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作者:肉书屋
管不着了。”
明瑶一向明亮的眼中此刻闪过一丝闪避,将妹妹举高到自己的面前,遮住了若水的探试,语气不稳道:“娘,你在说些什么啊。”
若水微一蹙眉,将兕子从明瑶的手中接过,正色问道:“你和冲儿,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明瑶嘴角仿佛刻意弯起一丝妩媚的笑容来,拉着若水的手臂道:“娘,你想得太多了呀,冲哥哥怎么会对我不好,那舅舅还不第一个不饶他?”
若水轻轻地摸着女儿的发鬓,似乎无意道:“怎么还叫舅舅?不是早该改口了?”
“啊。”明瑶一时语塞,继而有些勉强地解释道,“对着娘说话,当然要叫舅舅嘛,不然娘又怎么分得清我说的是哪个爹。”
若水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刚要继续发问,却被从外而至的一声问话给打断了:“我怎么不知道瑶儿什么时候有了几个爹爹了?”李世民带着爽朗的笑声从外边走了进来。
明瑶顿觉心里一阵轻松,对着父亲俏声道:“爹,我们说的是舅舅呢。”
李世民穿着一身的骑装,英气逼人,隔着案几,在妻女的对面坐下,笑言道:“我们和你舅舅这是亲上加亲,弄得我总是以为瑶儿不过是去亲戚家做客的呢。”
明瑶连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要堵住父亲的嘴:“爹,末子呢?不是你带出去的吗?”
李世民将凉茶一口喝完,露出一脸的无奈道:“那小子,带着他骑马的时候,开心得不肯下来,等到玩得累了,竟在马上就那么睡着了,刚刚我已经让淡云带着他先洗澡去了,一身的汗。”
“这天还不是很暖,可不要着凉了。”若水有些担忧地说。
明瑶在一旁接口道:“娘,淡云姑姑做事,又不是爹爹,没什么好担心的呀。”
李世民一愣,呵呵地笑出声来:“瑶儿的嘴还是一样的厉害啊,不知道冲儿怎么管得住你?”
若水留心看着女儿的反应,果然,只要一提及长孙冲或是夫婿家的字眼,明瑶的反应便会异常的古怪。
“不要说我了啊,爹。”明瑶恬然一笑,“你不觉得娘这段日子以来越发年轻了吗?你同娘站在一块儿,都不会有错辈的感觉吗?”
话音刚落,只见李世民的脸色便是一黯,看得明瑶心下一惊。
若水笑着圆场道:“真是不孝女,娘明明就是病得清瘦了下来,还嘲笑娘。”
明瑶愕然道:“不是已经过了半年了吗?娘的病还没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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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好景(2)
还没等若水回答,李世民已经抢说道:“好了,瑶儿,你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如今毕竟还是嫁了人,不管你舅舅怎么宠着你,也该回去了。”
明瑶狐疑地起身,直到看见娘亲给了自己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才说了离别的话。
“怎么了,二哥?”女儿走后,若水奇怪地看见李世民朝自己盯了许久。
李世民稍稍回了神,被明瑶方才那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自从去年的大病后,若水整个人确实也变了不少,最初也许只是神韵,那举手抬足间常带的一丝冷清慢慢地带上了恬淡与安宁,隐藏在眼眸深处的那份深邃渐渐地化作天地之间的开阔。而如今,她的面容更是宛若停留在了一个过去的年岁中,静静地看着自己一天天地远去。他听见了妻子的问话,可却只是默然地将骇意埋在心底。
沉寂了片刻,李世民仿佛没有意识到方才的沉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道:“今天还没亲过兕子呢,若不是我身上也染了一层的灰……”
若水作势要将女儿抱离开来,嗔怪道:“二哥,你可别想弄脏兕子新换上的衣服啊。”
李世民故意做出失望的神色来,随即在妻子不甚防备的时候,绕过案几,将她搂在怀中,轻笑道:“不让我抱女儿,那就抱女儿的娘亲吧。”
兕子坐在一边看着贴在一起的父母,露出几颗门牙道:“爹爹欺负娘。”
李世民一听,眼中显出浓浓的笑意,低头便吻上若水的唇间,良久之后,才抬起头对着一脸懵懂的女儿道:“看见没有,兕子,这才叫欺负。”
若水嗔怒地要推开丈夫沉重的身子:“二哥说什么呢!”
