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当中那女子突然哼了一声,犹如暗号,剩下六人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几枚圆
球,甩手丢了出来。
圆球在半空互相碰撞,噼啪轻响之后,竟忽然爆裂开来,散出一片白色烟尘
,也不知是石灰还是别的什么障眼道具。
唐昕唐青唯恐他们趁机脱逃,毫不犹豫将两把毒砂抛了出去,封住他们纵身
而上的去路。
哪知道他们竟不是打算趁机逃走,而是屏息闭目在烟尘之中分别杀了出去,
三人攻向关凛,剩下的两两对付柳、单二人。
唐昕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妙,赶忙沿着墙头提气飞奔,听着院
中兵刃交击叮当作响,到南宫星房前寻了处白烟稀薄的地方倒翻而下,抬足一蹬
纵入房中。
果不其然,趁外面斗得你死我活,这房间与隔壁的墙上,竟被人无声无息的
掏出一个五尺方圆的大洞,两个黑衣人已经钻进一个,另一个也探出了半个身子
。
唐昕二话不说,先打出一把毒砂将钻在墙中避无可避的杀手立毙当场,跟着
飞起一脚踢在另一个杀手臂肘,硬生生架开刺向南宫星背心的短剑,闪身拦在床
前。
南宫星见她进来,稍稍松了口气,本已准备漏开丹田让农皇珠生效的内力重
又封堵回去,脸上又成了黑气弥漫的模样。
那杀手一击不中,仍不肯退,抬手竟也打出几枚暗器。
这无异于班门弄斧,唐昕轻哼一声扬手收下,为防内里有诈刚一沾到手套便
甩手打回,那杀手仓皇闪开,果然如她所料,暗器一撞在墙上便砰的一声轻响化
成无数细针散开,唐昕早有准备扯过床幔运力一抖纷纷打落,那杀手却没这么好
的运气,就地一滚仍被射中数支。
那杀手痛哼一声站了起来,大抵是知道绝无生路,双手将短剑紧握,竟那么
直愣愣向着南宫星扑了上去!只是他武功尚不如外面负责佯攻的同伴,这拼死一
击门户洞开破绽大的吓人,唐昕挺肩一靠振臂一推,内力到处,正轰在他开敞胸
腹,直将他远远抛出,打到了屋门之外。
唐昕不敢再往他处,小心翼翼的守在南宫星身前,低声道:「小星,你没事
吧?」
南宫星看四下无人,隔着手套在她指尖轻轻捏了一捏,笑道:「你既然来了
,自然就没事。我怕你人在外面,也遭人袭击,这边可鞭长莫及。」
唐昕颇为有气道:「我可不想你的同伴,那么沉得住气。杀手都摸进你房里
了,他们连面都不露。」
「既然是暗棋,不到绝路,就不能提前动用。」
南宫星澹澹一笑,道,「而且,依我看,这些杀手未必就是七星门的。」
「哦?」
唐昕眉梢微挑,道,「怎么说?」
南宫星思忖道:「因为这机会并不算好,我若是武曲,至少也要再观察几天
。毕竟我要是直接被毒死,按七星门的规矩,他们一样可以照单收钱,何苦来浪
费自家的人手。」
难道是天道?唐昕心中狐疑,但还没开口询问,门外人影一闪,唐青已跌跌
撞撞的跑了进来,一路冲到床边,看了一眼南宫星安然无恙,这才翻了个身直接
坐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把暗器道:「外面的全都收拾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唐昕点了点头,隔着墙洞看了一眼隔壁已经没人,才放心走到院中。
关凛驻刀立在门前断掉的廊柱中间,看她左臂右腿腰侧均有血迹,竟也受了
些伤,院中柳悲歌正挑起灯笼细细查验尸身,看他身上竟也多了几处伤口,只有
单雷颐看上去毫发无伤,一手牢牢抓着敌人中唯一的那个女子,另一手捏着她的
下巴防她自尽。
「身上没有七星门的记号,」
柳悲歌起身奇道,「这些人实力当真不弱,目不见物的时候配也丝毫不乱
,最后死士一样的搏命也颇有传闻中七星门的风范,我还当这身份已经判断的十
拿九稳了呢。」
单雷颐呵呵一笑,手掌一捏卸脱了那女子的下巴,抬手一拧将她双臂锁在身
后,道:「不打紧,好歹还留了一条会说话的舌头。」
柳悲歌皱眉道:「他们连死都不怕,怕是不太好审啊。」
单雷颐澹澹道:「我在镇南王府训练捕快的时候,有幸在刑狱中见识过一阵
官府的手段,从那我就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其实远比死更可怕。很多自以为嘴
很牢的,不过是没遇上正确的法子。」
柳悲歌似乎有些不忍,道:「那咱们该留个男的,我听说女人家都比较吃痛
,生孩子的疼都能扛下,审起来岂不是费劲得多。」
单雷颐看着身前女子决绝坚定的神情,眼中浮现出一丝残酷的笑意,「这你
就不懂了,对付女人,不能单靠痛。而一旦用对了手段,你就会知道,指望女人
保守秘密的,都是蠢材。」
唐昕心中略绝不悦,扬声道:「看来单伯伯好像很有经验呐。」
