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就算我问起这件事,我父母也不肯正面回答我。他们大概是答不出来吧。我想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一定打算就这么不知道下去,延后面对现实的时间。”
睦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心里八成是在责怪父母。她失去了许多事物,今天才能如此侃侃而谈吧。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哲朗说道。
睦美眨了眨眼,仿佛在说:请问。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哲朗感觉到睦美停止呼吸,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残酷的问题。
“有。”
“对方是……”
“对方是男生。”睦美立刻回答。她似乎理解了哲朗问题的用意。
“这样啊,那就好。”
“为什么好?”
“因为……喜欢人是一件好事。”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睦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视线移到美月身上。
“我没办法生小孩。我自己没办法生,也没办法让女人生。我想,我大概也没办法和别人发生x关系。所以,喜欢上一个人让我觉得非常恐怖又痛苦。虽然大家会说:不可以害怕那种事,但是事情并不像说的那么简单。每次喜欢上一个人,我就会痛不欲生。”
哲朗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感到无地自容,但却想不出收场的话。
睦美将脸转回哲朗身上,说:“你不用放在心上。令我想死的事情很多,但是我只有一次真的动了轻生的念头。当时,我连菜刀都磨不好而没死成。”
这句话说得没有高低起伏,却像是砂石堆积般,令哲朗的心情变得沉重。睦美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将目光望向墙上的时钟。哲朗也跟着看了一眼,越好的十分钟早就过了。
“你刚才说的话当真?”美月问睦美。“你说让我看也无妨。”
睦美点头。“当真。你要看吗?”
“嗯。”美月站起来。“让我看吧。”
“不过,我只让你看。”
睦美盯着美月的侧脸,像在拒绝什么都不懂的普通男人。哲朗一语不发,对着美月点头。
两人离开餐厅后,哲朗还是没有从位子上站起来。睦美的一言一语都在他的脑中持续回响。他心想,自己对于男女x别的认知,大概不及那个拥有不可思议x别的女孩的一半。
美月几分钟后回来了,哲朗没有看见睦美的身影。美月的表情一脸僵硬,她的脸s惨白,眼睛有些充血。
“那孩子呢?”
“她直接去练习了。”
“这样啊。”哲朗从餐厅的窗户看向c场,田径队员们正在集合。
“抱歉,qb,我们不该来的。”
“或许吧。”田径队员分男女开会。哲朗眺望他们,这才发现末永睦美没有加入任何一边,一个人在做柔软体c。
回程的电车上,美月几乎不发一语。
两人踩着沉重的脚步回家。理沙子不在家,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去工作。
美月脱下大衣和外套,扯下丝袜,褪下裙子。“啊,舒服多了。”
她几乎是半l着身子。哲朗别开视线,自己也脱下外套。
“我还太小儿科了吧,”美月低头看着脱下的衣服。“我还戴着一层面具。只要打扮成女人,就能融入四周。”
“但是我觉得你欺骗自己也是不得已的。”
美月摇了摇头。“或许我是个卑鄙小人。”
没那回事,正当哲朗话要说出口时,无线子机响起。他调整呼吸后,拿起子机。
“喂,我是西胁。”
“啊……呃,请问西胁理沙子小姐在家吗?”
是男人的声音。年纪听起来大概四十多岁,语气有些强硬。
“她去工作了。不好意思,请问您哪位?”
“我姓广川。”
“广川先生?”
“是的。宽广的广,河川的川。嗯……你该不会是西胁哲朗先生吧?”
“我是。”对方说出自己的姓名,使得哲朗全神戒备。但是下一秒钟,他受到另一种震撼。在哲朗眼前,美月正死瞪着他,全身僵硬,双眼圆睁。
男人继续说:“事情是这样的,听说内人和尊夫人很熟。我想要向尊夫人请教一下内人的事。”
“尊夫人该不会是帝都大学的……”
“没错。她曾经担任美式橄榄球社的球队经理,旧姓r浦。”
哲朗霎时浑身发烫,拿着话筒的手掌猛冒汗。
美月的丈夫为何会打电话来家里?难道他发现美月的行踪了吗?不,不可能有这种事——几个疑问和念头在哲朗脑中翻滚。
“她发生了什么事吗?”哲朗小心地问道,以免对方从声音中察觉自己内心的动摇。
“不,呃,嗯……我想我和尊夫人谈比较好。”
“你或许知道,内人从事的工作时间并不固定,今晚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她是摄影师吗?”
