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此事坦诚相告,去留皆由你自己决定,若是你想去揭发我便去,但我想说,我不是你那个怯弱的娘子,也绝不会逆来顺受。”冉颜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
歌蓝紧紧抿着唇,垂眸重新铺了一张纸,想了一下,写道:既然天意让您替我家娘子继续活,奴婢也不怨您,也绝对不会对您不利,只是奴婢请求留在您身边。
她的笔顿了一下,又继续写:为我家娘子报仇。
她家娘子是怎么病死,歌蓝不用深想也知道,那个高氏,一直耍尽手段想逼死娘子,她机关算尽,终于还是让高氏得逞了!
歌蓝自从被送进冉府,命运便紧紧的与冉氏嫡女栓在一起,刚开始保护冉颜,也是被情势所逼,高氏为人谨慎,从不轻易相信别人,而且本身也是个有头脑的女人,如果要向高氏投诚,歌蓝藏拙的话,在高氏身边只能永远做个低贱的侍婢,若不藏拙,以高氏的心性,在得到正夫人之位时必然容不下她。
而冉颜是冉氏嫡女,其母更是荥阳郑氏出身,要扶持起这样一个出身高贵的娘子,要比屈居于高氏之下更有前途,也更容易做。
这些也都是后话,最关键的是,歌蓝开始考虑未来的时候,已经跟随冉颜三年有余,冉颜虽然怯弱,对她们这些侍婢却没有一丝世家贵女的架子,脾气极好,也很相信她,依赖她。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歌蓝都没有背叛的理由。
然而相依为命十几年,到今天为止,歌蓝已经不是当初为了自己利益才保护冉颜,她们名为主仆,实际上更像姐妹。
歌蓝再次向冉颜行了个大礼,请求留下。
“好。”冉颜目光转向黑暗的雨夜,声音带着微微的凉意,“你怎么对付高氏,我不妨碍,必要的时候也会给予帮助,这是我借用她身体该给的回报,但是也请你记住,你们娘子的死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如果哪一天让我发现你做了不利于我的事情,别怪我下手不留情……我这个人,从来不勾心斗角,可如果我想让死的人,也绝没有活着的可能。”
歌蓝定定的看着冉颜的背影,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面前这人明明是娘子,却又不是,她了解的娘子,断然说不出这种自信而笃定的话来。
静默了片刻,歌蓝在纸上写下两句话递给冉颜,递到她手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起身将纸笔砚台送回原处,而后放轻脚步进了偏屋。
冉颜展开那张纸,上面的第一句话是:您是个值得奴婢敬仰的人。第二句话是:娘子早些休息。
不是敬仰,而是敬畏吧。对于歌蓝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令她效忠,又不至于灭口,那么只好死死压住,直到收服。冉颜微微勾起唇角,把纸者成长条,递进灯笼中点燃之后取了出来。光线一亮,冉颜眯着眼睛看,黑沉的眼眸中映着一簇明灭不定的火苗。
山风卷起灰烬飘散在夜雨里。
静静坐了一会儿,冉颜紧了紧身上的缎衣,提起灯笼回了寝房。
冉颜一只脚刚刚踏入内室,立刻敏感的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腥甜味。
是血!
她迅速将脚收了回来,疾步往门外退去,才走了两三步,屋内传来一个冷而虚弱的声音,“不要怕,是我。”
冉颜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次返回,一进入内室,那股血腥味更加浓重,几乎充斥了整间屋子,冉颜微微蹙眉,她对人体再了解不过,能形成这么大血腥气的,势必是流了很多血。
“你怎么又弄伤了?”冉颜语气淡淡,把榻边的灯点亮。虽然早有预料,但是一回身还是被看到的情形吓了一跳。
一袭黑衣的苏伏拄剑坐靠在窗下,浑身上下布满被刀剑划伤的痕迹,鲜血浸满全身,衣物贴合在健壮的躯体上,勾勒出身上每一块肌肉的形状,身下已经聚一滩血迹。俊美无暇的面上倒是没有大的伤口,但苍白的吓人,泛着幽蓝的眼眸也失去了光泽。
冉颜蹲在他身边检查他身上的伤。
苏伏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低哑,却畅快无比,仿佛得到了解脱和救赎,冉颜诧异的抬头看他,入眼却是那张苍白的俊颜上一朵旷世绝美的笑,介于黑暗和光明之间,令人目眩神迷。
冉颜却皱起了眉头,“谁把你伤成这样?”