单雷颐笑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柳老弟,咱们这就找个地方,从
她嘴里掏掏话儿吧。」
柳悲歌皱眉道:「我么?」
单雷颐笑道:「怎么,难道还能让她们么?」
柳悲歌稍加思,苦笑道:「也对,那他们就留在这儿么?会不会有些危险
?」
单雷颐打量了一下歪七扭八倒了一地的尸体,道:「让他们跟咱们一起走。
就在咱们隔邻休息,以防万一。」
柳悲歌只好点头道:「好。那就听凭单兄做了。」
关凛似乎也没什么意见,扭身进屋简单交代两句,便把南宫星拎起往肩上一
扛,就此出发。
不愧是镇南王府出来的贵客,踏着夜色在外兜了一圈,单雷颐竟不知从什么
渠道弄到了几间官衙直属驿馆的房间,据说铁爪鸳鸯就暂时下榻在此,害的唐昕
还出言略作抗议,无奈单雷颐再三保证不会让消息流露出去,她也不好强行反对
。
不曾想,他选了官驿下榻,还另有原因。
「毕竟你我都是正道之士,出手杀人的时候不少,真刀真枪刑讯逼问的经验
可就差劲得很。」
单雷颐安置好诸人之后,返身离开,不久便带回了两个皂衣官帽的狱卒,简
单介绍之后,道,「所以这种事还是交给行家里手来办,我和柳老弟从旁协助的
好。」
南宫星看那女杀手已经是冷汗直流眼底生怯,忍不住柔声道:「单前辈,咱
们不妨先好好问问她,兴许她嘴巴不严,几句就招了呢。」
单雷颐略带讥诮的瞥他一眼,也不回答,而是抬手将那女杀手的下巴轻轻一
托,归原处。
那女子倒也果断,当即一口咬向自己舌根,只可惜单雷颐早有准备,二指一
推,喀的一响,有让她成了津唾垂流得狼狈模样。
这无疑已是最好的回答。
「这二位带了些趁手的刑具过来,我该准备的也都准备齐全,柳老弟,咱们
这就过去吧。你们该休息就休息,这墙并不厚,若是有什么动静,你们稍微忍忍
也就是了。」
单雷颐说罢,抓起那女杀手夹在腋下,澹澹道,「从现在开始,你还有一次
老实交待的机会,等你决定有问必答的时候,就把脑袋左偏三次,右偏三次。我
只给你这一次机会,错过了,便再没有了。」
他的语气虽轻,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其中隐隐透出一股彷佛压抑许久的亢奋
之意。
关凛看着他们开门走出,选了张凳子坐下,抚摸着胳膊上的伤口低声道:「
他离开江湖太久,看来……也憋了太久。」
「憋?」
唐昕略感不解,小声问道,「难道镇南王府……连个男人也满足不了?」
关凛唇角微翘,冷笑道:「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如果我像他那样活着,到哪
里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衣着打扮,做什么都要考虑是否遵循江湖正道天理良
心,连嫖个婊子怕是都要吟诗作对弹琴听曲弄到两厢情愿才敢一夕风流,那我迟
早也会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
她难得有些多话,继续道:「有人会在下大雨的时候脱光了在没有人的地方
来回狂奔,有人会买上一堆华贵衣裙然后穿在草人身上用剑砍成破布条,有人会
到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找最卑贱的妓女用脚踩他的老二,同样也有人会去类似的地
方冒充最贱的婊子一夜接上几十个客人。这些人里有名满天下的刀客,有温润如
玉的公子,有雄壮威武的大侠,还有与他并称神仙侠侣的温柔贤惠的妻子。这些
憋不住的时候,你们看不到。被看到的,往往也很难再像以往那样活下去。比如
……宿九渊。」
她略带同情的看了一眼隔壁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镇南王府终归不比江
湖,他也许养尊处优过了一段奢华富贵的日子,但同样,他也没了许多宣泄的机
会。他是故意要抓那个女人的,如果不是他有了这点心思,凭他的功夫,方才的
几个杀手根本伤不到我和柳悲歌。」
唐青低下头,突然打了个寒颤,有些后怕的看了一眼板着脸的唐昕。
南宫星突然道:「关大姐呢,你是不是也有那种时候?」
关凛澹澹道:「很久以前有过。如今,已不再需要了。」
「那我们年轻些的行走江湖,会不会也终有那种时候?」
南宫星顿了一顿,又问道。
关凛转头看着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至少你不会。」
唐昕大感好奇,追问道:「为何他不会?」
关凛的眼底漾起一丝笑意,却并不回答,而是道:「我也只是瞎猜罢了。」
唐青垂首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心底似乎颇有些好奇隔壁的事,不过一会儿
