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兰心中更加生疑,一甩胳膊将娘挣开,道:「不行,我今日无论如何也
要见一眼爹爹。」
她娘武功极弱,身子似乎也虚了许多,被她一甩竟一个踉跄跌在一旁。
白若兰心里一痛,忙转身去扶,歉然道:「娘,我……我担心爹爹,你就让
我看一眼。我绝不多待。」
她娘急得连额上都出了一层细汗,细密贝齿将下唇咬得发白,犹豫再三,才
抓住白若兰的手掌道:「好吧。我不想叫你们瞧见,本就是担心你们做儿女的心
里不舒服,你这性子……罢了,我带你去看看便是。」
她低头垂目,望着自己脚尖轻轻走入门内。白若兰跟她走了进去,忙往床上
一看,视线到处,顿时吓得浑身一震,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走前还只是毒性需要缓缓驱净不得不卧床静养的父亲,这些时日不见,竟
然不仅不见好转,反而一副中毒更深的模样,面孔高高肿起,露在外面的肌肤黑
如泼墨,还未走近,一阵腥臭就扑鼻而来,呛得她眉心紧锁,烦闷欲吐。
「娘……爹不是吃过解药的么?怎么……怎么可能成了这副样子?」白若兰
心急火燎,泪光盈盈险些跌下眼眶,慌忙抓住娘亲双手问道。
她娘也已是泪眼盈盈,凄楚道:「我哪里知道……我连你爹现在究竟是什么
情况都不清楚,只有……只有陪他一起受罪而已……」
「二伯怎么说?他不是找了郎中么?」白若兰一擦眼泪,急忙追问。
她娘身子不自觉地一颤,声音也轻了很多,「你二伯他……他也不通医理,
唐门的人一走,你爹的情形就无人可问。他找来那个郎中说是能治,可……可治
到现在,人还生死未卜。我都想……与其这么活活受罪,不如……不如干脆死了
干净。我与你爹一起上路……也……也免得他黄泉之下寂寞。」
说到这里,床上的白天武也不知是否有所感应,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大声的
咳嗽起来。她娘连忙快步过去,拿起手帕俯身替他擦去唇边飞沫,跟着便愣在那
里,仿佛呆了一样看着夫君面庞,失魂落魄好似连女儿都忘了。
「娘,爹……爹他没事吧?」白若兰完全乱了方寸,无奈母亲衣衫单薄仍是
睡前穿着,她总不能叫南宫星进来,心中一急,出门拉开门闩,向雍素锦招了招
手,「金姑娘,你来陪我,我爹的样子好吓人。」
雍素锦瞄了一眼南宫星,点了点头,闪身进门,跟着白若兰走到内室门前,
探头张望。
但才看了短短片刻,白若兰的娘就醒神一般猛地站了起来,几个大步走到门
口,将她二人一起推了出去,跟着带上门走了出来,怒斥道:「兰儿,你带个侍
女进来做什么!不是说了要让你爹静养么!」
白若兰从没听自己母亲用过这种口气,平素做娘的性子极软,反倒总被她当
女儿的指点教训,冷不丁被这么一吼,竟吓得有些愣神。
雍素锦反应极快,忙福了一福,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晚辈是南宫公子带
来的随侍,恰好粗通药理略懂岐黄,家中长辈还和杏林盟有点干系,兰姑娘急着
叫我进去看看,也是为了给白老爷瞧病。」
白若兰也转过神来,立刻附和道:「不错,我……我本是求小星带她来看看
若麟大哥的疯病,既然爹的毒性又有蔓延,不如也让她看看好了。」
这理由说什么她娘也该无法拒绝才对,白若兰正要再去开门,却见她娘脸上
突然现出一股绝望之极的深沉悲哀,不由得顿住动作,着实吃了一惊,道:「娘
……你……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娘面上的哀戚神情渐渐隐去,接着,颇为突兀的咬了咬牙,挺直腰背,道:
「能有人来救救你爹,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今日他已经用过药,郎中说了不
得碰他。这样吧,明日……明日午后,我请人去找你们,你们上来再替他诊疗如
何?」
白若兰莫名一阵心悸,颤声道:「娘,我……怎么觉得你哪里不太对劲。你
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她娘眼神木然,微微摇头道:「这些日子为了你爹,娘实在是有些辛苦,可
能是累了。」她轻抚着白若兰脑后乌发,叹道,「南宫公子这些时日与你相处的
怎样?能陪娘在这儿聊聊么?」
