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娴倒是不蠢,知道这事儿自己不好提,让她这个妹妹去做……但她才不会那么傻呢。万一这事儿真成了,容娴嫁过去,过得不好的话,那不得怨恨自己一辈子啊?
撮合别人姻缘的事儿,她坚决不干!
“哎……你就帮我一把嘛……”容娴继续娇滴滴的撒娇,“只要你帮我这次,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的零嘴儿你也随便吃!”
“……不干!”
容娴生了莞娴的气,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不去找她玩。
莞娴懒得淌这趟混水,也不甚在意姐姐的态度。反正容娴这人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几日她自己就会消气儿了。
过了几天,到花朝节的时候,她才无意中听楚氏说,容娴的亲事终于有了进展。
大太太看上的是江南巡盐御史刘大人的幼子,今年才十八岁就已经中了进士,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了,与苏家也是门当户对。
“大伯母可真替姐姐找了门好亲事呀!”莞娴对楚氏笑道。
巡盐御史是一省大员,尤其是江南的,更是举足轻重。刘大人他动一动,半个江南官场都感到余震的,再加上江南素来富庶,他在任数年,这油水想必是十分肥厚……这门亲事,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容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吧。
“是啊,你大伯父也是这么想。若是结成了亲家,不但二姑娘好,咱们全家都受益呢。”楚氏微笑,随口和她聊了两句。
“哦。”莞娴点头,笑而不语。
大伯父急着结这门亲的理由嘛……除了既有面子又有里子之外,还有政治上的考量吧?
倩娴入了东宫,苏家在朝廷上也就自动被划入太子拥趸,从此就与太子同呼吸共命运了。既然如此,太子党这艘船上,自然是人数越多越好、权势越大越好。朝廷税赋一半仰赖江南,江南的一半由巡盐御史掌着……和他结儿女亲家的机会,大伯父怎么会放过呢?
而且和刘家结了姻亲,对倩娴的地位稳固也是极有帮助的。朝中重臣之子是倩娴的妹夫,若是有人想要对倩娴不利,看在这层关系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刘家,想必也是看中苏家一门三进士,宫中又有人吧。虽然倩娴目前位分不高,但是她在太芓宫中,将来前途大好,与别的五品嫔妃可又大不一样。
……一言以概之,两家人就是互相利用罢了。
幸福不幸福?
……谁知道呢?谁在乎呢?听天由命罢。
原以为这桩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谁知过了没几天,容娴忽然喜上眉梢的登门,“娘已将我的亲事订好啦。”
“喔,是和刘公子么?……恭喜啊。”
“不是,是裴传胪!”容娴得意洋洋。
女子无才
三年后。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端庄的站在书房里,微微垂首,恭敬的聆听父亲的教诲。
少女清眸流盼、柳眉如烟,身材修长窈窕,恍若倾城。她身着浅粉团锦浣花小袄、绯色缎地穿花百蝶裙,粉嫩的颜色衬得她愈发的显得温软纤弱,仿佛一阵风吹来,她就会随风飘去似的。
她梳着两个小髻,髻上簪着两朵小小的绒花,一双镶翡翠的镂金蝴蝶儿,栩栩如生的停留在她的髻边,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摆动。
她状似恭谨的侍立着,可一双转来转去的明眸里却透着几分狡黠劲儿,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莞儿。”苏学士微微皱着眉,低头对女儿和蔼说道:“咱们苏家是书香门第,你是翰林学士之女,怎么能一点儿诗词歌赋都不懂呢?……你都十三岁了,连平仄、格律都分不清楚,一首诗都做不出来,传出去别人会笑话的。”
苏家三姑娘美则美矣,只可惜腹中空空,是个草包美人……这样的话听多了,他觉得很没面子呀。
“回爹爹的话……”小姑娘规规矩矩的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不疾不徐的回答,“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只是恪守古训而已。”
她的声音清脆软甜,宛若出谷黄莺。
“……”
苏学士被噎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话虽如此,可正所谓夫唱妇随……你将来嫁入夫家,总要能与夫婿吟诗作对才好。”
“哎……难道女子嫁人之后,最重要的不是勤勉持家、侍奉长辈、相夫教子么?”小姑娘轻轻叹了一声,“女儿又不要去考状元,学那些作甚?咱们女儿家,识几个字、能写个信笺、看明白账簿,也就罢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苏学士苦口婆心的教导女儿勤学诗书的重要性。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轻启粉唇,笑盈盈答道。
“腹有诗书气自华。”
“女子无才便是德。”
“……”
“难道爹爹希望女儿效仿朱淑贞之流?”她歪着头,状似无辜的说道,“我去问问祖母……”
“不是、不是!”苏学士赶紧摆手,“好吧,诗词歌赋你就不必学了,那么琴棋书画总该学起来吧?”
“女儿有学下棋啊。”她眨着清澈的大眼睛,诚恳的望着他。
“……弹琴作画也要学起来才好,即便一时用不上,也能够陶冶情操嘛。”苏学士摇头叹息,“你学了三年,只会一首最简单的《秋风辞》,这怎么行呢?”
