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燕,就差熙海没派人去吧?”临了,慕容恪突然问。
“是,我们人手不够,熙海孤悬海外,岛外人很难逃上去,所以还没派人跟近。”孙福珩老实回报道。
“立即派个能干的去,别惊动四方,只把那边发生的大事,全部回报回来即可。还有,再查查西山堂。小玉以前在那里卖书,听说生意极好,看看她都卖的什么,或许有线索也说不定。”
“是。”孙福珩低下头。
小玉会在熙海吗?若真是陵王暗中撑腰,倒不是不可能的。可她去那儿干吗?若跟陵王有瓜葛,就应该是江原人才对呀。难道小玉要跑到海外去?
这想法吓了孙福珩一跳。
若真去了海外,那就肯定找不到了。那时,看裕王殿下的样子,非得发疯不可。不行,一定要找到小玉。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小小的少年,居然是这裕王府的定海神针。少了小玉,裕王殿下的狂燥性子就没人能拦得住了。
其实石中玉根本没想过去海外他国,反而心心念念要在熙海站稳脚跟。之所这么久还按兵不动,是要等各方的安排。
据之前陵王透露给哥哥的消息,可以得知,熙海本是大燕的小金库,但最近却成了最敏感最重要的地方。因为,皇上铁了心要把皇位传给皇太孙慕容长天,可又要顾忌皇七子慕容恪的安危,于是起意要把熙海割给慕容恪,但不能在自己当位时失了国土,所以才有了那场赐婚。
熙海,皇上是不允许任何人染指的,所以陵王虽然是他们兄妹的靠山,却不能明面儿上支持。另一方面,金敬仕号称熙海之王,又掌握着全大燕的水军,皇上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以后看岳父的脸色,因此破坏一下金敬仕对熙海的掌控力,也是被默许,甚至是皇上乐见的。
这样一来,熙海的局势就微妙了。对于帝王来说,力量的平衡最重要,叶家……是商会的首领,又因为是百年世族,民望很高,在这种海岛之地,政令阻隔,民间之力就成了平衡的焦点。也就是说,叶家作为商户,就算轻如鸿毛,却是天平两端能压倒一切的最后力量。
金敬仕被皇上以各种借口,调回了太府都,但他的实际控制力还牢牢存在。这时候,如果叶家换个家主,削弱金氏的权威,必定是皇上最爱的结果。至于整个熙海十三岛,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方势力纠缠,如果利用得好,就能在不动摇根本的情况下,得到自己的利益,也就是……夺回叶家。
至于叶家以后和谁合作,在皇上的眼里,再有钱也毕竟是草民,到时候哪个强大,叶家就会依附于谁。自己的儿子强到什么地步,他比谁都清楚。让慕容恪先占住金敬仕的力量,然后再夺取整个熙海的支持,是皇上打得如意算盘。
金敬仕怕是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想要更多的筹码,比如……那个盒子。至于他知道那盒子的多少事,就不得而知了。
就是说,只要不触犯到皇上的利益,夺回叶家控制权、继承权、消弱金敬仕对熙海的掌控力,但却不能完全推开他,就会平安无事,也会得到陵王暗中的帮助。轻不行,重不行,力道的掌握是关键。
熙海是海洋气候,但纬度偏北,十月底的时候,天气又湿又冷。加上大燕永隆二十六年冷得早,在阴了三四天之后,才进十一月,天空就飘起了雪花。
因为不是内河航运,反而因为冬季的季风,熙海十三岛最大的岛,天一岛的港口更加繁忙热闹。
“快看,那艘是军船吧?”一个脚行(jiǎoháng)的运工指着不远处的锚地,“在那边下了锚,可是没挂旗子,还规规矩矩地等着进港,好奇怪。”
他这一嚷嚷,好多人都向不远处的锚地望去。
脚行的包掌柜走出来,手里的算盘当当当地敲了敲门边,恨恨地骂道,“大忙忙的,都干活去,还有很多货要卸呢,一点眼力价儿也没有,活该你们一辈子当苦力”
众运工一哄而散,那包掌柜的却站在高处远眺,拿着个很古老的单筒望远镜边看边自言自语,“果然是军船,怎么到商船那边排队去了?老天保佑,可别摊上我们卸货。”
军船上的货物一般是军用物资,搬动的时候得特别小心,略有个轻微的磕碰,本来没什么的,也得让军爷们扒掉一层皮,没个千把两银子平不了事。而且有的军官还得夹带私货,若没人发现倒好,赶上哪位正直的官员找茬,若被发现了,脚行经常会替背黑锅。所以,脚行都不愿意接这样的生意,于是叶老爷立下了规矩,大家轮着来,赶上谁是谁。
熙海十三岛的码头,一大半是叶家控制,另一半由包家和蒋家分割。包掌柜,就是包家本家的偏支子弟。
偏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过了小半天儿,码头上的管事来告诉包掌柜,今天那般军船正赶上他们脚行负责。
包掌柜没办法,叫来了运工和脚夫,嘱咐了老半天,又亲自在袖筒里装下两大锭银子,第一个迎上去,打算先贿赂押船的军爷,免得他们故意找麻烦。除了叶家的脚行,就算在叶家的码头,该烧的香也得烧到了。
可是他才走到舷板边,就觉得率先下船的人很面熟。没穿军装,风姿儒雅,是一个翩翩美公子。再细看,竟认得的。
“叶……叶三少?怎么是您”他惊问。
据说,叶老爷仲普这位唯一的嫡子是个极不孝的,自己娘亲五期未到,就出门游历,两年多没回来。这这……难道这时候回来了?难道是听说他嫡亲的妹子病重,来见最后一面?
