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涟汐说完刚认的亲,四阿哥淡淡一笑,把她揽入怀中。“如此甚好,只愿叔公早日找到爱人,也好怡享天年。“
“嗯。”涟汐点点头,靠在他的胸前,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十三,他好吗?”
神色一黯,他略有沉默,似是极不忍心。“不好,一直很不好,前些日子又犯病了,而且,只比行尸走肉强一点。”
心头一阵剧痛,十三,曾风光无限的十三怎会变成这样?见涟汐眉头微蹙,隐有泪色,四阿哥忙握住她颤抖的手,柔声安慰。
马车停在了府外,御医已候着了。涟汐换上侍女的衣服,跟着一同进了府。没有心情四处张望,也没有心情看几个请安的福晋,她只想见十三,只想快点见到十三。
“皇阿玛有旨,令胡太医为你诊治,十三弟,如此,你定要痛定思痛,认真反思。”
“罪臣胤祥谢皇阿玛恩典。”十三在小冬子的搀扶下费力地谢了恩。胡太医拎着药箱上前,四阿哥坐在了一旁。涟汐站在门外看不真切,心中甚急。
开好方子,四阿哥送胡太医出来。涟汐没有看四阿哥,一步一顿地走进屋子,脚下虚幻得一点都不真实。一定是光线太强了,涟汐竟双目酸胀,已抑不住泪水。
“胤祥。”轻轻唤出声,面前之人如同雷击一般,身形猛顿,靠在椅上连侧头的力气都没有。
小冬子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直愣愣地盯着这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不知该惊还是该喜。十三已反应过来了,猛地站起,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紧紧抱着涟汐,力道之大似要把涟汐揉在怀中。
“汐儿,汐儿,汐儿!”口中不停念着这个让自己心痛的名字,十三的心脏都快要从胸膛里蹦了出来。是狂喜,是天翻地覆都不能夺走的狂喜,却也是一种恐惧,害怕这是一个太过真实的美梦,是一个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噩梦。
“是我,是我,我回来了。”紧紧回抱着十三,涟汐同样激动。她可以感受得到十三心的猛烈跳动,她明白十三的喜悦与害怕。十三是她生命中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人,她好抱歉,她不该这样离开,不该让十三孤独,不该……
“对不起。”在他耳边轻轻说出这三个字,涟汐靠在他肩头,忍住了泪水。十三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还未放开涟汐,膝上一痛,抱着涟汐就摔倒在地。而在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十三用手臂完好地护住了涟汐。
“有没有摔着?”疼得脸都白了,十三还是急切地先询问涟汐。涟汐摇摇头,咬着下唇,和小冬子一起把十三扶到椅上坐下。
十三有些痴迷地看着涟汐,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这是活生生的涟汐啊,不再空洞,不再没有灵魂。这笑容,这泪水,是为自己,只为自己。
心中阵阵刺痛,涟汐努力地想笑,泪水却终是止不住地落了下去。面前这个哪还是昔日意气风发的十三皇子?时间的流逝刻在了他的身上、脸上,眸中的自信之色不再,举手投足间的豪爽不再,甚至连站立,都是困难。眼角已有了抹不去的细纹,而发中,竟掺了银丝。
“别哭,别哭。”十三抬手给涟汐擦去泪,温柔地一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闻言涟汐的泪更止不住了,心中甚痛。十三用帕子轻轻擦着,声音中有丝哽咽,“别哭了,再哭我也忍不住了。”
“对不起。”涟汐喃喃念着,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也不知如何替十三而痛。
“你真狠心,就那样一走了之,幸好,幸好你回来了,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一想到四年前的那一刻,十三又是一阵心悸。
“对不起,那时情况太复杂了,我……”
“我明白,你是情非得已,你能回来就好了,不会再走了吧。”
涟汐摇摇头,“不会了,苏州的园子有人在打点,你好好养病,以后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神采一点点回到十三眸中,他的灵魂,又一次点燃了。他用力点点头,再一次满面微笑。
涟汐轻轻握住他的手合在掌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一起骑马,还要一起荡秋千,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一定会好好的。”
十三反手紧紧握住她的,目光中多了丝坚定。“我会的,汐儿,我一定会的。”
“我会再来的。”恋恋不舍地送涟汐出了门,十三虽仍脸色不佳,但精神明显好多了。四阿哥冲他微一点头,和涟汐一道往府门走去。
一个人正候着他们,若彤对四阿哥一福身,又转向涟汐,一如当年,温婉柔美。“涟汐,谢谢你。”
“福晋,也谢谢你。”不用多言,一切已明。
出了府,涟汐回头看看被把守的府邸,正准备上马车,忽的被拉住了。四阿哥一脸严肃,却欲言又止,似是有些挣扎。
“汐儿,我还是想问一句,十三弟他,以后,会好吗?”
