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颜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桑辰身上,并未注意到众人的态度变化。直到估计输入桑辰体内的有两三百毫升的血,便终止输血。
刘青松拉着那个面色微白的施血的汉子,交代最近要注意饮食、休息,替他向何寺正告了半个月的假期,并答应给二百贯钱用来买补品。
这些人的月俸也不过几十文,一时间羡煞了旁人。
冉颜立刻给桑辰清理输血伤口。
“冉颜,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官府的人在。”刘青松道。
冉颜摇头,“不了,你身上注射了血清,万一出个事情也不好处理,而且桑辰还未脱离危险期。”
刘青松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冉颜说的是事实,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替代她处理这些事情。
外面天色微亮。何寺正将士卒都留了下,自己只带着两个人迫不及待的赶回城内。昨晚所见,简直是神迹!冉颜是太子推荐医治晋阳公主的人,听说被李泰所引荐的苏家郎君取代,倘若他将此事禀告圣上,不仅能令龙颜大悦,还向太子卖了一个好,实在是一件好事!
其实能不能让李世民高兴,能不能向太子卖好。对于何寺正来说,已经能够淡然处之了,他此刻兴奋不已,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亲眼所见冉颜神乎其技的救治手法!
歌蓝亦随之从山上下来。带着几个人回府取药。
草舍中。冉颜能感觉到自己的已经很累了,四肢虚软的犹如棉花一样,双手不停的抖。连替桑辰包扎都费了很大的功夫,可她无法闭上眼睛。一旦闭上眼,便是一具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一会儿是秦云林,一会儿是桑辰。
桑辰现在还活着,她有机会把他救回来。所以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冉颜睡不着,便依靠在刘青松的箱子上。一边关注桑辰,一边想这件事情的始末。
先是桑辰去拜访李泰,傍晚她便收到了那封威胁信,因为之前又有苏伏的警示,所以她当时下意识的反应,会不会不是李泰绑了桑辰?可是随后一想,李泰究竟会不会做出这种嚣张的事情来呢?
李泰的为人,冉颜并不了解,但无论是史书上,还是现在对他的传闻,除了才华横溢、温文儒雅、宠冠诸王之外,还离不开一个“骄奢”,一个骄纵之人,会不会脑子发热做出这种事情来,这很难说。
屋内除了桑辰,只剩下刘青松、冉颜和晚绿,刘青松躺在桑辰身边睡的天昏地暗,晚绿也支着头靠在箱子上小憩。
此处虽然很是凉爽,但瀑布声很大,并不适合养伤,所以冉颜便叫了士卒进来,打算趁着气温还未升起来之前,把桑辰转移到城郊的庄子上。
冉府的一个庄子便在附近不远。
刘青松睡眼惺忪的拖着大箱子跟在队伍后面,冉颜一直紧张的扶着抬桑辰的木板,不断嘱咐“稳些。”
等到庄子上,把桑辰转移到榻上,那两名士卒几乎瘫了。
冉颜片刻不休的令人把屋内窗子都打开通风,等到太阳渐渐毒辣,便关上窗子,在屋内放满了冰盆,她又帮桑辰擦拭了一遍身体。
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
过了午时,见刘青松依旧活蹦乱跳,检查之后确定无异状,冉颜才放心的给桑辰注射抗病毒血清。
“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刘青松见冉颜眉宇间有些疲惫之色,便道。
“不是我不想信任你。”冉颜转头,面无表情的道,“是你的确不可信。”
刘青松连对自己都能大意,更何况是对别人?纵然这次手术完成也离不开他的工具,但在桑辰的生死之事上,冉颜不敢随意撒手。
“我是性情中人。”刘青松干咳了一声,心觉得自己这个解释有些弱,便又道,“我与桑兄弟一样,你看他都不顾生死的救你,所以我感动之下,就不顾生死的为他试药。”
“你和他是一类人倒是没错。”冉颜语调轻飘,注意力转移到桑辰身上,不再理他。
冉颜回想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射向她的那一箭是在瀑布那边一个比较高的位置,而且根据当时的动作,以及射在桑辰身上的位置,发现那人瞄准的居然是她的肩膀!
那个射击位置,如果是有人跑上去,暗卫不可能看不见,唯一的可能是,在他们来之前,便有人埋伏在那里。
可能是因为瀑布声音影响太大,暗卫并没有发现那边有人藏身。既然人家埋伏在那里等着,显然是箭术精准。
冉颜当时被士卒护在身边,她的动作不大,如果那个人想要她的命,瞄准头颅不是更容易?