“原来是包掌柜,您好。”对方温文微笑,哪有半点忤逆子的模样。
来者正是叶明闻。
其实他九月初四就悄悄回到了熙海,两个月来一直在自己的秘密落脚地猫着,为回叶家做着积极的准备。现在时机正好,他前晚偷偷回到了熙海内陆边的镇上,然后大大方方的出现。
“您怎么乘的军船?”包掌柜惊异地问。
谁都知道叶家和水军总都统金将军的关系,但就算是叶仲普叶老爷,也没坐过军船。朝廷有规定,非军中人士,是不得用军船的,除非有功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叶明闻微笑,但还没有答话,就听到岸边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像打雷似的。这下,码头上的所有人,不岔贵贱或者军民,全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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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做人要高调
两只队伍,一左一右,分别从码头两侧而来。两队人马当先的都是一辆骡车,车上一面大鼓,那咚咚声就是从那大鼓而来,鼓槌奋力敲下,鼓声震耳欲聋。骡车之后,是吹乐手,再后面居然是舞龙、舞狮队。远远看去,热闹非凡,可即不像婚娶,又不像办丧,不伦不类的。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令全岛、甚至另十二岛的人很快就知道了这热闹。熙海距内陆有点距离,但十三个小岛间相距很近,有的才百来丈的样子,水性好点的,都能直接游个来回。
“这是干什么的?”包掌柜情不自禁地问道,其实只是自言自语。
叶明闻却红了脸,嗫嚅道,“可能……是来接我的。”
包掌柜以及站在附近的人都很吃惊,再看那队伍,打出了一个红绸布的横幅,上面以绢秀中带点倔强的字体写着:恭迎叶三少为国尽忠、载誉归来
“叶三少在叶夫人七期未满就离家,难道是为国效命?”包掌柜更为吃惊。
叶明闻近乎羞涩地点了点头。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身后有一人钻了出来,赞叹道,“唉,叶三少宁负污名,也不忘叶夫人生前的谆谆教诲,在孝期为国效力,这才是大气节,也是大荣耀。”
包掌柜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兵打扮的年轻人,对于当兵的来说,个子实在有点小,偏偏老气横秋的样子,就是声音听起来闷声闷气的,不似普通军爷们粗豪。
而从这小兵的话里,能听出三层意思:一,叶夫人五期时,叶三少离家,明知道会落个不孝的罪名,还是这么做了,实在是就太义而舍小义。第二,这是叶夫人临终前教导的,说起来顺者为孝,听从母亲的教诲,矢志不忘,即全了忠,又尽了孝,实在难得。第三,叶三少立了大功回来了。
包掌柜肃然起敬,心想叶家本来势大,再出个朝廷看中的人,那还了得,立即起了巴结之意,露出打报不平的样子道,“我本来就觉得叶三少虽然在少时外出游学了几年,但绝不是人品低劣之人,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令堂五期日就无故离开呢?传这种话的人也太该死了,反正我是不信的。”
“多谢。”叶明闻淡淡的,神色间抹过一缕哀凉。
“人家承受着丧母之痛还要保家卫国,传这种谎话的人还是人吗?都不得好死。”那小兵跳着脚说,显得特别气愤,“说不定是叶府里哪个上不得台盘的人造谣生事,想恶心叶三少罢了。哼,等我看到有人再敢这么说,先抽他两嘴巴,再给他讲讲做人的道理。”这话又暗指了叶府的内府争斗。
“抽的时候叫上我”包掌柜义愤填膺。
