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听着,身形虽然卑微,然而神态却很冷漠。
“……我听过一种说法棺木别埋得太深,死者才有机会早日投胎为人,这孩子我是不得已才杀之,自是希望他能早日重生,若有机会再世为人,千万别再投错身子……”
她这话似在告诉棺木里的人,只是棺内的人没有回应。
又叹了口气,她轻轻的交代,“唉,告诉掘地的人,土别挖得太深,够掩埋即可。”
“娘娘仁慈,棺木里的奴才会感激您的。”王振连忙转身依言吩咐那些人。
雨中掘土是很吃力的,掘地的人一听能早点结束,都高兴着,勤快挖了比棺木高一点的深度,便来禀报。
王振见太子妃额首,赶紧示意那些人放进棺木。“埋了。”
众人开始掩土埋棺,直到棺木都看不见了。之后,太子妃没有离去,并示意其他人都先离开。
“娘娘,雨越下越大了,我们回宫吧。”王振低着头道。
“这孩子走的时候是安详的吗?”太子妃轻声问。
那日赐毒给初日后,其实她偶尔会想起他当时哀戚的神色,所以后来才会软硬兼施的逼儿子退让,然后慢慢结束这段足以令皇室蒙羞的丑事,没想到,最后还是走上这一步。
但这回她不想再亲眼见到初日死在自己面前,所以要王振自己解决了,她不想过间,只想赏一口棺,来替这孩子送别,希望他能好走。
毕竟,是个讨喜的孩子啊,她曾经是这么喜欢他的。
“回娘娘,是的,照您的吩咐,没有施加任何痛苦。”听到太子妃提起这事,王振先是吓了一跳,却赶紧装镇定。“其实娘娘内心也不必感到痛苦,初日这世为奴,现在走了,苦日子也尽了,我们该替他感到开心才是。”
沉默了一会,太子妃点了头,“就当是这样吧,我们走了。”
没再多说,王振跟着太子妃离开了乱葬岗。
其实,他没有说实话。那口棺里的人还活着,只是被他用药弄晕了。
他的内心有很多不甘与怨恨,或者该说他是太嫉妒了……为什么是初日不是自己?为什么那个让太孙喜欢的人不是自己?
初日为什么总这么幸运?他明明是个老爱偷懒的家伙,不像自己认真又念过几年书,一点奴才的样子都没有,为什么就这么多人喜欢他?
掌印公公们喜欢他、宫女太监们喜欢他、贵妃娘娘们喜欢他、太孙殿下喜欢他,甚至是要杀了他的太子妃也喜欢他,甚至不忍初日惨死。
他不要,他偏不要喜欢初日!
他要折磨他,要他在暗无天日的棺木里、在潮湿的泥地里,在满怀恐惧的状况下,孤单的气绝而死。
是啊,那口棺里的人还活着,一会药效过去,那个人将因为呼吸困难、惊恐疯狂的挣扎,甚至抠得指尖流血。
想到那副情景,王振被嫉妒侵蚀的心更加扭曲了。
“小爱、小爱,起床喔,再不起床你妈又要怪我太宠你,才让你每次都赶不上校车……还不醒啊!没闻到妈妈煮的早餐吗?小爱——”
有人在呼唤她,她听得出来,那是爸爸的声音。
她想告诉爸爸,她长大了,不用赶校车了,还想说她想念妈妈煮的早餐、中餐、每一餐……但其实她真正想念的是他们……
郭爱睁开眼睛,但明明睁开了,她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有两行泪水顺着脸颊而下。
她作梦了,梦到爸爸在叫她原来只是梦啊……
又躺了一会,意识慢慢回笼,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动了动手、动了动脚,她发现自己不但是躺着的,且能活动的范围不大,空间非常狭隘,鼻子还能闻到浓浓的木头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正要赶去救太子吗?
不,不对,有条帕子捂住她的鼻子……天啊,她该不是被人迷皇了带到这里吧?。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缓缓抬起手,果然,如她所料的,她很快就碰到“天花板”了。
她又往旁边摸了摸,一样,很快便摸到质感像木头的“墙”。难道有人将她关在箱子里?
她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难道是要将她送出宫?