也就是说,这些人设了这样一个圈套,只是为了射伤她,并未欲取她性命。
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谁又会做这种事?
第372章在她死后的五年,爱上
九天。冉颜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看护桑辰。
这些天下来,冉颜本就纤细的腰变得更加不堪一握,歌蓝本以为冉颜熬了这几天,反应会稍微迟钝一些,便寻刘青松要了些迷|药放在饭菜里,谁知她刚刚端起碗便识破了。
“冉颜,桑随远已经脱离危险期了。”刘青松给桑辰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确定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估计这两天就能醒过来。”
冉颜微微一笑,道,“是吗。”
她的视线离开桑辰苍白的面容,看向刘青松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这句话似乎不是诗?什么意思?”
刘青松愣了一下,不知她怎么会突然问这句话,却还是解释道,“这是北宋欧阳修的词。意思是,端起一杯酒迎接美好的春天,望你莫要步履匆匆,留下来与我相伴吧。”
刘青松知道自己干巴巴的解释远远不能道尽这句话里的深意,诗词便是如此,需要意会,解释出来便失去了原本的韵味。
冉颜缓缓点头。她记得母亲说过,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砚台是唐朝中期到晚期的,怎么会刻了宋代的词?她母亲是考古系的教授,不会犯这种错误。
难道是后来加上去的?
那么加上这两句词的人,会不会也是桑辰……果然有宿命这种东西吗?或许在宋朝,抑或在宋朝以后,她曾与桑辰有过一段情,所以即便现在的她令他惧怕,他却还是不可阻挡的产生了情愫?
冉颜站起身,脑中一片纷杂,眼前忽然毫无预兆的一黑,便没了知觉。
“冉颜!”刘青松一把拽住她,大声道,“来人!”
在外室候遣的歌蓝和晚绿匆匆进来见冉颜晕了过去,不禁大惊,连忙将她驮回了寝房。
冉颜这一觉睡的极沉,前半段没有任何知觉不知何时开始,意识里渐渐有了些光亮。
那是一块坡地,上面一排排石碑林立。冉颜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是秦云林所在的公墓。
她顺着小径缓步而上,很容易便找到了那块碑。照片上,秦云林的笑容依旧像是能驱逐所有黑暗的阳光,温暖而耀眼令她眼睛发胀。
等到注意墓碑上的字时,冉颜不禁诧异,上面写的是:爱妻秦云林之墓。
“你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冉颜转过头来,瞧见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人,约莫六十余岁的模样,身材高大笔挺,能看出他年轻时候必然是一名体格健硕的男人。
老人看着冉颜的目光忽而变得惊讶起来,他颤声道“你……认不认识冉颜?”
冉颜亦是惊讶的看着他,这竟是秦云林爱慕的那个刑警队长!之前打趣秦云林,曾在电脑中模拟过他不同年龄层次的容貌变化,因此她一眼便认出了他。
“没听说冉颜有兄弟姐妹啊。”他喃喃自语,将手中的一束百合花放在墓前,抬头时,眼泪毫无预兆的从眼角滑落,他抬手拭了拭,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冉颜道,“人老了,就有些多愁善感。”
“没什么。”冉颜说,“你同云林结婚了?”
他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惊讶和迷惑半晌才点头,“是,她是个很要强的女孩,是个好下属,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爱上她……在她死后五年。”
他苦涩的笑了笑,看向冉颜,“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他似乎很久不曾对倾诉过,遇到一个像是故人的女孩,话匣子便打开了,“后来也陆续认识了几个女孩,却总觉得不如她。”
说着,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歹徒刻意将那盘凌辱秦云林的录像带寄给了他。目睹那样的场面,他当时便一拳打碎了屏幕。
那么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
他伏在墓前,声音颤抖,“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
“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一个醇厚的声音与他的声音重合。
冉颜朦胧间觉得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熟悉的味道……
“夫君。”冉颜抓住放在脸上的手,睁开眼便瞧见萧颂满是胡茬的脸。
萧颂不是络腮胡子,只有人中和下颚长了出来,这模样不仅丝毫不减俊美,反倒令他更添几分成熟的魅力。
萧颂垂头在她额上亲了亲。
冉颜顺手紧紧环住他的颈。
“让我瞧瞧。”半晌,萧颂才拉开她的手,仔细的盯着她看半晌,叹了一口气道,“你啊!在我面前还撑着,何时才能软弱一些?”
