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史湘云对贾宝玉的感情也算不得真正的爱恋,只是朦朦胧胧的有着好感,介于表兄妹和恋人之间。一份暧昧的感情,加上这边的贾家和贾宝玉都是知根知底的,环境也熟悉,若是能嫁过来,总比叔叔婶子做主的“盲婚哑嫁”的好,只是贾宝玉的心思不在她这边,她的心思也并没有完全放在这上,又有薛林比着,因此史湘云也就丢开了,好在没投入什么深的感情在里面,也并不怎么伤心。
众人笑闹着,吃过螃蟹,游玩了一会,贾母叮嘱着贾宝玉和林黛玉要注意身体,和王夫人等人一起离开。众姊妹散座一边,史湘云将拟好的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又是咏菊,又是赋事,赋景咏物两关着的十二个诗题拿了出来。
又将不限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此而难人。谁作哪一个就作哪一个。有力量者,十二首都作也可,不能的,一首不成也可。高才捷足者为尊。若十二首已全,便不许后赶着又作之类的要求说了出来。
众人都道新奇有趣,各自选了诗题,寻思着,并根据贾母的回忆,给史湘云起了个“枕霞旧友”的名号。待到写了出来,众人是看一首,评一首,评完又要了热螃蟹再吃一回。因为在菊花诗中又落了第,贾宝玉心有不甘,写成一首持螯赏桂的诗带着几分炫耀给众人欣赏。
对于贾宝玉的小心眼,林黛玉不可置否,偏偏众人起哄,要求她这个拿了第一的也写一首出来,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随意凑了一首。大家正围成一团看林黛玉诗的时候,一向冷淡的薛宝钗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也跟着凑热闹,写了一首。
众人看过都赞,连声叫绝,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觉得诗中讽刺世人太毒了些。正在七嘴八舌之时,已经出去的平儿又进园子里来,帮着王熙凤要螃蟹吃。
林黛玉手里把玩着一枝桂花,静静地聆听着平儿和众姊妹的谈笑,从因为要螃蟹王熙凤派人送过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中两样点心各选了一样尝尝。细细品着平儿说王熙凤的那句“……哪里得空儿来。因为说没有好生吃得,又不得来……”突然觉得一向精明的王熙凤也不聪明。
虽说在这边早睡晚起的在这边管着家,可是这边终究是自己的婶子,不是自己的婆婆,将来贾宝玉成了亲,王夫人必然会让儿媳来掌家理事,不知道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反而作了一身的病,偏偏王熙凤的正经婆婆邢夫人又看不上她,要是回到那边去日子一定不好过。如此说来,贾府的败亡也在某种程度上帮了她一把。
众人说着说着不知怎地说起了各屋里最得力可心的人来,从贾母房里的鸳鸯,王夫人屋里的彩霞,王熙凤身边的平儿,伺候贾宝玉的袭人,跟着李纨就感叹起来。
李纨口口声声的说“大家都是有造化的,就我是个没行运的。当初兰儿的父亲在时,屋里也不是没有人,我也不是那容不下人的,只是她们整日里自己心里不自在,后来珠大爷一没了,趁年轻我都打发了。但凡有一个能守得住,我今日也有个臂膀,不至于事事自己操心,连个周全的人都没有。”边说边滴下泪来。
本来兴致好好的,李纨这么一哭,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了起来,众人忙不迭的就散了开来。看着李纨远去的背影,林黛玉跟着紫鹃闷闷地回潇湘馆。要是放在以前,她说不定会跟去好言去安慰一番,但是现在她却不会这么多事了。
本来林黛玉来贾府的时候,李纨对她很好,她也觉得李纨年纪轻轻就守寡,拉扯个儿子,为了防止别人的闲话,连件颜色稍微新鲜的衣服都不敢穿,事事躲在后面。王夫人那边,因为觉得是她命中带煞,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贾兰,只怕早把她送了回去,虽如此对她也是淡淡的。林黛玉心中不忍,时不时的到她那边坐坐,说说话,帮着花了不少适合她的花样子,常常在贾母面前提点着,尽自己所及帮着一点。
后来在贾府时间长了,林黛玉才明白感情只有自己是个傻瓜,觉得对方弱小无依,其实人家比自己强多了。丈夫死了又不受婆婆待见,虽有个儿子,可是还小,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却能稳稳的贾府占有一席之地,上上下下的下人对之都很恭敬的人岂是简单的。