周遭死寂得可怕,没有人声、没有虫呜、没有一丝毫光,她到底在哪里?太子妃如果真的要对付她,会只把她送出宫吗?
想起对方曾经赐下毒药,郭爱心里益发的恐慌。不,别这么残忍,她只是爱上一个人,她做错了什么?投身在苏丽身上不是她的错,进宫也是被形势所逼,她想过要放弃的,她把他赶了又赶,弄得两颗心伤痕累累,但能如何?热情并末退去,只是更加确认了对方在自己心底的地位,如果因为这样就要她死,她不甘心!
郭爱奋力挣扎起来,她用力的去推上方的箱盖,但无论她如何用力,那盖子动也不动。
被封死了!她急得泪都流出来了,而且呼吸也渐渐困难……
长夜漫慢,火红的烛身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滴的被烛火吞噬,最后只留下因不甘而凝结的泪水。
胡善祥坐在床沿,看着蜡烛上的小火,又看向坐在桌旁阅书的太孙,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太孙这回提早来了,只是来了之后便一直坐在桌旁看书,一步都没靠近床,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不跟她说话,不让她伺候,就当她是床角的尘埃。
而她很清楚,他是为了谁才这么做。以前,她不跟孙仲慧争,是因为性格、是因为骄傲,也是因为很清楚自己的举荐人有多让太孙厌恶。,后来,她不跟孙仲慧争,那是因为一切都不重要了。
太孙的心,根本不在她们两个身上,谁争赢了,都是输了。
亥时的更声刚响,太孙终于合上书,伸了个懒腰,看来是要歇息了。
“殿下,让我来吧。”见他要脱下外袍,她立即上前要服侍,但手才碰到他,他便退开。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他冷淡的说,并自己动手脱掉衣服。
胡善祥一脸难堪的缩回手。
他仅脱下外袍就上床歇息了,看也没多看她一眼,她只得自己悄悄地脱鞋上床,安静的躺在他身边。
每次,都还是会难过,因为他是她的夫君、她的天,但也一次次的习。喷,因为他从不碰她,也从不让她碰,他从不对她笑,也从不看她笑,因为这男人连一点机会也不给她。
没有给予希望,是这男人最狠绝,也是待她最好的一件事。
朱瞻基闭上眼想睡,忽然一阵响雷打下,又将他凉醒。
像心头压看什么,他感到心神不宁,心思转向小阁里的女人。
不,应该不会有事,这么晚了又要下雨,她不可能乱跑,他根本无须挂心什么。虽然这么想,但翻了身子,他还是睡不好。
“殿下,你睡不着吗?”胡善祥见他翻来覆去,轻声问。
“嗯。”他不耐烦的应了声。
“那我让春杏给你煮个消夜吃?”她细心的问。
各宫备有小厨房以伺候主子们的胃。
“不用。”
“还是我替你捏捏脚,也许会让你好睡些。”
“我说过,不让人碰的,你别碰我”
她一僵,不敢再多事。
外头开始下起大雨,听到雨声,他更加辗转难眠,最后气恼的坐起身大喊,“吴瑾。”
“奴才在。”吴瑾就在门外,马上应声。
“去,回去寝殿书房把我写了一半、要给皇爷爷的国事建言拿过来,横竖睡不着,就把那完成吧。”他索性不睡了。
“是,奴才这就回去拿。”吴谨会意立刻道。
朱瞻基下了床,套上鞋,烦躁的在屋里踱步。
胡善祥见他如此,不敢吭声,更不敢说要下床陪他,只好翻过身假装睡看。
隔了好一会,吴瑾才回来,他等得都有些不耐烦,见到人正要开骂,却见贴身太监没撑伞,身上全教雨水给打湿了,再见他神色不对似有些惊慌,他不由得心惊。
“东西呢?”他见对方空手而田,不动声色的问。
吴瑾瞧了一眼床上假寐的太孙妃后才道:“奴才该死,找不到您写的东西——”
“怎会找不到,那文章我已写了三天,今日就可完成,是哪个奴才弄丢了!”他佯怒的问。
“这……应该不是丢了,也许是您记错放哪了,那文章不在寝殿里。”吴瑾暗示道。
“哼,不在寝殿里会在哪?走,本殿下亲自回去找,若让我在寝殿里找到了,我非剥你这奴才的皮不可”他边说,边往门外去,吴瑾立即跟上前为他打伞。
直到走出胡善祥的寝宫,朱瞻基才急忙再间:“发生什么事了?”
