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在迟疑用左手抽还是用右手之时,那个老狐狸忽然动了动身体,丘吉如惊弓之鸟般仓皇跳开,一瞬间,却听得索利
着一个名字:“……萨伊琳。”
趋势待发的手掌忽然顿住,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剑眉深蹙,随后甩手离开。
灯火通明处才最寂寞。
(三)
不论是十年,还是一日,已经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
更何况是从未得到过。
所以在再次看见那个琥珀色双眸的女子之时,他唯有抽出长弓,一只银翎追风破月。
“怎么,想杀我?”他的公主哈哈大笑,如今的她出落得惊人的美丽,似笑非笑,樱色朱唇挑衅地朝他漾出妩媚的弧度,像是在说他不敢。
“我本无意对你出杀手。”他皱眉。
风声急,男子火红衣衫还似当年,杀意渐浓地林子里,一轮皎洁明月映照得面前那张倾国容颜愈发耀眼。
“你说过的,我是世上最聪明的学生。可是你忘记了一点,我之所以聪明是因为我的冷静和冷酷,而你这个师父,败就败在永远的仁慈和犹豫不决上面。这个世界,不仅仅是一个‘情’字构成地,你还要去坚持和守护很多东西。”
她冷漠地朝他笑,眼底有不曾掩藏的不屑。于是这一次,他再次一败涂地。
你说,这个世界并非是一个“情”字构成,可是我心中最想守护的,却只有你。
有些人生来便是王者,有些人生来踌躇满志,有些人是最好的朋友与聆听者,有些人会像天边的星辰一般永远宁静地散发自己的光芒。而有一些人,将会永远背负着难以得到回应地思念,孤单而倔强地走完一生。
而我,注定此生孤独。
后来,乌兰返回这片国土,掀起轩然大波。
后来,王后吉娜被杀,他再次陪着索利那老狐狸喝了一夜的酒。
后来,血流成河,两个王朝在烽火中摇摇欲坠。
后来,索利亡于乌吉之手,那个在逆境中成长起来的少年眼眸坚毅,举手投足均散着王者之气。
后来,他虚招一晃,微笑看着那把刺入胸口的软剑,感觉自己的四肢逐渐变得寒冷。令他欣慰的是,故事的最后,他终于看见了那个女子的眼泪,纯粹、悲伤,真正为他而流。
后来……
属于谁的后来?
他切切实实地感觉周身的痛苦在逐渐散去,身体慢悠悠地飘到了上空,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片熟悉地土地,和他牵挂的女子。
夜色依然给他最温柔的包容,他飘忽不定地在人间闲逛许久,时常去看他心心牵念的公主。
他看着她以胜利者之姿站在新国王乌吉身边,享受着万民景仰,城楼顶端耀眼璀璨的烟火足足绽放了一整夜;
他看着她独自坐在窗前蹙眉,在自由与爱情间挣扎不前,然后他有些好笑地发现,原来她竟也有如此小儿女的一面;
他看着她转身离开,却在树林尽头阳光遗漏的疏影间,望见那个伟岸男子含笑的眼。于是他为她庆幸,这一生一世,她终于等到了她的英雄。
只是,他为什么还无法离开呢?
