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站在一边的皇帝语带别扭地唤了一声妻子,“他们都那么大了,早该不能同席了。”
若水将头埋在女儿的颈边,忍不住闷笑,只听见女儿渴望的声音:“爹,瑶儿才七岁,真的不可以吗?”
李世民一看见那张酷似妻子的小脸就不忍让她失望,只好没辙地瞪了两个儿子一眼,生硬地吐出一句:“就今天一个晚上,下回可就不行了。”
明瑶灿烂地朝父亲笑了一下,忽而,又疑惑地转头:“既然娘亲回来了,那我和哥哥们也可以回到立政殿来住了吧?”
李世民一听,嘴角似乎有些抽搐,只说道:“若水,明日朕再过来。”便转身离去。
见人已走远,若水用力亲了女儿一下,终于放声笑了出来。
内室里,明霞早已收拾好床榻,一脸欣慰地看着小姐领着三位殿下走了进来。
若水依然笑着将孩子们都安置在了榻上,跪坐在一边将他们的被子掖好,柔声说道:“等娘梳洗一下就过来。”
走出卧间,若水的笑容稍微敛去了些,坐在镜子前,看着明霞在梳理自己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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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巫蛊(2)
过了一会儿,广月捧着热水走了过来,弯下身子,低声道:“小姐,淡云两个时辰前也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按您给的方子做成丸子。”
“没遇着什么麻烦吧?”若水微微侧了侧头,广月连忙收住自己的力气。
“没有,按您说的,去了偏一些的镇子买的药材。”
若水点了点头,平淡无波地说:“让淡云不用那么着急,一时还不急着用。”
“是。”广月一边应着,一边开始给若水擦脸,“小姐,明日一早,后宫的妃子们都要来立政殿请安,原本只有正五品才人以上的,只是这次小姐隔了半年才回宫,陛下刚刚下的旨意,只要是彩女往上的都要来给皇后问安。”
若水长长地叹了口气:“广月,你说这立政殿的大殿里站得下那么多人吗?”
这时,明霞在一边插话道:“小姐,像去年一样,站不下就站到外边去呗。”
若水不由得皱眉:“这种天,还不把人冻坏了。”她凝神细想了一下,说:“明儿个一早,四夫人和韦嫔、王嫔来了就让她们在内殿里等上一会儿,剩下的按照品阶,一级一级地来,殿里也显得清爽些。”
广月与明霞点头要退下的时候,若水忽然叫住她们,淡淡道:“明天一定会出点事,你们两个就陪着承乾他们,让淡云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又独自坐了一会儿,若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丝苦笑,天很快就要亮了。
贞观三年,正月初一。
后宫的嫔妃们一早便知道了皇后的懿旨,于是分作一批批地来向皇后请安。其实,让若水也未料到的是,她不过举手之劳的行为深得宫妃们的欢喜,尤其是一些地位不高的妃子们,既不用站在殿外候着,也免去了遇见地位较高的嫔妃时的嫉妒与自哀。比之韦贵妃,皇后的贤明与善良无疑更加深入人心。
若水发现,原来做皇后也可以算作是一件体力活,特别是当自己长时间端庄地跪坐着,嘴角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弧度,期间不过就双手可以稍稍活动一下时,即使面对的都是一个个姹紫嫣红、各有千秋的美女们,可看久了,她便觉得自己与蜡像馆里的蜡像也没什么两样了,同有供人瞻仰之用,无趣得很。
总算,外殿的嫔妃们都见完了,若水很满意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开始有些发软,想必脸色也一样很是苍白。这样,就能去面对里面的那几个了。
由淡云扶着回到内殿,若水并不意外地看见皇帝也在里边,听说自从承乾他们住进甘露殿后,皇帝就没召过任何人侍寝,现下应该有不少人忍不住了吧。
李世民看见妻子面色不佳地被搀扶了进来,连忙亲自起身将她扶坐到了自己身边。另一边,淡云接过小宫女送来的汤药递到了皇后的手上。
只见皇后微微一蹙眉,小口小口地喝下,末了,抬手示意正跪着的几人起身。
韦贵妃向来对皇后甚为恭谨,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半年后宫的账册尽在这里,请娘娘过目。”
若水示意淡水接过账本,宽慰道:“韦姐姐向来温厚恭良,本宫最是放心的。”
正在此时,站在一边的阴德妃忽然冷冷一笑,跪下道:“娘娘心地纯良,只怕有些人背后作怪,枉费了娘娘的善心。”
若水先是微微闭上了眼睛,旋即缓缓道:“德妃,你这又是从何说起?”