李世民看着若水生动的表情,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刚刚收到军中的回报,离承乾回来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真的?!”若水顿时喜不自禁道,“大军可是得胜而归?承乾一切都还好吧?”
李世民的神色完全是身为人父的自豪:“待承乾回来,差不多也该是他大婚的日子了。”
若水宽下心来,终于,又一桩心事可以放下了。
贞观九年,五月,李靖追吐谷浑主伏允于乌海,且未,破其大军,伏允后被其左右所杀,其子慕容顺被立为可汗,降归于唐。
又是一场大胜,自从贞观元年以来,大唐的子民们总是带着无比崇敬与骄傲的心情看着他们的君王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广阔的疆土,可有一些人的心情却更复杂些,因为他们的儿子正冲杀在沙场之上,生死由命。若水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心情,尽管她清楚承乾或许是这次西征大军中最安全的一个,可毕竟刀枪无眼,而凭他的骄傲又怎能容忍自己畏缩在他人之后,必定会想要身先士卒。如若他的身份被吐谷浑的探子知晓了,如此漫漫的征途,即使是李靖也未必能保全他的安危。
当从沙场归来的长子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若水几乎是喜极而泣,高挺的个子,五官越发洗练的面容,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逼人的光芒。
承乾跪在若水的膝前,沉声道:“儿子不孝,未能在娘亲病时服侍左右,请娘亲责骂。”
若水将承乾拉起坐在自己的身边:“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么多规矩?和娘说说,身上没伤吧?”
承乾沉稳地一笑,隐隐带着几分李世民的神态:“不用担心,我没伤到哪里,倒是娘,您的气疾还有犯过吗?”
若水语带宽慰道:“已经快半年了,你爹连立政殿的大门都不怎么让我出,哪里还会有事?”
承乾眼中也掠过笑意:“这次回来,爹许了我两个月的假,儿子趁此机会也能好好陪着娘。”
“才看你似乎大了不少,怎么这会儿又说傻话了。”若水的嘴角扬起温和的笑容,“以你爹的性子,又怎么会平白放你两个月的假,自然是给你大婚用的。经此一役,我们也总算可以放心你担起国事家室的责任来。”
承乾内敛地笑了笑,全然不见出征前的那份执拗的迫切:“娘,儿子大婚的事情就交给礼部和内务省的人去打理吧,您切勿太过操劳了。”
第二十二章好景(3)
若水暖暖地笑道:“你就安心做你的新郎吧,未晞这段日子也着实为你担够了心,快去见见她吧。”
承乾依言退出了母亲的内室,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去了,只剩下平静与坚忍,与他的父亲不同,战场留给承乾的并非豪气万丈的英雄气概,而是傲气之外的深沉之色。世人只知此行西征只是唐军不败神话的继续,却并不深晓个中不可为人所道的艰险。
四月,当敌军败退之迹,是否应该立刻乘胜追击,几乎引起了诸多将领的分裂,而一路上跟随北军的他理所应当地继续跟随李靖深入群山之间。赤水源之战,自己所在的一队人马被吐谷浑大军围困,漫天遍野的血色断肢,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而残酷地看见什么是惨绝人寰,杀或者被杀,那个世界是如此的简单。
尽管被薛家兄弟尽量地保护在身后,可是当胯下的战马悲鸣着倒下,手臂、肩膀被深深地划开之时,痛也已变得麻木,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将无法再活着回来,视线迷茫的眼中甚至出现了母亲那清润含笑的目光,死也许就在不远之处等着他。
然而,援军在最后一刻还是出现了,当承乾再醒来的时候,大帐之中,李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浮现出了无比的欣慰:“太子殿下您再不醒来,老臣几乎要向陛下自刎谢罪了啊。”
承乾艰难地扯动着嘴角:“李将军,父皇早已说过,即使有什么万一,也是我自己的责任。”不是儿戏,也不是累赘,承乾用平静的语气、夜一般的眼眸,宣告这便是大唐的储君应有的尊严与担当。
身上的伤其实还根本未好,方才在母亲那便强忍着,不能露出一丝的痛楚来,承乾微微苦笑,走进偏殿,只见未晞已经神色激动地跑了过来。