冉颜很不能接受,这具完美无瑕的身体,她还没有亲眼看过便被人弄成这副模样,破坏这美好的人,简直是罪该万死。
“我自由了!”苏伏笑得竭斯底里,使得身上一些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又重新渗出血液。
冉颜出去打了一盆水,从屋内角落里取来放草药的箱子,飞快解开苏伏的衣物,用白叠布沾着水,擦拭他身上的血,一边擦一边往伤口上泼酒,很快上半身便清理好了,大的伤口迅速的用酒消毒,而后针线缝合,清理完之后,上了伤药,用干净的白布剪成条裹上。
紧接着,冉颜想也未想的便开始脱苏伏的裤子,衣带松开,冉颜的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
第九十五章白吃亏
“不用了。”苏伏冷冷道。
他身上致命的伤都集中在上半身,下身的伤虽然也多,但都是皮外伤,即便不处理,过几天也能愈合。
或许是觉得自己口气太生硬,苏伏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皮开肉绽的模样,我也没心情欣赏,不愿意就算了。”冉颜用湿布抹了抹手上血,跽坐在几侧的席子上。
“我……可否在你这里借住一晚。就靠在这里即可。”苏伏说完便垂下眼眸,仿佛觉得这是对一个未婚娘子的亵渎,而且冉颜也不一定会答应。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冉颜端起茶壶倒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给苏伏。
苏伏接过水,道了一声谢便将水一饮而尽,接着道,“我为了拿回这具骨骸,才为某人卖命做杀手,他当初答应我五年之后还回骨骸,今日便是五年之约到期,然我手里握有他太多把柄,所以他设伏围杀于我,我住得地方也很有可能暴露了,所以……”
苏伏抚着身侧的一个包袱,面上仿佛露出一丝温情,令那张本就俊美的脸,更加动人心魄。
冉颜扫了一眼那只他护的严严实实的包袱,道,“你自己清理好之后,睡到榻上去吧。”
苏伏怔愣一下,冉颜已经将一块干净的布丢给他,端着盆子出去重新换水。
待到冉颜把水送进来,他依旧是一副怔怔的样子。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冰山男的脸上,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冉颜淡淡一笑,把水放下,转身去了外间,从几上随手抽一本本医书来看。
顿了片刻,冉颜听见里面响起水声。
翻看了十余页之后,冉颜听见里面安静下来,便咳了一声,等了一会儿后,见没有反应,便撩开帘子走了进去。一抬眼竟瞧见苏伏浑身光裸,确切的说,只有上半身裹着布条,他微微偏着头,橘黄的光线投射在面上,眼下映出一大片淡淡的影子,两鬓的发不知是被雨水打湿还是被汗水浸湿,几缕墨发贴在苍白的面颊上,下颚受了点小伤,两寸长的伤口冒出红艳艳的血,将那张脸装点的妖娆魅惑。
苏伏正曲起腿往大腿根部裹布条,将重点部位挡了一挡。不过,他结实的腰臀和肌肉匀称的腿,也着实没有令人失望,从侧脸到结实的肩膀、有力的手臂,再到健硕的胸腹,细而不弱的蜂腰,以及修长的腿,从上到下的线条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精致。
冉颜目光落在他屈起的腿上,由于光线的原因,一片暗影落在他两腿之间,冉颜脸上忽然有些僵硬,面色更是不由一红。
她见过不少男体,但大多数见到时都是一具直挺挺的尸体,即使是活体取证,那些人也无不端端正正的坐着任由她查看,哪里看过这样魅惑的姿态!
苏伏彼时身上伤口各处正疼得厉害,他虽然听见了外面冉颜的脚步声,可没想到她竟会连问都不问一句便挑开帷幔进来。他本想装作不知,等冉颜自己退出去,但她居然不仅没有退出,还看的津津有味,实在容不得他忽略。
苏伏缓缓偏过脸来,表情明灭不定的盯着冉颜。
屋内一片寂静,两厢久久对望。
苏伏发现冉颜看的位置时,苍白的面颊上竟瞬间布满红晕,故作镇定的拉过旁边的血衣将自己该遮住的地方给遮住,尽量使自己声音平稳且冰冷,“你怎么能不询问一声便进来!”
“我询问了啊?”冉颜方才咳嗽一声,便是想告诉他,她要进来了。
然而苏伏并没有听懂,只当成了普通咳嗽,遂也并未出声阻止,导致了这个不尴不尬的局面。
两人互相瞪着眼,冉颜心里有点没底,苏伏曾经说过,看了他的身体要么做他夫人,要么死,可冉颜两样都不想选,便试探性的道,“你……我好心收留你,只是不慎看了一下,况且没有看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当是你报答我了,如何?”