“初日不见了”吴瑾急道。
闻言,他神色变了,“不见了?!这么晚她没在小阁里睡吗?”
“奴才回去为您取东西时,知道主子惦记着,想着顺道去探探她,哪知她不在小阁里,奴才还在四周找过一圈,也不见踪迹,这才心急的跑回来禀报这件事。”
“这怎么可能,这时候她会去哪?对了,屋里可留有字条?”
“奴才寻过了,没有,也检查付是否有人掳走她,但看了小阁里的样子,一点痕迹也没有。”吴瑾也是一脸担心。
“那么她是自己走出去了?我才千交代万交代,让她不能乱跑的则他陷怒极了,并加快脚步往自己的寝殿走。
他希望她只是出去绕一绕就回来,说不定她又到他床上去玩了,玩累了就睡在上头了。
他满怀期望的回去,却失望了,她并没有在他寝宫,也不在隔壁的小阁。至此,他益发心神不宁了。
不对,雨还下着,小爱就是贪玩也不会希望被雨淋湿,况且夜这么深了?????一定是哪有问题了。
不是被掳走,那就是自己走出去的,但又不是自己想出去的,便是让人使唤走的,但身为她主子的他又不在,谁会使唤她?又是用了什么理由让她相信了?
第十三章
该死的,他几乎能猜到是谁了!
难怪这一夜他始终心浮气躁,怎么也睡不着。
“去,将皇太孙宫所有当值、没当值的全给我叫来,我要一个个问,瞧谁见到她了。”他难掩忧心的吩咐。
虽然唤走小爱的人,他八成确定了,但对方是他不能贸然行动的人,他必须再多一点线索。
“主、主子,这事~——”
见贴身太监迟疑,他怒吼,“还不快去办则”主子,奴才知道您心急,可如此大张旗鼓的找初日,若是让皇上或其他人知道,恐怕……“虽然他也心急,但他可不能跟着主子乱了。
“我知道,但小爱如今恐怕有危险,我必须赶快找到人。”
吴瑾也不是不能体会他的心情,叹了一声,连忙照办。
不一会,皇太孙宫变得灯火通明,所有人全睡眼惺松的聚集在殿外。
但人人都摇头表示没见过初日,不知他去了哪。
内心的恐惧越来越盛,朱瞻基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果然,带走小爱的人也很熟悉宫廷,知道要避人耳目。
他完全不敢想象她现在怎么了,从小到大,他不曾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即使是之前父王被两位王叔弹劾,差点被皇爷爷废储,他也没有方寸大乱,但这一刻他好怕,真的好怕……
“吴瑾,去李安那里……”
“奴才想过了,所以刚刚去唤人的时候,便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李安不在宫里,听说皇上昨天就派他出宫办事了。”
“那……”
“王禄那、刘保那都没有。”
不,这样不行,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就算没有直接证据,他也得去闯闯看!
突然,一道怯懦的声音轻轻响起。
“殿下……”
朱瞻基往说话的人看去。“你怎么会在这?”
金嫦玉走了过来,边走,边不安的四处张望,似乎颇怕人见到。
吴瑾也疑惑的看着她。这人是主子留在王贵妃身边的眼线,王贵妃死后,主子即安排她调回东宫当差,可这时候她怎会出现过来?
“奴婢本来是想来找初日,但方才听闻皇太孙宫的宫人说初日不见了,太孙正在找他是吗?”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慌张。
点点头,朱瞻基皱着眉看她,“你怎么会这么晚来找她?你知道些什么?”
“老实说,奴婢不确定是不是有关联,只是直觉不对劲。”
“不要紧,你说说看。”
“今儿个申时,东宫的人皆听到太子妃发了一顿脾气,接着,奴婢就看到太子妃让人来找王振……奴婢觉得不对劲,往常,太子妃都是找刘保公公,这回却不是,奴婢本想偷偷跟上,只是让人唤去做事了。”她有点后悔,若跟上,兴许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朱瞻基脸色凝重,“接着说,那你怎么会来找初日?”