阴德妃胸有成竹地从袖中拿出一个人偶,呈上道:“娘娘,这便是从韦贵妃的宫室里找出来的,上面还刻有生辰八字。”
她话音一落,惊诧四座。
皇帝沉着脸说道:“拿上来!”语气中很是肃杀。
郑吉迅速地接过呈给主子,李世民心惊地发现上面写着的正是妻子的八字,怒极而冷色道:“去宣刑部的人来,彻查此事。”
此时韦贵妃早已跪倒在地上,神色挣扎,却又无语。
“慢着。”若水伸手拉住身边的皇帝,语气坚定,“陛下,既然事关臣妾,请将此事交由臣妾处理。若是刑部介入,最怕变成巫咒之祸,如汉朝武帝那般乱众人之心,动国之根本。请陛下明思。”
第十五章巫蛊(3)
皇帝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那皇后意欲如何?”
若水镇定地直视着李世民:“请陛下先行离开,今日之后,臣妾自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好。朕就等上一天。”语罢,皇帝在一片死寂中拂袖而去。
若水的视线一直注视着那挂摇晃着的门帘,良久,才慢慢收回。
眼神缓缓扫过下面跪着的六个女子,只看得见她们头上乌黑的发髻,有的纹丝不动,有的却微微有些颤抖。
“全部都起来吧。”若水平静道。
几个人只是先后抬起了头,却没有起身。
见状,若水倒也没有勉强,只是拿过放在旁边的人偶,一如往常地用那般温和的语气说道:“我素来是不相信这种邪门歪道的玩意儿,所以你们也不必太过惊慌。”
阴妃有些不满地说:“皇后娘娘固然心善,可这等用心险恶的事可姑息不得,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以绝后患。”说着,她有意朝最左边的韦贵妃看了一眼。
韦珪自然有所觉察,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仍旧一言不发,心中知道自己今次是吃了暗亏,却无从分辩。
眸光微敛,若水淡淡道:“查自是要查的,只是本宫先要问一下德妃,什么时候,又是谁给了你搜查贵妃内室的权利?”
阴茉儿一惊,连忙回道:“臣妾不敢,是贵妃宫里的一个宫女私下说于臣妾听的,臣妾情急之下,让其将证物偷出,待皇后回宫即呈给娘娘。”
“四夫人中,贤妃在你之上,德妃可曾想过那个宫女为何不交给贤妃反而交于你?”若水的语气不再温和,反而有些严厉。
骤然间,室内陷入了一片异样的沉默中。
忽然阴妃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整个人便怔在原地。
若水心中微叹,总算还是个明白人,只可惜……她的眼眸闪过一丝清冷,这也莫怪最后只有阴妃的儿子被诛杀后贬为庶人。想到这里,心也似乎软下了几分,微一踌躇,便开口道:“人们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世间真正做到这般的终究是少数,后宫之中,佳丽三千,陛下自然没法做到恩宠均一,可本宫身为皇后,从未有过厚此薄彼的时候。你们几个也算是旧人了,本宫自忖这么多年也没薄待过你们一分。”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目光在一处停留了许久,方才继续道,“不过半年时间,你们中有些人的心思,本宫倒有些摸不透了,今日正巧留住你们几个,其他不说,以后若后宫无主,替代本宫的人除了韦贵妃不作二想,这话,你们可都记明白了?”
