都是个好人,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定就是跟唐洛书那样的身家,哪个房子住不起?
早先她不过是一时穷顿,才会留在他这里,他也是为了报她搭救的恩,才如今她既然要搬了,他该是高兴还来不及的,怎么却无缘无故地拿了她撒气?
“阿景?什么事?”
裴宁久等不见他说话,就提高声音问了一句,舒景悦思绪一顿,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躲了开去,讪讪道:“唐家大小姐说是要娶正夫了,就在下月初六,让你去吃酒。”
“小凡来说的?怎么没留下来吃饭?”
“不是,魏紫来的。”
“嗯,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裴宁沉默了一下,才了然地点了点头:“过几天叫小凡来打听一下状况吧,我跟她非亲非故,她请我去是什么道理?”
“随你。”
舒景悦皱着眉应了一句,便招呼舒阳拿碗来。裴宁熄了火,见他还是面无表情,只道他是见了魏紫想起了唐家府里的不开心,便对舒阳做了个手势,让她贴上去缠着舒景悦说笑。
舒阳会意地上前,舒景悦被她缠了一顿饭的功夫,每每抬头,总能瞧见裴宁带笑看着他们,本来该转告裴宁的话,终是没能说出来。
见他脸色好了一些,舒阳便高高兴兴地跟着裴宁习字去了,舒景悦却没像往常一样陪着她们,只径自收好了东西,回里屋给舒老爹起了暖炉。
“阿景阿景!”
“爹,什么事?”
舒老爹虽然大部分时候躺在里屋不怎么下床,但家里拢共那么大的地方,前面说话后面也是能听得到的,看着儿子心不在焉的模样,想着刚才听到他冲裴宁的话,舒老爹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今天做的都是什么事?啊?你没来由地冲别人发什么火?”
“我没。”
“还顶嘴,打小就你嘴硬!你说说看,要是你把她骂走了,谁来教小阳读书?谁来给你忙前忙后?”舒老爹气怒交加,一手拍着床榻,喘得急促:“好容易她对你好,你就不能收敛点性子?”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小阳读书的事?改明天我把她送去学塾就是了,哪怕把自己卖了,也供她识字,总成了吧?别那么低三下四地算计着求着别人!”
“你给我闭嘴!”眼看舒景悦的声音越来越高,舒老爹急得几乎要从床上下来,挣扎着坐起来骂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笨东西!求着她哄着她对你能有坏处?就算她以后发达了娶了正夫,总还能记着你的好,把你收在身边,不至于叫你一个人死在没人晓得的地方!”
见父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舒景悦不再说话,只背过身在自己床上躺了下来,伸手碰到床头的针线盒子,竟鬼使神差地打了开来。
从唐家离开后,他就没有再找大户人家的活计,而是接了不少织补和叠绣的活,赶着多做一点,倒也不比在唐家的月钱少。
手指搭在日夜使惯了的东西上,被拨乱的心思才慢慢地沉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拨弄了几下,竟翻出压在最底下的一张小纸片。有点脏有点皱,用墨黑的东西画了一朵五瓣的简易花朵。
爹说的是不错,他自己也能够看得出来,裴宁对他是很好很照顾的,要是对她苦苦恳求,她也许就会心软,答应照顾他们一家。
就好比在柴房碰上她的那一次,他只是有点羡慕,她就体贴地撕了一半纸用木炭画了图给他看。
可是,他不想这样。
传信的人说裴宁要租两间屋子,想必是为成家做准备的。既然她已经有放在心上的人了,他怎么有脸再去乞欢?除了早逝的母亲,裴宁几乎是待他最好的女人,他一点也不想把这么点难得的“好”也弄得乌糟了。
明天,就把该告诉她的事告诉了她,随她什么时候搬出去都好。等到她也要娶夫了,要是还记得他,给他送喜糖喜糕来,他就绣上一对鸳鸯枕送她,祝她跟心上人白头不离。
裴宁不知道他的这许多心思,只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一阵,以为他又和舒老爹闹僵了,忙打发舒阳进去“解围救驾”,舒阳扒开帘子看了一眼,却又缩回头来,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晚啦,好像已经吵完了,小舅和爷爷都睡下了。”
“嗯,那你就跟我睡吧,”裴宁抱了她一把,把她放到床上,蹲下来给她拖鞋子:“省得再把他们吵醒了。”
舒阳乐得从命,她是越来越黏裴宁,恨不得整天跟在她后头,轻轻欢呼了一声就跳进了她的被窝。
裴宁吹熄了烛灯,听着孩子细细的呼吸,却有点辗转,总觉得才入了梦就已经天色大亮了。
“该起了啊,小阳,再不起我可要过来掀你被子了。”
“小舅你才不敢,裴姨只穿了里衣”
舒阳人小鬼大地眨眼睛,朝帘子那边的人喊,裴宁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也给她套上厚厚的棉衣,朗声道:“我先去起火”
舒景悦知道她这话是跟他说的,便像往常一样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开始准备做饭。
裴宁看他已经不像昨天那样阴郁,便放心地笑了笑,舒景悦怔了一下,才抬头道:“昨天有人来找你,我忘了跟你说”
“唐家小姐的事?你说过了啊”
“不是,是找你看房子的,”舒景悦低头往锅里添米添水,一边说道:“画眉桥后面巷子里,说是让你今明两天就去看。”
裴宁想了想,定是夏初妆帮她留意着,挑到了合适的屋子,想到现在是一天冷过一天,不由也高兴地笑起来:“行,我一会儿就去,对了,你和小阳”
“小舅!裴姨,你们快来”
裴宁正要问他们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就听得舒阳在门口院子里大喊大叫,舒景悦一急,手上端着的水盆还没拿到灶台边就急着往外跑,裴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舒阳叫得急,忙跟了出来。
“怎么了?小阳!”
