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几乎隔几天就有那山贼的亲属找上门来,他们不堪其扰,迅速离开了那个地方。真正引爆叶翔情绪的是有一天晚上,他在雨中捡到了一个少女。女孩说她的父亲因知道了朝廷里某个大人物的计划,全家都被灭口了,只有她逃了出来。
叶翔把她安置在客栈里。半夜无人,少女摸到他的房间,拿出匕首想暗算叶翔。但那少女自然不能得手,而叶翔则把她捆了扔到树林里。那女孩破口大骂,说叶翔毁了她的家,她现在家破人亡,爹死了,哥哥也没了,只剩下她一人孤苦伶仃,这全部是叶翔造的孽。叶翔突然眼睛发红,疯狂大叫了起来,一阵发泄后使了轻功离开那个地方。孟星魂一时没有防备,一愣之下叶翔就已经走了不算短的距离。那夜月光昏暗,他追了一阵就分不清叶翔的方向了。
孟星魂说得很认真,我听着也很专注,可怎么觉得这么像三打白骨精。爹死了儿子上,儿子死了女儿上。要我说,这一家三口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叶翔居然会对此事耿耿于怀,这真的在我的意料之外。
突然地,我就想起了前几天的孙潇。只因在我面前嚣张跋扈,我就在他身上下了六月幽香。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再看重人命了,也对杀人没有一点心理障碍。甚至现在想起这个问题,心里除了别扭跟麻木外,再无其他。众人皆醉我独醒,其实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我到底还是被这个世界给同化了。
“高姐,你怎么了?唇都咬破了?”孟星魂着急的声音拉回了我的心神,我下意识地摸摸嘴唇,指尖是殷红的颜色。
“没事,我去看看叶翔。你好好休息吧。”我笑了下,像逃跑一样远离了孟星魂担忧的视线。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我喘息不断,习惯了在聂小凤身边的生活,这几年来我对武学上的修炼并不如过去勤奋,但对杀人不见血的毒药钻研得却是越来越深。而脑海中属于那个和平年代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了……孙潇是一个先兆,我想我得去看看叶翔。叶翔是个好娃娃,我想我该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在我解开了叶翔的|岤道后,他很快就醒了过来。我问了他很多问题,叶翔一开始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我说了孙潇的事之后,他才有些松动。
“你今天也看到了,你觉得他是好人吗?若你不在,若我没有防身之法,他会对我做什么?我不求富贵,只求自保。那些伤害我的人,凭什么要让他好过?”我淡淡说道,这是大部分江湖人,也包括我的想法。以前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我现在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叶翔盯着烛火,“以前在街上乞讨,别人欺负我,你常说以后我们一定能报复回去,我那时想着,只要我能跟街头的张小一样,爹娘双全,吃穿不愁,别人怎么欺负我都不在乎。”
关于报复不报复,这是以前高寄萍的作为。我并不想做评价。而叶翔也并不是想让我接话,只听得他继续说道:“再接着,我们的生活好起来了。你教我们武功,教我们琴棋书画,教我们人情世故。但你从没有教我们杀人。你不喜欢杀人。”
“不喜欢,跟不想是两回事。”
“你不想,不喜欢,不愿意。”叶翔毫不犹豫地接道,语气又一次低落了下来,“有些事情是控制不了的。武功伤人,你明知道这个事实,但还是不得不教我们武功自保。很多时候,别人想害你,防不胜防。”
我看着叶翔,烛光明灭中,只见他的薄唇紧抿着。这般的年纪,对这些事情却能看得十分透彻,我想他或许并不需要我的安慰。
室内一阵沉默,最后叶翔抬头看向我,“我不是想不通,我只是,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我闻言,微微一怔,看着他晶亮的黑眸。
接受不了什么?
