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的?只因云容所遇,尽是软麻绳,把一个才情盖世的郎君,一交缚住。人只道云客的心肠,长者薄而妇人
厚,不知慈乌之恋源自邀切。所以当日,将次出京,反添些悲欢离合之感,全不把富贵功名,装成娇态,但
指望立刻就到钱塘拜见父母,便将这些美人,聚集一处。他还要把旧日的亲情友谊,报答一番,也见得山川
种秀,祖功宗德,发出这一段功名,正好在乡里之中,做些正经事体。
看官,你道别人中了科甲,个个像苏四郎,佩着六国相印,不但贫交故旧,就是兄嫂,也该俯伏迎候,父母
也该颐指气使,每日早起在家堂香火之前,祝愿里中弄出几椿闲事,好於从中占得银子,因此贫交故旧,渐
渐生疏。偏是云客中了状元,心内全无此念,岂非痴想?看看的锦衣归故里,那赵员外在家,自应做些好梦
。只不知报状元的,可先到家几时了。
评:
忆余往时,读书城东小楼,与白香居士讨论时,义得失,雅相善也。白香一夕感古名媛事,手拈一题,并操
新稿见示,读之令人快心。因率鄙意亦作一篇,不复自计工拙,回中偶有试事,聊附於末,以博一哂。白香
英才蔚发,自是金马玉堂人物,行将几万高搏,而余仅以卮言,重灾梨枣,亦足感也。
问西子亡吴,其功耶非耶?吴亡而不与之俱亡,其贞耶淫耶?
尝谓西子非妇人也!其殆於越之元勋,春秋之智士乎!当勾吴之争雄天下也。封豕长蛇之势,逼於邻国;会
稽之困,危如累卵。越之君若臣,无所展其才。而大夫种之第叁术,得行於其间,遂令闺阁芳姿,振声千古
。盖越之存,不存於生聚之後,而存於夫差荒淫之一心。吴之亡不亡於好色之时,而亡於极好色之意,使忠
谏不得进一言。究之存亡之徵,操之一女子。而此一女子者,亦何庸心节义,以自全其守贞哉!越存而不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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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功,吴亡而不以任过。想莲洲之遗粉,追响靡之馀音,有令人置思莫罄,要非可以艳舞清歌,轻论西子也
。今之议西子者,鲜不曰石室全生,叁津得返,非越大夫之功,西施惑敌之功也,其扬名也,固宜,或又曰
豺狼出柙,麋鹿游台,非吴君臣之罪,暴戾荒纵之罪也,其垂诫也亦宜。至若逞容报越或以为贞,冶质倾吴
,或以为淫,凡此皆不足以定。西子当其时,待字苎萝,守身诸暨,浣纱溪水之上,亦何曾悬计,後日玉堂
金屋,有人焉付兴亡於逝水者乎?初不过隐幽兰於芳谷而已。及其进舞姑苏也,越之幸而非西子之幸也。访
美里人遗谋,窥牧宫之故智,此其心知有越,而不知有吴矣。知有越,则凡可以煽处者,无不阴寓其权宜。
沼吴适所以兴越也,而何必但亡?愚故曰越国之元勋也。然鸟尽弓藏,越兴而种困,使西子邀功於越。安知
非昔献之以解厄者,即诛之以示戒乎?迹其行事,能损吴於全盛之时,复能全身於丧乱之後。虽吴越春秋,
不载其末局,而稗官野史,相传与范蠡偕行。则其行藏之术,又何如哉?愚故曰春秋之智士也。虽然千古以
来,以色倾国者多矣。压弧箕服,一笑成灾,霓裳羽衣,叁春贾祸,以为冶容之诲。贞少而淫多,即堕粉楼
前,尚不能保季伦之家室,况娇姿丽质,乱君心於倾败者乎!吴亡而罪西子者,比比矣。罪之,则不得以贞
目之。此老儒塞井之见也,而非所以服西子之心,且国家畴不知有忠佞之分乎。吴之先,以用子胥而强,其
後任宰而弱。彼争长黄池,侈心齐楚,纵无西子,亦终必亡,又奚罪焉?後之玄宗,得姚宋而治,得李林
甫而乱,如必谓马嵬负国?则唐之前,掌中歌舞,浴室凝光,未闻汉成之失国也。唐之後,高曹向孟,代有
贤德,而宋浸弱又曷以故。以是知吴之亡,亡於复谏,而非亡於纵淫也!诗所谓「西施若道能倾国,越国亡
来更是谁」者,良有以也。然则以贞淫拟西子者,则又过矣。夫天生一美人,以充离宫之奉事。非若关睢逑
匹正名分而定天下也,其宠之也不足重,其疏之也不足轻。彼西子者,名花浓艳等耳,使必律以贞淫之道。
则是古今来必姜源太姒而始称为妇人也,此又迂儒之解也。虽然愚有为西施怜者,不在被亡国之名,而在处
亡国之事,夫天生一寸士实难,天生一美人亦不易。彼美人者,不用之於燕处宫帏,而用之为行权纳间,究
之存亡致感。断粉零香,杳然如梦,回首采莲之径,伤心禾黍之悲,即不能国亡兴亡,如玉树後庭之井,又
何必论其功与罪,更何必计其贞与淫耶?然而犹有幸者,後之人虽樵夫牧竖,莫不念姑苏之旧迹,而推究芳
容。彼其始进於吴也,固与郑且同其御。而郑且至今无闻,夫西子者,亦岂仅以一身之歌舞着名吴越者哉?
