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口气不变,缓缓又问了一次:「若云兄,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若是说,我要保全我兄弟们的性命呢?」白若云沉默片刻,咬牙道,
「南宫兄可有什么良策?」
南宫星淡淡道:「在穆紫裳击溃你二伯之后,向你兄弟们出手之前,把她杀
掉。」
「把她杀掉?」白若云惊道,「可……可她明明是在帮我。」
南宫星略一侧目,道:「她是在帮她的妹妹,绝不是为了白家。更何况,她
曾设计出无数祸端,说是元凶罪魁也不为过,出手杀她,可算是死有余辜。」
白若云声音微颤,道:「那……我若是不想杀她呢?」
「那,你便要冒着兄弟被她害死的风险。」南宫星加重声音,一字字道,
「而且,不止一个。」
白若云再度沉默良久,道:「这些还只是推测,对么?」
「不错,都只是我的推测。」南宫星淡淡道,「我也希望,这永远只是推测。」
「让我见过若麟大哥之后,再做决定吧。」白若云轻叹口气,道,「无论如
何,我都不希望白家再有人死了。」
南宫星点头道:「今晚我会再去找找穆紫裳,能和她面谈一下,也许就能有
两全的法子。」
雍素锦跟在后面,嗤的一声讥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也真够婆妈。在
江湖中办事,何须如此瞻前顾后?难道还怕官老爷找上门来么?」
她抬臂伸指遥遥点了点暮剑阁的方向,「人心叵测,今日的好兄弟,难保明
日不会找些下流之辈来逼奸你的老婆,今天亲亲热热的大姨子,保不齐你纳个妾
就会杀上门来大闹一番再弄得你家鸡犬不宁。要我说,就让穆紫裳去杀,杀了你
的兄弟,你再报仇杀了她,碍着凝珠不便动手,我可以代劳。到时候家里就剩下
你和凝珠,外有如意楼,内有四大剑奴,教着徒弟安心过你们的小日子,多好?」
南宫星不禁笑道:「凡事都问问你的意,到全简单了许多。」
雍素锦轻哼一声,道:「能用杀人解决的问题,本就简单不过。」
南宫星懒得多言,只道:「幸好,这世上总还是不嫌麻烦的人多些。」
回到家中,白若云先见过了忙碌一天的兄弟们,匆匆寒暄一番,在父母的事
上假作焦急不安,便与一众同门话别。
白天雄在山中也寻了大半日,听说白若云已到,仍强打精神出门与他们见
了一面。
南宫星远远站在一旁,锐利目光牢牢锁住白天雄身影,谨防他提前使出什么
手段。
算起来,这也是南宫星此次过来后第一回近距离见到白天雄。比起上次暮剑
阁前分别之际,白天雄的模样竟也憔悴了许多,整个人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不
似是寻一天所致,倒像是心力交瘁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南宫星暗忖,暮剑阁演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心心念念要光耀门楣往江湖扩出
一片天地的白天雄,恐怕还真是最受伤的那个。
想来选择天道作为靠山的那一刻,他也未曾想到对方会从他这里抽取如此多
的血肉吧。
那看似一团和气皆大欢喜的相会后,白天雄径直走到南宫星面前,微一颔首,
道:「南宫贤侄,此次白家诸多事宜,尽皆有劳了。」
南宫星拱手道:「白伯伯客气了,晚辈也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敢求得万全,
至少,总要叫兰儿一家老小平安。」
白天雄双目半眯,缓缓道:「此前不知道南宫贤侄在如意楼也是举足轻重的
人物,多有怠慢,还请贤侄海涵。」
这话一出,白若松白若竹他们几个年轻弟子立刻把目光投了过来,虽说此前
也听说南宫星和如意楼颇有渊源,但此刻证实,还是略觉惊讶。
「哪里,白家上下都已极尽宾之谊,若云兄更是推心置腹,将我视作好友,
晚辈还正喟叹别无所报,唯有在白家诸事上尽心尽力,势必以如意楼之力,保暮
剑阁上下平安呢。」南宫星微微一笑,道。
这暗暗压来的威胁,白天雄又岂会不知,他却毫无反应,仍客客气气道:
「如此再好不过,此前白家的怪异事件,本就怀疑和天道如意楼有关,有南宫贤
侄相帮,破解起来想必会容易许多。」
他话锋一转,扬声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召集暮剑阁门下弟子,咱们往
演武堂一聚,这次,总要让白家重归太平才好。」