苏伏久久不语,周身杀气迸发,冉颜浑身戒备着,甚至掏出藏在袖袋里的迷|药紧紧攥在手心。然而苏伏的杀气却渐渐缓了下来,淡淡的嗯了一声,继续开始包扎。
原本,苏伏想说娶她为妻,可是话到嘴边的时候,却忽然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她是冉氏嫡女,他们药王苏家虽然也不差,可究竟比不上冉氏,更何况,他只是苏家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想娶冉氏嫡女,无异于白日做梦。
如果去冉氏求亲,他恐怕立时便会成为全苏州的笑柄。
他是一个男人,总不能因为人家娘子不慎看见了他的身体,明知身份悬殊,却还强求她做自己的夫人。总归今晚也是他自己躲难躲到这里来的,这个亏,也只能白吃。
苏伏的这些心思,冉颜自然不知,只见他同意了,便放心不少,默默的退出外间。
苏伏幽深的目光望向晃动的帷幔,垂眸继续包扎。
冉颜尴尬的站在外间,她看过的男人身体不知凡几,虽然都是死尸,但构造不都是一样的么,怎么这回像是占了人家便宜似的!
“好了。”室内,苏伏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倍。
冉颜干咳一声,顿了顿才进去,也不看苏伏,只将塌收拾好,“你睡榻上吧,我睡地上。”
“我靠在这里即可,你……可有男子衣物?”苏伏知道许多娘子都喜欢穿男装胡服,所以这么问也不算太唐突。
冉颜瞥了苏伏一眼,见他那些衣物着实破得不能再破,且染满鲜血,便去箱子里扒了一会儿,拎出一套浅褐色的圆领胡服,“这件我从未穿过,你将就一下吧。”
苏伏飞快的套上,果然只能将就,这衣服是按照冉颜的身量来做的,强穿在身材高大的苏伏身上,紧紧绷着,能清楚的看见他身体的曲线,仿佛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都有可能被他挣裂开。
两人默默的对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始收拾屋内残局。
夜漏更深,冉颜再次催促苏伏去榻上躺着,对于冉颜来说,那个榻也就是比地面略高点的台子而已,根本算不上床,睡地板上还是睡榻上都没有什么区别,可苏伏却坚持要睡地上。
铺盖平时都是邢娘收放,冉颜也不知放在哪里,翻找了一会儿,只寻出一条被子。冉颜便从榻上抽出一条席子给苏伏铺垫,她睡榻上,她睡地上。
折腾了一通,两人这才各自躺安稳。
第九十六章玉簪花
江南雨,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沈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飘洒正潇然。
山间秋雨扫去白日留下的温度,亦冲掉了苏伏逃离埋伏时沿途留下的血迹,搜寻的人追到云从寺附近便断了线索。
苏伏侧身躺在地上,一直仔细分辨着那些人的动向,直到脚步声渐渐远离消失,才稍微放松一些。
冉颜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屋顶,半点睡意也无,她翻了个身,透过竹帘缝隙看苏伏,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睡着,手边还放着那个装着尸骨的布包。苏伏为了这具尸骨竟然宁愿为人卖命五年,当真不可思议,这包袱中装的是谁?
屋内静静的,两人从防备渐渐放松下来,意识被瞌睡占据。
许是睡前想了太多关于前世的事情,冉颜一进入梦乡,便浮现那个缠绕她不休的噩梦。
破旧的厂房里,十几个带着狞笑的猥琐男人逼近一名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冉颜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她渴望这一次能有什么不同,可惜依旧一个伸手好的青年在前面吸引女子的注意力,另外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在旁边时不时的出手偷袭。
冉颜高喊:云林,那个瘦子手中有石灰粉,快躲开!
秦云林根本不见她的呼喊,旋身一个飞脚踢将直冲青年脖颈。那个干瘦的中年人一看时机到了,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用手抓开,猛的朝秦云林秀美的面上撒去。
围拢的十几个男人一见得手,立刻蜂拥是的冲了上去,将秦云林捆了起来,嘴巴用胶带封了起来。
有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菜油给她擦拭面上的石灰粉,一脸滛笑道,“这么漂亮的脸蛋,待会儿若是看不见,得多可惜啊!”