或曰西施,孔雀名,古人借此以名美人者,亦犹赵后之名飞燕,崔氏之名莺莺是也。说见李义山诗。
……………………………………………
第十五回丑儿郎强占家资巧媒婆冤遭吊打
此回不用引子,恐看者徒视为馀文,则诗词可废也。不知诗句之中,尽有许多意思,深心者自能辨之。今此
回前无言可咏。偶得半对,录呈天下才人。如对得出,便称绣屏知己:
红拂长垂,红线红儿,擎出付红娘。
赵员外自从把钱金两人,问成冤罪,解京定夺,将次半年。每日家中,夫妇二日,持斋念佛。自己道是老年
衰倦,又兼哀怨之馀,精神消弱,料想今生不能够生男育女。通房侍婢虽则一片熟田,他也无心耕种。只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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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分家私,修桥造路,施舍贫乏,为作福之地。思想子孙之事,惟有慨叹一番。说道:「我的儿子,何等才
貌,如今没了,自己若再生出来也未必中意,何况图谋立嗣,望别人继续?看今世上的人,那见得有几个祭
祖宗的极其诚敬?又谁人看见做鬼的,必定要吃羹饭?便是这几根骨头,埋在土中,与付诸水火一般消化,
何须虑得?」只这念头,倒也乾净,全然不把继嗣之念重新提起。他的盛族,住在钱塘的,也有几百丁,见
员外立定主意,一时难好开口。
忽一日,族中有几个恶薄的,算计道:「我家老大房的儿子,被钱神甫谋死。可惜他这样好家私,无人承受
。若是待员外天年以後,合族之中,那个是个忠厚的?这些资财便分散了。如今也顾不得他要嗣不要嗣,只
将一个儿子送进门去叫他爹娘,怕他不认?」
内中便有一个道:「我是近支,理应承继。」便唤自己儿子,叫做赵戍郎,将他装个名色,乘员未死之先,
挨身过去,挣住他家财,不被两个老人家施舍完了。就是後日,族中有些说话,也好分他一分,决不做了白
客。商量已定,便要行将起来。
那一日员外在家礼忏,一则荐度儿子,二则做些预修。满堂僧众,敲钟击鼓,倒也热闹。尽斋鼎礼之时,外
面走几个同族进来,也有是兄弟行的,也有是子侄辈的,後面又随着一个短小的,便是赵戍郎。
员外一见,不知什麽缘故,迎接进厅,就在佛堂中生了。
员外道:「今日老夫亲自礼忏荐亡,兄弟子侄,来得甚好,一同在此吃素饭。」
族中道:「恭喜老伯近日越发清健。子侄辈在家思想起来,存亡之事,俱是天数注定,不必十分悲苦。子侄
辈恐怕老伯与伯母无人相伴,特省出这个儿子名叫戍郎,着他住在家中,晨昏定省。小望老伯俯留,这是通
族尽知的。」
员外闻得些语,就如疟疾忽到,身上发寒发热,不觉怒气冲天,思量:「我儿子死不多时,族内便埋这样分
家私的脚地。倘若再过几年,老夫妇身无立锥矣。」
只因心上怒极,倒冷笑道:「老夫自从儿子去後,提起子息一段,甚觉伤心。待老夫死後,有些薄产,任凭
分散。若在生一日,这话断然不愿提。」
只见那个赵戍郎,不由分说,正像教熟的猢狲一般,只管作揖,口叫阿多。又蓦然竟进他里面,抱住员外的
老妪,又叫阿娘,倒把那老人家一吓。你道赵戍郎怎生模样?有个《黄莺儿》为证:
黑脸嵌深麻,发黄茅,眼白花,龟胸驼背真难画。
但闻得口中粪渣,更添着头上髻疤,鼻斜耳吊喉咙哑,生如蛙。
癞皮搭脚,惯喜弄花蛇。
员外走进後堂,见这一个恶物是来走去,心上愈加恼怒。便骂道:「你这个蠢东西在我家做甚麽?难道我没
有儿子,要你这样烟薰落水鬼来继嗣不成了你可速速出去,不要在此缠扰。」