“是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明天的行程。”
哲朗想要设法问出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嗯……”美月的丈夫似乎在犹豫。“你从尊夫人那里,有听说过内人的事吗?”
“哪一方面的事呢?”
“就是,呃,最近的事之类的,像是她在哪里、做什么。”
“不晓得。”哲朗看了美月一眼。她坐在沙发上,双臂环胸,大概正竖起耳朵倾听他们的对话。“我最近没听内人说有和她联络。前一阵子美式橄榄球社聚会,她也没有出现。”
“这样啊。”他的声音里透露着失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这……”他顿了一下。哲朗听见轻微的喘息声。“老实说,内人失踪了。”
“r浦失踪了?她是突然不见的吗?”
“是的。不过,她留下了一张字条。所以,呃,她算是离家出走。”
“真的吗……?”哲朗假装惊讶。
“哎呀,真是家丑外扬,呃,这真是丢人现眼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呢?”
“嗯……这个嘛,大概……一个月前吧。”他语尾的声音变小了。
这和美月的说法有出入。当然,这肯定是丈夫在说谎。美月说,她离家出走是在去年年底。为何这个男人过了一年才开始寻找妻子的下落呢?
“你报警找人了吗?”
“不,我没有报警。因为内人留下字条,明显是离家出走,而且我听说这种情况警方也不会积极地动员找人。”
“你和她娘家联络过了吧?”
“联络是联络过了,但是内人什么也没跟她娘家的人说。我岳父也很担心……”
“你还向谁打听过?”
“这个嘛,我已经向很多人打听过了。我问遍了所有和内人有来往的人,于是也想起了高仓小姐,哎呀,呃,这么晚了还打来,真是不好意思。我会试着再问问其他人。”
美月的丈夫不给哲朗任何说话的机会,只说:“抱歉打扰了。”就挂上了电话。
哲朗边思考该如何开口,边在沙发上坐下。“你知道是谁打来的吧?”
“是啊。”美月的表情僵硬,神情黯然。“事到如今,他还找我做什么?”
“他好像到处打电话打听。”
美月搔搔头,想起了还戴着耳环,不耐烦地拔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快过年了吧。”
“过年?”
“他每年都会回老家过年。如果老婆下落不明,他大概面子挂不住吧。”
美月丈夫的老家好像在新泻的长冈,他哥哥继承了一家小型的建筑公司。
“你先生没告诉他家里的人,你离家出走了吗?”
“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今年过年,他大概会找理由不回去了吧。”
“像是明年有事情非处理不可?”
“或许吧。”
不久,理沙子回来了。她听到美月的丈夫来电,一脸无计可施的表情茫然伫立。
“他有什么目的?”
“r浦说,他可能是为了要回老家才在找她。”
“就为了这件事,事到如今才在找离家出走的太太吗?”
“他很有可能会做这种事。他认为要有自己的房子、妻子、孩子、稳定的薪水,才算独当一面的男人。”
哲朗心想,虽然只有几年,但美月能够和这种人维持婚姻生活,也真难为她了。
“真令人担心,他到底有什么事呢?”理沙子靠在墙上,抬头看天花板。
“我去找他谈谈。”哲朗一说,理沙子和美月同时看他。哲朗继续说道:“这是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吧?”
“既然这样,由我去。毕竟你先生打电话来是要找我,对吧?”