冉颜挪了挪身子,伸手搂住他的腰,片刻道,“你瘦了。”
萧颂哑然失笑,将她抱到了腿上,“你还敢说我。”萧颂手掌轻轻掐了掐她的腰,“若再瘦些,我一只手掌便能握住了。”
冉颜将脸靠在他结实的胸膛,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线,渐渐松了下来。身体上的疲惫陡然席卷而来,然而心中却是分外轻松。
萧颂修长的手指在她发间轻轻梳理着。
“你是何时归来?”冉颜仰头问他。
“昨日。我在扬州接到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却还是晚了。”萧颂有些自责。
他也没有料到,他这一走,竟然有人想害冉颜。
“是我不好,未经仔细筹划便开了医馆,被人钻了空子。这回又……”冉颜原本也不曾想到这许多,毕竟长安虽然水深,也不会有人轻易敢对她下手。
“此事不怨你。”萧颂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声音微冷,“在这朝中,谁会真正针对你?不过是那些人斗,把你捎带上了。”
“我想了许多天也没想明白,利用我有什么好处。”冉颜对朝政上的事情并不太精通,更不懂玩政治那些人的心思。
“他们要利用的不是你,而是桑随远。”萧颂垂眸,见她似乎不甚明白,便道,“桑随远的品行,朝野内外有目共睹,圣上连魏侍中直言进谏都能容得下,自不会因桑随远的真性情而动怒,明眼人都知道,圣上逐桑随远出朝,实在是出于一片爱护之心。”
冉颜顿时明白了,李世民其实对桑辰印象很好,但觉得他纵然才绝惊艳,却并不合适在朝为官,为免他卷入这暗涌之中,便借故罢免了他的官职。
李世民爱护之心拳拳,而且桑辰从来不参与朝政,倘若他上书弹劾谁,定然能够引起李世民的绝对重视。
那个人便是利用桑辰对冉颜的情分,想伤了冉颜,从而引起桑辰的愤怒。
“在朝中,只有三种人。”萧颂见她明白了,便转移了话题,“弈棋者、观棋者和棋子。”
一盘棋,弈棋者能有几个?真正能置身事外,观棋不语的又能又几个?不过都是棋子罢了。
“是有人想扳倒魏王?”冉颜道。
第373章温情
“会是吴王?”冉颜也不是很确定,因为李恪在朝政一事上更崇尚阳谋,一般不会来阴的。但他的举动又实在令人生疑。
萧颂从来没有把冉颜当做他的一件附属品,所以他知道的一些事情,也绝不会刻意瞒着她,听冉颜问起,沉思片刻,才沉声道,“吴王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并且相对之下,魏王对太子的威胁更大些吧?据说,圣上私下曾有废黜太子改立魏王的意思。”
对此,冉颜并不惊讶,史书上就曾有记载。传说李世民虽然宠爱李泰,开始却并没有立他为储的想法,他心目中的最佳储君人选其实是李恪,还曾说李恪“类己”,私下直接明言想立李恪为储,遭到以长孙无忌为首的阁老们强烈反对,故而作罢。
经过萧颂的点拨,冉颜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这次是太子想以我为饵,做了一个局,让桑辰误以为是李泰想杀我,从而上书弹劾他?”