直到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丘吉看着乌兰指导一个小小地男孩子射箭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双眸渲染着淡淡的琥珀色,负手立于林间,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像极了他的父亲。
“我七岁时便可百步穿杨……”乌兰在那男孩子耳边笑道,顺便抬手纠正了他地姿势,“这样才对,瞄准的时候要稳,切莫心急……”
是风么,掀起了她眼眸深处一抹不易发觉地怀念情愫,那样轻,那样浅,几乎看不见。
请一定记得我爱你。
丘吉忽然远远地笑了。
(四)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在尘世远去多年,丘吉终于完整地记下了这个来自中原的句子。
然后他终于明白,很多事情,早在初见地那日便已定下结局。就如同他只感小心翼翼地去射她头顶晶莹剔透的蝴蝶,却忘了要在举箭地瞬间去看她的眼。
他终究不是她等的那个人。
夜风吹拂男子轻薄的衣衫,侧脸廓清晰可见。
他步履无声,穿过人世喧嚣、生死隔阂,直到看见村落尽头那扇简陋的木门,以及屋中床榻上依偎熟睡的两人。
他就站在窗边,月光下的身影皎洁而透明,五指虚幻扣住窗沿,含笑望着乌兰随呼吸微微起伏的身体。
她依然习惯性地一手揪着被子,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里,那双琥珀色眼睛安静地闭着,在那个男子怀中,顺从而乖巧。
丘吉虚幻的身体在这一刻碎裂开来,很温柔很温柔地,随夜风消散。
爱情是每个人心中的执念,最深的牵挂,不是作为捆绑的筹码,而是放开。
也许他早该明白。
也许他早已明白。
正文居秋——华南宏、刘婉娘
更新时间:200911251:43:13本章字数:8312
(一)
无数文人雅士描写过江南。
关于江南的印象,似乎总停留在氤氲的水汽、蜿蜒的青石小路,或者一眼望不尽的墨黑色屋檐。每每泛舟河上,依稀可以嗅到水面荡起的清浅荷香,两袖迎风,沿途望见清洗衣物的女子,一颦一笑,眉眼精致宛若细笔勾勒。
青梅煮酒,堂前月下。生活亦美好得好似一幅画。
—曾经,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华南宏走出窄小的庭院,忽然觉得迎面吹来的风中已经夹杂了寒冷的气息。
此时正值清晨,微薄的晨光穿过矮篱笆,华南宏回屋加了件外袍,方觉得差不多了,转身走至书房捧了两本书对着晨光静静地看。
所谓书房,其实也不过是间稍稍明亮的小屋子罢了。
—他该庆幸么,在所有的事情终结之后,他还可以携带妻女辗转来到这个江南小镇安度余生。
这件庭院很小,不过两间小屋子并一个厅堂,连厨房都是邻舍好心帮助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夫妇修缮的。其中一间做了华南宏的书房,另一间便是他与刘婉娘的居室,而在刘婉娘诞下一名女儿之后,他们三人便要每晚挤在窄小的床铺上睡觉,并忍受着婴儿没日没夜的啼哭声。
华南宏探头朝卧房望了一眼。还好。那软绵绵地摇篮中空无一物。女儿应该是被刘婉娘带出去了。
他不禁松了口气。
出生皇室。孩子多半是不养在自己身边地。华南宏小地时候也没有跟在娘亲身边多久。大多数时间都是有奶娘带着。因此当最初享受过初为人父地快乐后。他不得不开始头痛如何应付那一团粉嫩嫩、软绵绵。却极具震撼力地小东西。每每看着女儿圆嘟嘟地小身子一边在摇篮中翻滚。一边孜孜不倦地嚎啕大哭。华南宏与刘婉娘连夺门而逃地心思都有了。然而面面相觑之后还得回过头。不约而同地一声长叹。然后猜测这次是尿布湿了还是小家伙觉得饿。
—当然。更多地时候。那小家伙只是单纯地想哭。
命运就是如此有趣。灿烂辉煌往往如过眼云烟。看尽了断壁残垣。还有宁静温馨在安然等待。
谁能预料。当初站在山顶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地两人。如今竟能穿起粗布衣衫。柴米油盐地过日子呢?
秋天到了。
华南宏结束了一天的讲课,返回家中时刘婉娘已经备好了饭菜在等。
幸得他在皇家所学地知识足以应付这些镇上的孩子,刚来镇子不久,他还在为日后的生计头痛,有热心地村民看出他是个文化人,便请了他去做教书先生,收入虽淡薄,拼拼凑凑也能过日子。
“相公,你回来了。”刘婉娘一身藏青色粗布衣衫,坐在桌边笑得很温婉。
他“嗯”了一声,两眼先试探性地扫过桌子,确认了没有出现什么怪异的东西之后伸手抓碗,添足米饭,筷子伸向那盘最近的青菜。
“相公,家里的米快没了。”
“这些银子你拿去。”掏口袋。
“相公,今日女儿又哭个不停,我不知如何是好。”
“明日你去张婶家看看,她哄孩子挺在行地。”筷子一顿,这些事情也用得着麻烦他?
