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露水见她惊愕的样子,“看来你是不知道了,你走后不久,李公子娶了团子!”
脑门上一阵阵电闪雷鸣的轰隆声,宛如三月里的惊雷,平地炸起,只留得余音在那回荡!
但是,如果说李青画娶了别人这句话是惊雷,那么下一句对于七七说,那就媲美于原子弹投在了她的心里,溅起了直冲上天的磨菇云!
“李公子,上个月去了。”露水掩了口说道,还颇有些惋惜。
“去了?去哪了?”
一定不是那个去了,七七反复的说,是自己听错了。
露水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毫不留情的打破她的幻想:
“上个月,七号做的丧礼,柳城里谁都知道!”
七七咻地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抓住露水的双肩摇晃着喊道: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死了,他才二十不到,没病没灾的,怎么会死!不可能!不可能!”
她声音极大,其实只是想掩饰自己内心的怯弱而反复的喊着,怎么可能,那么个水墨般,温润如玉的人,怎么会死了!
“我去找他,不可能的……”
七七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抖,丢下露水就往城西奔去。
心里反复的念着一句话,不是,不可能的,他不是和团子结婚了吗?
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了,难道是团子没照顾好他吗?不可能啊,团子也是蛮细致的一个人,怎么会——
呸!不会死的,露水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迎着秋夜的冷风,七七提气狂奔,发丝散去,在空中凌乱在她身后飞舞,宛如黑色的瀑布跟在她身后飘扬,她本来一身男装,这时头发散开,绝美的小脸引得无数路人回头。
待快到李青画院子时,她却收住了脚,不敢向前,脚尖挪了半寸又收了回来。她在心底不住对自己说,你不信的对吗?
七七,他没死的,你去看,他肯定还是坐在那院子,和以前一般拿着青皮的《子曰》,眉目低垂,拢起江南的雨丝,一如精美装潢的山水墨画。
可心里有着另外一个声音不断的叫嚣——
别去看,看了又怎样,就算没死,他也是别人的相公,你不去看,至少还个美丽的梦。
不,不,一定要去!
就算残酷,也要去看,再美好的画面,如果是梦,那只是梦,我路七七不要活在虚幻里。
她跨出一步,如同死士赴向沙场一般的隆重,壮烈,那一个个的脚印沉重的都能在青石铺就的小道上留出一道道痕迹。
到了,那间小院子,门前,有一朵——白色纸花,两个白色灯笼,上面黑底的“奠”字刺瞎了她的眼!
稀里哗啦的,心就犹如撞碎的玻璃一般,能听到清脆的摔碎声,她任那碎的分不清是心还是肉的一团在那抽痛。
伸出推门,手却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是笑还是哭。
使不上力,推不开门。
想逃,脚里如同灌铅一般,想扯了那朵碍眼的假花,却抬不起手,只能就这么立在门口。
两扇小宅门,两道青铁扣环,隔绝了一个尘世的距离。
“嘎吱……”
门开了,一个素衣妇人,典型江南女子的清秀脸庞,眉间三分不胜弱风的矫羞,通红的眼,带着青黑色的眼圈,头上别着一朵守节的白色纸花,同那门上的一模一样!
她看着门前发丝散乱,脸色青白的女子吓得微微往后一退,定睛再看时,
她开口问道:“你是路七七?”
那语气,哀怨中带着森然,复杂的令人琢磨。
七七却还没从那朵纸花和灯笼中回过神来,听得有人叫自己名字,木木的点了点头——
妇人眼神变得怨恨,纤细的手扬起,对着她的脸就要扇下——
七七反射般的抓着她的手,除了在万炎宫挨了冰山,弄琴各一巴掌后,她就发誓,今后绝不可能会再让人扇她的脸。
就算是头脑是空白,她还是会阻止任何扇她脸的东西。
抬起头,双眼直直的看着那妇人:“团子,你怎么让他娶的你?”
心碎,不代表愚蠢,李青画,再嫌她不是处子,也是喜欢她的,所以才会嫌弃。
可是难道他会在嫌弃她的同时,转头就娶了个在床上和别的男人嗯嗯啊啊经验丰富的团子。
不合常理,特别是,不符合李青画的常理。
七七的手有些用力,抓得团子精致秀丽的碧玉脸皱了起来,
“你放开!”
