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单雷颐,南宫星绝不会有如此松懈的一霎。
顾不上内息转阴,南宫星催动至阳真气,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使出大魂手,
强行去捏厚重刀背,同时脚下狼影幻踪拿出十二成本事,几乎要把身躯扔向后方
一样猛力一蹬。
但他的手只沾到了刀刃带起的疾风,重伤未愈,身法也远不如平时轻灵诡异。
刺骨的寒意从他胸前掠过,红雾喷出之前,他竟都没有感觉到痛。
好快的刀!
毫无疑问,这才是真正的离别刀。
但南宫星也可以断定,这绝不是柳悲歌赖以成名的离别刀。
这一刀中没有丝毫气势,没有多余变化,甚至没有丝毫意境。
简单,纯粹,只是为了让对手的身体分离。
分离成不再有生命气息的碎块。
这不是武者的刀。
这是杀手的刀。
南宫星通体发冷,如坠冰窟,腰伤迸裂的情况下,胸前多了这么一道深可见
骨的伤痕,他就是天神附体,也绝撑不过半刻就要倒下。
而前提,还要是他能躲过柳悲歌的下一刀。
“南宫兄弟,你也忒不小心了。”柳悲歌仍是粗豪笑语,掌中刀锋一转,已
将刚才那瞬息间的一刀掩饰得干干净净,仍是平常的武功路数劈砍过来,“看来
还是咱们先分了胜负再说的好。”
他口中说着分胜负,刀刃却毫不犹豫向着南宫星的颈侧劈下。
那里跳动的血管只要破体寸许,便足以失血致死。
南宫星已流了不少血,半边裤管,已被浸染的粘粘糊糊。刀光飞来,他心中
竟突然变得无比平静,双脚一软,一屁股坐了下去。
阴绝逸暴喝一声,一道乌光远远飞来,当的一声撞开了柳悲歌的刀刃,他身
形随后赶至,也顾不得去捡地上那价值不菲的剑鞘,一招幽冥剑挡下离别刀,冷
哼道:“我要救的人,岂能让你杀掉。”
柳悲歌哈哈一笑,挥刀砍去,顺势道:“我斗我的,关你屁事!你要救,那
我还偏要试试杀不杀得成!”
南宫星捂着胸前伤口,勉强闭住穴道止血,冷眼看去,柳悲歌已是平时的模
样,离别刀虎虎生风,却在阴绝逸的面前占不到任何便宜。杨昙站在远处略作喘
息,看了一眼身边倒下的那几名杀手,突的又嘘溜溜吹了声哨,转身一纵,向着
城门飞奔而出。
城门边守着的捕快互看一眼,却没一人跟上去做追踪,宁檀若面色变了几变,
口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默然不语。
玉若嫣在远处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城门那侧,抬手打了一个手势,身边一人
立刻点头,转马往湖林府衙的方向去了。
南宫星还道杨昙那一声哨又要招来什么帮手,正要转头环视,却见他一溜烟
跑没了影,心下大感奇怪。
他正不知缘由,就听柳悲歌纵声长笑,纵横斩出三刀连退五步,朗声道:
“好一个幽冥剑!今日这场混战恼人的很,我错手伤了南宫兄弟有些懊恼,手头
不顺,咱们改日打过。少陪了!”
说罢,他竟也不再理会方群黎的生死下落,转身毫不犹豫冲出战圈,找官差
最少的地方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就已不见踪影。
战局之中,终于尽剩下了峨嵋门人。
虽说其余场面都占着上风,但清心道长这边,却已经退出了三步。
每步退开,地上都留下一个越来越深的足印。
薛怜当然也进了三步,但她脚下的印痕却是越来越浅,最后一步上前,不过
像是寻常百姓踏过。
场中剩下的除了唐炫身边那稀稀落落几个,已都是眼力一流的高手,每个人
都看得出,此前千招,胜负已定,此后百招,胜负将分。
清心道长面色极为难看,他看薛怜年纪轻轻又是女子,才拿出了压箱底的本
领将决斗拖入持久损耗之中,想仗着内功优势渐定胜局,哪知道薛怜耐力竟也如
此悠长,酣斗至今掌中弯刀丝毫不乱,尽管额上微显汗光,气息稍变急促,依然
杀招频出好似水银泻地,逼得他只能全力维持。
转眼又过百招,清心道长面色黑中透红,一连七剑紧逼无果,不得不又向后
退出一步。
这一脚踏下,陷入泥中险些覆盖脚面,他根基一晃,绵密剑招中自然出现了
一个计算外的破绽。
计算外的破绽,便意味着无法补救。
高手相争,没人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薛怜秀目之中寒光一闪,连连劈砍的弯刀毫不犹豫化作青虹,月光乘隙而入!