这就是自己即将迎娶的妻子,承乾心中升起暖意,伸手拥住她,相携而坐,心中隐隐带着一份内疚,看着未晞盈盈浅笑的慧眸,爱上自己,不知是她的劫还是幸,但无论怎样,再过月余,她就将是自己敬重的妻,尊贵的太子妃,是自己决意执手终生的女子。
第二十三章流年(1)
流年似水,这话一点也不错。大喜之后便是大丧,月中的时候才在长子的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李世民数天之后却得知,在太安宫里独自颐养天年的太上皇将要走到他生命的尽头。
对于父亲,李世民的感情向来是复杂的,年幼时的景仰,少年时的钦佩,直到一统天下之后,父子之间的分歧、怀疑、失信,慢慢将亲情变得淡薄而无谓。可即使如今自己已是天下至尊,心中却依然有一块希冀的角落,希望得到父亲的承认,希望父亲再用一次自豪的眼神看着自己,如同晋阳起兵之后的那段时日。
病榻之前,李世民重重地跪下,看着日渐消瘦和老态的父亲,心里一阵酸涩:“父皇,儿子来得迟了。”
李渊睁开一双无神的眼睛,将头微微侧转,口中唤道:“是二郎来了。”
李世民一听,几乎怅然泪下,多少年了,父子没有这般亲密地唤过自己:“是,父皇,二郎来了。”
也许是儿子在榻前的缘故,李渊的精神像是一下子好了不少,伸出干瘦的手覆在李世民的手背上:“二郎,你还记得吗?大业二年的时候,你目有重疾,久医不治,为父去大海寺为你祈福,还造了石佛一尊送入寺中供养,后来你便真的好了。”
“是,儿子记得。”
“那时,你娘便说,二郎这个孩子只怕不好养。”李渊絮絮道,“现在看来,比起大郎、四郎,你是不好养,但也着实更有出息。”
李世民不由得哽咽道:“我知道父皇对玄武门一事伤心至今,当日……”
李渊阻住了李世民的话,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想来,你也没做错什么,那日,若不是你先下手,日后,大郎他们也一样会朝你下手。至少,这大唐江山交到你的手上,我李渊总不负我们李家的列祖列宗就是了。”
李世民悲喜交集地看着老迈的李渊,这是第一次从父亲的嘴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不是我总是犹豫不定,如果我们的家业不是这偌大的天下,说不定,你们也不会闹出这兄弟相残的祸事来。”李渊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李世民只默默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如今,我就快要去见你们娘亲了,这么多年,我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她了。”李渊的双眼定在一处,口里低声道,“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全心全意地待她,等到她死了,我也没管住你们三个,而秀宁更是早就不在了。”
“娘亲为人宽厚大度,必定不会埋怨爹爹的。”李世民劝说道。
李渊惨淡地一笑:“你母亲门庭显赫,自幼聪慧异常,世事洞明,我远不及她,你们五个兄妹,除了早夭的玄霸,只有你和秀宁与你娘最为肖似。直至今日,国家大事,你比我更要清楚,我也不必多提,只是储君之事,你可不能同我一样优柔寡断,终究铸下大错啊。”
李世民眼圈通红,口中频频称是。
李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眼中的一点光彩在慢慢地散去,弥留之际,口中喃喃道:“二郎,人,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李世民看着合上双眼的李渊,泣声不止,在榻前深深地叩拜了三下。最终,父亲还是没有完全地原谅自己,最终,他还是含郁而终的。
深夜,立政殿中,若水对着李世民温声劝道:“二哥,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父皇享年七十有余,实乃寿终正寝,你不要太过悲戚了。”
李世民依旧郁郁寡欢地坐在软榻上:“若水,不知为何,自从父皇走后,我脑子里便不停地出现在年幼之时,他对我的教导,还有我们兄弟几人闹作一团的场面,这一切,难道都是被我毁去的吗?”
若水微微一叹,谁说天子必无私情,只要是人,又如何能没有喜怒哀乐?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无心无情?自己也只消问一声:“二哥心中可有后悔?”