她将手放开,表情有些呆滞,眼神却凌厉的叫团子有些害怕,吓得她往门内退了一步,就要将门掩上,
七七将手伸进挡住,一脚跨进院子,语气冷得犹如冬天的寒霜:
“怎、么、娶、的、你!”
她一字一字的,清楚的从唇里吐出,逼得团子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靠在了院中的石桌上,退无可退。
团子看着生的越发漂亮的七七,压在心底的恨让她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那江南女子秀美的脸庞也扭曲了起来,森白的牙肉也露了出来,此时的她毫无美感,只是狰狞说道:
“那天你看到我和赵子上床了吧!”
“……”
“他叫的是你的名字!我一个青楼丫环,如果不能找到人家嫁了,就只有卖身这条路走了,可是又哪会有好人家会要个青楼出来的丫环!”
“看了赵子人不错,我趁他喝醉酒勾引了他,这之后,他一直对我不冷不热,我以为真心对他,便会有一天让他娶我,结果你出现了,”
她的声音拔高,眼里也带这狠毒的光:
“他总是在床上叫你的名字……”
“这还不算,竟然常来院里的李公子也看上了你——你有什么好,李公子人生的漂亮,脾性又最好,家里条件也算殷实,为什么他就只喜欢你?”
说到这里,她又哈哈笑了起来,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七七。
“你也是好骗,那天李公子的确是来了院子,也的确是要我转告你的话,”
团子似乎忘了害怕,她慢慢走近七七,凑脸到她面前,极慢极慢地说道,仿佛想要用这种痛来慢慢凌迟这个女子,
“不过,他说的是——让你等他三天,三天后他就来提亲!”
“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团子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地连都直不起来,整个人前俯后仰,眼泪流满了一地,心一样碎痛开来,不顾七七的傻愣,继续说道:
“我看李公子情绪不太稳定,晚上就去找他,谁知道看见他正在喝酒,男人嘛,喝醉了酒,你懂的——反正你也不是处子了!”
团子记得,那天她进了这院子,屋里一股浓郁的酒气,李青画坐在桌子前,桌上倒放了几个酒瓶,他满身酒气的喝的迷迷糊糊,嘴里喊道:
“七七,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别人强迫了,七七,我真的好为你心痛——”
顿了一会又说道:
“没关系,就算这样,我也喜欢你,七七,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恨我自己,我居然不能保护你!”
她看着平素里那样完美的公子醉倒在桌上,如画的眉皱起,星目里带着雾,上前推了推他,谁知被他一把抱起,唤道:
“七七,我也想要你………七七,从此你就是干净的,七七……”
李青画是个斯文人,如果和他发生了关系,一定就会娶了自己吧,他可比赵子好多了!那时候她就是这样想的,于是半推半就就上了床……
“哈哈哈,愚蠢的女人,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看到你拐进了角门,那天晚上你听到了吧!”
团子继续一面哭一面笑,她的鼻涕眼泪一起出来,整张脸皱在一起,
“可是那只是我……”这个声音慢慢地变得孤单落寞。
七七望着团子,她说……只是她,什么意思?
满身缟素的女子,抬起了眼,望向七七似乎在回忆,
“那只是我一个人伪装出的声音,你知道的,他是那么个斯文淡雅的人,他……就算想要你,也是尊重你的,他只是抱着我,喊着你的名字,他根本没有碰过我!”
下面的内容,七七不想再听她说了,转过身走出了院子,目光穿过门看着起着青苔的石板路,她说道:“辛苦你了!”辛苦你照顾了他!
团子被那话一愕,复又笑着,带着那九月秋风的瑟瑟,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辛苦,是辛苦啊,我赔了一颗心,一辈子,可他就是忘不了你,他是想你想死的!!!!”
嫁给他,不过是做个陪衬。
看着他日日夜夜的抱着酒瓶买醉,醉了就抱着我喊着你的名字,清醒时就绣着一个又一个叫做七七的娃娃,画着一副又一副名为七七的人像。
活生生的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有一日站在柳城河畔吹了一晚,染上重风寒,就……
七七的背影僵直了一下,淡然的说道:“节哀顺变。”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团子沿着石桌坐了下来,瘫倒在了地上,白色的素衣散铺在地上,犹如她头上戴的白花,透着凄凉,她抬头看了眼缺口的月亮——
节哀顺变,是,节哀——
看着冰冷空荡的院子,她叹道:到底是我做错了?还是老天错了?