涟汐微怔,但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会,他会很好的。”
“那就好。”四阿哥略一闭眼,松了口气,扶着涟汐上了马车。“皇阿玛对十三的事越来越不上心,我真担心……”
“皇上对十三失望,但多少也不忍心,或许,这样也是在保护十三。”认真地想过后,涟汐有了这样的看法,没想到四阿哥点点头,有赞同之意。
“或许真是这样,不过,这样对十三弟来说,伤害也很大。”他仍很自责,对于十三,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必须忍耐,必须等最好的时光,他必须做很多事。
“你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看过十三,涟汐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她伸手抚上他的眉心,轻轻揉着,“你别太累了,看你,都有皱纹了。”
“老了嘛,难免的。”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胸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凑到涟汐近前。“你是汉人吧。”
“是啊。”涟汐有些奇怪,她是汉人,他不是知道吗?“怎么了?”
“秘密。”他抛出这两个字后就闭眼假寐,涟汐可不依,打闹一阵仍问不出个答案,只得作罢。却也不恼,抬手掀开车壁上的帘子向外看去。
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妇人们挎着菜篮来来往往,年轻公子装模作样地摇着纸扇,还有一群小孩子叫闹着四处跑,趁卖花女不注意顺手揪下一朵新开的桃花。如此平常的景象,涟汐却好生欢喜,好生羡慕。十载宫中,是在规矩中挣扎,四年养病,却总待在园内,无法外出。像这样平凡的生活,真的属于自己吗?
卖花女不小心洒了一地的缤纷,马车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涟汐略探出头来想瞧瞧街边的小摊,却看到了一个应该算是熟悉的修长背影。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个人转了过来。四目相对,万般皆无。是震惊,是狂喜,更是无尽的绵延。
却只是一瞬,涟汐脑中还未反应过来,手已下意识地放下了帘子。心头微悸,低低一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而此刻,街头的那人,仍是失神,脚下愣愣地追了几步,却被冒失的孩子撞个满怀,东西洒了一地。是她吗?真的是她吗?