“可是琴弹得多了,手指变粗怎么办?”她捏捏如葱白的娇嫩小指头,面有难色,“我去问问祖母……”
“算了,你还是随便弹弹就好了……”苏学士揉揉额角,“但是,书画必须学起来。你爹爹我,在外头也有薄有几分才名的……翰林学士之女连个碑帖都临不好,岂不是让我被世人耻笑?”
“古语云女子无才……”她呐呐说道。
“古语还有云在家从父!”他难得严肃的正色道。
“……”
终于扳回一城,苏学士得意的拍拍女儿的头,“好啦,小莞儿……乖乖跟着为父练字吧。也不要求太多,一天给我交十幅大字即可。”
“不要。”莞娴还是摇摇头。
“你这是要忤逆父亲吗?”他又板起脸来吓唬她,“小心我家法伺候,给你二十大板!”
“女儿不敢。”她垂首,轻叹一声,细声细气的问道,“父亲打女儿之前,可以先容许女儿问个问题么?”
“……说。”难得这古灵精怪的女儿肯向自己发问,他有些好奇她会问什么。
她欠了欠身,恭谨请教道:“俗话说:不孝有三。……敢问爹爹,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么简单的问题,苏学士自然是随口就能答上。
他马上耐心解释,“不孝有三,出自《孟子·离娄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十三经注疏》有注云:‘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
“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她领悟的点点头,“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说……遇到父母做得不对的地方,做子女的要劝谏,不能一味顺从。否则陷父母于不义,那反倒不是孝顺之举了。”
“这就是了。”她意味深长的摇摇头,“因此,父亲的要求,请恕女儿不能遵从。”
“此话怎讲?”他愣了愣。
“本朝自太祖立国起,便以男耕女织为立国之本,正所谓男有分、女有归也。”她朗朗说道:“至今开春之时,仍须依照太祖古训,皇上、太子扶犁开耕,太后、皇后亲自采桑喂蚕……爹爹身为朝廷命官,不秉承祖训,却要求女儿学那些琴棋书画之末技,反倒将女子执帚持家之本分大责放在一边,这不是舍本逐末么?
若是人人都如您这般教导女儿,没有女子再以勤勉持家、相夫教子为先,都学那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去了,岂不是会动摇国之根本?爹爹食君之禄,不但不忠君之事,反而行事作风与太祖训诫背道而驰,此事若传出去,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是以女儿冒着忤逆父亲之大罪,即便挨打也必须劝谏爹爹。否则,让爹爹背上不忠君王、不敬太祖之恶名,那才是真正的大大不孝了。”
“……”苏学士听得冷汗涔涔。
这小丫头,居然用太祖来压他……?!
他不过是想教自己女儿写写字、做做画而已,居然成了不忠于皇上的罪证?!
可这番话言之凿凿,听起来又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反驳,一时哑口无言。
“爹爹如果没什么别的是,那女儿先告退了。”她抿嘴笑了笑,对他躬身行了一礼,就想退出去。
“哼哼哼……”
门外忽然传来低沉而隐忍的笑声。
她扭头一看,见一个青年站在门边,低头偷笑。
刚才她和老爹的话,他都听见了么?
她的脸上红了红,对他福了福身,迟疑的叫道:“……舅舅。”
“咳咳……嗯。”他摸了摸下巴,忍住笑意,对她微微颔首。
听继母说,依景朝礼制,皇子成年后,非奉旨是是不能留在京中的。九皇子去年已封了梁王,去了封地,楚承瑛便也卸了皇子伴读之职,留在宫中做了御前侍卫。
自从三年前过年时他误入庭院的事儿之后,他便疏远了她。这三年里,他们相见的次数用五个手指都能数出来,即便是偶尔见着了,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而已。
后来,他留在御前任职,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宫里,他们见面的机会更少了。今年过年时,她也没见到他,算起来……他们竟有一年多未见了。
她偷瞄他一眼,见他身材高大了许多,脸颊晒黑了些,眉毛浓密、目光深邃,整个人散发着果敢坚毅的气息。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脱却了少年时的稚气,多了几分沉着稳重,整个人看上去,已经是个神采斐然、英挺逼人的青年男子了。
他今日的打扮与过去有些不同。虽然仍旧是一袭青衫,但他头戴镶玉的束发垂缨皮冠,腰间系着一柄玄色镂赤金云纹的长剑。她这才想起,他已经满二十岁,行过冠礼,根据本朝礼制,可以加冠佩剑了。
行冠礼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也没有跟她说……是啊,她只是外甥女而已,哪里需要跟她说那些呢。
想到这儿,她心里闷闷的,淡淡的给他请了安,便要退出去。
他却在她后面笑着说道,“三姑娘贤良淑德,真是当世女子的楷模呀。……你在女红针黹上,想必是十分精通了?”
怎么,想要替她爹爹出头吗?