七七顺看来时的路走回,冰冷又透着精致的方石板路贴着脚下,却比来时感觉还要虚浮,人也不知道怎么往前走的。
反反复复在耳边听到,就是那句:“他是想你想死的!”
想你想死的,多么重,又多么轻的一句话!
人人都会说,想死你了!
可谁都知道,没有人真的会想一个人想到死!
李青画也不是,他不是想死的,他是被我活活用愚蠢给逼死的!
假使多等一日,假使多相信他一点,假使能推开门,假使……
这世界没有假使!
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又闷又涩,活生生的堵得呼吸都不顺畅,她张开口就像缺氧的鱼,努力的呼吸,直直的向后倒了下去——
面前的景色被大雾笼罩,四周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能伸出两手往前摸索着,口中喊着:
“有人没?有没有人啊?”
可是这里就想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着。
她觉得全身发冷,因为看不清,也摸不到,她不知道每走一步前面会遇见什么……
朦朦胧胧的雾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映出那么一点修长玉立的形状,
“你是谁?”她壮着胆子喊道。
“七七,是我!”
那声音透过层层的雾,就如那三月的柳拂过青青的水面,一点点的让雾散去。
对面的男子一身青色儒衫,有着一头柔软的情丝,配上那温润如细雨的笑,低低的又唤了一声:
“七七,是我……”
她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对面那人,笑的如此熟悉,她慢慢的,小声的喊出,
“青……画……”
“嗯,是我。”
那样的低润,那样的温柔,除了他,别无其他。
“我知道,我就知道,他们是骗我的……”
她冲过去抱着他的腰,冷,真冷,如同抱着一块冰一样,她克制不住的抖了两下,用手比了比他的腰,纤细似一折就断,盈盈一握就能掐住,
“瘦了,你瘦了。”
“你也瘦了……”
李青画伸出那白玉葱管般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脸庞,那目光,在她每一处流连,似要扫描到她脸上的每一寸,记清她所有的样子,他用食指在她的唇上来回摩挲,唇角微微翘起,
“美男献吻,你要吗?”
鼻子抽了抽,她扁扁嘴,“要亲就亲,哪有这种事还问……”
他的唇覆了下来,吞没她后面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透着凉,彻骨的凉,她闭上眼,想起柳城湖畔时,他也是这样,细细的,如同吻着这世上最瑰丽的珍宝,最脆弱的瓷器。
那吻,如羽毛一般从唇边拂过,尝遍她每一点的芬芳甜美,才用舌带着一股从未见过的直接穿入到她的口中,寻找着她的舌,一起交缠,推挤——
那样的恋恋不舍,就好像,他们已经阴阳相隔!
七七猛地眸开眼睛——
他,就像三维立投的人影,身影越来越淡,慢慢的变得透明,手中所抱的地方不仅冰凉,
而且,虚幻,像她的手只是自己做了一个环着的姿势——
他抬起头,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大喊“不……”
再伸手时,已是空影……
只有留在她脑海里那轻柔一笑,和那句:
“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错过……”
“七七,七七,你醒醒……”俏脆的女声不断重复这句话。
她睁开眼,直瞪瞪入眼的是那浅绿绣花蚊帐,这是哪?
“终于醒了!”
露水扑过来,欣喜的喊道:“你可睡了两天了,大夫说你今天能醒的,我说这都傍晚了你还不醒,准备找他麻烦去!”
“七七,你饿吗?”御夜醇厚的男声带着点点稚气,藏不住的担心。
她试着撑起身子,靠在床栏上,接过御夜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大口,这才开口道:“带我去他坟前。”
“可你刚起来……”
露水准备劝说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她看见七七的表情镇定,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眼圈却红了,
“好。”
御夜将七七扶了起来,又把衣服拿给她穿上,蹲了下去,一手握着她的脚踝,拿起一只绣花布鞋往她脚上套——
“御夜,你不用……”
她刚为了另外一个男人伤心得晕了过去,怎么好让他为自己穿鞋……
御夜不停手,说道:“你别动!”
