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涟汐下意识的回头,顿时呆住了,是四阿哥。
漆黑如墨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深不见底。他冷漠地看看两人,冲八阿哥略一施礼,然后转身走了。
涟汐从一片空白的状态回神了,立刻就往那边追去。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回头一看,八阿哥的嘴角竟有一丝笑容!
这,这是什么情况?涟汐却已顾不上八阿哥,继续跑着,很快就追上了。
“你听我说,我,我和他没什么!”涟汐有些气喘,想解释却发现无从开口。抬眼一看,她愣住了,从未见过如此陌生冰冷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陌不相识和不识趣的人,没有伤痛,没有愤怒,没有一丝应有的情愫。
“说完了吗?”冷漠地说完这句话,他眼一偏,又向前走去。
“你不要这样!”涟汐一把拉住他,却被他厌恶地用力甩开,一丝犹豫都没有,连头也不回。
“你还要说什么!说你是被迫的,还是被骗的?我从头看到尾,你还要再描述一遍吗?”四阿哥突然激动起来,但仍没有转身,声音里隐忍着的愤怒,如同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就要淹没所以的一切。他深呼吸一下,稍稍稳住情绪,“你终于玩够了?把我戏弄够了?你满意了吧,让我看了这么多次的好戏,我还真该谢谢你,你也别再费心了,我已看够。”
“还有,告诉你。”他突然回身,略略逼近,一字一顿冰冷彻骨地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还带着这么可笑的东西干什么?”他瞥见她脖上带着的两人定情的半颗心,扬手扯下扔到了远处,不带一丝怜惜,更不带一丝留恋,仿佛是想将过去的一切就这样一把扯断。
涟汐低低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想去阻止,却已来不及。他厌恶且愤怒地看了她最后一眼,扔下自己一直系在腰上的另半颗心,绝然而去。
涟汐张了张嘴想唤住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耳中嗡嗡作响,一直回放着他毫不留情的“不想再见到你”,指尖轻颤着,一如她的心,似是有人正拿着针一根根刺入。
惨白的脸,连唇都失去了血色,眸中渐而空洞,灵魂,似乎生生被剥离了。为什么这么冷?为什么从头到脚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春天呢?春天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
心在痛哭,心在泣血,心,这还是自己的一颗心吗?为什么可以听到清脆一如早晨打破花瓶时的声音?
“姐姐,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快回去啦。”小春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这,正想拉她离开,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姐姐,你怎么了?”
涟汐的眸中终于不再空洞,而凝成一颗颗珍珠,不断地滴落到草地上。她突然蹲下,双手胡乱地在草中拨着,“我的心,我的心……”
“什么心?”小春没听明白,也蹲下想阻止涟汐的动作。涟汐挡开她,终于从草丛中捡起他的半颗心。涟汐又起身跑到不远处,摸索半天,双手被石子和枯草划出一道道血口,才终于找回了已冰冷的心。
“这……”这不是四爷和姐姐共有的心吗?小春没有问出口,已差不多猜出了些什么,她拉起涟汐,使劲晃着她,“姐姐,你冷静点!”
泪水仍不断地从脸上滑落,仿佛已止不住。涟汐任小春给她擦着脸,把两个半心紧紧攥在掌心,直到将掌心刺破,尖锐的疼痛从心中蔓延开来。
“我们回去吧。”涟汐木然地向前走去,小春连忙跟上,扶着她的手臂,心里甚是担忧。涟汐,似乎已在一瞬间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完整了。
“八爷神色怎么那么奇怪啊,福全,我说你怎么还不去追啊。”这是上次和福全说话的小太监的声音,涟汐眸中突然闪过一道光,拉住小春躲到一旁。
“这回爷不让跟着,说什么最后一次。”听语气,福全有些不满,“说实在的,爷的做法还真有点过。”
“怎么了?”另一个小太监好奇地问这,福全先不愿说,但两人关系似乎不错,而福全也耐不住磨,压低声音解释着。
“还不是因为涟汐姑娘,爷说的最后一次,不是见最后一次面,而是最后一次要涟汐姑娘和四爷起误会。都好多次了,要不我怎么那么累,总得帮爷看着,时间、地点都要恰好,有时还要请十四爷帮忙呢。受箭伤那事,也是爷设计好的,只可怜了李明那小子,他哥哥就那么被处死了,自己也被弄出了宫。爷这方法虽不怎么光彩,但确实有效,爷是聪明人,这般费心思多半还是为了四爷。”
“那八爷对涟汐姑娘岂不是假的?”