单从待遇上就可见一斑,和王熙凤一样都是孙媳妇,月钱却比对方多两倍,因带着贾兰,又是寡妇,最终和贾母王夫人等人平齐。又有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又是上上份儿,一房里连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都是官中的。
都瞧不上邢夫人,说她只知道婪取财货为自得,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她手,便克啬异常。其实李纨何尝不是一毛不拔的主,只是终究是诗书礼仪之家出来的,行事不像邢夫人那么明显露骨,而且又有个孤儿寡母的身份在前面,行事不靠前,不能抢着出头,所以并不引人注意,大家就都忽略了。
是个能容人的?能不能容人反正丈夫已经死了,大家也就无从得知,自说自话好了。要是真能容人的话也不会等人一没就赶紧打发了,这会子又慨叹起身边没人来了。探春忌讳她庶出的身份,数落着赵姨娘“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来翻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这边李纨却总是提醒着大家不要忘记她寡妇的身份,和赵姨娘搭伴去了。
开始林黛玉不明白个中手段,还傻乎乎跟在后面帮忙,时日一长,也就清楚了。虽然明白李纨的心理。人死如灯灭,就算王夫人这个亲身母亲,在最初的丧子悲痛过去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悲伤也慢慢的变淡,记忆也渐渐消散。
李纨的悲痛却才刚刚开始,自己被认为是克夫,害死丈夫的凶手,不招婆婆的待见,可是在贾府这个环境中,若是不得上面的眼,可真是不比下面的奴才强多少,李纨少不得要想办法自保,没奈何只好有意无意的提点者贾珠的名字,并不是彰显自己寡居的身份,更多的是为了不让大家遗忘贾珠,从而记起还有他们母子这两个人。
虽然贾珠是长子,贾兰是嫡孙,可是终究贾珠已死,贾宝玉是众人的眼珠,将来怎么样根本说不准,他们孤儿寡母没得依靠,自然要有些银钱傍身,偏偏她一个妇人,又不会做生计,只好打着寡妇的身份来博取大家的同情。对于李纨的心态林黛玉理解归理解,做帮张可是对于她利用一个死人心中却不是一个滋味。理智上明白,情感上无法接受。
走到一半,林黛玉折了回去,对紫鹃说:“到老祖宗那边呆会儿,跟老太太说一声我们也出来有些日子了,该回去了。”
紫鹃扑哧一笑,说:“姑娘可是糊涂了,我们昨才被老太太派车接了过来,老太太都说让姑娘多住几天,这怎么还不到两天姑娘就张罗着要回去?家中又没有什么事,姑娘可打算怎么和老太太张这个口?”
还不到两天呀?林黛玉轻叹了一口气,她怎么觉得自己来了好长日子了,都有度日如年的感觉。贾府呆一日,总觉已千年。是不想在这呆了,偏偏刚来还不能回去,不然人家好心好意打发人来接,自己只住了一晚就走,家中又无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姑娘,我们是回潇湘馆还是去老太太那?”紫鹃看见林黛玉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半晌不动,忍不住开口询问。
“到老太太那边去吧。”林黛玉沉吟了一下说。主仆二人出了园子向贾母住的正房走去,到了那边,发现大家都在,见过贾母和王夫人,侍立于一边。
众人正说笑着,平儿领着一个白发如银,精神矍铄穿着一身土里土气的老太太进来给贾母请安,介绍是王家的同族,人称刘姥姥。林黛玉细细的打量着刘姥姥,虽然衣服是粗布所制,可是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看着挺舒服的。也不怯场,言辞谈吐也是个爽利的。
刘姥姥虽然是山野之人,可是年纪大,看过的经过的事情也多,在加上在座的诸位基本上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出门也顶多是到了寺庙或者道观里烧个香拜个佛,哪比得了她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见识的多,讲的也有趣,自然把一整屋子的千金小姐大家公子吸引住了,就连林黛玉有着异世的生活经历也觉得刘姥姥讲的事情很有意思。