,就眯眼往那堵墙上看了三次。
唐昕早已发觉,却并不点破,只是和关凛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心里想着如
何警告一下唐青莫要再生枝节。
哪知道并不需要唐昕开口,唐青才刚睁开眼睛想要起身,就听到隔壁房间传
来一声撕心裂肺却又含煳不清的惨叫。
含煳不清,当然是因为下巴还未托回,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喊声,但那撕心
裂肺,却是不去亲眼见上一下绝想不出为何。
因为那凄厉的叫声中不光饱含着痛苦,竟还带着一丝异样的滋味。
唐昕和唐青两人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同样是年轻姑娘,她们都敏锐的
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咕呜——呀啊啊啊……」
而那惨叫不过是个开始,紧接着,又是一串悲鸣传了过来,单听那声音中传
达的痛楚,已绝不是普普通通的拷问。
究竟是什么部位遭受了严酷的蹂躏,才会发出这样不成人声的嘶号……唐青
想的稍稍深了一些,便骤然觉得腿心一阵发紧,禁不住向内夹了夹膝。
「呜唔——!唔嗯嗯、呃、嘎啊啊——!」
跟着的一串声音,痛苦开始奇妙的减少,细长的尖叫声中,彷佛充满了无法
忍耐的烦躁与苦闷。
南宫星闭上双眼,唇角垂下略显不悦的弧度,但以他此刻的立场,并没有开
口干预的资格。
之后的一段漫长时间里,一墙之隔的地方不住地传来断断续续的破碎呻吟,
即使没有发出一个清晰的字音,旁人也听得出,此时发出这声音的人,必定是生
不如死。
司职情报一系,唐昕自然也经手过审讯逼问的事,唐家堡的囚室,该有的刑
具一样也不会少,算起来,她反倒是这屋中此时最为澹定的那个,看唐青面色不
佳,小声道:「其实……当真遇上了这种行家,倒不如尽早说了的好。他们未必
真想从嘴里掏出什么,只不过是在享受这种可以完全支配蹂躏一个活生生的人的
乐趣而已。」
唐青抬眼看着她,道:「单伯伯……是这样的行家么?」
唐昕摇了摇头,在心中说了句,他只是在借机宣泄憋闷的兽性而已,口中则
澹澹道:「他不是,但那两个狱卒一定是。那种令人浑身发毛的眼神,就是砍了
一辈子头的刽子手也装不出来。」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骤然高了几分的尖叫已经没了多少力气,痛苦也被更加激昂的羞愤取代,之
后的呻吟中,莫名透出了浓厚的自厌自弃,彷佛已开始向四方神仙哀求,早得解
脱。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隔壁的声音终于衰弱下去,唐昕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起
身走到门边,定了定神,道:「我去看看结束了么。」
南宫星略一犹豫,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唐姑娘,若是还没问出来,不妨劝
劝单前辈,那不过是个卖命的死士杀手,什么都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
唐昕点了点头,开门走了出去。
让她颇有几分意外的,柳悲歌并没在隔壁屋中,而是抱着他的刀坐在屋外走
廊的栏杆上,一见她出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摸了摸头,道:「吵到你们了
么?再忍会儿吧,我估摸着就快没声了。」
唐昕嗯了一声,道:「我去看看问的怎么样了。」
柳悲歌浓眉一皱,道:「没什么好看的,还是算了吧。」
唐昕微微一笑,道:「柳大哥多虑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还不
至于吓出什么毛病来。」
柳悲歌还是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还是不看的好。这会儿应该问出来了
。其实……早先那女人就想招了,只是……只是单雷颐不开口,那两个狱卒平时
没多少机会折磨这种年轻姑娘,哪里肯动罢休。我看只要那女人能说话,必定
竹筒倒豆子,倒个底朝天。」
唐昕抿了抿嘴,道:「那我就问问单伯伯审出了什么,也好让关大姐他们安
心。」
柳悲歌见劝不动,性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唐昕站在门外吸了口气,轻轻一推,打开了那扇并不太厚的木门。