“相公……”刘婉娘似乎还想说什么,望着华南宏面上明显有了倦意,终是作罢。
两人便很快歇下。
半夜里忽然落了雨,淅淅沥沥,水汽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渗进来,大概是觉得冷了,小家伙又不安分地哭起来,华南宏感觉到身边人独自起身,似是抱了孩子慢慢地哄。
他略觉不耐地翻过身。
刘婉娘察觉,朱唇微咬,抱着孩子往书房走。
心下懊悔,华南宏伸手拦住他。“睡吧。”他轻声道,带了命令语气,却又像是道歉。
—还计较什么?他早已不是帝王,怎可再如此挑剔?现在他所经历的,正是一般寻常夫妇需要经历的事情。
“我去换尿布。”刘婉娘柔声道。
他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再次睡去,没了婴儿的啼哭,这一觉终于睡得安稳起来。第二日华南宏醒得很早,一摸枕边是空的。他走出屋子,觉得似乎又寒冷了一些,空气中夹杂着淡淡地水汽,沾衣欲湿。
四处不见刘婉娘,厅堂中留书一封,说她去了邻居家帮忙。
初秋的清晨往往有雾。
而华南宏就喜欢借着这片雾气,独自行走在江南地街头巷尾。
浓淡深浅,朦胧的白色中,人可以遗忘自己。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曾是帝王,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地存在,他走过圆拱形的石桥,手指抚摸过风雨在石块上留下地痕迹,然后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水面微漾,只看得清自己的眼——安静的黑眸,沉稳却真实。
遮天蔽日的苍白,久久不散。
他的眼神忽然一亮。
—在河的对岸,水汽与雾气弥漫的世界中,隐约出现了一摸水蓝色的影子,身形窈窕,长久地坐在岸边长石铺砌的台阶上。
雾气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华南宏知道,那应该是个美丽的女子。
男子精致的唇角不禁微微抿起。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很多时候,他想着心事,独自一人走上这寂静的石桥,没过多久,河的对岸便会出现一抹幽蓝。隔着层层水雾,隔着遥远的距离,这样看不清彼此、摸不着彼此地相望。
于是华南宏忽然就有了倾诉的念头,他想要走过去,想要和那个总是出现在那头的女子闲聊自己的过去。他甚至想,或许那女子也是知晓他每日必来此处,才特地来与他相伴的。这样地想法被他瞬间摇头弃,却又时不时地想起。
即使只是美
测,也足够惹得心痒。
华南宏十五岁大婚,二十岁登基,帝王生涯中他的身边不缺佳丽名媛,他只要招一招手,登时会有无数佳人纷涌而来。无论是倾国绝色或是清水芙蓉,他见得太多。
因此很多时候他不得不把她们放到一个较低地位置,新人笑,旧人哭,他既参与其中,又冷眼旁观。
脑中不知不觉又会想起那片金碧辉煌的宫殿。经历了离乱战火,会有新的能工巧匠重建精巧宫室,会有新地名贵珍品如流水一般涌入宫中,会有新的绝色佳人广袖翩翩,更会有一位踌躇满志的新帝王接手满目疮痍地摊子,重振旗鼓、再造山河。
—可是那些已与他无关了。
二十年如一梦,现在他想把握的,只是这些简单而美好的小幸福而已。
(二)
暮色四合。
华南宏回家的时候,却见饭桌上多了一人。那一身简单地浅紫色襦裙,脑后绾了个乌黑的髻,看背影像是隔壁家的沈舞儿。
“相公。”刘婉娘忙不迭去替他盛饭,华南宏两眼扫过桌子,一碟子卖相极佳的红烧肉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在最中央。他的眼皮倏地跳动了一下,轻声凑到刘婉娘耳边:“今日的菜是你做地?”