“怎么了?”四阿哥听到了她的叹息,揽她入怀,轻轻问着。
涟汐摇摇头,闭目靠在他怀中。那个人,早已是前尘过往,该散了。
回到四合院,天已黑了。傅先生正坐在桌前,脸色却不怎么好。
“累死我了,还没遇着,难道是我算错了?”还未说上几句,傅先生便翻箱倒柜地找出几本书和一堆形状奇怪的木头,自顾自的掰弄去了。
涟汐也倦了,和雪芊、佟沐清一同吃过饭后,便上床休息了。梦中,她与四阿哥、十三相携而立,树上开满白色的花,落满了他们的肩头。
睁眼时,天已大亮。涟汐细细梳洗,还是把头发绾了起来(按汉人的传统,头发绾成发髻是已婚女子的装束)。已经不年轻了,何况还带着一个孩子。
走到正堂,发现四阿哥已经来了,和傅先生面对面地坐着,表情都很严肃。两人见涟汐来了,却都不说话,也没任何动作。涟汐疑惑,但也没有开口。
“汐儿,你去打开那个木匣。”傅先生开口了,眼中多了一丝笑意。
涟汐走到桌前,打开红色的木匣,取出里面薄薄的红帖,上面用熟悉的字体写着四个字——合婚庚帖。
手有些颤抖,涟汐的心一下子就飘在了空中。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起来。一丝丝的激动与喜悦,漫成满天的花雨。
一支笔塞到她手中,然后那只手握住她的,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八个字,简简单单,却重千钧。笔被抽出,由他握着写下了“胤禛”。她拿回笔,在那个在心中早已百般熟悉的名字旁写下了“涟汐”。从此,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好!好!”傅先生大笑起来,走到两人中间。“如此甚好,你们两个总算不再麻烦了,不过,礼节还是要有的,按汉人的来,你下聘,再行礼。”
“我已经下聘了,”四阿哥握起涟汐的手,眸中的柔情似西湖的水,月旁的云,浓得看不开。“我的聘礼就是,我的一颗心。”
“这样的聘礼,你要吗?”傅先生半严肃地问着涟汐,可看那眼神,根本就不用知道答案。
“要,我只要这聘礼。”涟汐深深凝视回去,一切言语,都属多余。
“三天后,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日子,我来作证,你们结为秦晋之好。”傅先生看了四阿哥一眼,目光中闪烁着一些东西。他很快出去了,留下两人独处。
“叔公本不答应,因为你不是名正言顺的,而我,也不能为你抛开其他的人,对不起。”四阿哥语中有歉意,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都要得到。
“不要说对不起。”涟汐轻轻捂住了他的嘴,眉宇间难免有挣扎,但很快清明一片。“这些我早已想过,我明白你的难处,只要你心中认定我是你的妻,就好了。”
“你就是我认定的结发妻子。”不能给她名分,但是,可以给她一颗真诚的心。
有得必有失,她得到了他的心,又有多少人会伤心?可还未等她叹气,温柔的吻,已覆盖下来,甜得超乎想象。
院中,桃树悠悠地洒下几片粉瓣,春日,正浓。
第五十五章结爱
婚事就这样定了,不准备大肆操办,但要买的东西还真不少。不过用不着涟汐动手,所以便带着雪芊出门闲逛去了。
这就是所谓的当准新娘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欣喜的,面上带着笑,举手投足间尽是幸福喜悦,整个人都那么明媚动人。行人纷纷侧目,却多半扼腕叹息——如此美丽夺目的年轻女子,竟已为人母,遗憾遗憾。
雪芊对一切都很好奇,涟汐则不厌其烦地解释着。买了糖葫芦、豌豆黄、蒸糕后,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了捏面人的摊前,等着艺人捏个粉嫩的小娃娃。
“汐儿。”带着丝丝犹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涟汐下意识地回头,愣在了原地。
“汐儿,真的是你!”犹豫变成了狂喜,八阿哥激动得似是想上前抱住她,可是看到她平淡的脸还有身边的小女孩,定定心神,抑住满心的涌动。“去茶楼坐坐可好。”
涟汐沉默片刻,点点头。牵了雪芊一同进了茶楼,安顿雪芊在一旁吃小点心,两人面对面地坐下了。
八阿哥一再欲言又止,涟汐则低头不语,心中有些复杂。她不恨八阿哥,却也不能完全平静以待,她倒真宁愿两人再不相见,让所有的往事慢慢散了。
“汐儿,真的是你。那日在街上看到你,我还以为是在做梦。我日日在街上寻找,原来真的是你,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八阿哥有些语无伦次,但那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涟汐却仍没有抬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汐儿,我,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多少想说的话,多少在梦中才能说的话,在真正见到她时,化为了这一句。八阿哥轻叹一口气,手攥成了拳。
在八阿哥以为涟汐不再会有任何反应时,她轻轻开口了。“我不怪你。”
一句“我不怪你”,是对过往的一笔勾销,却更是冷漠的疏远。八阿哥怔了片刻,不由苦笑,这四年来的日夜思痛,就是为了这句话吗?
