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树不方便!”
李继安吃了那颗半生不熟的山里红:“干爹小时候也不穿鞋,穷啊,冬天都是打赤脚。后来上山拉起队伍了,才算是见着了钱。嗬!我记着那年冬天,绒布面的大棉鞋,干爹一气做了五双,妈的天天换着穿!”
陆云端笑出声来:“土包子!”
李继安也笑了:“谁说不是呢?后来进了北平城,发现人家都穿皮鞋了,干爹也跟着换。当时洋行里卖皮鞋,是二十多块钱一双,最好的皮子和手工。干爹那次又买皮鞋又做西装,一共花了好像是五百多块——那是十六年前吧,五百块钱可是了不得啊!”
陆云端一扯他的耳朵:“臭美!”
李继安东倒西歪的向陆云端微笑:“干爹那时候不是这模样,干爹那时候精神着呢!”
为了证明自己当初的确是风采过人,李继安牵着小毛驴,把陆云端带回所居的大瓦房中。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张单人小照,他给陆云端看:“干爹这一年才二十四,看着挺体面吧?”
陆云端看过照片,心有所感,让李继安上炕躺下。李继安莫名其妙的依言躺了,结果随即就被陆云端合身压上胸口——陆云端打算使用蛮力,硬把李继安按在炕上摊平。
李继安又是疼又是笑,立刻就翻身逃开了。陆云端脏兮兮的坐在炕上,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将来一定要送你去医院,非让医生把你抻直了不可!”
147、秋日
一阵秋风刮过去,枝繁叶茂的大树就立刻枯瘦下来了。
大清早的,陆云端自己穿好长衣长裤,随即下炕站在地上,指挥勤务兵将一盆热水放在了炕前的脸盆架里。李继安坐在炕边,抬手把衣领向内掖去,然后深深的弯腰低头,让陆云端用热水撩湿自己的头发。
陆云端洗的很卖力气,用香皂在李继安的头上搓出厚厚泡沫。李继安心安理得的闭着眼睛——其实自己也能洗,但是东倒西歪的一头扎进水里,他姿势扭曲,素来洗的马虎潦草。
勤务兵在旁边守着,一盆一盆的去换热水。末了陆云端拧出一条雪白手巾,狠狠的擦净了他那脖子耳朵。
擦完之后,再擦一遍。李继安的一只耳朵被他抻了老长,疼的哎哎直叫:“云端,轻点,你这是要把干爹抻成兔子?”
陆云端把毛巾往水盆里一掼,额头上都见了细密汗珠:“你还有脸叫!家里就咱们两个人,顶数你最不讲卫生。都是大人了,耳朵后面还带泥!”
李继安听到“家里”二字,心中忽然一软。自己抬手摸摸耳朵脖子,他的确是感到了光滑洁净:“那你不给干爹勤洗一洗?”
陆云端没理他,自己伸手试了试盆中水温,发现还是热得很,便爬上炕去脱了袜子,把两只赤脚轮流踩进水中——昨天晚上在外面玩疯了,没有洗脚便上炕睡觉。早上起来他拎起自己的袜子嗅了嗅,然后就“呃”的呕了一声。
陆云端洗净双脚,把臭袜子扔到水盆里,让勤务兵端出去洗。自己仰面朝天的躺在李继安身后,他抬起双腿,把两只脚架在对方的肩膀上晾着。李继安歪着脑袋,向左看是一只小脚丫,向右看又是一只小脚丫。他不介意,继续歪着脑袋,而陆云端百无聊赖,就用脚趾头拨动了他的耳朵。
李继安的心情很恬静,这个时候他不再想起陆雪征,他只是觉得很恬静。
勤务兵推门又进来了,用托盘端进两大碗黑芝麻糊。
黑芝麻糊里放了红糖,据说可以使白发转黑。陆云端闻到香气,一翻身爬起来凑了过去。两人各自端起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黑芝麻糊,吸吸溜溜的低着头喝。李继安喝的慢一点,抬头忽见陆云端已经将一只空碗放回托盘,就下意识的把自己手中的半碗黑芝麻糊递了出去。
等到陆云端伸手接过大碗了,他才反应过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溺爱对方。
陆云端不理会,手捧大碗转着圈儿的喝,热的满头冒汗。及至剩下一个碗底了,他挪到李继安面前,直接把碗送到对方的唇边。李继安乖乖的张开嘴,就着大碗喝下了最后一口。
陆云端又要出去野跑,然而李继安不让。
李继安把他搂在怀里,一手伸到衣服里去,摸到了满手的热汗:“云端,听话,等消了汗再出门,外面风凉着呢!”
陆云端把两条腿伸直了——他人不大,腿可是很长,能吃能喝,却又不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他仰起头去看李继安。李继安低下了头,也看他。
两人对着看了良久,开始野调无腔的拌嘴。李继安已经问清了陆云端的底细,这时就说他是“婊|子养的”,陆云端满不在乎,立刻回道:“秃驴日的!”
李继安当即没了语言——陆云端一直执着的认为他是老和尚的儿子,所以从小也是和尚。
于是他弯下腰来抱住陆云端,虚张声势的去咬对方的脸蛋鼻子。陆云端和他对咬,咬着咬着,不占上风,忽然急了,“汪”的叫了一声。李继安当即哈哈大笑,搂着他一歪身倒了下去。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了,外面有人发出了呼唤:“师座啊!”
李继安坐起来,在陆云端身上拍了一巴掌:“滚出去玩吧!别扯驴尾巴,当心挨踢!”
陆云端答应一声,下地穿鞋,撒腿就跑了出去。门口的张参谋侧身让了路,随即迈步进门,先立正敬了个军礼,然后随手关上了房门。
快步走到炕边躬下身来,张参谋开口说道:“师座,打听清楚了,军长的确是不去。”
李继安冷笑一声——他的顶头上司顾军长,乃是大匪头出身,现在拉扯起一帮乌合之众,竟也混成了将军。
“他在本溪湖有家业,当然犯不上往北平跑。”他出于嫉妒,酸溜溜的说道:“沈现在怎么样了?”
张参谋答道:“沈师长自从去了北平之后,就一直没回来过。师座,咱们这地方穷乡僻壤的,能走的都走了,谁肯留在这里受罪啊?马师长也早去天津了,他走的更早,比沈师长还早。”
这张参谋是李继安的亲信部下,从小在一个村子里长起来的,所以李继安对他有话直说,并不隐瞒:“小张,你知道我的出身,只要有吃有喝,对我来讲,就不算受罪。我想的是这一次会议,到底值不值得我亲自跑一趟。”
张参谋思索了一下:“要说值不值得……倒不是什么重要会议,不过您去一趟也好。您毕竟也是领了番号的正经师长,总不露面,这个……麻烦差事是轮不到您,可要有了好事,不也是一样轮不到您了?”
李继安盘起双腿,长久的不发一言——凭他的头脑经历,他什么道理不懂?可话说回来,自己这模样已然是上不得台面,躲在山村里也不失为藏拙之道;况且北平紧挨着天津,自己一旦露面,万一把陆雪征招来怎么办?
他没有收服陆雪征的自信,同时又不愿把陆云端归还回去。当然,可以用陆云端来要挟陆雪征——但是,谁知道这能不能成功呢?他不知道陆雪征是不是一名慈父,他只知道陆雪征的确是一名亡命徒。
李继安想到这里,忽然笑了。他想人是不能有牵挂的,说来说去,自己是被外面那个小兔崽子制住了。其实拎着小兔崽子同去北平,当着陆雪征的面给小兔崽子放一碗血,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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