“爷确实也喜欢涟汐姑娘,但只怕利用她比得到她更有利些。而且得不得到爷都不回吃亏的,上回,你忘了,我特意拉你刀小树林说话,就是为了让涟汐姑娘听的。好了好了,咱俩不能再说了,小心被人听了去是要杀头的,你咋那么好奇啊……”两人打闹着走远了,涟汐无力地靠在树上,心中的凉意更深了。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怎么能这样……
“姐姐!”一直紧咬下唇的小春突然对着涟汐跪了下去,脸上竟满是悔恨之意。“姐姐,我对不起你!你写的那封信我没有交给四爷,而且我还告诉八爷很多你的事,还有很多次,我猜四爷要来时就去找了八爷,我以为八爷是真心对你,是为你好,可是,可是……姐姐,我对不起你!”
如同晴天霹雳,涟汐完全不敢相信,“你不会的,你不会的!”
“八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姐姐,我对不起你,姐姐对我也是救命之恩,我却忘恩负义,姐姐,我……”小春猛磕着头,她不求涟汐的原谅,因为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不要再说了!”涟汐一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开了,为什么连一直视如亲人的小春都会背叛自己?这个世上,还是真正为自己的人吗?
原来,原来他从未明白自己的想法,原来他不是避嫌,原来他所说的没错,原来最大的傻瓜,是自己!
小春远远跟着涟汐回了院子,想把涟汐扶进屋子却被涟汐一把推开。小春怔了又怔,跪在了涟汐面前,不发一言也不起身。
“你走,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涟汐没有看她,径自进了屋。桌上的木匣被打开,她拿出第二个锦囊,上面写的是——问心。
问心?心都没有了,还问什么?又能问什么?屋内炭火烧得旺旺的,涟汐却感到窒息。呼吸似是被攥住了,她怎么也冲破不了那种束缚。
涟汐跑出屋子,只有寒冷的风才能让她稍减心中的痛。天上慢慢飘下了片片雪花,让人措不及防,一如她心上的伤。
本以为是亲近的,却没想到是背叛的;本以为是真心的,却没想到是欺骗的;本以为是坚信的,却没想到是破碎的;而本以为自己是聪明的,却没想到,一错再错。
又能怪谁?怪她?怪他?怪他?还是怪自己?小春没有错,她是报恩;八阿哥没有错,他是在走自己的路;四阿哥没有错,他一再相信却终是无比失望。那自己呢?
自己不该不信四阿哥的话,不该不亲自去和四阿哥说清楚,不该相信八阿哥的情意,不该认为欠八阿哥的情。可是,若可以重来,会不会仍是一样?
肩头的雪不再融化,而慢慢积了起来。掌中字条上的字已模糊开来,“心”,墨成小小的一团。心,裂开,合拢,却又裂开,而这一次,还会合拢吗?
房中哭着睡着的小春慢慢醒来,见天色已亮,忙推门出去,却赫然发现一个雪人。“姐姐!”
涟汐僵硬的收已无法拍去身上的雪,她面如白纸,呼吸很弱,浑身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但她还是努力对小春一笑。“小春,你起来了。”
“姐姐……”红肿着眼的小春一把抓住她冰凉额的手,有些不敢相信。“姐姐,你不怪我了?”