李世民的眉头一拧,思绪了良久,终于放开,目光坚定道:“不错,即使让我回到过去,我还是会作出那样的选择。更何况是已经发生的事,我会悲恸,会心伤,但绝不后悔。”
第二十三章流年(2)
“二哥,其实你心中早有答案,不是吗?”
李世民突然抬头凝视着妻子:“若水,那你可否有过后悔?”
“我?”若水下意识地反问,“我能后悔什么?”
“父皇曾经告诉我,最初,长孙夫人是想把你许配给元吉的。”李世民紧紧地盯着若水的神色,“如果当初给你选择的权利,你还会嫁给我吗?”
若水淡淡地一笑:“二哥,那时的我眼中,你和元吉并无什么不同,都是陌生人罢了,嫁给谁,还不都是一样的?”
李世民的面上不见喜怒,缓缓地出声道:“如今,也只有你会这样对我说话了。”
若水心里一紧,这几个月来,元吉这个应当百般避讳的名字实在出现得太过频繁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每次看见李世民用这看似平静的语气和眼神问着让自己不安的话,她的心底便会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是因为不信任还是因为不被信任?
“不过你还是嫁给了我。”李世民似乎自语道,“所以,那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若水于是不再理会丈夫奇怪的言行,径自吹灭了烛火,躺在榻上睡下,最近的身子似乎渐有好转,她可不想因为心思过重而勾起了长孙的旧疾。
十月,李世民率百官将父亲送进了献陵与母亲合葬,李渊崩后,谥号太武皇帝,庙号高祖,是为大唐的第一个皇帝。
宫里的每一日开始都是相似的,自太上皇驾崩后,皇帝的心情便显得有些喜怒无常,宫人们做事都越发地小心翼翼起来,唯恐惹到了盛怒中的皇帝,若此刻还没有皇后在场,那犯错之人必定会被杖刑处置。
后宫中已经是如履薄冰,可偏偏一向君臣和谐的前朝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这起因便在房玄龄执意要向李世民请辞仆射一职的事情上。
房玄龄侍君多年,为人谨小慎微,深得李世民的信任。然而,自从他奉命调查高甑生告李靖谋反一事后,心中便存了疑虑。虽说当今天子为圣贤之君,绝不会轻信小人谗言,可毕竟满盈易招损,自己身居高位多年,万一有人忌恨,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实在应该明哲保身才对。
李世民又如何会同意房玄龄的请辞,两人一个下诏,一个上表,一来一去便把李世民给惹恼了,干脆把房玄龄圈禁在府里,让他好好思过。前朝的不快蔓延到了后宫便成了怒火。若水心知此刻的李世民硬劝不得,便只拿些儿女的趣事慢慢平复天子的烦躁之心。
岁末时分,安静不见波澜的后宫嫔妃们渐渐有了些期盼,觐见皇后还是次要的,新年里的元旦家宴才是她们见到陛下的难得机会。况且对于生养了儿女且地位不低的妃子而言,正月里头,天子兴许会来到她们的殿所看看年幼的皇子公主。
“陛下在别处用膳,小姐真的全然不在意吗?”明霞问着正入神地看着《世说新语》的若水。
若水从书中微微抬了抬眼,唤的却不是明霞:“广月,再给我泡壶茶来。”
淡云在一边见状,便要把明霞拉走:“你也真是,说话不用脑子。”
明霞委屈道:“当初小姐又不在意陛下,当然无所谓。可是如今,小姐的心思连我们都能看明白,陛下要是委屈了小姐,那该怎么办?”
若水自然听得真切,干脆放下书,对着室内的三人说道:“要是真的如同明霞所说的那样,莫非我还要陛下把后宫都撤空才能放心?”
明霞哑然失语,只听若水继续说道:“不要说只是用膳,即使陛下召了谁侍寝,难道我就要将那人凌迟了不成?若是连那份容人的气量也没有,我又如何来做这大唐的皇后,又如何来母仪天下?”
“可是,小姐……”明霞刚想说话,只见若水轻轻地摆了摆手。
“你们担心什么,我都明白。但陛下不是一个主动争取便能得来的男人,所以,不必担心。”若水淡然道。这么几年下来,如果这点信任也没有,他们之间也就不必再像如今这般走下去了。信任,有时真的是比爱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