她停住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冷冷答道:“不敢,莞娴年纪还小、资质又驽钝,对于女红,也只是略通一二而已。”
“是么?听三姑娘方才那番话,我还以为你在纺纱织布、刺绣裁衣上必有专长呢。”他笑吟吟说道,“毕竟,照你所言,这些手上功夫可是女子之本分。”
“这、这是自然!”她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见他唇边挂着促狭的微笑,好像认定她只会嘴上胡说八道、实际上绣花枕头一包草似的,她不由得有些恼怒起来。
她咬咬唇,轻哼了一声,“虽然莞儿不才,但绣花织补也是随手能做的。”
“哦……原来如此。”他淡笑颔首。
“你、你若是不信的话,我下次做给你啊!”她跺跺脚,一溜烟儿跑了。
赠香囊
可恶、可恶、真可恶!
三姑娘的屋子里,莞娴坐在妆桌边,拿着针用力戳着楚某人昔日送的布娃娃。
这家伙……真是太过分啦!
一直对她冷冷淡淡的也就罢了,这么久没见,见了她一句好话都没有,还那样说她……这不是存心想让她下不了台、要看她笑话吗?!
她恨得牙痒痒。
“姑娘。”召香捧了茶进来,微笑说道,“舅爷冒犯了您,您也犯不着拿他送的娃娃撒气呀。”
“我、我哪里有拿娃娃撒气了……”她顺手撩起娃娃的衣裳,用眉笔在它屁/股上写下楚承瑛的大名,然后将娃娃丢给召香,“喏,这个送你当针插!”
哼,将它全身插满针,咒死他!
“还说没生气?”召香接过娃娃,无奈的抿嘴笑笑,“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平日里您不也经常被人这么说么?……您也是笑笑便过去了,却没见您发这么大的火。”
四姑娘比自家姑娘年纪小,针线活儿却好许多,时常得到莫姑姑赞许。她以为三姑娘已经破罐子破摔,对此无所谓了,谁知道舅爷几句话,却让她气得直跺脚。
“……我说了没有生气、没有生气啦!”莞娴推开椅子站起来,气呼呼的瞪着她瞧。
“好、好……您没有生气……”召香笑着,提了针线篮子过来,“您不是说想做些活儿么?”
“嗯,是。”她这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儿,连忙将刚才挑出来的一块石青色锦布铺在桌子上,“这要做什么好呢?”
“姑娘新学缝纫,先做些简单的荷包、扇套、香囊之类的小玩意吧。”召香在一旁细心的指点。
“这主意不错。”她点点头,很快下了决定,“那就给爹爹做个扇套吧。”
条形的小袋子,做起来应该不难才是。
说做就做,她马上拿起木尺量了尺寸,然后操起剪刀准备开工。
“唉,等等!”召香连忙又制止她,“姑娘,要按照布纹的经纬向裁剪,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形状才好。”
“喔……”她生疏的开始裁剪。
“除了做这些小物件,还有什么手工做起来简单些,能速成的?”她裁好了布片,一边缝纫一边问道。
“简单的嘛……”召香低头想了想,很快又笑起来,“啊……对了,姑娘,我教您打络子吧。这个简单又好看,无论是扇套、香囊还是汗巾、玉坠儿,都用得着。”
“嗯嗯,好啊,就学打络子。”她连忙点头。
“那我先教你几个简单的花样,攒心梅花、方胜儿、连环……”
忙活了一天,扇套有了雏形,络子也打好了,只要再绣些花儿上去,就算大功告成了。
她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作品,虽然手工不怎么样,针脚有密有疏,可好歹是做成了。
瞥了一眼剩余的布料,她撇撇嘴,“既然有多余的,那就再做个香囊吧。”
“给舅爷是么?”召香捂嘴偷笑。
“召香姐姐……”莞娴羞恼的打了她几下,“你怎么知道我一定给他?我留着自己用不行么?”
“好、好……”
入夜,扇套和香囊终于做好了,她又开始准备在上边绣花,召香在一旁笑盈盈的陪着她做活儿,不时的指点两句。
“召香姐姐,你今年十六了吧?”莞娴望着她温柔的笑脸,忽然想起一桩事儿,“还记得那位景公子么?”
“……姑娘,您想说什么就直说罢。”她淡然的笑了笑,低头帮姑娘描着花样。
“呃……”莞娴瞄了她一眼,迟疑的问,“景公子也很久没见了……他回了家,大概不会再来了,你后悔么?”
召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抬头,低声说道,“……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跟了他去呀。”莞娴对她眨眨眼。
“……上回在侯府,奴婢不是说了么?我不后悔。”召香轻叹一声,“我知道,他虽然生性喜戏谑,可为人是极好的,又难得那么喜欢我……我这辈子,大概不会遇上比他更好,而又喜欢我的男子了吧。”
“那倒也不一定。”她轻轻叹了一声,“召香姐姐这么好,一定有许多人喜欢的。”
“姑娘太抬举我了。”召香微笑摇头,“说出来不怕您笑话……他喜欢我,我那时候,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呢……只是,想来想去,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