冉颜急的浑身冒汗,冲上前去踢打那些禽兽,可惜她身体虚幻,根本不能对他们产生一丝影响。
“快,把警服给她穿上。”另外一个男人捏起秦云林的下巴,冷哼道,“你们这些警察,不是成天就会穿着警服耍威风吗,这回让你威风个够,怎么样,待会儿一个人伺候我们十三个,你可要拿出警察的骨气来,挺住了!”
两人粗鲁的撕开秦云林的衣物,露出贴身的白色内衣,以及高耸的胸部,硬是给她穿上一套仿制的警服。其中一个人看的口干舌燥,实在忍不住了,便将手探进她的底裤内,狠狠揉了一通之后,用手指探了探,不由惊奇道,“哈!老大,这妞还是个雏儿!”
“嗤!这年头,这么大年纪的雏儿可不多见了,正可口!”为首的男人飞快的脱去衣物,转头冲旁边的人说,“把摄像机拿出来!她们那个血气方刚的队长肯定会很喜欢这段精彩录像!”
冉颜看着秦云林满眼绝望的挣扎,脊背上汗如雨下。
“不!”冉颜看见那个男人带上头套掩住面部之后,粗鲁的掰开秦云林的腿,尖叫着扑了过去。
紧接着便听见窗外细雨沙沙的声音,一阵凉风灌进被子里,冉颜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湿透,丝丝冷意沁入皮肤。
“你也做梦了。”帘外那个冷冽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道。
冉颜脱力的嗯了一声,外面的苏伏给她倒了一杯水,从帘子底下推进来,“喝点水吧。”
冉颜坐起来,抿了一口水,想起他方才说的是“也”,便问道,“你也会做噩梦?”
“是常常会做梦。”苏伏顿了顿道,“却不是噩梦。”
对于苏伏来说,没有比现实更残忍的梦了,他所有的美好,都是封存在记忆里的过去,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独自品味。
“你虽然显得很谨慎,可是对陌生人的戒心还不够。”苏伏看见帘子里面那个模糊的身影缓缓倒下,水杯就要落地之时,他倏地闯入帘内,一个漂亮的抄手,接住杯子,里面的半杯水,还稳稳的在其中。
他在她榻边坐下,瞬也不瞬的盯着冉颜的昏睡过去的面容,喃喃道,“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可这次他穷途末路,却第一个想到了冉颜,这些年来,他怀疑每一个或无意或刻意接近他的人,只有冉颜的直接和大胆,让他能够稍稍松下戒备心。
不过,这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苏伏随手将冉颜的被子盖上,闪身出了帘幕,拎起地上的包袱,翻出窗外,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雨夜里。
初秋的苏州笼罩夜雨迷蒙之中,而大唐的都城长安,却是一片朗月中天。
平康坊内大宅林立,朱门绣户,在月光下透出一派肃穆。一只鸽子扑棱棱的落在一间阁楼外的栏杆上,发出咕咕的声音。
阁楼窗子打开,一个灰衣小厮从鸽子上取下一只细小的竹筒,迅速返回屋内。
屋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格窗上的高丽纸,映在一张俊朗的面上,他歪在几侧,一手支撑着头,微微垂眸,看上去仿佛睡着的样子。周身书册堆积,几乎将他围在其中。
“郎君,有信来。”小厮走到他身侧轻声道。
“嗯。”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眸的迷蒙中一闪而过,瞬间恢复清明,伸手接过纸条,道,“掌灯。”
小厮从旁边的小屉里摸出火折,吹了吹,把几上的灯点燃。屋内慢慢被橘黄|色的柔和灯光照亮,赫然显现出他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书。
“有人迫不及待的想挤掉刘品让呢。”他看完内容,喃喃自语一句,而后将纸条递到灯旁点燃。
“郎君,已经三更了,您休息一会儿吧,好准备上朝。”小厮躬身询问道。
“嗯。”他起身,一身绯色圆领官服的腿弯处已经出现褶皱,显然他这样坐着绝不止一两个时辰而已。
小厮点上灯笼,小心的把阁内灯熄灭,在前头挑灯引路,往寝房走去。
空荡荡的大院子里,秋风萧瑟,显出一分凄清寒凉来。小厮心里叹了口气,这么大个院子里,就只有一个女人,就是郎君的奶娘舒娘,且经常的不在府中,使得他们萧府如同寺院一般,一堆男人,就差理头发了。
“郎君,傍晚的时候,舒娘让小的通知您,老夫人找她回祖宅叙旧去了,那时您正在忙,未?br/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