“小舅,你看,那个人怎么被打得那样重?”
裴宁朝她指的地方看去,才发现对街也站了不少人,还有许多也从窗口里探出头来往街上看。
路中间躺了个人,长长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散着,脸上却还看得出是个清秀的男子。身上竟然只有一件薄薄的长衫,脚踝往上直到膝盖的地方都露着,早已冻得发青,染了不少污浊的血迹,还沾着不少泥尘。
惟一蔽体的长衫也只是虚虚掩着,脖颈到胸口,都能隐约看到红紫的点点痕迹,裴宁稍一打量,就别开了眼,那种似吻痕又似凌虐出的伤痕,还有男人衣襟后摆的大片血迹,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受过的□。
“走,回去吧,”裴宁把目瞪口呆的舒阳抱在手里,要带她回去。她虽说可怜那男子,但并不是什么救世主,也管不了那么多闲事。
“这是怎么回事啊?谁家的男子”
“不是什么干净人家的,是街东边房家的歌舞子,被主人家送了人,玩坏了就扔了呗”
“啧,也真是狠心,到底是个好好的人啊。”
“可不是,那张珏根本不是人,她的那些劣迹谁不晓得啊,要不是图她在京里的关系,谁家舍得把花本钱□的歌舞子送给她?玩够了连条卷身子的席子都不给”
“嘘别说啦,那男人好像还有活气哩”
裴宁把舒阳抱进屋里,却没见舒景悦跟进来,刚走回他边上,就听到了站在左近的几个中年男子在窃窃议论。
脚下一片冰凉的湿冷,裴宁这才看到舒景悦手上的盆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一盆冷水几乎全泼在他自己身上。几层衣服贴在身上,从腰往下差不多都淋湿了,甚至还在往下滴水。
第二十六章如梦初醒
如梦初醒
街上还是一片闹哄哄的,围观的人里面不知是谁往东边指了指,轻声道:“瞧着也怪可怜的,谁去房家叫个人吧,治不治的,总得先把人带回去。”
“已经有人去叫了”
这话一说,人群总算散开了一点,裴宁只看见街尾那边有人过来,连拖带拉地把躺在地上的人带走了,一边喝骂着叫还站在路边人散开。
几个年轻的男子早就吓得不行,几乎是被家人搂着回去的,裴宁轻声喊了舒景悦一声,他却浑然没有听到一般,只愣愣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差点绊倒在门槛。
“阿景!”
裴宁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扶了他一把:“怎么了,阿景?”
“没事、没事”
舒景悦推开她的手,扯了下嘴角:“你不是要去看房子么,快去吧我腰上疼,躺一会去。”
“阿景!”眼看他掀起帘子,要湿淋淋地躺到床上,裴宁呆了一瞬,趁着舒阳正跟舒老爹绘声绘色说话的功夫里,迅速地把他拖了回来。
舒阳听到声音掉头来看,却只看到裴宁朝她摇摇头:“没事,你陪爷爷说话,我跟你小舅有点事,等会儿再做饭。”
舒景悦的身体被她拦在身后,舒阳没有看到,只以为他们要出门,就乖巧地点点头。
裴宁一手拉着舒景悦,先回身把灶台里的火熄了,才拉着他坐到凳子上,拿了干的手巾和自己的棉衣递给他:“来,把外面衣服脱了擦擦,先披着我的”
舒景悦嘴唇发白,脸色也是青白的。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外面,仿佛还停留在那个被带走的人身上。
裴宁心里一紧,反手关上门,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阿景,听我说,你的衣服湿了,先把衣服换了,好么?”
舒景悦的注意力因为她的动作而转移了一些,却还是没有看她,反倒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裴宁皱紧了眉,隆冬腊月的,这样下去怎么行?
“阿景,没事了啊那个人已经被带回去了,不去想他了,好么?”
“不想什么?”
“不想刚刚的事了,来,把衣服换了,”裴宁见他总算有了回应,稍稍舒了口气,柔声道:“看,再湿着捂下去你的伤又要犯了”
“嗯,犯了不好么?”