看对方意有所知的撇了自己一眼,雍素锦略一颔首,道:「不打扰两位,兰
姑娘,奴婢在门外等着。」她把门外两字咬的微重,看白若兰点头示意,才返身
走了出来。
南宫星早已等待外面,一见雍素锦把门关上,立刻问道:「情况不对劲么?」
雍素锦拉着他走出几步,慎重道:「大大不对。今晚你别的事最好放下,好
生来守着你未来岳母。」
南宫星心中一凛,道:「出什么事了?」
雍素锦哼了一声,道:「我进去这一下,看出了三件事。每一件都好玩的紧。」
「快讲。」
「第一件最有趣,」雍素锦扭头向着身后讥诮一笑,道,「方才上山那个软
绵绵的妹子不是才说过,白天武中毒不能人道,连小妾都拿了银子遣散回乡,对
吧?」
「不错,正是若萍说的。她应该不会对兰儿撒谎。」
雍素锦冷笑道:「可偏偏这位白夫人,分明被雨露滋润的厉害呐。女人这模
样我从小就见得多了,这两日她要没被人干的哭天嚎地漏过尿,我脑袋送你做夜
壶。」
南宫星心里一惊,掌心顿时捏了把汗,暗忖,难不成白天雄当真已丧心病狂
到如此程度了么?在怎么说,他弟弟弟妹也算待他不薄了啊,他稳住心神,沉声
问道:「下一件呢?」
「躺在里屋那个压根没中毒。」雍素锦冷哼一声,眯起双目道,「那副挺尸
模样也全是装出来的。那脸看似肿胀变形,其实是涂了易容用的药膏,我猜,急
匆匆找来的这人只是相貌神似,可惜却有张大脸盘子。」
「你是说……里头那位并不是真的白天武?」
「废话。」雍素锦讥诮道,「真的白天武在周围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为什么不
敢和自己亲生闺女相认,非要躺在床上装死?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为什么这几天
来了兴致很弄自己夫人?再说要是真的,这第三件就更蹊跷了。」
「第三件是什么?」南宫星发觉情形的确有些严峻,忙问道。
「白夫人有自尽的念头。」她不知为何露出一丝微笑,道,「不过这个我只
敢有八成把握,不敢说死。我只是看她样子,觉得她想要求死。」
「你能猜到是为何么?」南宫星浓眉深锁,沉声道。
「还能是为什么,女儿起了疑心,夫君下落不明,自己又落入对头股掌之中
被百般玩弄,这种情形下,想死往往就是一闪念的事。」雍素锦似乎是回想起了
过去,道,「当年我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哪个月也有几个看着好端端结果突然
撞了墙的。最狠的那个,脑壳裂的跟拳头砸开的瓜似的,黄白浆子噗嚓就和着血
喷了满地,我们几个姐妹边哭边擦,一直擦到半夜才弄干净。」
南宫星沉吟半晌,道:「那你怎么叫我今晚才来守着?」
雍素锦道:「因为我觉得她还有事要做,想来是最后心愿欲了。我猜是晚上,
是因她约定诊疗的时候不仅迟疑了一霎,还特地定在了明天午后,想来是必须拿
到这么一段时间来抓住机会。」
南宫星恼火道:「我本还打算在宋秀涟那里守株待兔,看看能不能抓住白若
麟。没想到这里还会横生枝节。」
雍素锦一挑细眉,眼珠一转,道:「你说……白若麟武功高些还是山顶上和
白夫人有关的人武功高些?」
「白天武中毒未愈,白夫人武功平平,这边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强的对手。」
南宫星说到此处,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来走这一趟?」
雍素锦笑道:「不错,不过光我可不行,这庄子里谁知道还有什么算计,你
把崔碧春也安排过来。反正宋秀涟的住处离崔冰近,你尽看得住不是。」
「好,等兰儿出来,咱们与她去见见那个郎中。我看看若是你们能对付得了,
就如此安排。」
拿了意,又等了小半时辰,天色擦黑,白若兰才被母亲依依不舍的送了出
来,看二人眼眶都是又红又肿,当娘的更是泪痕都没有干透,显然一起哭了一场。
白若兰低声道别掩上房门,挡住衣衫单薄的母亲,转身走向南宫星。南宫星
赶忙上前提醒,叫她去问出郎中的住处。
返回一问,她娘竟又是一颤,好似在担心什么一样不肯开口。
白若兰追问再三,她才磨磨蹭蹭向隔邻一指,低声道:「就住在那边,为了
方便治病。」
那里与假白天武所在内室仅一墙之隔,后窗并列,前门不过相距数步,到的
确是方便得很。
假托道谢,白若兰叫开屋门,里面出来的,是个瘦瘦小小但极为精壮的中年
男子,黑面羊须,额角贴着小块膏药,身上带着一股药草味道,浓烈的甚至有些