「是啊。」南宫星淡淡道,「总要让白家重归太平才好。」
「贤侄自便,我劳累一天,又染了些风寒,先少陪了。」白天雄语调渐渐放
低,微一颔首,转身便走,还未走出门外,就见他双肩垮下,腰背略显佝偻,经
好似瞬间老了十岁。
南宫星看他已经走到外面,心念一动,突然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将一句话
远远送了过去:「白伯伯,为你谋划的那位女子,可也跟着若云一起回来了么?」
白天雄身躯一震,却并未回头,连脚步也不曾停下,只是那双垮下的肩头,
却缓缓挺了起来,脊背,也重又变得如标枪一样笔直。
直到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框外的狭小视野,他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等到天色已晚,白若云出言要去见两位妹妹,屋中言谈才算完结。
南宫星陪在一旁走出门去,抬眼就看见远远转角处,一个清瘦妇人正静静站
定,默默望着这边。
「二伯母?她有什么事?」白若云先是一愣,跟着发觉二伯母的视线却并未
在自己身上,不由得看了南宫星一眼,轻声道,「难道,是找你的?」
「也许是察觉了什么,也许,是穆紫裳说了什么。我去看看,你先找兰儿她
们去吧。雍素锦陪你一起,有事你就让她先挡一阵。」南宫星随口安排道,迈步
往白夫人那边走去。
时光久远,青楼生涯为她烙下的淡淡妩媚却不曾消弭,即便神情憔悴,眸转
眉飞仍是别有一番风韵,反平添几分楚楚可怜。
这实在不像是个已有那么大儿子的女人。
「南宫公子。」见南宫星走来,白夫人鼻息似叹轻轻一呼,颇为郑重的矮身
一福,却只唤了声名,再无言语。
「白伯母,你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白夫人双目水光盈盈,闪动片刻,才悠悠道:「本是有的,可如今,已不必
说了。」
「为何?」
她抬手掩口,颇为苦楚的咳嗽两声,道:「既然无用,又何必再白费唇舌呢。」
南宫星柔声道:「令公子心神清朗,已完全康复,为您择的儿媳也聪明懂事,
白家诸多风暴即将过去,您此后的生活,未必会比以前不好。」
「可他……」白夫人眼角一动,旋即眉心微蹙,长叹口气,道,「罢了。还
请南宫公子为我向若云兄妹带个话,我此后会迁居佛堂,长伴青灯,为过错悔过
终生。我不求饶恕,只求一应罪责,莫要迁怒无辜。」
「若云兄是什么样的人,想必您比我更清楚。您又何必担心这些。」
白夫人微微一笑,唇角噙满讥嘲,「人都是会变的。我身边,不就有个最好
的例子么。」
她转过身,颇为落寞的往远处走去,走出两步,扭头略显胆怯道:「南宫公
子,兰儿的喜服,可以交给我来绣么?这十里八乡的绣娘,应该没人及得上我的
手艺。」
南宫星心下有些不忍,柔声道:「我会转达兰儿,她必定不会拒绝您的一番
好意。」
「如此,那便多谢了。」白夫人欠了欠身,款款走远。
没有丫鬟随行,也不见有人迎接,她孤零零的寥落身影,就这样幽灵一样消
失在小路尽头。
与她这一番对话,南宫星心里倒是清楚了一件事。
白天雄应该已经知道,白天武夫妇其实都已平安无事,这消息甚至连他妻子
都不再隐瞒。若非如此,这妇人想必不会有勇气过来婉转示好。
往住处走去路上,护卫与巡视弟子都已换成了新来门人,难得碰见一个眼熟
面孔,南宫星把他截住一问,才知道有消息传来,山脚白嫂一家遭遇不测,山道
两旁发现来历不明的生人尸首,他们这些熟悉地势的弟子,全部接到白天雄严令,
分为两批轮流在庄外值守。
「安排了几日?」南宫星心知这是白天雄的手段,却不便言明,只有简单问
道。
「总要守个三五天,这些日子庄里庄外事情太多,人心惶惶,只能辛苦些了。」
看那弟子佩剑匆匆而去,南宫星暗道,白天雄已做好准备,看来明日,就是
最后一场好戏上演之时。
到了白若兰他们所在院落,雍素锦崔碧春一里一外同时守住两间屋子,见南
宫星过来,崔碧春原地略一欠身,雍素锦却面带微笑走近,低声道:「白若云和
白若麟两个谁也没带,就这么单独进屋了。刚开始谈,你要不要进去?」
南宫星沉吟道:「不必,你还过去守好,万一里面动静不对,及时示警。」
「动静不对?」雍素锦讥笑道,「是指他们兄弟两个在里面搂搂抱抱不谈正
事么?」
南宫星一怔,马上无奈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也不知她幼年在那深宅大院里到底都见到了怎样的事,才连这种偏门玩笑也