他和周围的许多人一样,是土生土长的熙海人,自然知道叶府的那点事。现任的叶家家主叶仲普做生意的手段是狠辣果决,又能攀附权贵,但为人好色,家里七、八房妻妾,只儿子就十来个,最大的已经上了生意场,最小的上个月才办的满月酒。但他的嫡子就叶三少一个,还有个病在家里足足两年,听说就快死掉的嫡女。所谓上不得台盘的人,就是说的那一窝子妾室庶子女吧?听说有个姜姨娘是最得宠的,生了庶长子和长女,模样又勾人,在叶府,之前比正牌夫人还有几分面子,后来叶夫人去了,有传叶老爷有意扶正呢。
不仅是现代,古代也有仇富心理,特别是在熙海生活的人,多少要仰叶家的鼻息,于是对叶府总有些不满,又有对叶三少身为嫡子却不受宠而打抱不平的心理,潜意识里希望叶家斗起来,看个乐呵,所以就生出些幸灾乐祸,外加同仇敌忾的意思来。
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这些人必定会把叶三少归来,并且受到朝廷褒奖的事迅速宣扬得尽人皆知,对叶家形成预期的舆论压力。
“叶三少这文采、这武艺、这气度、这品格,再加上这样的正宗身份,若将来做了叶家下一任家主,必能引起朝廷的看中,在海事管理上有所优惠,那真是造福熙海了。”那小兵又说。
其实,他说得有点不像话,简直是妄论叶家、熙海以及朝堂形势了,而且言语幼稚。但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兵,这话又正合熙海众人之意,不禁纷纷点头。
叶明闻脸皮儿薄,脸色还能保持正常,但耳根子却悄悄红了。趁人不备,略转过头,对妹妹使了个眼色,叫她适可而止。
没错,这小兵就是石中玉易容装扮的。
窝在熙海两个月,他们兄妹没有闲着,分析了整个熙海,甚至大燕的形势不说,还暗中调查了叶家这两年来的作为。由于有金敬仕撑腰,叶家在生意上继续做大,打压得熙海另两大家族包家和蒋家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渐有垄断之势。
至于叶家内部,三房人家和族中分支表面上倒很和谐,叶家的庶长子叶明识已经接手部分家族生意,虽然做得并不太出彩,好在中规中矩,有能守成的水准。
倒是最根正苗红的叶明闻、叶明玉(石中玉)兄妹二人,好像是叶家的污点。当哥哥的被传出大不孝的罪名,在亲生母亲五期时就外出游学了,两年多不见人影,被百姓们指指点点了好久,成了逆子的反面教材。那个嫡正的小姐,却是个病秧子,本来身体就不好,族老们之前都见过,面青唇白的瘦丫头,母亲故去后更是一病不起,据说得了时疫,传染的,两年多来就没有人再见过她。
倒是有人夸赞叶老爷是个慈父,嫡子嫡女这样,他也没有嫌弃,即没将不孝子从族谱中除名,也没把女儿丢到尼姑庵去养病,还每天大人参、大灵芝的喂着,盼着能康复。但据说,这女孩福薄,只怕不久于人世了。
听到这些民间议论的时候,石中玉只剩下冷笑了。
慈父?就算外人不知道他杀子逼女的恶行,也不想想他在悲痛之中连娶了两房小妾,又生了两个儿子。最小的那个,是在石中玉兄妹到了熙海快一个月时生的,前几天才摆的满月酒。这是一个伤心的鳏夫,一个忧愁的父亲所为?
所有这些消息,自然是叶家放出来的。为的,无非是抬高叶仲普的形象。在这老混蛋的认知中,他的嫡子嫡女已经葬身大海,他以儿女的死,换来了金敬仕的绝对信任。不过,他又不想宠妾灭妻,迫害亲生子女的行为传出去,一来不好听,严重点会影响他的家主之位,二来怕被人追究出真相,所以才隐瞒了一切。
估计是想再过个两三年,宣布儿子死在外面,女儿病死家中的消息,整件事就能平复了。
让叶明闻背负骂名,最后死得不明不白,这种行为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弄个假女儿,关在院子里,一病就病了两年多,最近才要死要活,而不是早就让“叶明玉”死去呢?这样做不仅麻烦,时间长了风险还大,不符合叶仲普的所作所为,明显是有其他目的的。
为什么呢?又是什么目的呢?