这一招倒是掐中要害。它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没有什么太大作用,但是李泰向来以温文儒雅、仁义礼孝的形象示人,李世民也很喜欢他的雅文好学,倘若此事一抖出来,萧颂也不过就是丢一回脸,李泰可就名声尽毁了。
“可是太子就不怕得罪你吗?”冉颜觉得以萧颂的性格,绝不会忍受这样的欺辱。
萧颂笑着用胡子在她脸上蹭了蹭,“颜颜这样高看我,那我也不能让你失望啊。”
冉颜明白萧颂的意思,他在怎么手段高超,在皇权之下,一切都不足为道。太子是君,萧颂是臣,就算萧颂是有背景有能力的臣,在必要的时候也必须牺牲,只要储君之位稳当,得罪他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你莫要冲动。”冉颜推开他的脸,将头埋进他的颈项间,轻嗅着午夜梦回时总想念的味道。
萧颂将她放在榻上,覆身压了上来,轻细的吻着她的额头、鼻尖、脸颊。
“你江南的案子都处理完了?”冉颜忽然想起来,萧颂如此匆匆赶回来,会不会误了皇命。
“煞风景。”萧颂无奈一笑,“那日我策马离开,走出不到五里便想着,哪怕被御史台弹劾也罢,也要把你带上……我已经返回一里路了,却又转了回去。”
“为何?”这些日子冉颜倒也没有时时刻刻的念这他,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没有着落,直到今日乍一见到他,才觉得自己心里充实起来。
“我这趟接的是急案,天气如此炎热,免不得要受苦,我快去快回便是了。”萧颂说着话,却是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想起什么,竟是翻身坐了起来,“我让厨房炖了些清粥,你昏睡了几日,想必也饿了。”
“萧钺之,你在生气。”冉颜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用力将他拉回榻上。
冉颜此刻并没有多少力气,倘若萧颂不愿意让她拽着,她是绝拉不回他的。
萧颂知道自己这个妻子一向是个直接的人,遂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没有生气,却也没有很高兴。看着你为桑随远出生入死,我高兴不起来。”
何止是不高兴,他听说最近发生的事情之后,都恨不得去隔壁院子给桑辰补上几刀。
冉颜顿了一下,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小声道,“夫君。”
“嗯。”萧颂应了一声,却还没有缓和情绪的意思。
“我在家里给你做了许多衣裳,每天晚上都梦见你。我救桑辰,是觉得他为人不错,况且我在苏州时候,他也帮助过我。”冉颜起身跨坐在他腿上,把他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垂头亲了一下他的唇,“我又不曾同他有什么。”
说完这一番话,冉颜明显看见萧颂唇角微不可查的弯了一下,便耐心的等着他回应。
不过萧颂向来很沉得住气,垂着眼眸,半晌不曾应声。
冉颜不得不问,“夫君,你在想什么?”
萧颂沉吟了一下,缓声道,“我在想,我该不该这么轻易的原谅你。倘若如此轻易地便原谅了你,是否还有下回?”
这话,明显就是已经不生她的气了!冉颜嫣然一笑,飞快的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破天荒的开了个玩笑,“夫君如此贤淑,妾身深感欣慰。”
萧颂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叹了口气道,“你该好好念书了。”
冉颜敢打赌,萧颂绝不知道她为桑辰人工呼吸的事情,否则应该不会仅仅这个态度。倘若是以往,冉颜不惧任何人知道此事,可她现在就是很怕萧颂知道,等他知道,指不定是怎样的雷霆之怒。
对于这方面,萧颂根本就不是个大方的人,他一路风尘仆仆,听说自己的妻子为了别的男人不顾生死,他是含着满腔愤怒回到长安的。冉颜不知道,萧颂怒火滔天的闯进庄子时那种气势有多骇人,吓的这几天所有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可是这一腔怒火,在看见冉颜形容憔悴的躺在榻上时,都已经被浇熄了一半,再加上刘青松添油加醋,说冉颜生命危险云云,使得他既是心痛又是生气,还有些伤心。他真的很想问问她:别的男人的性命与她有什么关系,她这么做至他于何地!
守在榻前的这几天,萧颂想了很多,想到在聚水镇上冉颜对他说过的那个梦,也许是带着那样的遗憾,不忍见桑辰惨死吧……怒火渐渐消弭的同时,也很是自责,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才会出现这种局面。
记得当初写给她的信中曾说“余今在矣,管中无隐刃”,可他对她食言了。
萧颂命人伺候冉颜洗漱,又端了清粥过来,亲自喂她。
冉颜有些不好意思,她又不是不能动,为什么非得让人喂?但明示暗示几次,萧颂都无动于衷,她也只能享受了。
两人用完膳,便各自去沐浴。萧颂念冉颜体弱,便不曾索求夫妻之事,只揽着她在廊上纳凉,时不时的吃些小豆腐。
用专业术语来说,这种叫做边缘性行为,借这些小小的亲昵动作来发泄,倘若是别人这么对冉颜,她必然十分排斥,但对于萧颂,她只觉得心疼。
想他一个大男人,被迫守身如玉不说,好不容易娶了个妻子,婚后不久便要各种忍,开始为守孝,后来分离,小别之后本可温存一番,然而迎接他的却是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