几个人皆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皇后。连刚才如此惊险的时候,韦珪都没有出声,可此刻,她终是忍不住抽泣出声:“皇后娘娘,臣妾万不敢当,也当不起这般重任啊。”
若水摇了摇头,让淡云将韦妃扶起,然后说道:“韦姐姐,若本宫对你存有一丝不信,当初便不会和陛下一起将承乾与泰儿在那生死关头托付于你。”
这时,燕贤妃在一边,像是松了口气道:“臣妾就知道,贵妃哪里会做出这种事来。现今只求皇后查明真相,好在陛下面前还韦姐姐一个清白。”
久没有开口的杨淑妃她们也开口附和着。只有阴妃偏过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见皇后才要开口,忽然像是有什么不适,右手抚上了胸口处,淡云见了,连忙从一边的小瓷瓶中倒出一颗漆黑的药丸,让皇后服下。过了良久,皇后似乎慢慢缓了过来,微微苦笑道:“这身子真的是越发不中用了。”
“娘娘请保重凤体要紧,其他的事暂且都放一放吧。”韦妃在一旁担忧道。
只见皇后淡淡一笑,摆了摆手,表示无妨,随即语气中带了点疲惫:“新年里头,出了这种事,还是不要声张的好。陛下要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本宫只求这后宫之中安静无事。不过对陛下自然也是要有所交代的,今日这事只算作主子们对宫女管教不严,竟惹出这般诬陷、教唆的祸事,要罚的自然也是下人。贵妃与德妃,和此事有关的那些个宫人今日就送去掖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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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巫蛊(4)
所有人虽有些惊讶于皇后的大事化小,但是过后细想,确实这样的做法也最为妥帖。
阴妃才暗自庆幸皇后没追究到自己,便听得皇后又说道:“宫女在宫里待久了,看多了见不得光的东西,心思也变得不那么纯正忠良。你们也不过在这宫里住了两年多,难免会受点影响,说到底,这倒也不能怪你们。本宫思量着,趁着这次整顿宫殿的因由,将在宫里待满十年的宫女放出宫去,也算解了陛下之前说过的‘无用者尚多,虚费衣食’之累。”
一桩本应惊动朝野宫廷的祸事就这样被皇后化解了。在回到各自住所的路上,杨淑妃笑着对燕贤妃说:“这下可好了,皇后总算是回来了。”
燕贤妃沉默着,一直没有开口。
傍晚时分,累了一天的若水看着手上刚写好的懿旨,轻轻一笑道:“淡云,将这道旨意去宣一下,顺便告诉她们,若有什么异议,尽管和我来说。”
淡云接过,看了一眼,微讶道:“小姐,你不是不追究了吗?”
若水淡笑:“我是没再追究下去啊,这不过是照着我不在宫里的时候她们几个的言行做的赏赐啊。”
淡云正要开口,只见皇帝没经通报地大步走了进来,拿过她手上的懿旨,半晌后道:“赏赐?晋杨妃为贤妃,燕妃迁为德妃,阴妃迁为淑妃。皇后,这就是你给朕的交代?”
若水点头:“再加上遣送宫女那一桩,这便足够了。”
将懿旨还给淡云,皇帝挥手,待她退下后,又开口道:“若水,怎么会是她?”
若水一笑:“怎么,二哥不相信?”
“她,不像。”李世民皱起眉头。
“她确实不像,若不是以为我再也好不了了,她倒也一直当得起那个贤字。”
李世民缓缓一笑,笑意却不抵眼中:“那若水是如何肯定的呢?”
“很简单。”若水抬手拢了拢似乎有些松散的发髻,“要看清藏在背后的那个人,只要看整件事最终的获益者就行了,大部分情况下,人做事总是有目的的。”
“如果你出事,而韦妃又出事,的确,那接下来的一个就是她。”皇帝喃喃道,忽然又开口道,“那你也并非十足地确定,也可能是阴妃。”
若水展开一丝笑容:“所以,我又下了刚才那道旨意,如果不是她,那她必定会来立政殿,反之,就不会,陛下可要来赌一下?”
皇帝紧紧地看了妻子一眼:“你就那么相信韦妃和阴妃?”