“不怪你了。”涟汐试着挪动自己的腿,已麻木僵硬到没有知觉。“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想,再试一次。”
“试什么?”小春扶着涟汐进了屋,温暖的空气渐渐舒缓了僵冷,而涟汐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呕了出来。胸口一阵剧痛,喉头泛起腥甜,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没事。”涟汐似乎没有看到般,随意用帕子擦尽血迹,让小春不要惊慌,而后整整衣裙就出去了,连披风都不带。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被挡了回来的小春攥着手中血迹斑斑的帕子,一跺脚,出门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大年初一,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却无比寒冷。
初三,便是出宫的日子了。可未来,却已模糊到看不清了。
第五十二章噩耗
浑身没有一处不在疼,手脚也软得没有力气,涟汐知道自己已经病了,而且病的还不轻。可是,她必须试一次,试最后一次。
涟汐站在离出殿之路不远的一棵树旁,出殿的人不可能看不到她。没过一会,进宫请安(初一不用上朝)的皇子们依次出来了,涟汐心中升起小小的希望,或许,或许还有可能,只要他稍缓步子……
可是,心毫无疑问地沉到了谷底,他,没有往这边看,一丝一毫都没有,仿佛这一片,空无一人。
“四爷。”涟汐还是唤了一声,并走了几步,她不相信,她不愿相信。可是,他仍没有停步,只冷冷扫过一眼。这样的眼神,涟汐再也受不住,连忙转身,眼泪已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涟汐抬腿就跑,脚步刚转向这边的八阿哥顿了一下,还是朝原方向走着,脸上是担忧,应该是,真正的担忧。
回到院中,涟汐的眼中已没有了泪水,她不想再哭了,也哭不出来了。她好想笑,笑自己的心碎,笑自己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是一向清高不问世事吗?她不是凡事都看得很开吗?又怎么会这样?原来,情只一字,最为伤人。
小春去找了佟侍卫,两人一同去求医正开了方子。煎好的药,涟汐却不喝,她脸上甚至带着微笑,而眼睛一动不动,空无一物。
“涟汐,涟汐,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伊情刚进院子就大呼小叫起来,见涟汐没有丝毫反应,小春忙迎了出去,小声把事情和伊情说了。
“什么?!”伊情听后立刻火冒三丈,踹开门进了屋子,一把拉住涟汐就想往外走。“什么东西啊,一个误会就成了这个样子,走,找他说清楚去!”
“不用。”涟汐终于回神,挣开了伊情的手。“你不明白的,这不是误会,而是彻底失望,他已经不会相信我了,去了只会更加伤心。”
“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会那么严重吧。”伊情仍不以为然,却终于注意到了涟汐极不正常的脸色。她伸手一探,不由大叫起来,“你在发烧啊,吃药了吗?脸色好差啊。”
“真的很严重,”涟汐没有管她后面的话,身体上的痛,或许能稍减心中撕裂般的疼痛。“刚开始,他很相信我,可是,一次次在他面前发生,一次次让他伤心,而我,竟以为他会完全理解我,我相信他能理解我,我没有给他任何的解释,没有告诉他我的想法,我只对他说‘相信我’,却没说为什么相信我,相信我什么,他很失望,失望到愤怒。”
“没那么复杂吧,和他当面解释清楚不就成了?”
“他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余,又如何当面呢?何况,他把当初定情的信物都扔了。”涟汐又看向手中的两颗半心,心头一阵剧痛。
“这么严重,八哥怎么是这样的人!”伊情十分愤慨,直接把桌上的药递到涟汐嘴边。
“我不怪任何人。”涟汐接过药,却又放回桌上,手按在了心的位置,本平静的面上顿时满是泪水。“可是,我还是好心痛。”
“不痛不痛。”伊情轻轻抱着涟汐,拍着她的背想给她安慰。她心疼这样的涟汐,她从未想过涟汐会有这样的神色,会是这样的苍白。她的涟汐,不是该浅浅笑着,淡淡看着的雅致女子吗?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伊情不能多留,再三叮嘱小春后走了。小春送她到门口时,回屋便又听到涟汐猛烈的咳嗽声,而且,又吐血了,鲜艳得如同一把烈火,要灼烧最后一点生机。
“姐姐,我求求你了,吃药吧。”小春哭着跪在涟汐面前,涟汐无奈一叹,终是把药喝了进去。可她知道,没用,这些年来,她的身子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本来身子就弱,久病未愈,又吸了一晚的寒气,只怕,将是所谓的大麻烦。
却一点也不担忧,因为心中脑中已没有空位来顾及身体的痛。心上被深深剜去一块,那样彻骨的痛,又岂是吐血之痛可以比的?