清心道长拔足一跃纵身而起,脚尖一勾将带起泥土踢向薛怜头面。
若非生死搏杀,有此一招应对,清心道长就已经算是败了。
但他现在考虑的已不是算不算败,而是会不会死。
泥土如何阻拦的住铺开的月光,那把青青的弯刀,追魂命。
一声闷哼,半边大腿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若不是清心道长轻功过人,薛怜又确实被损耗不少,这一刀只怕已带走了这
位一派宗。
一个峨嵋弟子飞身将清心道长稳稳接下,旋即三名同门扇形迎上,彼此呼应
攻向薛怜。
一个清心道长的师兄弟并不可怕,但十多个,则完全不同。
就在薛怜的神色也显得有些凝重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铮的一声轻响,一支
利箭呼啸而来,逼得一个峨嵋弟子挥剑挡开。
随着突如其来的飞箭,二十多个劲装短打,刀剑在手的精壮汉子策马奔至,
也不理会在旁虎视眈眈的官府高手,一个个足点马鞍腾身而起落入战圈,四人一
组分开迎战,转眼就接下五位峨嵋门人。
另有两人一左一右将南宫星搀扶到圈子之外,挺身守在旁侧。
这些人下场同时,远处铮铮连响,锐利箭矢好似木黄流星,接连射向峨嵋众
人,背心遇袭的几人不得不分神自救,关凛寒刀出手,当即斩下一颗头颅,白若
麟也手起剑落,刺伤身前一人右臂。
只有唐炫反倒帮对手拨开一箭,顺势在那位道人臀上拍了一掌,笑道:“这
边的援兵到了,还不快走。”
远远看去,那放箭的高手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中等身量,浓眉大眼,
相貌憨厚,他将一壶箭矢射出近半,才从房顶上提气赶来,飞身落在南宫星身边,
急急蹲下,扶住他就一连声道:“小星!我奉岳总管的命过来帮你,王判这家伙,
光说你带伤过来可能有危险,可没说你伤成这样啊!你说说你,胸口都快能看见
骨头,一边裤管都被染透了色儿,怎么还敢过来打架啊,你真当这是吃俩猪腰子
就能补回来的么?”
“圣耀兄,我……”
“我知道,你头一遭出任务,不愿意给大家添麻烦,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
能不多召集点人呢,你早说这里不光有叛徒还有峨嵋派来撩事,我就把几个副总
管都叫来了,那几个给咱们助拳的是谁?不是咱们楼里的啊,是欠了人情?还是
白家的人脉?”
薛怜一见来人,早早眉心微皱身形一晃换到远侧出手,连飞箭帮忙都宁肯错
过。
南宫星也一副要不是有伤在身肯定先往别处躲躲的表情,一直等他说完,才
道:“圣耀兄,等到此战结束,咱们再慢慢细聊如何?”
这人年纪虽轻,在如意楼中地位却着实不低,早早就当上了西三堂副总管,
江湖上的身份叫做百里惊弦左丘放,表字圣耀,虽名气平平,但手底下颇为扎实,
就是练的颇为偏门,是少有的使弓高手。
南宫星在西三堂中与他交情最深,知道这人性子直楞,对楼忠心耿耿,除
了天生背运时常倒些小霉之外,算是无可挑剔的人才。他看左丘放起身就要杀去
阵中,忙又道:“圣耀兄!那边高手太多,你千万小心。”
“你管你的伤就好,看我去弄死那些臭牛鼻子!”左丘放哈哈一笑,转身便
走,踏出几步之后,张弓搭箭,一声弦响,寒光飞射而出。
他在箭上凝了真力暗劲,已非方才远远掩护的手法,一支飞箭迅如电光,旋
转刺向峨嵋门人后心。
照说在江湖之中弓箭远不如暗器有效,即便是弹弓弹子,也更加简洁有效,
强弓劲弩,通常是官军配备。
但左丘放此时堂堂正正在数丈之外顺次瞄准,箭箭逼人,威力比暗器高手也
不逊色太多,煞是要命。
峨嵋弟子被左丘放连番惊扰,又被新援分散了人力,马上又有一人中箭被关
凛顺势一刀劈做两半,另一人被白若麟一剑封喉,嘶嘶倒下。
眼见情势渐渐逆转,清心道长又伤势不轻,剩余峨嵋弟子各自弃下对手,退
往掌门身边,一来彼此呼应更为擅长稳妥,二来,也不再给左丘放背后冷箭的机
会。
可有些对手,并非想弃便能弃下,薛怜身前二人才不过刚刚想要后撤,脚掌
离地不足数寸,就被她寻到双剑交错间的一个破绽,月光扫过,颈断头落。
清心道长脸色苍白,驻剑站起,冷冷道:“看来如意楼是仗着势大,要将敝
派斩草除根了。”
南宫星伤重虚弱,无力与他辩驳,更何况此时闲杂武人早已死绝,给这场血
战白白添了分量,剩下的,无非是谁能活着对江湖说话而已。
薛怜冷笑道:“既已成了天道走狗,斩草除根也没什么。你今日就算走脱,
我早晚也会杀上峨嵋山,让你到阴曹地府里信你的天理公道去。”
宋秀涟在远处嘶声叫道:“师父!我们几个被田灵筠骗得团团转,如今死的
死没的没,这前前后后,您就当真一点也不知情么!”