虽然有些不忍,但,仅仅只是不忍心。涟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终于抬起头看了过去,却不由一惊。这还是当年儒雅温润的八阿哥吗?眉宇间尽是憔悴,人消瘦了许多,连眸中自信的光彩,都不在了。“你,过的好吗?”
“好,怎会不好。”他话中明显的自嘲,涟汐突然记起自己走后的第二年,行猎途中所发生的“毙鹰事件”。八阿哥献给康熙一只鹰,却是一只死鹰,康熙大怒,认为八阿哥是在讽刺自己,诅咒自己,当即下令把八阿哥送到汤泉,又禁于府内,并下旨停止八阿哥的俸银俸米。如今虽恢复了,但昔日的风光,已不在了。
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这是当年诏告天下八阿哥之罪所用的言语,让人听着心惊、心寒。
两人再度无语,涟汐说不出安慰的话。权力之争,从来都是惨剧,每个人都是牺牲者,每个人都放弃太多,却都不得不独自承受着。
八阿哥看了雪芊一眼,淡淡笑着转向涟汐,笑容中有惨淡,有伤痛,更有绝望。“汐儿,若有来生,你会先遇见我吗?”
涟汐咬着下唇没有回答,八阿哥盯着她半晌,突然哈哈笑着走了出去,不再回头。涟汐静坐了一会,领着雪芊回去了。这一切,早就该放下了。
这两天,涟汐与四阿哥没有见面。而在成亲的那天午后,来了一个让涟汐分外欣喜的人。
“你个死丫头,真是狠心。”红着眼睛的伊情冲进来抱住涟汐,差点没把她勒死在凳子上。“你就那样走了,要吓死我吗?你还知道回来,你还想着回来,你太狠心,太狠心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涟汐也不由哽咽,两人语无伦次地说着久别重逢的激动话,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四哥来找我时我还想把他打出去,幸好他及时说了这个消息,我还不敢相信呢。你个死丫头,今儿你大喜就算了,看以后我怎么收拾你。”擦干泪,伊情摸摸涟汐的脸,又笑了。“来,我来帮着打扮新娘子。”
桌上摆的是汉人的凤冠霞帔,伊情给涟汐细细地画好红艳的新娘妆,又梳好头带上了凤冠。镜中艳丽明媚的人儿,合上一抹羞意,数点喜色,无限娇情。
“很漂亮,相当完美。”伊情赞叹地下了结论,最后补了补妆,用红盖头遮住了如花容颜。“时辰到了,我领你出去。”
手被伊情牵着,涟汐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另一半。心中是平静,还是激动?只听得缓缓的心跳,胸中渐而充实,不再是天上的云,不再是梦中的花,小溪终于有了归处,浮萍终于有了根缘,从此,不再孤单,不再忧伤。
“一拜天地。”感谢上苍,让彼此相遇。天有幽泪地有情,冥系红线怜孤心。
“二拜高堂。”感谢尊长,让彼此重逢。微风乍起皱湖面,丝雨细细解忧鸣。
“夫妻对拜。”感谢彼此,让真爱存在。从此无心爱孤夜,任他独月下西楼。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愿新郎新娘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请新郎新娘同喝合卺酒,从此和和美美。”
桌上整齐地摆着一碟碟的桂圆、莲子、花生。大大的“囍”字布满新房,一对红烛流着喜悦的泪,映着穿着大红喜服的两人。
“你好美。”抬起她娇羞微红的脸,他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明明是已近不惑之年的成熟男子,却像情窦初开的愣小子,心跳急促,呼吸困难,满心都是喜悦,甚至有点手足无措。她终于嫁给了他,终于,终于。
闻言,涟汐微微垂下眼帘,不甚娇羞。本已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竟这般心如小鹿乱撞。他的目光就像一潭深泉,让她沉浸其中,忘却了所有。
言语已属多余,只要四目相对,又有什么需要多说的?而这一对视,便是万水千山,海枯石烂。烛心微微跳动,似是绽成一抹暧昧不清的笑。
吻,细细密密地印了下来,良宵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