那赵戍郎不惟不肯去,倒坐在中堂,要吃长吃短,气得员外手脚冰冷,便把戍郎一堆,那戍郎跌在地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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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起来道:「我做得半日儿子,就将我这等乱打,好生苦恼。」
员外夫妇,被他一番搅扰,书斋也无心收拾,外边和尚,饿了半日。员外走出,对族人道:「承继二字,断
断不能。且待老夫死後,再作理会。」
原来这些族人,做成圈套,不怕员外不从,说道:「老伯不消发怒。但凡人家族谊,那个肯在祖宗面上让一
分情面的?偶然有隙可乘,嫡亲兄弟,也要使些计较,何况远房支庶,肯替你出力?我家的戍郎,相貌也看
得过,送与老伯看守家财,实是好意思,为何倒发起怒来?如今子侄辈,暂且告别,权留这戍郎打话。」
员外一把拖住道:「别样也还耐得,第一,这个戍郎,再留不得的。」
正喧嚷间,忽闻大门之外,一夥人带着器械,乱打进来,大声喊叫,直打到厅上佛前,把和尚的钟鼓打得粉
碎。和尚忍了肚,各各奔窜。
员外想道:「白日里决非强盗,必是那些恶族打听我不肯立嗣,就来乘势抢我家私。」
心上又气又吓,便望里头走进,急急躲在别处。停了一刻,只听得外边大喊道:「快萌赵老爷出来,我们不
是别个,是京里报子,特来报状元的。速速出来,打发赏赐。」
员外不知所以,思量道:「我家并无人考试,就是族中有读书的,也不闻府县升荐,怎麽骤然说起报状元?
这定是族人,恐怕我走了,假装这样胡乱的名色骗我出去,好拖住我要分家财。」
一家大小,个个吓呆。堂内那些和尚,虽是打碎钟鼓,躲在外边,闻得是报状元的,知道与他无关,俱挨进
来收拾经忏,怕又被人抢去,一发折本。渐渐走到佛前,与报子打话。有几个本学的门斗,说出缘由,道的
真是报状元,师父们头上,不消吓出汗来,像个发潮的葫芦。和尚便望里面,传说京报之语。
员外因和尚传话,道不是骗他,轻轻走到厅前,那粉红大照壁上,早已高贴着报条一幅:
捷报贵府老爷赵讳青心在京御前新试特恩钦赐状元
京报某人
报子见了赵员外先要一千两银子,做路中辛苦之费,其馀写赏票。员外问道:「什麽赵状元,怕不是我家,
你们莫非报错了?」
报子身边抄出叁代籍贯,凿凿可据。
员外迟疑未决,报子又拿出赵云客的家书,说道:「状元老爷前因有事到京,亏得御史王爷极力扶助他。礼
部报了名字,御笔亲题,特拔做状元的,怎麽报错了?」
员外看了家书,才信道:「有这等事?我只道他死了,冤屈钱金两人。他却原不曾死,倒在京中应试。别样
虽不可信,那幅手札,明明说出来历,与这印子是真实的。」
少停一回,家人赵义来报员外道:「不惟我家官人中了状元,街上听得,连钱金两家,俱在京中,中了进士
。他两家报子,也报过了。」
员外一发惊喜,便把些银子,打发京报。方族内要立嗣的几个人,看见报条,个个吓得面如死灰,连寻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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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郎推拥归去,含羞忍耻,俱来请罪而散。
赵员外回进里面,细读儿子家书,对夫人道:「儿子不死,就十分侥幸。况兼中了状元,真是锦上添花。不
想前日思量,正是一场痴梦。如今他的书上,别项可缓,只头一件说速往扬州府前王御史家说亲。我儿子在
京,已蒙御史许允,这是缓不得的。」
使着家人往外边唤一个精巧媒婆,星夜到扬州去。因王御史现任在京,家内夫人作主,故此唤个媒婆,好到
里头说话。家人承命,就往街上寻一媒婆,姓冯叫六娘。因他姓冯,凡遇喜事,就逢着他,人都绰他叫喜相
逢。那冯六娘生性尖巧,言语便捷,一进後堂便有许多好话,员外与夫人大喜。先赏他些银子,又付些盘费
,迳到扬州府来说亲。