能信口说出。
那边屋内只有两个男人对谈,南宫星还以为这边屋内自然就该热闹一些,不
料进去之后,却只有白若萍自己守着一桌小菜香粥,撑肘小憩。
听到门响,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忙给他让开位子,也不必他开口询问,便
一边挑亮灯光,一边娓娓道来。
原来白若麟和白若云一去那边,便说要谈至彻夜抵足而眠,宋秀涟嚷嚷着独
个过夜寂寥不安,硬把凝珠扯去另一间客房同卧,非说兄弟既然叙旧,妯娌自当
连心。
而白若兰带着哥哥见了母亲之后,见母亲心神倦怠彻底没了精神,便也服侍
着一并歇了,临近门前叮嘱白若萍,至少今夜暂且不要去生母那边,留在这里让
大家心安。
白若萍只有乖乖听命,顺便看着这些留给南宫星的饭菜,坐等于此。
「那你今晚在哪儿休息?」南宫星听罢,好奇问道,「是要在内院多开间客
房么?」
白若萍摇了摇头,指着屋里原本是给随行丫头备下的简陋床铺,道:「这里
挤挤,能睡下两个,姐姐额外拿了一台被褥,地上还能睡下两个。」
南宫星心知这里还得留他一个位置,不禁皱眉道:「你待字闺中,这样安排
……不太妥当吧?」
白若萍一愣,跟着脸上腾地冒起一片红云,微微垂首道:「等……等大娘睡
安稳了,姐姐就出来换我进去,我……平日照顾娘亲久些,比姐姐熟练许多,由
我陪着大娘,姐姐也更安心。」
言下之意,出来和他们几个一起在这边屋里将就的,自然就是白若兰了。
哪知道白若兰这两日也是身心俱疲,在里面陪着母亲聊了一阵,竟真的沉沉
睡去,酣然入梦,白若萍轻手轻脚进去看了几次,她都没有半点要醒转的迹象。
眼见时辰已晚,明日还有正事,总不能真叫当家好手彻夜不眠,白若萍红着
脸踱了两圈,只得道:「南宫大哥,你……你先上床歇息吧。我等下……看看外
面两位姐姐进来打算如何休息再说。」
南宫星心知白若萍还未沾染过多少江湖气息,未婚女子与成年男人同居一室
在她心里保不准就是破了大防,他怎么也不能让她在此处为难。
「萍儿,你来休息吧。我和外面两位,还要商量轮值的事,如今危机四伏,
外面总不能无人看守。」南宫星长身而起,往门口走去,「你睡时靠里一些,给
那两人留好位子就是。」
既已出门,他也再没进去的打算,对他来说一晚冥思打坐与睡眠相差无几,
有他在院中值班,雍素锦和崔碧春能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日万一有场恶
战,底气也能多上三分。
雍素锦早就见识过他日夜不眠还有精力埋头苦干的本事,当即问也不问,拔
足便走,还不忘去外面提了一大壶热水过来,显然是打算好好款待一下劳累了一
天的双脚。
崔碧春倒是多问了几句,确认不需要出来接班后,便也进屋休息。
说是打算彻夜深谈,白若云与白若麟的房间灯火熄灭的却比隔壁还要早些,
反倒是凝珠与宋秀涟的小间客房,又多亮了将近一个时辰。
冥想之中气脉奔流,阴阳隔心遥相呼应,对南宫星来说,这一夜并不显得漫
长,即便要分出心神细听着周遭动静,时光也如弹指转瞬即逝。
不知不觉,平旦过半,东方苍穹已现出星点微光,南宫星吐出一口浊气,正
打算再行一个周天,却听房门一响,最外那间有人挑着灯笼走了出来,胧光半照,
映出白若萍略显困倦的秀婉面容。
她提着灯笼左右看了看,眉心微蹙,走到院中,轻声唤道:「南宫大哥。你
还在么?」
南宫星从树上翻身跳下,无声无息落在她身后,伸指轻轻点在她肩头,道:
「自然在的。」
她身子一紧,倒并未惊叫出来,一听是他的嗓音,便松弛下来,扭身道:
「我醒了,南宫大哥,时候还早,已不需要避嫌,你进去小睡片刻吧。」
「你呢?」
「我要去熬药,平日这个时辰也该去了,娘那边不能断了药汤。熬药的地方
有不少丫鬟都起的早,人多眼杂,不会有事的。」白若萍略施一福,轻声道,
「屋里桌上我泡了一杯药茶,安神助眠,南宫大哥如不嫌弃,还请试试。」
「多谢。」
白若萍莞尔一笑,道:「白家承您大恩,我哪里受的起这一谢。」
把她送到有护卫巡视之处,南宫星折返回来,进到屋中。
雍素锦也已起来,笑眯眯穿戴整齐,道:「我正要去替你,没想到还有更早
的。」
「她起惯了,自然比你早些。」南宫星端起茶杯,里面香茗温正当口,显然
是提前晾下。
雍素锦笑道:「可不好说,惯起了的,不能困成那样。要我猜,她少说早起
了一个时辰。」
南宫星一怔,但并未答话,只因那温润清香的茶水,已喝入他的口中。
宁心静气,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