刘婉娘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不是,舞儿她正好来串门,顺便帮我准备晚膳罢了。”
“嗯。”华南宏方放下心来,夹了一筷子送出口中细细品味,倒真是不错。
那沈舞儿是他们隔壁邻居,面貌平平,却是个极为热情善良地女子。刘婉娘自小养尊处优哪里会持家,甚至连基本的家事都不会做,多亏了沈舞儿平日帮着,这才渐渐地好起来,也因此两人处得颇为亲密。
华南宏显然对两个女人地话题毫无兴趣,随意地嚼着米粒,任思绪漫无边际地飘。
“婉娘,我……”不知说了什么,那沈舞儿朱唇一抿,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华南宏刚回过神来就看见她揪着帕子开始哭,“我相公他说,那小妾有了……”
“岂有此理!”刘婉娘一掌扣在桌上,接触到华南宏怪异的眼神,忙不迭敛了下去。“舞儿,平日那丫头恃宠而骄,若她在生了儿子,你地日子可怎么过?”
沈舞儿低头垂泪。
—母凭子贵,这条规律不论是对王宫贵族还是市井平民都一样适用。
刘婉娘蹙着柳眉,不知怎的,忽然就回想起那段久远的过去。
—那个时候,她坐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椅,明红色翟凤礼裙迤逦,香腮胜雪,明珠摇曳。她独自享受着那片繁华锦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她却从没有真正地做过一回自己。
如今她开始思考,多年的宫闱生活究竟教会了她什么。
“婉娘?婉娘?”沈舞儿晃晃她的胳膊,“你在听么?”
“嗯,我在听。”刘婉娘望见华南宏起身离开,显然是不愿意掺和到女人的话题中。
“相公还让我照顾她,可我分明没有怀过孩子,哪知道怎么做呢……”沈舞儿眼看又要落泪。
“给她灌点红花……红、红糖水吧。”
沈舞儿点了点头,拿帕子拭干眼泪。
夕阳的光晕穿过窗纱,静静洒落在干净的屋子里,从她的角度望去,坐在桌前翻阅书卷的华南宏仿若融入了那片绚烂的橙红,光线沿着男子英挺的轮廓蔓延,每一处棱角,每一抹细微的不同,她总是善于捕捉。
视线先是扫过他的眉,沿着鼻梁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那轮廓清晰的薄唇,刘婉娘五指扣住门沿,半个身子倾探,乌黑的长发由女子肩头滑落,几偻清香很快消散在微凉的风里。
站了许久。
刘婉娘忽然发现,自己竟是十分习惯这样的遥望。
不论是早在那片繁华寂寞的九重宫阙,还是如今江南水乡的僻静小镇,她永远维持着跟随与瞻仰的距离,不曾改变分毫。
思绪辗转回到很多年前,她初见华南宏地那个宁静的午后。
她穿着长长拖曳的正红色留仙裙,在众多婢女簇拥之下步入厅堂,柳眉轻挑,带着些许好奇,偷偷瞥过那个身穿明黄|色锦缎地少年,然后礼数周全地上前施礼。
双手温婉叠在胸前,耳畔还能听见翠玉流苏碰撞的叮咚声。刘婉娘听见爹爹带了笑意小声对那个少年开口:“殿下,这便是小女。”
十四岁少女心中已经懵懂地开了一扇门,她抬起头,在对方的双眸中看见了自己。
于是就在她望见他瞬间,彻底沦陷。
华南宏地面容无疑是清俊的,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刘婉娘竟有些好笑地发现自己记不得初见时他的容颜。那日面见之后,她很快被告知自己将要成为太子妃,将与那个少年共度一生,一颗心登时雀跃起来。
刘家权倾朝野,但算到刘婉娘他们这里,只不过是个牵扯甚远地旁支,恰好出了个规规矩矩的女儿,又势力微小便于控制,于是她被选上。
然而那个时候,她并不了解这些。
她只是做着自己将要成为太子妃的美梦,沾沾自喜地等待着凤冠霞披来迎接。
就在大婚前几日,刘婉娘忽然听说华南宏要来看她,她喜得一夜未眠,第二日天还蒙蒙亮就跃下床榻,将橱柜里最华丽的衣衫一件一件地往身上比,足足装扮了两个多时辰才往厅堂等待。
正值夏日,满池地荷花都开了,娇软欲滴,风起清香四溢。
她走过蜿蜒的木桥,忽然望见花园里隐约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分外熟悉。
然后她惊愕地发现,其中一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