接受不了黑暗。
我默默地为叶翔补充他未说完的话。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过程,生活在阳光里,暴露在黑暗下,渴望返回阳光,黑暗却时刻相随,只能不断地挣扎,挣扎……有的人,永远迷失在黑暗的世界;有的人,短暂的迷茫后守住了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每次都想低调,但都低调不成,折腾个没完……_|||
所以这回咱们换换路线吧……o(n_n)o~
37、流星蝴蝶剑之高寄萍(三)
隔天,叶翔找我要了六月幽香的解药。我给了,他出去了几天,又回来了。回来之后的叶翔比之前好了许多,我让他和孟星魂上山打猎散心,看得出来他很想拒绝,但在我坚决的目光下,终究只是抿抿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日子好像又恢复成从前。叶翔和孟星魂仍然按着之前我制定的时间表,五更起来练武,辰时准时吃早餐,之后我为他们讲解四书五经,午饭后任选一样娱乐活动,或作画,或弹琴。我就在一旁指点山药制药。是的。制药。医术不精,害人害己。我在经过一番思考后,觉得还是只有制药这种纯靠熟练工艺的活儿适合山药。
叶翔和孟星魂一直不承认山药是他们的小师弟,山药倒是蛮热情的,有一天早上跟我上山采药时,还天真地问我,要不要采点野花回去当礼物。这么可爱的孩子,耐不住另外两个都是冰山,又武力值爆表,山药在一段时间的单方面热脸后,也蔫了下来。
叶翔和孟星魂一直没再提要出去的事,而我则是脑袋里装的东西太多,也忘了当初为何要让他们出去历练。当然,这其中或许也夹杂着叶翔最近表现太好的原因。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在沐浴被人偷窥,这件事情才又重新浮现在我脑海里。
当时我正在泡温泉,热气蒸腾,熏得我脑袋晕晕的,全身上下都泛着粉色。屋顶的瓦片突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响声。
“谁?”我下意识出声问道,哪个小贼这么大胆?!探手往旁边一抓,将衣服拿起。
那个窃玉偷香的家伙似乎慌乱了一下,然后出现几声脚踩在屋顶瓦片的响动。我心头火起,究竟是何方神圣胆敢偷窥我沐浴,我倒要出去会一会他,给我逮到了就把他给灭了!但来人轻功实在太好,等到我穿好衣服追上去,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高姐,发生什么事了?”山药应声而出,一脸的困意,连站都站不直。
我看向山药,一脸的同情。他该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就他那点破功夫,我想他也不能跃上屋顶。我刚才在周围搜寻的时候一直在想,熟悉地形,在短短的瞬间就能逃得不见踪影,且对我这个无所追求没有依仗的人有企图的,会有谁?
叶翔和孟星魂两人的名字立即出现在我脑海里。其中,孟星魂又比叶翔少了一点点的动机。但我也不愿意就此冤枉了叶翔,毕竟经过上一次的杀人事件,他在我心里又恢复了纯洁状态。因此我才把他们都叫了出来,准备以我的火眼金睛还他们以清白。
但事实证明,我的猜想全都是错的。
“我刚才沐浴时,有人偷窥。”
“谁——?”山药第一时间站稳了,神情惊讶略带凶恶。
孟星魂一怔,脸色不太自然,见我微眯着眼睛看向他,他立刻表态:“我一定把那人抓出来给高姐报仇!”
“……”叶翔并无太大的反应,神情十分平静,见我的眼神扫向他,他张嘴,声调比平时多了一点抑扬,“高姐抓住他了吗?”
我脸色一黑,“抓住了!”而且不只一个!