反常。
那人自称董植幸,是当年杏林盟大难不死的几位名医之一,神态颇为倨傲,
匆匆应答几句,便不耐烦的闭门谢客。
离开门前,白若兰不禁有些恼怒,道:「名医很了不起么?把我爹治成那副
样子,还有脸摆谱!一双贼眼乱瞄,臭不要脸!」
南宫星正想插话,小院另一头,白若兰的二婶却又快步走了过来,颇为紧张
地问白若兰道:「你去找那个郎中做什么?他……他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对你
怎样?」
白若兰大惑不解,摇了摇头,道:「没怎么,我……我就是去道个谢。二婶,
你……你为何如此紧张?」
她二婶皱眉抿唇,迟疑半晌,还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家里最近生人
太多,是我多心了。」
白若兰心乱如麻,也懒得多问,与二婶告别,便匆匆往庄外走去。
南宫星等到四下没有旁人,突然道:「兰儿,你有没有感觉你娘有哪里不对
劲?」
白若兰仿佛得救一样猛然转过身来,一头钻进南宫星怀中,无助道:「不对
劲,她哪里都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可……可我问不出来。娘她一句句跟我说的,
怎么……怎么都好像在交待后事一样。小星,我娘……她到底怎么了?」
南宫星心知要让她安心,就不能有所隐瞒,便拉着她走出山庄外,找了僻静
处仔仔细细讲了雍素锦所说的几处问题。
白若兰听到最后,脸色一片惨白,冷汗涔涔而下,跟着,面上由白转红,怒
道:「我……我去杀了那个冒充我爹的混帐!」
南宫星连忙把她双肩按住,道:「不能轻举妄动。你娘与你见面依然刻意隐
瞒,显然是有所顾忌,多半……你爹的性命就捏在他们手中。素锦和碧春应变一
流,武功也值得信赖,二人都是女子,暗中帮助你娘也不会引发什么尴尬,等她
们今夜摸清底细,咱们再做下一步打算。」
「那……那个董神医也是假的么?」白若兰一抬小脸,恼恨问道。
雍素锦笑道:「那还能是真的?你见过几个行医的,像他那样熏出那么大味
道,生怕别人不信他是郎中一样。名医哪儿还有空亲自煎药,欲盖弥彰。」
南宫星也点头道:「那人的确是冒充的。董植幸……与我姨娘私下交情不浅,
我曾见过两次,绝不是这种獐头鼠目的猥琐汉子。他要冒充同为杏林盟的焦枯竹,
兴许还模样像些。」
「这假郎中和那假病号,十有八九是为了挟持你娘,与你爹分散开来作为人
质。今晚若能查清情况,先将你娘救出最好。」南宫星沉吟道,「我只是想不通,
你二伯母没有武功,呆在那间小院到底是为了什么。」
雍素锦淡淡道:「猜那么多作甚,干脆连她一块拿了,问个明白。」
南宫星摇头道:「还不到和白天雄撕破脸的时候,李嫦还没现身,白若云也
还在路上。之后再找机会吧。」
心里毕竟担忧白若兰母亲真的出事,下山之前,南宫星干脆把雍素锦留在山
上,让她等在门外,一会儿叫崔碧春上来与她回。
雍素锦微微一笑答应下来,闪身躲进旁边林中。
可这位血钗,哪里是老老实实的性子,南宫星揽着白若兰纤腰才下到看不见
人的地方,她就轻手轻脚闪回山庄墙边,将足上绣鞋紧了一紧,弓腰一窜,已如
灵猫般跃上院墙,无声无息落入院内。
以她避人耳目的功夫,一群寻常丫头门下弟子护卫哪里能察觉得到,不过半
柱香功夫,她的苗条倩影就已到了白若兰母亲屋后。
她远远望了一眼后窗,微笑自语道:「好戏不等人,崔碧春,等你到这儿,
保不准连汤都凉了。」
原来她方才进屋就已看出,白夫人那副样子根本不是入睡乍醒,分明是春情
骤断。
兴头上被憋住,即便白夫人忍得,那男的可决忍不得。不管白夫人最后作何
打算,他们一走,这顿补奸怕是逃不了的。
春宫秘戏她只是稍有兴趣,不过她知道,不论男女,办那事时,自觉私密无
比,口风总归松些,说不定能听到什么。
更重要的是,干等在外面,也太过无聊了些。
几个起落,她便悄悄到了假白天武所在内室的后窗之外,这里已是山庄边角,
过了外侧院墙就是荒芜山崖,平素绝不会有闲人到此。
她侧蹲窗脚,先贴耳到墙,细细听了过去。
果不其然,本该一个僵死在床一个静静安眠,弄不出什么响动的屋中,正一
下下冒出清脆的声音。
就像一个严厉的母亲,正在恼火的拍打顽皮儿子的屁股,啪啪作响。
而在这响声之下,还掩着呼哧呼哧的粗喘,和细弱蚊鸣的羞愤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