“直接听到原委的人是我。”
“我是美月的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听到对方离家出走,跑去了解情形也不会显得不自然。你特地跑去反而奇怪。”
“我自认我也是r浦的朋友。再说,我可是率领美式橄榄球社社员的人。”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理沙子,”美月打岔。“我觉得qb去比较好。”
理沙子诧异地将脸转向美月,似乎要问为什么。然而,她却闭上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哲朗在心中低喃:是啊,理沙子。r浦不想让你看到她的丈夫。
“那个人啊,拿女人没辙。”或许是受不了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美月开玩笑地说,“如果像理沙子这样的美女去找他,他一定会紧张得逃跑的。”她接着拍了一下手。“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娶我这种人当老婆。”
她拼命地开玩笑,哲朗却笑不出来。理沙子也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客厅。
“我只确定一件事。”听到哲朗说,美月抬起头来。他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然后说道:“r浦的先生没有提出离婚申请书。”
哲朗从西r暮里换千代田线,在松户下车。车站前流行大楼与百货公司栉比鳞次。因为星期六的缘故,街头挤满了年轻人和全家出游的人。百货公司前摆设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哲朗看到眼前的景象,再度感到年关将近。最近的事情千头万绪,麻痹了他对时间的感觉。
穿过两条大街,就到了住宅区。他从大衣口袋中拿出字条,边比对门派边走。字条是美月写给他的。
广川幸夫在当地的信用金库工作,今年四十三岁,担任副分店长的职务。
哲朗问到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美月劈头就说:“总之,他是个工作狂。做事认真,一板一眼。我想他就是为人正直才能当上副分店长。客人对他的评价也不错。”
美月补上一句:“他应该不能算是居家男人吧。”
“他每天晚归,只是回家睡觉,我经常一个星期和他说不到几句话。不过这也是好事。要是他成天缠着我不放就完了。幸好他那方面的需求也不强。”
两人似乎在长男出生之后,就完全过着无x生活。美月原本就讨厌房事,幸夫似乎也不再对她表示兴趣。
“和我这种人结婚,他真的很可怜。”美月感慨地说。
美月之前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的家,是一栋两层楼的西式建筑。庭院四周围着树篱。停车场里停着一部本田的odyssey。这栋房子是由大型建筑商所盖的组合式预制屋。美月说建地面积约五十坪,三年前买下的,她的丈夫申请了三十年的贷款。
哲朗按下门牌下方的对讲机按钮,等了一会儿,但是无人应门,他咂咂嘴。他心想最好别给对方时间思考,所以没有告诉他今天来访。为了慎重起见,哲朗又按了一次门铃,结果还是一样。
正当他想改天再来,打算离开时,他的眼角余光瞄到有东西正在门的内侧移动。他将身体微微前倾,看了右侧的庭院一眼,铺植得满满的草坪都枯萎了,呈淡咖啡s。
草坪上站着一个男孩。他长得眉清目秀,脸圆圆的,但下巴很窄,刘海整齐地垂在眉毛上方。上下成套的r白s运动服似乎稍嫌大了些,上衣是连帽式的。
哲朗确信他就是美月的儿子,凤眼和美月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好。”哲朗试着向他问好。
然而,男孩的身体却颤抖了一下。他旋即打开落地窗,走进看似是客厅的房间。哲朗看见他从内侧锁上了月牙锁。
或许是大人教他,如果有陌生人和你讲话就要逃走。哲朗认为,无论如何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他父亲应该不会放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家吧。
男孩在落地窗内狐疑地看着哲朗。视线一和哲朗对上,马上就躲在窗帘后面。
哲朗想起了美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结婚生子,或许我也能有所改变。
哲朗实在无法想象,美月是以怎样的心情扮演母亲的角s,这种事就算想破头了也没有意义。问题是她如何养育孩子。
哲朗看见一名男子从马路对面走过来。那人中等身材,身穿一件米s大衣,右手好像拿着行动电话,边走边说。
哲朗离开大门几步。男子靠近,哲朗听见了他的声音。
“哎呀,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全部j给你吗?我说了,至少会把老主顾j给你,看你意下如何呀。至于怎样才算是老主顾,就要看个人的判断了吧。”男子的声音很大。哲朗确定和那通电话中的声音是同一个人。
果然不出所料,男子在广川家门前停下脚步,边讲电话边开门。
“你是广川先生吗?”哲朗跑到他跟前。
他一脸意外地回过头来,哲朗恭敬地低头行礼。
“你等一下。”男子对行动电话那头的人说,问哲朗:“你是哪位?”
“昨晚我们通过电话,我姓西胁。”哲朗递出名片。
男子脸上闪过惊慌失措的表情,收下名片,对着电话说:“我等会儿再打给你。”然后挂上电话,旋即抬头看哲朗。“您特地过来的吗?”
“我刚好有事情来这附近。而且,有些事情让我放心不下。”
“嗯,”广川藏不住不知所措的情绪,金框眼镜后面的目光左右移动。“那,请进。房子很小就是了。”
“打扰了。”哲朗跟在广川身后进门。
一进入家门,广川领着哲朗走到一间七坪多的客厅。沙发、餐桌组和餐具橱都还很新。哲朗看到粉红s的窗帘,纳闷那是美月选的吗?