我皱着眉头,挥退了山药,“山药,你先去睡吧。”
山药走后,我在屋子里不停地绕啊绕的,心中是掩不住的烦躁。我实在不愿意承认我被两个小家伙给看光了,但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孟星魂才几岁!也学人家做非礼勿视的事了。我的教育真是失败。
最后,我还是开口了,“你们明天就离开吧。”这种事情不能姑息,我只能这么做。青春慕少艾,是我忽略了他们的心理需求,而他们的生活里只有我一个女性,对我有幻想是很轻易的事情。想想还要兼职做心理辅导员,我就忍不住直叹气。
叶翔和孟星魂不约而同地看向我。
我视线扫过他们,再说道:“这是错的。”
两人闻言,反应不一。孟星魂憋红了脸,而叶翔则攥紧了拳头。
我看着他们的反应,柔声说道:“外面有很多很好的女孩子……”于是,我滔滔不绝的演讲正式开始,我跟他们陈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多么的精彩,而我这个孤老太婆又是多么多么的枯燥无味,我一直在说话,直到我嗓子都干了不得不停下来的时候,看见孟星魂一脸的失神,叶翔很是不忿。
“……”见他们这样,我忽然就没有了要说下去的心情。我所说的种种,总归不过一句话,我实在下不了口吃嫩草,而且还是我精心呵护养大的草。我把他们两人赶回屋,很是失落,刚才的一番演讲虽然没有达到既定效果,但也算是成功了——成功地让我意识到,我已经这么老了……年龄永远是女人的致命伤。我直捶胸,再来一次,我的小心肝肯定连碎片都没了。
隔天,我起床时,孟星魂和叶翔已经不在了。我松了口气,虽然他们的心理被我养歪了,但听话这一点还是没有变的。这证明我的教育还不是太失败。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时光带走了少女的笑颜,带走了忧郁的青春,改变了一个人。小山药也长成山药少年了。从粉嫩嫩的一团到现在长身玉立的大男孩。女人真是不能养孩子。看着自己一天天变老的过程,是一种折磨。而我已经被折磨了很多次了。
肉包子打狗的石群和小何,这些年一直没有回来。刚开始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小何一定会是最先偷跑回来的那个,没想到看起来自尊心最强的叶翔才是最早回来的。又失策了,真是惆怅。
这些年江湖上传来了一个又一个故人的故事。小何到了万鹏王手下,石群在江南一带游学,间或兼任赏金猎人,孟星魂一直和叶翔作伴,如我所愿,双剑合璧了,两人锄强扶弱,风头之胜,不亚于当年的神雕大侠。
这些故事经常给我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就好像事情明明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有种不真实感。不过也不关我的事了,我如今只是一个略有薄名的女大夫,妙手仁心,为乡里乡村的乡亲们服务。
又是一年春节时。这个年,有点不一样。小何找人带话,说他今年回来过年。好事接二连三,石群、孟星魂和叶翔也表示即将荣归故里。
“高姐,没有我,这些年是不是没人给你剪喜字呀?”小何依然是那样吵闹的个性,手抓着剪刀,大大的笑容占满整张俊脸。
“胡说!还有我呢!”山药不甘示弱地说道,我忙点头,这些年的生活全是山药在打点,得罪了他可不得了了。
小何皱了皱鼻子,指责:“高姐你现在帮着别人欺负我了!”
“谁叫你这么久都不回来!”我像小时候那样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
小何咕隆了一句什么,我隐约听到了,似乎是“帮别人不帮我”、“还把我当小孩子呢”,摇着头,这个小何,光长岁数去了,独占欲还是一样那么强烈。
石群进门的时候,小何瞪了石群一眼,悄悄在我耳边告状:“石群这些年抓了我们万鹏帮不少兄弟……”石群和孟星魂的私交在四人中是最好的。也因为此,一直单方面和孟星魂争宠的小何,一直看他不太顺眼,不,不只是石群,还有叶翔。对他们三人来说,患难相交的感情甚于一切。但是小何却不一样,他只对我一个人有真正的感激。
小何忿忿地说他在卖乖,石群并不反驳,我夸他有五柳先生之风,不为荣辱所惑,不为世事所扰,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他竟然不自在地撇开了脸,我忍俊不禁,他大约是不太习惯我这般直白的赞扬吧。
经历过风雨磨砺的叶翔变得英俊又坚强,全身都带着劲,带着逼人的锋芒,就好像是一把磨得雪亮的刀。这点,站在他身边的孟星魂做得更好些,冰冷的外表收敛了外放的光芒,犹如没有任何威胁的路人,但若有人忽略他的存在,一定会非常后悔。
两人这些年来磨合得很好。一动一静皆可见形诸于表的默契配合。我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走到我面前。小何告诉过我,孟星魂和叶翔这些年来邂逅了不少可爱的女孩,我听了,心中很是欣慰,如果真是这样,想必他们也想通了那年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了。
“你们回来了。”我笑意融融,指指小何刚贴好的春联,“今年你们躲过了差事,下一年可要早点回来帮手了。”
布满风霜的两人瞬时柔化了坚硬的棱角。“高姐,我们是为了取这物才略慢了些。”孟星魂放□上的包裹,取出一个已经有些年头的檀木漆盒。“是雪莲?”我嗅到一股莲香。孟星魂嘴角弯了起来,“还是高姐识货。这朵千年雪莲长于天山,我和叶翔守了好久才等到花开之期。”
我伸手拿起来观摩。从植物学来说,草本植物不可能有千年的寿命,顶多几十年。但武侠的世界里无奇不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我都见过了。
小何的脸色很怪异,“我回来之前,听万鹏王指定要这朵雪莲入他的藏宝阁,还派了罗金鹏过去……你们没有留下痕迹吧?”这话问得很有技巧。小何边说还边看了我一眼。似是顾虑我的存在,担心我被吓着了,或许也在提醒他们,不要为我带来麻烦。我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看来除了叶翔外,这几个小子都不知道我的真面目。嗯……这说明我装小绵羊装得很成功。
“解决了。”孟星魂说道,“用迷香,无色无味,顺风向放烟。”
小何没有再细问下去。再如何看他不爽,他对孟星魂的认识也和我们一样:他说解决了,那就真的没有留下手尾了。
这就是孟星魂和万鹏帮之间唯一一次的擦肩而过。没有快活林,没有高老大的助力,孟星魂也就没有遇见孙蝶,几年之后孙玉伯被律香川取代,孙蝶郁郁寡终。
这几年春节都是我和山药一起过的,两个人也算是自得其乐。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山药显得有点不大习惯,有一天他问我道:“高姐,师兄们什么时候娶媳妇儿?”