裴宁心头一震,看着他渐渐清明起来的眼睛,知道他恢复了理智,却也惊慌地发现那双眼中竟布上了层层叠叠的雾气。舒景悦别开眼不肯再对着她,扯开衣带把外面的棉衣脱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裴宁把自己的衣服裹在他身上,见他沉默不语,便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着了魔一般伸手去抚他的脸,声音里已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阿景,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没事”舒景悦机械地回答着,一边把她推开:“我好了,你快点走吧。”
“这是哪来的好?”他油盐不进的态度让裴宁有些恼了,一手抓住了他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脸逼他看向自己:“我不放心,要么你告诉我,要么我们就这么耗着。”
舒景悦要抽回手,却被她握得更紧,一时被她逼出了心气,竟下了死力挣扎起来,裴宁理智尚在,当然不肯让他伤了自己,情急之下只得伸出双手把他环住。
“阿景、阿景舒景悦!”
“放开”
“现在不行。”
裴宁牢牢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再乱动,才感觉到他的身体整个都在颤抖,很轻微,但是,就好像不受他控制一样,不停地颤着。仔细地看,连他的唇齿也是在上下打颤。
舒景悦还不死心地要动,裴宁意识到他在刚才的事情上受的刺激绝不会是“他认识那个男人”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从他们冲到门口时起的景象一幕幕地飞快闪过。气息奄奄的陌生男子,围观的人群,街东边的房家,歌舞子,张珏
“张珏?”
下意识念出的名字让舒景悦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一下,而后便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裴宁敏感地抓住了症结,猛然想起这个名字正是曾经让魏紫哭哭啼啼地来向舒景悦求救的原因。
“没事了”裴宁抱紧了他,轻声道:“不管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对不对”
舒景悦脸色惨白,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似乎却又想要点头,终于把脸埋进她肩上:“你不知道”
“没事了”他虽然换下了湿衣服,手指却还是冰冷的,裴宁索性拿了棉被把他围了起来,絮絮安慰:“别怕,我陪着你。”
舒景悦被她裹在厚厚的棉被里,瘦削的脸也有一半陷在里面,只露出微微翕动的鼻翼和一双眼。
都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哪怕对着绝代佳人,时间久了,也就只有“熟悉”而没了“惊艳”,然而裴宁却忽然觉得,眼前这张越来越熟悉的脸在这一瞬间就摄去了她的心神。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舒景悦了,爱小便宜不肯吃亏,争强好面子,不肯低人一等,他当然也会低声下气,甚至在唐家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吃瘪的,可即使嘴里说着讨饶求情的话,身体弯下去,骨子里也还是撑得笔直。好比他可以因为拿废炭回家的事求唐洛书饶了他,却强着不肯认偷人参偷药的污蔑。
可是她却忽然间不敢去想象,到底是发生过什么事,竟让他这样性子的人瑟缩着不肯去回想和面对。
舒景悦闭上眼,把冰冷的脚也缩进被子里,裴宁一低头,正将他拦在自己双臂之间,慢慢地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忘不了也不要紧,我陪你”
“你你去做你的事吧,”舒景悦抽回手,要把她推开:“我去做饭”
“我们搬家吧”
裴宁摇了摇头,牢牢抓着他的手,天气越来越冷,这屋子本来就不够暖,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就算夏初妆这次帮她找到的屋子还是有不合意的地方,她也打算让舒景悦他们搬过去了。
舒景悦先时还没有反应,隔了一会儿才忽地睁开眼来,裴宁看到他眼里瞬间闪过的惊讶,不由轻轻笑了起来:“好不好?我托人找了便宜些的租房,我们搬过去,住得也舒服些,对舒老爹和你的身子也好”
“我们?”
“嗯,不过只有两间屋子,我和小阳一间,你和老爹一间,成么?”裴宁轻声说着:“我们一起搬,我请夏小姐找人来帮把手,不会太麻烦的。”
“不用,你不用管我们”
“我想和你在一起,”裴宁顿了一下,这句话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不想分开。”
她本来以为,要把自己扎根在这个看起来像幻境的世界里,要把心交到一个“小男人”手里会是很漫长的过程。然而事实上,也没有想象里那样难的。甚至,在她说出来之前,就已经那样做了吧。
舒景悦没有再说话,裴宁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陷因为方才那件事而起的回忆里,只悄悄掀开帘子一角,招手叫舒阳出来。
“裴姨,怎么咦,小舅你怎么了?”
舒老爹似乎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舒阳小心地跑过来,见舒景悦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忙要跑过去。裴宁拦住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让她给舒景悦拿了干的衣物和鞋子来,在她额头上拍了一下:“快去,小声点,别把爷爷吵醒。”
“嗯。”
舒阳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功夫,就抱着舒景悦的衣服出来了,她蹑手蹑脚的样子颇有些惹人发笑,裴宁勉强冲她笑了笑,招手让她过来,带着她走到舒景悦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