石中玉想不明白,但她知道,他们兄妹如果正常归家,老叶说不定又使什么阴招。就算哥哥是武功高手,但老叶保镖护院一大堆,他们又是在他的地盘,万一他再来把狠毒不是人的办法,把他们兄妹二人害死怎么办?
偏偏,他们不能宰了叶仲普。
且不说叶明闻下不下得了手,毕竟叶仲普再不是人,叶明闻也不能跟他一样禽兽。单从利益的角度讲,叶仲普死了,就意味着熙海的权利结构发生了彻底倾斜,皇上不会坐视,到时候叶氏兄妹倒霉。可如果他们夺下叶家,却让叶老家伙活着,消弱金敬仕的力量而不是剥夺,朝堂上的眼睛就不会看过来。
国事,石中玉没兴趣也不想掺和,她只想有个小人物的活法,在夹缝和权利的平衡中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
所以,他们要大张旗鼓的回去,闹到全熙海的人都知道。而且借助了陵王的力量,为叶明闻杜撰出一个不会引起朝廷注意,却又能镇住平民的功劳。再加上部分陵王那边,反对金敬仕的力量隐晦的支持,叶仲普不但不能暗害他们兄妹,还要保住他们的安全才不致被怀疑和诟病。
当然,石中玉还用了不少小花招,保证对叶明闻不利的传言,迅速扭转。
“做人要高调。”她对哥哥说,“尤其我们还有所图。”
这一招叫大象闯进瓷器店,对他们兄妹二人来说,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也没有任何根基和势力,那么不如硬闯硬扛,阴来阴去的斗心眼儿没意思,直接让叶仲普秀才遇到兵,别说他还没理,有理也让他说不清。
“看哪,那不是冷县令和他小舅子吗?”包掌柜有个舶来品的低品质望远镜,眼睛远比其他人尖得多。当他看到那两队欢迎队伍的首领,不禁惊叫。
熙海名为岛,但却是大燕一府之地,正名是熙海府。不过知府大人的官衙却在内陆上,十三岛的一般行政管理分属下面的七个县,不过有几个岛太小,并为一县了。叶家所在的岛是最大的,叫天一岛,县令名为冷霄楼,他的小舅子也是他的师爷,叫来如风。如今这两位来亲自迎接叶家三少,充分说明了朝廷的嘉奖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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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靠,是一种语气
众人正议论着,冷霄楼已经带着来如风走上了栈桥,见了叶明闻就亲切地拉住他道,“叶三少可回来了,本县收到邸报多日,一直等到今天。可惜你不欲张扬,不然就组圞织本地乡绅前来迎接了。”
“有劳冷县令,小人区区寒民,怎么敢劳动您的大架?”叶明闻客气着。
“自古英雄出少年,本县岂可怠慢?”冷县令三十来岁,生得讨喜的相貌,本来是客套的话,却让他说得很是真诚。
他小舅子来如风也伸出手道,“为国分忧,都是慷慨豪杰之士,正为我所敬仰。快快,这边请,县令大人在海月楼摆了酒,给叶三少接风洗尘。”
“多谢冷县令好意,本来是却之不恭。”叶明闻不卑不亢地答,神情大方磊落,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心生好感,“不过外出两年有余,又因所行之事隐秘,连一封信也没给家父传过,实为不孝,想立即回去领罚。”
“真是忠孝两全之士来某一定要结交,叶三少不要看不起我啊。”来如风二十来岁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的,不过脸皮比石中玉还要厚,夸起人来,语气夸张之中带着真诚,周围的人倒都点头称是,却把谦谦君子叶明闻闹得非常不自在。
可为了妹妹的计划,他也只好……忍了。
在码头众人的目光中,冷县令和来师爷亲自送叶三少回了叶府。一路上照样吹吹打打,闹到街道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那样子倒像叶明闻中了状元,或者娶了公主似的。
叶家是大族,而且分院不分地,占据了熙海天一岛最长最大的暮远街整整一条街。因为送行的队伍走得很慢,又不断有人上来打探消息,结果在街口堵了有半柱香有余。借着这么点子时间,叶府正圞府的外院管事得了消息,立即飞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