我愣了下,山药继续掰着手指数道:“以后嫂子和侄子们一起来,我们这宅子就不够住了。过完年之后我找人再修几间吧?”说完,山药满眼晶晶亮等着我答话,我顿时觉得很有压力。
我从没想过还要帮他们包办婚姻。不过细想想,在这个时代,他们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我默了默,这个问题,由我这个到现在个人问题还没着落的人来提起,很容易遭到反驳。说白了,那可是属于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咳了一声,“你先找人修着吧。”至于媳妇儿啥的,还是各自努力吧。
我原本以为关于娶媳妇这个问题已经告一段落,谁知我是高兴得过早了。在年夜饭时,山药见气氛还算融洽,居然说道:“高姐让我修房子去了,来年师哥们要带师侄回来就有新屋子住了。”
顿时周遭四静。小何瞪了山药一眼,瞅瞅我,讨好道:“我要一直陪着高姐……”
本来挺享受小何撒娇的我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种语气,怎么听怎么像女儿跟妈妈在说:“妈,我不嫁,我要一直陪着你。”而且重点还是小何是个很漂亮的男孩,美得似女人一般勾魂夺魄,我从小看着他长大,有时候也很有一种验明真身的冲动。
“娶妻生子乃是人伦大事——”
“那高姐不嫁,我也不要。”小何任性地打断我的话,说道:“我们有四个人,我陪着高姐,给高姐养老送终。他们三个去生儿子就够了。”我有些感动,小何对我是纯粹的弟弟对姐姐的情感,但是哪个弟弟能为姐姐做到终身不娶?多的是人有了媳妇就忘了娘。
石群淡淡道:“学无止境,以有限人生追求无限学问,方知人生的真谛。娶妻生子,并非是每个人都想要过的生活。”
孟星魂和叶翔一直没有发言,小何突然呵呵笑道:“石群不行,还有星魂跟叶翔。听说这些年你们有不少红颜知己。”小何拉长了音,笑得像只小狐狸。
叶翔怕我误会,再绷不住冰脸了,“纯属胡言乱语。我和星魂这些年来餐风露宿,哪里有什么红颜知己?”
“没有么。上次在姑苏一别,我还看见你身上带了姑娘给的美人刺绣。”小何笑得贼兮兮的,边说边靠近叶翔,突然施展废弃已久的妙手空空,叶翔不察,怀里东西被他给摸走了。
“还给我!”叶翔气红了脸,和小何过起了拳脚。小何边躲边把帕子扔给我,“高姐,你看看是哪个可人儿!”
白色的丝绸从天而降,轻飘飘铺开在地面上。我一眼望去,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上面确实有个美人,但那人我却十分熟悉,只因我每天都能在镜子里看到,看的出来收藏的人很是爱惜,丝绢虽是昏黄,却仍保持得很好。黑色工笔勾画出女子的轮廓,本应清晰的唇部被水糊开,破坏了画作的完整。
隐藏已久的秘密被人当众揭开,叶翔这回是真的发怒了。他手下不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