刘姥姥来的也巧,史湘云请贾母王夫人赏桂吃蟹,贾母想着要还席,刘姥姥就被安排在府上住下,让她也跟着凑个热闹,见识见识豪门大户的富贵气象。都说衣锦还乡,富贵之后要展现给父老乡亲看。贾府高门大户,往来无白丁,就算想着展示一下家中的财势怎奈没有对象,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个乡下婆子,自然要炫耀炫耀自家的富贵。
贾母带着刘姥姥,和王夫人、薛姨妈、邢夫人、王熙凤等一大群人于清早浩浩荡荡就进了大观园。虽说林黛玉曾经在园子里住过一阵子,可是那个时候的她满心打着搬出去的主意,而且不久就付诸于实践,所以除了去过园子里住的人的住处之外,她还真没到过几个地方,更谈不上逛了,因此林黛玉也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看看,四处逛逛。
一行人拿着刘姥姥当做解闷取乐的小丑一般,怎么乐子大怎么来,从衣着打扮,吃的,喝的,连带用的等方面作弄于她,刘姥姥也知道众人的意思,浑然不以为意,跟着一起逗闷子。众人赏花、吃饭、喝酒、坐船、逛园子、听戏、行酒令……无所不至,已经逛了大半个园子,走了半天的众人都累了,到了妙玉的栊翠庵吃茶算是最后一站,散了去。
回到潇湘馆,林黛玉也觉得浑身疲累,腿脚酸痛,不由得暗叫娇气。跟在后面服侍的紫鹃也累得不行,林黛玉看着强自支撑着的紫鹃不用她服侍,让她自便去了。锦绣忙忙的服侍林黛玉卸掉簪环,洗澡,换家常小衣,好好歇息,一夜好眠。
到了次日,林黛玉还没有解过乏来,给贾母请过安后就回房,懒懒的倚在榻上自顾歇息。小红领着个婆子从外面进来,进屋见过林黛玉,指着身后婆子抱着的银红色绢纱说:“林姑娘,这是我们奶奶找出的给姑娘糊窗子的软罗烟。各样折枝花样的,‘流云蝙蝠’花样的,‘百蝶穿花’花样的,都有,请林姑娘挑挑看,喜欢哪个定下来,回头就将纱窗换过。”
贾母带了刘姥姥游玩最先到的就是潇湘馆。将屋子内外好生打量了一番之后,贾母看见窗上的绿纱旧了,又因外面的竹子是绿的,所以再用绿纱糊窗重了颜色,不搭配,让王夫人记着回头换一个其他颜色的窗纱。
看见婆子展开的纱的花样,林黛玉微微有些惊讶,她倒是没想到王熙凤行事这么快,随手指了一个说:“回头帮我谢谢你们奶奶,让她操心了。其实这样挺好的,再说我也不在这里常住,也不用急着调换,何必这么麻烦,换来换去的。”
小红抿着嘴笑道:“姑娘说的哪的话,不管姑娘住不住这里,这纱窗该换还是要换的。这本来就是我们分内的事,又何来麻烦一说。”
“那就多谢你们了。”林黛玉笑笑,随口问道:“你们二奶奶和平姑娘都在忙什么?”
“我出来的时候我们奶奶正在和刘姥姥说话,平姑娘在另一件屋子里收拾送刘姥姥的东西,刘姥姥一会就要家去。”小红一面回答,一边将刚才展开给林黛玉看花样的纱叠起,让婆子抱着,辞了林黛玉离开。
“姑娘虽说离开这府上,老祖宗似乎更疼姑娘了,先不说这屋子单留着给姑娘住不说,就连伺候的下人也全都留下了,这会就连屋里的纱窗都操心。琏二奶奶也真会做人,看见老太太这般疼姑娘,赶紧的就把纱找了出来,让姑娘挑。”锦绣喜滋滋的说。
林黛玉靠着枕头倚在榻上,闻言不做声,贾母对她的好她是知道的,只是有的时候她真是生受不起。管家的明明是王熙凤,当时她也在眼前,贾母却把话说给王夫人听,个中用意不言自明,王夫人也是明白的,暗中还不知道怎么气恼呢。
“姑娘,宝姑娘来了。”小丫头春纤在外面脆生生的喊着,通知屋里的人,林黛玉赶紧穿鞋下地迎了出去,让进去,落座上茶。
薛宝钗端着脸坐下,径自吩咐:“锦绣,你们都出去,我和林妹妹有话说。”林黛玉看箭薛宝钗一脸严肃郑重的样子,不知道有什么大事要说,以目示意听了薛宝钗的话站在原地不动的锦绣出去。
房内只剩下薛宝钗和林黛玉两个,薛宝钗端起一杯茶慢慢的吃着,半晌,放下,笑道:“你还不给我跪下,我可是要审你了。”
林黛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哪出是哪出,笑道:“宝姐姐说的是哪的话,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怎么还要审我?我可是不明白,倒要宝姐姐说给我听听了。”
薛宝钗冷笑道:“好个千金小姐,藏于深闺不出屋门的大家闺秀,还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我只有一句话问你,昨个行酒令,你满嘴里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哪里还有个大家小姐的样子,真是不成体统!”