带着大男人的方式,饱含着命令的话,让那脚上传来的炙热温度,直达到了心底,那个最柔软的地方。
她顺着御夜,穿好鞋后,又穿好外衣,与御夜说了,她去给故人上柱香,让他留在客栈,如今她和御夜已有了肌肤之亲,这种给旧情人去上香的事,还是避开他的好。
随露水去了那人的坟地,在那墓碑前插上三柱清香,静立了许久,看着那徐徐的香烟带走这世的缘分!
“下辈子,下辈子,我会等你……”
她仰头看着天,转身过对着露水说道:“走吧!”
一路上,露水看着她一直不太高兴的样子,想着说些什么事来吸引她注意力:
“你知道不,以前我们院子里的嫣红嫁了,嫁得还不错,虽说是个庄家汉子,但对她挺不错,也值得她用全部积蓄给自己赎身了。”
“嗯,她运气不错。”
见她依旧垂着眼,露水继续努力,
“知道谭妈妈不,你走后的那半个月,她愁得头发都白了,天天念叨着要给那锦华楼抢了生意,一下就长了好几条皱纹,嘻嘻,你知道的,她最怕老了——”
“嗯,女人是怕老的。”
再接再厉,
“听说那小绾馆新买来个公子,今晚是他初夜拍卖呢,听说长得十分好,很是可口,又细皮嫩肉,据说以前一富家的少爷,家里被抄,也不是知道那老板怎么把他给买来了,叫宁钰晗吧,我怎么都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呢……”
宁钰晗?
宁、钰、晗!
晗晗!
七七一把抓住露水的胳膊,急道:
“小馆馆,带我去!快点,速度!”
这时都已经月移中天了,再不去只怕就来不及了!
“怎么——”露水一边走着,一面问道:“怎么,难道这个你也认识?”
“小信馆在哪边?”
她见露水走的不够快,干脆问了地方所在,施轻功自己去找了。
宁家怎么会被抄了呢,宁钰晗,竹马小正太!
你可千万别卖给了别人!
想着晗晗那粉嫩嫩红嘟嘟的样子,给别的女人或者男人吃了,她就难受的要死!
绝对不可以!
她奔到小绾馆前,脚不停歇就往内走去,一眼扫过馆内,场中的人已经散开,各色男人正在陪着他们的恩客走进楼上或后院。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脸上铺着浓浓的妆,穿的花红柳绿的干瘦女人左手抱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右手在他屁股上掐着,带着一脸欲求不满地对着旁边一个极其富态,同样抱着个男人的女人说道:
“刚才那拍卖,富家那死女人,硬要跟我抢,把宁钰晗那个嫩小子给抢走了!也不看看她五十岁的人玩那十五六岁的男孩!别把人整死了!”
她说着似乎还不泄恨,右手狠狠的掐她身边男孩的手臂一下,疼得那男孩眼中都溢出了泪水,却不敢掉落下来。
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似乎取悦了干瘦女人,她用手摸了摸刚才掐的地方,宠溺的说道:
“不疼,等会姐姐我就好好疼你!”脸上绽开朵猥琐的菊花。
还姐姐,你都可以做人家奶奶了!
七七不由的全身抖了下,她上前拉着干瘦女人的衣领,凶狠的问道:
“宁钰晗被带去哪了?”
被她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之气吓到,干瘦女人手一指二楼:
“雏菊轩………般第一次卖身的小绾,初夜都在那!”
她话音刚落,七七就丢下她,如一阵旋风的飞到了二楼!
雏菊?这什么破名字!七七啐了一口,心中更为愤恼!
找到那间房,她一脚踢开房间,眼前的那幕让她眼里都要喷出熊熊的烈火,恨不得烧了这小绾馆才好!
飘着浓郁香气的房间里布置得奢华滛靡,宽阔的房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非常大的床,和一墙各种各样的情趣道具!
宁钰晗的眼半睁半闭,似乎被人下了迷|药,粉红的纱帐遮住了下面的风光,一个女人正蹲在旁边,用手抚过他的脸!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女人反过头来,脸如核桃抖着满脸松弛的皮,一双长期浸于情欲的眼望着突然闯进的七七喊道:
“哪来的黄毛丫头!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