却说玉环王小姐,自吴家忙乱之後,梅香细细报知。玉环追念绛英为了赵云客,拚命出门,不知死在那里,
终日忧忧郁郁,万转千回,懒下床褥。幸得孙蕙娘在旁,时时劝解,不至如贾云华,淹淹一息。只道绛英已
死,无可追踪,悲怨之馀,吊诗二首:
凭谁飞梦送情亲,遂水啼红花劫尘;
荒草露寒堆碧月,空山日暮动青。
渡头定有怜神女,画里曾无唤玉真;
紫风不归仙洞杳,乱云惆怅泪沾襟。
萧飒孤魂去不回,锦堂仍为美人开;
砧声怎奈郎情唤,机绣须同妾命裁。
镜里飞鸾终作对,表前归鹤为谁来;
伤心留得山头月,不照朱明照夜台。
玉环对蕙娘道:「绛英尚且如此,吾辈何以为情?前日若不遇着你,教我孤身安能消遣得过?如今赵郎去後
,青信杳,那姻缘两字,再不必提起了。但恐云恋巫阳,终须销化,为可惜耳。」
原来玉环的心性,细密难测。以前绛英在房,忧闷之中,还略略寻些欢喜。自绛英分散後,连那一刻欢容,
也消减了。
忽一朝,闻得夫人堂上,有人来说亲。蕙娘潜去打听,见一媒婆,在夫人面前说道:「老婢是冯六娘,奉钱
塘赵太夫人之命,他家新状元有书寄赵太爷,道状元在京,曾遇贵府王老爷,说及小姐亲事,蒙王老爷千金
之诺,故此老婢敢来说亲。」
吴夫人道:「六娘来说,自然确当。只不知我家老爷,怎麽不发个书来?若近日京中有信到,也就是了。倘
然无信,须差着一家人到京请问老爷,方好从命。」
就吩咐侍从收拾酒饭与冯六娘吃,六娘闲辞浪语说了一回。蕙娘听见这话,进房述与小姐得知。
玉环道:「赵郎问罪,死生未卜,今日又有个状元来说亲事。我们两个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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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娘无计可思,反恨那六娘花言巧语,顿生一计就与小姐商量。约了房中侍女四五人,私到外边伺候。
冯六娘吃了酒饭,辞别夫人,要到钱塘回覆赵员外。吴夫人又付些盘费。迳自出来。被蕙娘候住,骗他道:
「六娘不可轻去,我家夫人还有吩咐。六娘暂在东园住宿一夜,明日领了夫人之命,方好回去。」
六娘认以为真,便同蕙娘等齐到东园。园中冷静异常,无人稽察。蕙娘骗那媒婆,引到《绿雪亭》中。四五
个梅香,一齐拥进,对冯六娘道:「奉夫人严命,我家小姐断不嫁远方别省去的,尽是你做媒婆的,偏要把
状元势头来哄骗,好生可恶。先着我们在东园,吊打一百,还要送官究治。」
六娘道:「方才见夫人言语甚好,为何有这般说话?」
梅香不由分诉,尽将六娘衣服脱得精光,高吊在《绿雪亭》中,只管乱打。
六娘喊道:「不要乱打,我们做媒婆的,全靠一张嘴、一双脚在外边寻饭吃。列位姐姐必定要打,须把下面
的嘴,替了上面,上面的脚,替了下面。这也是媒婆旧规,话得事成,嘴内吃酒,脚下赚钱。话见成,手就
当脚,嘴就是此道。今日切不可打错了。」
有《西江月》一首咏其事。
只为状元情重,先教婆子来通;
无端高吊竹亭中,打得满身青肿。
口角唠叨无用,脚跟往复难容;
今朝倒挂喜相逢,露出下边黑缝。
蕙娘道:「且饶他这一次,你速速回去,不许再来缠扰小姐的姻事。决然不成的,休得乱语。」
冯六娘被梅香打了一顿,再不敢将攀亲二字,口中提起,但求脱身归去。倒把身边盘费,送与梅香买放,空
身出了东园,连夜回钱塘县去。
蕙娘回到房中,述与小姐道:「虽则打了一顿,究竟未知後日如何?」
小姐道:「蕙娘,你且暂时归家,为我访问新状元叫甚麽名字,我们的痴想莫非天缘凑合?赵郎在京,有些
好处,也未可知?」
蕙娘道:「小姐也说得是。」
即日打点归家去,问哥哥孙虎,可晓得新状元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