面对薛宝钗的质问,林黛玉回想,一下子想起,不知怎地,当时行酒令的时候因为怕被拿住了错,将那《牡丹亭》、《西厢记》随口说了两句,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即笑道:“可是我错了,昨儿失于检点,将那不该说的说了两句,不过应该不妨事的,宝姐姐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还要问罪于我……”
“呸!”看见林黛玉不以为意的样子,薛宝钗气恼的打断她:“姑娘家本来就不该读书识字,当以只该做些针线纺绩的事才是。即识了字,也该找些正经书来看才是,。你倒好,看了杂书不说,当众滛词艳曲,浑然不以为意,不知羞的,林家的脸面和名声都被你给丢尽了……”
本来只是训斥她一个,林黛玉也就罢了,待到薛宝钗话中连带上她的家族,林黛玉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张嘴反驳。锦绣一掀帘子进来了,原来薛宝钗撵她出去,林黛玉也同意了,她虽出去了,到底不放心,悄悄地站在帘子后偷听,听见薛宝钗训斥林黛玉忍不住站了出来。
“宝姑娘可真是‘做贼的喊抓贼’,当时那么多人中怎么就宝姑娘一个人听出我们姑娘看过杂书了?倒也是,要是本人没看过,就算想抓我们姑娘的错处也没处抓去。”锦绣气冲冲的顶了回去。
不等薛宝钗说什么,挑着眉,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说:“凭我们姑娘就算再有不是,再犯错,也比不过某些人。青天白日的,大夏天大中午的不在自己房里好好呆着,孤零零一个人跑到除了一个男子之外再没他人的房里去也就罢了,偏偏这个男子脱衣睡午觉,某人坐在床边绣鸳鸯。这孤男寡女的故事可大了去了。”
锦绣嘲弄的目光瞄着薛宝钗,最后一句话语音微微上调,让人觉得余韵未尽,颇耐人寻味。薛宝钗听清了锦绣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偏偏锦绣又没有指名道姓,虽然在场的三位都心知肚明她说的是谁,可是薛宝钗也不能让这个帽子往自己身上扣。心中明白是一回事,说破又是另外一回事。薛宝钗颤抖着嘴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锦绣说不出话来。
锦绣毫不在意的斜了薛宝钗一眼,轻哼了一声,一甩辫子,扭头出去了,留了个背面给薛宝钗。
林黛玉倒了一杯茶递给薛宝钗,薛宝钗喝了茶,半晌情绪才稍稍稳了下来。林黛玉不等薛宝钗开口抢着说:“宝姐姐,锦绣那个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瞎话在那里胡说八道,你气量大就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对于锦绣的八卦功力林黛玉非常钦佩,她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那些小道消息。平日里林黛玉为了这个没少训斥锦绣,告诫她,话传到她耳到此为止,不许再往下传,否则严惩不贷。知道林黛玉不喜欢听,锦绣也不在她面前说,对于林黛玉的训诫也都乖乖遵守,可是她还是收集不少这样的那样的消息,按照她的话说,单纯的娱己而已。可是今日林黛玉不得不说对于锦绣的“长舌”还是很欢喜的。
林黛玉一边将薛宝钗空的茶杯满山一边说:“宝姐姐的教导是为了我好,我明白,自会记在心里。只是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酒令上的我随口说的那两句,可不是看那些外传杂书禁书看来得,我是听戏听来的,宝姐姐博学多才,想来这两本戏也是见过的,所以我并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林家的家声和脸面全都系于我一身,我又怎敢犯错。”
本来依照林黛玉是要大发脾气的,不过锦绣的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