小春去求了医正过来,搭上脉,医正不住摇头。小春跪着求医正开药,医正收了东西离开,竟说已没治了。小春哭倒在地,涟汐却只沉浸在自己无限的回忆中,不哭不笑,唯有呼吸,才证明她不是一个玉像。
往事如烟,挥之无痕。
曾经的一幕幕,清晰仿佛是昨天发生。初见的那一刻,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还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吗?
然而,时光不会倒退,一切都发生了,又怎能重来?十载宫中,为的是什么?以后呢?会生?会死?还是,没有以后?
是不是因为之前太幸福而要尝试伤痛?是不是缘分已断,那根红线已然消失?是不是,注定如此?
桌上的红烛不断滴着泪,一根燃尽,又换上一根,直到天色泛白,然后渐而亮堂。
小春一直哭着,涟汐却一直没有动,保持着一天前的姿势,手中握着的仍是两颗半心。
突然,涟汐站了起来,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不多时,涟汐换好衣服梳好发,甚至还点了妆,正是那年让人足足谈论了三个月的“月宫仙子”的扮相。
“姐姐,你这是……”小春不太明白,见涟汐开门就要出去,忙挡在了门口。“姐姐,我求求你再加件衣服吧,外面还在下雪啊。”
涟汐默默点头,小春拿来披风,跟着一起去了,原来,是要去德妃那。
“奴婢涟汐给德妃娘娘请安,多谢娘娘对涟汐的照顾。”涟汐恭敬地行了大礼,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那你这是?”德妃一双凤眼饶有兴致地扫过涟汐的衣饰,又微微看了眼前来请安的四阿哥。
“奴婢记得娘娘说过想看奴婢跳舞,但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奴婢为娘娘舞一曲,以表达奴婢对娘娘的感激之情。”涟汐一直半垂着眼,脸上的妆已掩住了苍白与虚弱。从踏入这房中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忽地就空无一物,仿佛是浮在空中的云,明明存在,但伸手去探,却什么都明白。
“嗯,那你跳吧,了了我的心愿。”德妃抿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她的大儿子,竟会这般皱起眉头,而且眼中的复杂,那么明显。
“谢娘娘。”涟汐又一福身,时光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那年夏天,她穿着十三从江南买来的纱裙,用笔在额间勾出一弯新月,去和鲜艳炽热的草原之花一试高下。那一场舞,舞到极致,心中没有输赢,没有看舞的人,而只是宁静。
那现在呢?涟汐深吸一口气,淡淡一笑,一展衣袖,舞了起来。
不热烈,不平淡,不欣喜,不忧伤,这是一场单纯的舞,为舞而舞,所有的情感,都抽离了,留下的,可谓空灵。
依旧飘若天仙,足见轻点,仿生一室之莲,眼波流转,似是清泉流涧。可是,为何心头有一阵挥之不去的悲伤?丝丝缕缕,缠缠绵绵,直至缚住整颗心,再生生勒出一道道血痕。
这是什么舞?只听到那不似在人间的仙子开口轻唱:
“悲莫悲过人生短相思长,
哀莫哀过相逢春已老。
挥长剑无奈斩断情丝今生最恨,
怨有情人伤别离。
愁莫愁过秋雨落花飘零,
痛莫痛过多情似无情。
肠寸断不知酒醒何处今生无悔,
叹我心悠悠谁人来怜。
来生再续缘,与你共缠绵
生生世世相爱,岁岁年年共度
来生再续缘,与你赴红尘
繁华落尽,只愿比翼双飞
我望不穿心事天涯,生死两茫茫
怪苍天,戏弄人间,如梦如烟。”
来生再续缘,那今生呢?为何这么诀别,为什么?
涟汐用尽全力才抑住胸中翻涌的血气,眼前一阵阵模糊。德妃的赏赐涟汐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接过后请了安就退了出去。
四阿哥的手几欲将椅子的扶手捏碎。他从涟汐进来时就脸色不善,听清她所唱之词后更是一脸铁青之色。德妃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端起茶一口一口抿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