“直觉,因为奴负卑已中觉得有异,晚上便打听了一下,结果其他太监说,王振不久前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还有个小太监说他晚上尿急如厕,见到王振与一个没见过的太监一道往太子妃的寝殿去了,众人皆知王振跟初日交好,奴婢想来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初日,没想到却听说了初日不见的事。”
听到这里,朱瞻基几乎确定这事跟自己的母妃有关了。
他现在只担心,他想找的人,还安好吗?。
中东宫。
太子妃的寝殿还灯火通明着,显示主人还未睡下,事实上,主人才刚回来。
坐在锦榻上喝了口茶,太子妃摆了摆手,“王振,你退下吧,今日之事至死都不能跟人提起。”
“奴才明白。”王振恭敬的行了一个礼,便往后退到殿外,只是他才刚转身,便被眼前的阵仗吓傻了。
太孙怎么会来了?
朱瞻基充满厌恶的看了他一眼,低喝,“吴瑾,捉住这奴才。”
他还记得这个太监是小爱推荐给他,安排在东宫当差的,没想到他倒成了母妃的走狗,帮着对付他有恩的人。
闻言,吴瑾连忙带人把王振拿下,王振惊恐不已的挣扎,想出声,无奈嘴巴也被人捂住了。
“主子,要如何处置?”吴瑾请示道。
“你们都先在这待着,我进殿去,等我出来再决定。”他得先把人找到才行。
接下焦虑,他吸口气,也不等宫女传报,随即大声喊道:“母妃,孩儿有急事求见。”
沉默了好一会,才传来太子妃的声音,“晚了,有事明早再议。”
朱瞻基拳握了又松,这才又开口,“母妃应该知道孩儿为何而来,若是母妃不想让孩儿进去谈,那孩儿便在这里谈,当着一群奴才的面谈谈皇太孙不可告人之事,兴许能传到圣上”
“你胡说什么”怒斥的声音扬起,接着,带了抹无奈,“进来吧。”
朱瞻基走进寝殿,便看到母妃端坐锦榻上,并无宫人服侍在旁,他二话不说下跪在地,他心知,没有时间耽搁了。
“你这是做什么?”太子妃怒问。
他抬起头,眼神满是恳切的说:“母妃,她对孩儿太重要了,我不能失去她……”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心里已有决断,事已至此,她也无须再隐瞒了。“瞻基,你可知道自己是要继承大统的人,你这样迷恋一个阉人,是想遗臭万年不成?”
“孩儿爱她,就爱她一个啊”他大声疾呼。
这番告白让太子妃又惊又怒,“你……你这个不孝儿,你可知母妃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还……你可是要气死我……”
“不,母妃听孩儿说……”
“说什么?说你如何错爱一个阉人,还想让我承认,让我愧对列祖列宗、愧对你皇爷爷、愧对你父王……难道我没有给你机会吗?你若是乖乖跟太孙妃或是孙嫔圆房,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盼着有孙子……”
“有!有孙子”朱瞻基急道:“母妃,孩儿是不孝,但孩儿没有错爱人,她怀孕了。”
太子妃一听,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拍几站起。“你真是鬼迷心窍了,为了说服我,连一个阉人怀孕都敢胡说?!当母妃是傻子吗?”
“她不是阉人,她是女人,孩儿爱上的是女人则他斩钉截铁的说。
“女人?”她愣住了。
“初日因为身分特殊,才在宫中假扮一名太监,也因为她的身分,孩见不得不藏起她,但她确实是个女人,而且一是孩儿的女人门他很清楚,这件事再瞒着母妃,他会永远都找不到小爱的。
“那她真实的身分是谁?为什么需要这样?”她实在不敢相信。
“事实上,她是……”朱瞻基迅速的将自己所知简单告知。
“她竟是苏逢的女儿?”听宪始末,太子妃不禁又跌回锦榻上,惊愕至极。
“母妃,皇爷爷不知何故这样追杀她,但孩儿既已爱上她,她又怀有孩儿的骨肉,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