男孩将某种卡片排在电视机前。一张张卡片上画着受小朋友欢迎的卡通人物。哲朗也知道,要全部搜齐很不容易。
“昨晚突然打电话到府上,真是抱歉。”广川低头致歉。他的头顶发量有点稀疏。
“哪里,我倒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居然会离家出走。”
“我真是拿她没办法。”广川拨起发质g燥的刘海。他上班时,大概是用慕斯或定制y固定头发的吧。
“你知道她可能去哪里吗?”
“完全不知道……”
“你说她留下了一封信,上头写了什么?”
“内容莫名其妙。什么我想要活出自己,所以决定离家出走……。唉,就只写了那些。还有就是‘长久以来我真的很抱歉’之类的。”
“抱歉啊……”
“简直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但我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如果她是对离家出走一事道歉,我觉得‘长久以来’这四个字很奇怪。”
“是啊。”
哲朗认为,广川大概完全没有察觉到美月的x倾向。难道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妻子内心是男人吗?然而,哲朗也觉得没有察觉到是当然的。
他儿子依旧专心地排着卡片。男孩嘴里念着一些奇怪的话,似乎是卡通人物的名字。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他叫悠里。悠久的悠,故里的里。”
“悠里,这名字真好听。”
“是美月想的。孩子生下来之前,她就说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取名叫悠里。”
“这样啊……”
哲朗霎时陷入沉思。美月会不会是害怕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发生在孩子身上呢?所以,她才会事先准备了一个男女通用的名字。
“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妻子呢?或者是个怎么样的母亲?”哲朗试着问道。
“我想,应该可以说她是个贤妻良母。”广川毫不犹豫地回答。“举凡家事大都做得很好,也从不怠惰。工作占用了我所有的时间,所以悠里也几乎是美月一个人在带。”
“现在小孩怎么办?”
“我姨妈住在龟有。所以,悠里幼稚园下课后就先过去她家,等我下班再去接他。不过,真的没办法去接他的时候,就会让他在姨妈家过夜。我给姨妈添了不少麻烦,但她真的帮了我大忙。”
哲朗心想,这样美月应该能放心了吧。
“呃,西胁先生。”广川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你说美月什么事情让你放心不下?”
“噢,对,”哲朗挺直脊背。“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先请教你。”
“什么事?”
“广川先生,你是不是在说谎呢?”
哲朗来这里之前,就决定了要开门见山地问。
广川仿佛被他的话震慑住。身体向后靠。“你说我说谎……是什么意思呢?”
“r浦离家出走的时间。你说是一个月之前,但其实是更早之前吧?”
或许是因为谎言突然被人戳破,广川的脸s开始泛红。
“不,没那回……”他的眼神在游移。
“内人说,r浦之前每年都会寄贺年卡和夏季问候的信,但是这一年都没有收到。除此之外,她几个月前打过一通电话到府上,但是没有人接,在电话答录机里留言也没有回电,所以她才会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哲朗流畅地说出准备好的说词。
或许是嘴唇g燥,广川开始不断舔嘴唇。哲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怎么样?”
广川呼了一口气,双掌互搓。从他脸上想象得出他有事拜托客户时的表情。
“你说的没错。坦白说,内人是在一年前失踪的。对外,我谎称她是回娘家养病。可是西胁先生,这件事请你务必保密。”
“当然,我没有要告诉任何人的意思。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告诉过我岳父和父母,但没告诉职场同事。还有就是……”广川搓了搓嘴角,深吸一口气后说:“我告诉了警方。”
“警方?你不是说你没有报警找人吗?”
“不不,”广川挥挥手。“我告诉警方的是别件事。前一阵子……大概是上周吧,刑警来我家。”
“刑警?哪里的刑警?”这下轮到哲朗动摇了。
“警视厅的,嗯……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为了什么事来?”
“这个说来奇怪,他带来了一份破损的户籍誊本,那是内人的。据说是在调查某件命案时找到的。”
“r浦的户籍誊本?”
“是的。不过说得正确一点,刑警先生给我看的是影本。然后,刑警先生问我认不认识一名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