清心道长面不改色,道:“为师若是知情,难道还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
毁弃婚约流落天涯么?”
薛怜握刀踏上两步,冷冷道:“打到这会儿赢不了了才想起讲理,晚了。”
清心道长面颊抽动,默然无言,他身边两个同门却按捺不住,出阵迎上,怒
道:“真当我峨嵋会败在你们手下么!”
他们才刚上前,侧后突然两道极细寒光无声无息飞来,没入二人脖颈,他两
个身高相差数指,暗器钉入的地方,却是分毫不差。
“不错,我还真看不出,你们今日要怎么讨了好去。”那两人的僵硬身躯还
未倒下,唐月依的声音已从旁响起。
她侧目看了一眼南宫星胸前伤口,清美双眸登时怒火充盈,冷冷道:“比起
胜败,你们还是先想想生死的好。”
清心道长缓缓将剑举起,傲然道:“生死,何足道哉。如意楼为祸江湖,
贫道除魔卫道,力有不逮,以身相殉便是,”
他身边另一人指着南宫星怒道:“修罗仙子!你当年也是唐门炙手可热的继
任人选之一,怎么堕落到假死隐世,偏帮如意楼这种歪门邪道去了!”
“呵。”唐月依轻笑一声,百花乍绽,看傻子一般瞥了那位峨嵋门人一眼,
道,“你知不知道你指的那个,刚巧是我独生儿子。你说,我是该帮你还是帮他?”
那人面上顿时一黑,无话可说。
邢空惊魂稍定,看了一眼逆转局势,忍不住快步走到南宫星身旁,低声道:
“南宫兄,你当真要让峨嵋派自此一蹶不振么?”
南宫星苦笑道:“这条路,本就是他们掌门为他们选的。”
邢空略一思,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求情的理由,抬眼所及尸横遍地,在江湖
之中,这种事情的结果,只会是其中一方全部倒下。
薛怜略觉不耐,弯刀凌空一劈,龙吟般轻响一声,道:“少说废话,接着动
手吧。你们跳进江湖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颇为整齐的踏步之声,那声音刚一传到,玉若嫣便跳下马
来,从背后解下长剑,缓缓走到离南宫星丈余之处,扬声道:“违禁械斗,死伤
诸多,在场凶嫌,全部拿下,拒捕者,就地正法。”
她每一字都说的很慢,很重,那一张令人恍惚的绝美面容上,没有丝毫笑意。
随着她的话,城门与街道同时涌入数百官兵,小半长枪在手,大半劲弩待发。
几乎同时,城墙上一声喝令,百余守卫张弓搭箭,瞄住了空地诸人。
其余捕头捕快纷纷拿出随身镣铐,向着人群走去。
南宫星连忙向左丘放使了一个眼色,左丘放双手一抬丢掉兵器,其余如意楼
弟子立刻退到后方,将兵器扔下。
白景洪惨然一笑,对四大剑奴道:“你们四个臭疙瘩,收了剑,这里几百张
弓,还有公门高手压阵,要是害的若云成了刺猬,你们可算是没办成事。”
四大剑奴互看一眼,齐齐收剑回鞘,但并不挪位,仍护在白若云四周。
南宫星眼见他娘和薛怜面色都有些不善,忙对玉若嫣问道:“玉捕头,自愿
跟你们走的,可否不上镣铐?”
玉若嫣微微摇头,道:“不行,你们武功高强,一旦脱困,再想抓到可要多
费百倍功夫。不仅脚镣,马上还会有人取来铁枷。”
一个峨嵋门人就在近处,当即飞身扑来,怒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几斤
几两!”
玉若嫣双目微斜,身子忽的一侧,向旁踏开半步,呛得一声拔剑出鞘,抬手
刺了出去。
没有招式,看不出路数,她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出了一剑,却在那人的剑尖从
她肩上刺空而过的同时,洞穿了对方的咽喉。
她拧身微微一让,回剑入鞘,依旧是公事语气道:“我再说一遍,拒捕者,
就地正法。”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只有一个人好像没听到也没看到一样,突然大声道:“人太多了,咱们走。”
是白若麟。
他好像疯病发了一样,抓住宋秀涟往怀里一扯,将她往肩上一扛,竟就这么
转身一纵,仗着地利之便,直接钻进了城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