“相信韦姐姐是自然的,至于阴妃,她只是笨在娇纵和没心机上,正好被人拿来当刀使,也怨不得别人。”若水敛下眼帘淡语道。
李世民定定地看着若水好一会儿,直到淡云在帘外回道:“娘娘,旨意已经传到各个殿中。”
“燕妃有何反应?”皇帝抢先问道。
“回陛下,燕妃娘娘只跪下接旨,并无他言。”
若水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清澈至极的目光了然地看着皇帝。
夜色深沉,长和宫里,燕妃独自坐在内室中,看着闪烁的烛火。身边的宫女不忍道:“娘娘,夜深了,还是先歇息吧。”
燕妃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先下去吧。”
宫女欲言又止,还是退下。
没过多久,门又被推开,燕语霏没有转身,有些不悦道:“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吗?”
片刻沉默后,一阵低沉的声音响起:“怎么,连朕也打扰不得?”
燕语霏愕然转身,看着那张无喜也无怒的面容,不知怎的,两行清泪边缓缓流下,跪倒在地上:“陛下,臣妾有罪。”
皇帝径自坐下:“你可知道,皇后刚刚还说,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不会去找她。”
“臣妾自知瞒不过皇后,求皇上赐臣妾死罪。”
“死罪?既然皇后都没想过你死,甚至不过才将你降至德妃,朕也不会治你的罪。只是,语霏,朕不明白,如你这般聪明,怎么这就糊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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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巫蛊(5)
燕语霏低头不语,良久才道:“陛下可是从未想过再立新后?即便皇后娘娘真的不曾再醒过来?”
皇帝忽然一笑,起身:“语霏,你真的很聪明,不过在朕的后宫,安分远远比聪明更重要,因此朕不希望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好好做你的德妃就足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只留着燕妃长跪着的身影,惨淡而死寂。
第十六章沉落(1)
日子像流水一样,在若水不经意的时候,迅速地逝去。兴许是上回的变故,那些后宫里的妃子们都安分了许多,况且就连原先的每日请安,都被自己用身子不适的因由改成了七日一次,除了不比别庄自由外,生活倒也很是平静,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怕与压抑。
直到有一天临睡前,若水忽然发现周围怎么空了许多,原先总是围在自己身边的儿女们总是见不着人影。承乾,她自是清楚的,过了正月十五,便与魏征去了山东,估摸着没一两个月不会回来。青雀,似乎自从有一回偶然缠上了房玄龄后,就越发少见了。可明瑶怎么也没了影子呢?
想到这里,她放下手中的梳子,刚要推门出去,忽然发觉自己一身白色的单衣,很是不妥,手便收了回来,准备再套上一件外衣。
还未等她转过身子,门忽然被推开了。
这时,映入李世民眼帘的便是妻子惊讶的目光。紧接着,他的眼神一黯,纯白的里衣贴着瘦削的身子,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些许曲线。
若水不是不诧异的,可当她看见李世民盯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深时,一种本能的防卫意识犹然而生,感觉到似乎有些寒意,她下意识地用手臂环住自己的上身。
见状,李世民连忙合上门,极其自然地伸手抱住妻子,关心道:“还冷不冷?”
若水自然无法挣脱,只好双手微微抵住对方的胸口,好稍稍保持些距离。可李世民像是没看见似的,反而握住她的一只手,牵着她走向床榻。
若水暗觉不好,只好随着他又坐回了榻边。
李世民微笑着拿起方才被若水丢在一边的梳子,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妻子的一头青丝。
“二哥怎么忽然就过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若水忍不住开口,双手紧握在一起,显得有些焦躁。
李世民却好像没听见若水的问话一样,莞尔一笑:“若水,还记得那年明瑶出生后,朕也是这样帮你梳的头发,不过后来,似乎我们便渐行渐远了呢。”
若水闭了闭眼,心中似乎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情感涌了出来,“原来二哥都还记得。”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李世民放下梳子,手指从妻子柔顺的发丝间穿过,轻叹道:“最近朕总是想起过去的事,连带的,总觉得若水现在的模样竟和七年前无一丝改变。可我们是不是回不到过去了?”
一阵沉默后,若水侧过身,心中诧异,他们曾经也有过去吗?可嘴上却又不受控制地说道:“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若水可从未违约。”
李世民默默地将妻子冰冷的双手拢在手心:“从我们结婚后的第二年,我就一直在外征战,可给你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